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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线] 《风雷震九州》伟青第一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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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10 12:3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以下由左穆团队根据伟青书店初版手打《风雷震九州》。感谢左穆。
本连载不定时。手打同时已经校对过,但大家如发现错误,请及时回复



第一回
  四海翻腾云水怒
  百年淬厉电光开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泰山之巅,惊雷勃发,暴雨骤降,狂风卷石石纷落,黑云压山山欲摧,东方天际刚刚出现的一点曙光也被黑云遮掩了。但在这倾盆大雨之中,却有一个虬须如戟的粗豪汉子,披襟当风,迎雷狂吟,雷声虽响,却也掩不了他的声音。
  雷声轰鸣,电光疾闪,厚厚的云层,便似给炸开似的,一道电光,划过长空,宛如横亘天际的金蛇,突然咬穿云幕,钻了出来,照明大地!电光闪处,忽见有个人影向这虬须汉子走来,朗声赞道:“好诗好诗!萧大哥,你也好豪兴啊!”电光一闪即灭,但已照见了这人的形容,是一个清秀的少年,文士打扮,和那个粗豪汉子,恰好成为对比。
  虬须汉子大笑道:“叶兄弟,你也来了。我只道除我之外,再也没第二个人有我这股傻劲了呢!哈哈,东海浴日的奇景看不到,咱们却先变了落汤鸡了。”那少年笑道:“晴光潋滟,固饶佳趣,风雨晦冥,也未始不佳。泰山绝顶赏雷雨,那也是人生难得一见的奇景呢。”
  原来这虬须大汉名叫萧志远,是武当派的俗家弟子,胸怀壮志,游学四方,以武会友。这少年书生名叫叶凌风,是他新相识的朋友。虽是新知,但因志趣相投,早已是情如兄弟。他们结伴同游,来泰山,观日出,不料恰巧就在黎明到来之前,碰上了一场大雷雨。
  两人在古松之下,风雨之中,握手大笑。叶凌风道:“萧大哥,原来你不但武功出色,还作得如此好诗!”萧志远大笑道:“我连平仄都还不晓,那会作诗?这是江南才子龚定盦的佳句。”叶凌风道:“就是那有狂生之称的杭州秀才龚定盦么?”萧志远道:“不错,就是此人。日前我过镇江,正碰上镇江玉皇祠祭祀风神雷神的大典,那龚定盦也恰巧来看热闹,道士求他写了这首诗,焚化给风神雷神作为祷告的。诗虽焚化,但已是万口争传了。小弟不懂做诗,但这首诗足以消我胸中块垒,适逢雷雨,我就不觉对景狂吟了。”
  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说话之间,已是雨过天青。金霞隐现,银光闪动,从泰山之巅,眺望东海,东海正捧起一轮红日,霞光灿烂,霄漠顿清。萧志远拍手笑道:“妙呀,雷雨之后,景色更为壮丽了!”叶凌风却忽地叹了口气。
  萧志远道:“贤弟因何叹气?”叶凌风道:“正是因听了此诗,有感而发。想吾中原沦于夷狄,迄今已百有余年,多少志士仁人,曾洒热血,掷头颅,要把满洲鞑子逐出关外,还我河山。但如今经过了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四朝,满清的根基已固,鞑子对付汉人的手段也是越来越阴狠了,镇压与笼络兼施,钢刀与纱帽并用,不知多少豪杰入其彀中,民气消沉,人心麻痹,小民百姓,敢怒而不敢言,这不正是‘万马齐喑究可哀’的局面?能不令人浩叹!”萧志远道:“这却未必尽然。九州生气恃风雷,你看在刚才那场大雷雨之前,岂不也是万木无声,尘埃不起,但一场雷雨之后,不就是污秽消除,生机勃发,百卉争荣?”
  叶凌风道:“话虽如此,但却不知何时始有这一场雷雨,洗涤羶腥,震荡九州?再说到人才方面,咱们同是武林中人,就拿武林的人物来说吧,百年之前,有凌未风大侠的纵横塞外,震撼清廷;五十年前有吕四娘女侠的夜入深宫,宝剑屠龙;即二十年前也还有金世遗大侠,行踪所至,群丑慑伏,氓山一战,令得清宫侍卫不敢再行走江湖。如今这些前辈英雄,死的死了,老的老了,剑气没埋,雄风消歇,言念及此,又能不黯然?小弟游学四方,寻师访友,除了与大哥意气相投之外,也还未碰过真正能令我心折的豪杰。”
  萧志远道:“前辈英雄虽然或死或老,但也不见得从此便后继无人?贤弟不用慨叹。”叶凌风道:“可惜小弟初出江湖,交游狭窄,世上纵有英雄,小弟也未曾相识。大哥,你是名门之后,正派高徒,交游比小弟广阔得多,大哥你既如此说法,想必在你心目之中,定有堪为咱们师友的英雄人物了?”
  萧志远略一沉吟,终于慨然说道:“愚兄也谈不上交游广阔四字,但实不相瞒,我此行却是想去拜谒一位大侠的。这位大侠近年来虽然收敛锋芒,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事迹,但也算得是当世一位英雄!”叶凌风道:“是谁?”萧志远道:“就是你刚才提及的金世遗大侠的衣砵传人,氓山掌门谷中莲的丈夫江海天。”叶凌风道:“大哥是与他相识的吗?”萧志远道:“我与江家,稍稍有点世谊。论起辈份,他是我的世兄,却未曾见过。家父本来早就叫我去拜谒他了,但他一直不在家中,最近才听说他从塞外回来。”原来萧志远的祖父乃是青城派名宿萧青峰,萧青峰可说是江海天之父江南的第一个师父(事详《冰川天女传》),所以算起来,萧志远和江海天乃是平辈。但萧志远随即说道:“这位江大侠现在大约已是四十左右的中年人了,他年少成名,我可不敢与他妄扳平辈。”
  叶凌风道:“江大侠家居何处?”萧志远道:“就在本省东平县内的杨家庄,自泰山东去,不过三百里路程。”原来江海天的外祖母乃是当年北五省武林领袖铁掌神弹杨仲英的女儿,外祖父邹锡九入赘杨家,兼祧两姓,可惜膝下无儿,独生一女,嫁给江海天之父江南。江南是个书童出身,无家可归之人,所以一直就在杨家这间老屋居住,那个庄子也仍然叫做杨家庄。
  江海天的妻子谷中莲是氓山派掌门,但因她是已婚女子,依她前两辈掌门曹锦儿之例,每年春秋二祭,才上氓山,听取各支派的大弟子禀报半年内的大事,其余时间,则住在夫家。至于玄女观的日常事务,则由谷中莲交给她的师伯辣手仙姑谢云真料理。
  萧志远约略谈了一些江海天的家事,叶凌风听了,忽道:“小弟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大哥可肯应承?”萧志远道:“你我弟兄,还用得着什么客气,但说无妨。”叶凌风道:“江大侠的名头我也是久仰的了,只恨无缘得识当代英雄,我兄既与他有世谊,小弟也想随同拜谒,不知吾兄可肯引见?”
  他这个请求早在萧志远意料之中,当下也就慨然答允,说道:“我虽然未见过江大侠,但也知他是个喜欢提携后进之人,贤弟胸怀壮志,和他又正是同道中人,想必他也会喜欢见你的,但去无妨。”
  叶凌风大为欢喜,说道:“朝阳初出,正好赶路,那么咱们就下山吧。”他们是在泰山最高处玉皇顶看日出,正要下山,忽听得一声长啸,宛若龙吟,萧志远吃了一惊,心道:“此人是谁?功力如此深厚!”心念未已,只听得东南西北,也接连发出了四声长啸,或似猿啼,或如虎吼,或似鸣金击鼓,或如刀枪铿鸣。萧志远练的是青城派正宗内功,也觉得耳鼓嗡嗡作响,颇为难受。从这五个人的啸声听来,竟似是功力悉敌,各具神通,难分轩轾。
  那四声长啸过后,只听得有个人朗声说道:“诸位果是信人,全都来了。林某在玉皇顶恭候大驾光临。”人影未见,声音已似就在耳边。
  萧志远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吃了一惊,连忙说道:“看来似是有人在此寻仇约斗,这类事情,局外人知道了,可是大大犯忌之事!但咱们要走也来不及了,快快躲起来吧。”两人刚在一块大石背后躲好,只见已有两个人来到了他们刚才所站立之处,一个披着斗篷,遮过了面部,相貌看不清楚。从背影看来,大约是个中年汉子,另一个却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
  那孩子道:“爹爹,你答应我给你帮手。我已学会了九宫步法,那套五虎断门刀,我也已练得十分纯熟了。”那大汉叹了口气,说道:“孩子,你当这是好玩的吗?这次来的敌人个个都十分厉害。待会儿他们全都上来之后,我与他们一交上手,你就立即溜走。东平县杨家庄有位大英雄名叫江海天,咱们与他非亲非故,但我相信他会照顾你,你可以去投靠他。”
  萧志远心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这话当真不错。此人与江大侠素不相识,对他却是如此信赖。他要孩子去投靠江大侠,他本人大约也不是坏人了。”但萧志远却仍是大有疑惑之处,这人既是自忖不敌,教孩子独自逃生,却又因何带他前来赴约?不过他要孩子等待敌人全都上来之后再溜,这却易解,因为四方都有敌人,若然现在就溜,不论逃向何方,都会碰上敌人的。但敌人全都上来之后,一个孩子是否就能轻易溜走,这希望只怕也是极之渺茫了。
  萧志远正在琢磨那人的身份,一面也在替那孩子担心,心念未已,只听得那孩子已然说道:“爹爹,我决不逃!爹爹,你是英雄,我也要做好汉!”
  那汉子面色一沉,孩子只道父亲不肯答应,抢着说道:“爹爹,我不会怪你的,我一直也没有怪你!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我是懂得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的!爸爸,你是死是生,我都陪你,咱们也未必打不过敌人。”萧志远可是大为奇怪,这孩子所说的话令他如坠五里雾中,对父亲还有什么“怪”“不怪”的?不过,他虽然不懂话中含义,但这孩子却分明是个十分懂事的孩子。
  那大汉似是怔了一怔,忽地哈哈笑道:“好,好,好一个父是英雄儿好汉!也罢,也正是覆巢之下无完卵,我就答应了吧。但愿你死去的妈能原谅我。嘘,噤声!敌人来了!”
  只见四个敌人,几乎是同时到达。东面来的是个和尚,西边来的是个道士,南面来的是个黑衣武士,北面来的则是个面肉横生,相貌凶恶的大汉。这四个人中,萧志远只认得那个凶汉是江湖上著名的剧盗彭洪。 
   这四个人来到了玉皇顶,仍然是分向四方站定,将那两父子围在当中。和尚与道士同声说道:“林舵主真好胆量,你既同时约了我们四人,也请恕我们不能依照江湖规矩了。我们今日奉命而为,不得已而来杀你,你死了之后,我们必定好好给你念往生咒!”
  那汉子哈哈一笑,说道:“倘若真有天堂地狱,我死了定上天堂,你们二人口念弥陀,身为鹰犬,那却是必坠地狱无疑的了。这往生咒留给你们自己受用吧!”那武士嘿嘿冷笑道:“这么说,你是死也不肯投降的了!你就不怜惜你这个孩子吗?”
  那孩子把眼睛瞪得圆鼓鼓的,斥道:“狗强盗,你上来吧!我死在你的手里,也决不讨饶,谁要你的怜惜!”那武士大笑道:“这小贼种骨头倒是很硬。好,那就成全了你们父子二人吧。斩草除根!”
  “斩草除根”这命令一下,那和尚抡起禅杖,道士拔出佩剑,迅即布成猗角之势,占好了有利的方位,向那披着斗篷的汉子进迫。那大盗彭洪却仍然站在原地不动,忽地叫道:“且慢!”和尚、道士愕然止步,说道:“彭大哥,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彭洪这才踏上两步,蓦地喝道:“你是何人?”那武士大吃一惊,叫道:“什么,这人,难道不,不是林清?”话犹未了,那汉子蓦地把斗篷卸下,哈哈笑道:“你们这才知道了吗?林舵主你们是追不上的了,还是让我姓李的陪你们练几招吧!”
  这一下奇峰突起,不但彭洪这边的四个人大大吃惊,藏在大石背后的萧志远也是吃惊不小。原来江湖上有个秘密的反清组织,名叫“天理会”,林清就是在会中坐第二把交椅的头领。萧志远虽然不识其人,但却是早已闻名,对他颇为景仰的。心中想道:“看这情形,这几个人乃是清廷的鹰爪。林清被他们追缉,难道天理会的总舵已被破获了?这汉子义气干云,当真是令人钦佩!”
  和尚、道士大吃一惊,同声叫道:“是李文成!”李文成纵声笑道:“不错,这很出你们意外吧。我也想不到你们两位,千佛寺的高僧黑木大师,万妙观的主持白涛道长竟然都成了清廷鹰犬!”
  萧志远不识李文成是什么人,但黑木大师和白涛道人这两个名字他却是听过的,可都是武林中响当当的角色,他们对李文成尚自如此吃惊,可知这李文成也一定是来头不小的了!
  彭洪早已听出是李文成的声音,倒不怎样吃惊,还在劝道:“李大哥,你替人代死,这是何苦?”话犹未了,李文成已是猛地一声大喝,刀光出鞘,向他劈了过来,厉声骂道:“彭洪,你毁了绿林义气,甘作鞑子奴才,生不如死,还有何面目见我?”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一招“力劈华山”,刀光疾闪,已是朝着彭洪的天灵盖劈到!
  这彭洪是北五省的著名剧盗,武功委实不弱,就在这刀光一闪之间,他的一对判官笔也已掣了出来,左手笔一招“横架金梁”,和李文成的鬼头刀碰个正着,火花飞溅中,彭洪的右手笔已是一抱“卧观北斗”,铁笔横施,一招之间,连袭李文成的七处要害穴道。那知李文成的刀法比他更快,鬼头刀被对方的左手笔一碰,趁势反弹,已是转到彭洪右侧,恰巧又把他的右手笔荡开,闪电般的就是一刀斩下。
  彭洪的右手笔余势未衰,倘若跨上一步,笔尖仍是够得上点中李文成腰部的愈气穴,但李文成那一刀斩下,却势必将他一条臂膊切下,彭洪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剧盗,但在这生死关头,却还当真不敢和李文成拼命,只听得“当”的一声,彭洪硬生生的一个“大弯腰,斜插柳”,把前进之势改为后退,双笔齐挥,硬接了李文成一刀,蹬,蹬,蹬的连退数步,险险跌倒!
  李文成没有去追,身形一起,斜掠而出,刀光闪处,又已和侧面袭来的白涛道人交上了手。白涛道人是苏州万妙观万妙真人的嫡传弟子,剑法奇诡莫测,端的奥妙无穷,一招“举火撩天”,上刺李文成小腹,李文成尚未脚踏实地,陡地便是一个“鹞子翻身”,双足“十字摆莲”,交叉踢出,白涛道人身移步换,剑锋中途一转,避招还招,反削李文成膝盖,李文成喝声“来得好!”脚尖着地,一个盘旋,闪过剑锋,一口气就斫了六六三十六刀,但听得叮叮当当之声,宛如繁弦急管,快得难以形容,刀光剑影之中,白涛道人蓦地“啊呀”一声,倒纵出一丈开外,原来他头上所挽的髻,已给李文成一刀削去,头发蓬飞,要不是闪避得快,脑袋怕不给削去半边?
  李文成的三十六刀快刀刚好使出最后一刀,那和尚这才赶到,李文成喝道:“好,再领教你黑木大师的疯魔杖法!”黑木大师外家功夫登峰造极,力大无穷,禅杖使开,泼水不进,李文成改用游身八掛(卦?)刀法,瞬息之间和他对攻了二三十招,各自占不到便宜。那个小孩突然的来到了和尚背后,抽刀便刺他的右腿。
  那黑衣武士笑道:“这小鬼倒是胆量惊人!看在你这份胆量,我倒有意饶你性命了。”他人未赶到,长鞭已经抖开,向那小孩子霍地卷来,意欲将他活捉。
  李文成叫道:“夏儿,小心了!”话犹未了,黑木大师已是一个蹬脚向后踢出,他眼观四方,耳听八方,焉能给一个小孩子偷袭得手?
  黑木大师头也不回,一个蹬脚向后踢出,恰好对准了这孩子的前心,变成了凶狠绝伦的“兜心腿”,这孩子不过十一、二岁光景,骨骼都还未长得坚实,若是给这“兜心腿”踢中,焉能还有命在?
  这霎那间,躲在大石背后偷看的萧志远吓得几乎叫出声来,正要出去,身形未动,场中的形势已是忽地一变。那孩子机灵之极,就在这性命俄顷之间,突然身躯一矮,竟从那黑木大师的胯下钻了过去!黑木大师武功虽是高超之极,但却从来没有和小孩子打过架,这一种小孩子“钻狗洞”的顽皮打法,对他来说,却变成了一招意想不到的怪招。
  这孩子不但只是从他胯下钻过,还顺手给了他一刀。这一刀正刺中黑木大师的脚踝接臼之处,孩子虽是年纪小,气力弱,刀锋划过,也挑开了一条软筋,痛得黑木大师哇然大呼,不由自己的身躯倾侧,向后倒跃。
  那武士的长鞭正好卷到,他本来是算准了距离,要活捉这孩子的。那知变出意外,黑木大师往后一退,鞭梢正好卷着了他的痛脚,黑木大师一个踉跄,骂道:“你不长眼睛吗?是我!”
  那武士满面通红,抖开长鞭,呼的一鞭,又朝着那孩子打去,这一鞭他已是绝不留情,鞭风呼响,鞭梢竟是向着孩子的颈项卷去,是金龙鞭法中一招迫魂夺命的“锁喉鞭”!
  黑木大师更是怒不可遏,他一腿受伤,纵跃不便,蓦地把禅杖当作撑竿,在地上一顿,登时便似巨鸟腾空,饥鹰扑兔,禅杖击下,竟然也是对准了那孩子的天灵盖。
  李文成大怒喝道:“好狠的强盗,这样对付孩子,你们还是人吗?”疾的一掌拍出,用的一股巧劲,把孩子推开,恰好避过了那一鞭一杖。
  黑木大师一杖击下,孩子已经避开,李文成便替代孩子成了他的目标,这一杖凌空下击,加上了俯冲的力道,实是威不可当,李文成横刀一扬,刀杖相交,“当”的一声,李文成借着那股猛劲,身躯也是倏地弹起,刀光如练,已是朝着那黑衣武士杀到。
  黑衣武士长鞭翻飞,使出了“回风扫柳”的连环鞭法,唰、唰、唰三鞭打出,李文成腾挪闪展,衣袂飘飘,黑衣武士的长鞭施展开来,周围三丈之内,都是一片鞭影,却连李文成的衣角都未沾着,但李文成的快刀却也近不了他的身子。这武士原来是清廷的大内高手,一身本领,决不在白涛、黑木、彭洪诸人之下。
  李文成蓦地刀中夹掌,一托鞭梢,一招“顺水推舟”,刀锋贴着长鞭便削过去。这一招用得险狠之极,登时把那武士“回风扫柳”的连环鞭法破了。但那武士也极为了得,虽遇险招,丝毫不乱,倏地将长鞭一缩,抖起了一个圈圈,攻守兼施,布下圈套,只待李文成的宝刀劈到跟前,他长鞭收紧,便要反夺李文成的兵刃。
  李文成却不再与他缠斗,他用意只在破那武士的鞭法,好脱出身来,当下刀锋一转,倏地便如燕子掠波,斜飞出去,又截住了彭洪。原来彭洪正在追赶他的儿子。
  彭洪叫道:“擒贼先擒王,先对付这老的要紧。”白涛道人道:“不错,我再来领教李舵主的快刀刀法。”这白涛道人本是正派中人,虽受清廷收买,多少还有点羞耻之心,不愿去和一个小孩子为难,同时,他因为刚才输了一招,心中还不服气,定要再用本门剑法把李文成打败,才肯罢休。他只要挽回面子,虽然是以众凌寡,那也顾不得了。
  那黑木大师却因为被这孩子刺了一刀,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吃人的亏,怒火难消,兀是向那孩子追逐。但他一足受伤,一跷一發(拐?)的,却那里追得上这机伶的孩子?
  那黑衣武士笑道:“黑木大师,何必与一个小孩子计较?你去对付正点儿吧!”黑木大师心道:“叫人斩草除根的是你,如今故作大方的又是你,哼,还不是因为我刚才无心之失,骂了你那么一句,你就暗中和我较起劲来,总要编派我的不是了。”但一来因为这黑衣武士乃是他们的首领;二来他也实在追不上这个孩子,正好藉此下台;三来他被黑衣武士这一句话提醒,也想起了自己的身份。故而心中虽是对这武士很不服气,还是依从了他的命令,转过身来,助彭洪、白涛,围攻李文成。李文成被彭洪的一对判官笔和白涛道人的一口长剑紧紧缠住,脱身不得,虽有上乘轻功,已是难施。黑木大师虽是纵跃不灵,李文成轻功使不出来,也占不到他的便宜了。
  这一场恶战,看得萧志远惊心动魄,场中任何一个人的武功都要胜过他许多,他有心出去,却又怕帮不了李文成什么忙,心里想道:“幸好现在他们已放松了这个孩子了。我不如把这孩子救了,赶快逃跑,好坏保全他李家一脉。但这孩子强项得很,却不知肯不肯听我的话?”心念未已,只见那黑衣武士已抖开长鞭,截住了这孩子的去路。
  李文成叫道:“夏儿,快跑!”但已经来不及了,那武士长鞭翻飞,宛如怪蟒盘空,毒蛇匝地,一团鞭影,已是将这孩子的身形罩住,这孩子东窜西避,身法灵活之极,但仍是摆脱不开,只听得唰唰几声鞭响,这孩子的衣裳已是化作片片蝴蝶,眼看就要在长鞭抽击之下,体无完肤!
  李文成急怒交加,猛地喝道:“无耻恶贼,我与你们拼了!”急怒之下,气力陡增,神威凛凛,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每一刀都是拼命的招数,刀光闪处,“ (口+克)嚓”一声,那和尚跳跃不灵,先着了一刀,自左肩斜削而下,一条手臂,被剖作了两边。但就在这同一时间,白涛道人一招“白虹贯日”,自侧面袭来,李文成来不及回刀招架,肩上也着了一刀,血流如注。
  如此惨酷的恶战,不但交战双方紧张,躲在大石后面偷看的萧、叶二人,也是手心捏着冷汗。两人紧紧相靠,萧志远只觉叶凌风的身躯微微发抖,心道:“叶兄弟初走江湖,几曾见过如此阵仗,难怪他害怕了。”
  萧志远心里也是害怕的,但眼见李文成父子身处险境,一股义侠之气,却不禁勃然升起,叶凌风一看他的神色,已知他的心意,悄声说道:“大哥,你,你要出去?”萧志远道:“不错,你我兄弟一场,拜托你给我捎个信儿,告诉江大哥今日之事,告诉他白涛、黑木二人已是朝廷的鹰犬了。”原来萧志远明知一走出去,即是九死一生,故而以后事相托,这也是照顾他的把弟,免得他陪着自己送命的一番心意。
  就在这时,只听得“呼”的一声,那黑衣武士一卷一收,长鞭在那孩子身上绕了一匝,将那孩子提了起来,作了一个旋风急舞,哈哈笑道:“李文成,你还要不要你的儿子?”原来他见李文成拼命厮杀,自己这边四人联手而攻,虽然可以稳操胜券,将他置于死地,但只怕也难免有所伤损,(黑木大师已先着了一刀了。)故而还是采用原来的计划,捉他的儿子,胁他投降。
  那武士笑声未毕,萧志远蓦地大喝一声,猛的就从大石后面扑了出来。他明知那些人武功远胜于他,但此时此际,他已根本把生死置之脑后了。
  萧志远把生死置之度外,想也没想就跑出去了。这霎那间,叶凌风却转了好几个念头,先是想道:“我今年不过二十岁,正有机会可以拜在名师门下,练成绝世武功,前途似锦!为一个不相识的人送命,值不值得?”心念未已,萧志远早已跑了出去,叶凌风陡地脸上发烧,随即想道:“萧大哥可以舍己为人,我怎可以贪生怕死,让他一人送命?罢了!罢了!大丈夫死则死耳,焉能负了‘侠义’二字!我今番若不出去,即使以后武功盖世,那也难免抱愧终生!”如此一想,心意立决,跟着也跑了出去。
    那黑衣武士突然见大石后面跑出两个人来,只道是李文成预先伏下的党羽,吃了一惊,说时迟,那时快,萧志远已飞身扑到,把手一扬,一道寒光向那黑衣武士飞去。他发出的是一柄可以断金切玉的匕首。
  黑衣武士狞笑道:“好呀,教你打吧!”他的长鞭已卷上了那个孩子,正在作着旋风急舞,当下长鞭一抖,要把那孩子当作抵挡暗器的盾牌,不料萧志远发暗器的手法精妙绝伦,那黑衣武士的长鞭又因为卷住一个孩子,十一、二岁的孩子身体虽然不重,也有五六十斤,坠着鞭梢,也是沉甸甸的,饶那武士本领高强,鞭上坠了重物,舞动起来,总是不够灵活,只听得一片断金戛玉之声,那黑衣武士本来要用孩子来抵挡暗器,却不料萧志远这柄飞刀恰好在缠着孩子腰部的那一段鞭梢斜削过去,只是分毫之差,连那孩子的皮肉也没有触着,就把那一段鞭梢切断了。这也是因鞭梢较幼,易于切断的原故。要是削着长鞭的中部,他的匕首虽能断金切玉,但在那武士沉雄的内力反击之下,就未必能一举断之了。
  那段鞭梢一断,孩子的身躯疾飞出去,跟着就要摔到一块大石头上,这一摔下,怕不要脑浆迸裂?李文成失声惊呼,疾冲出去,(这时正是他刚刚削去了黑木大师的半条手臂,打开了一个缺口的时候。)但距离尚远,那来得及?
  眼看那孩子已是如流星飞坠,就要碰上那块凸出来的岩石了,斜刺里忽地抢出一人,却原来是叶凌风在石后跃出,刚好迎上。叶凌风双手一张,将那孩子接了下来,蹬、蹬、蹬连退三步,“蓬”的一声,背脊撞上一棵大树,这才煞得住身形,只觉双臂酸麻,浑身的骨头都似要裂开似的,那黑衣武士内力的强劲可想而知。
  叶凌风本是仗着一股气跑出去的,受了这么一撞,一股气登时泄了,心想:“我救了这个孩子,也总算是尽了我的力了。”
  叶凌风把孩子放了下来,连忙叫道:“萧大哥,你保护这孩子下山去吧!”他不好意思自己逃跑,却借着保护孩子这个题目,叫萧志远和这孩子逃跑,听来不是为本身打算——似乎他只要别人逃跑,自己还要留下来似的。——其实正是为本身打算。
  试想萧志远若然接受他的提议,护这孩子下山,又焉能让他一人留下,当然是叫他同走的了。叶凌风的想法是:敌人太强,与其一齐白送性命,不如给李家留下一株根苗。敌人的主要目标是李文成,他和萧志远护这孩子下山,敌人想不至于分兵追赶。能够为一位英雄保全后裔,那也无负于侠义两字了。
  这想法是有自私的成份,但也不能说它完全不对。不料这孩子却倔强之极,他一落到地上,立即便向叶凌风一个鞠躬,亢声说道:“多谢恩公,我不跑!我爹爹不跑我也决不逃跑!”话声未了,又舞着短刀,向他爹爹那边跑过去了。李文成这时正自飞步跑来,白涛道人与彭洪二人,如影随形的跟踪追击。李文成身上已受了两处伤,虽然仍是身手矫捷,已不似刚才那么跑得快了。
  萧志远这时正是陷于苦战之中,险象环生,稍一疏虞,就有血染尘埃之险,已是根本不能分神说话了。那黑衣武士的虬龙鞭一丈多长,削去了一段鞭梢,也还差不多长达一丈,他摔脱了那孩子之后,鞭法恢复了原来的灵活,勾、锁、卷、拉、击、扫、推、磨,“神鞭八诀”使得精妙绝伦,猛袭过来,迅如暴风骤雨,萧志远全神应付尚自艰难,还焉能再把他的长鞭削断。
  那武士的本领是胜过萧志远不止一筹,幸亏萧志远也有一样本门绝技,他青城派以剑术著名之外,还有“天罗步法”,也是武林一绝。
  青城剑法与峨嵋、武当、氓山三派齐名,武林人士,人所熟知,但“天罗步法”则是碰到强敌时,才用来保全性命的,这是青城派不传之秘,轻易也决不肯施展,江湖上见过这种神妙步法的人,那却是寥寥无几了。萧志远是青城派名宿萧青峰的长孙,“天罗步法”自是十分纯熟,他的剑法,那黑衣武士可以随手拆解;这天罗步法,黑衣武士却没有见过,一时之间,就不知如何破它了。
  萧志远剑随身转,步似行云,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瞻之在左,忽焉在右,那黑衣武士暴风骤雨般的鞭法,竟不能沾着他的衣角,萧志远还能够时不时出其不意的还击两招。但萧志远看似从容,其实也是步步凶险,必须着着小心,一点也不轻松!
  叶凌风见这孩子小小年纪,如此刚烈,心中暗暗惭愧,重新鼓起勇气,飞步追上前去,叫道:“小兄弟,我助你一臂之力!李英雄,萧大哥,咱们并肩子杀下山吧!”
  李文成被白涛、彭洪二人绊住,且战且走,还差十数丈之遥,未能与儿子会合,黑木大师突然抢过他的前头,蓦地将禅杖脱手掷出,喝道:“小贼种,洒家超度了你吧!”
  那孩子伏地一滚,禅杖贴着他的头顶飞过,叶凌风正在他的后面,眼看就要给禅杖撞个正着,那禅杖来得迅猛之极,要闪躲也已来不及了。
  叶凌风心头一凉,正自暗叫:“我命休矣!”忽听得“当”的一声,只见李文成的身子似箭一般的射来,刚好及时赶上,一刀拍下,将那根碗口般粗大的禅杖打落了。
  李文成身上本来已受了两处伤,虽然不是要害,但激战中没功夫敷上金创药,血流不止,气力已是大大减弱,这一冲一拍,差不多已是用尽他全部气力,禅杖虽然拍落,他也立足不稳,晃了一晃,就“卜通”的倒下去了。
  吆喝声中,黑木、白涛、彭洪三人同时赶到,黑木被削去了半条臂膊,对李文成父子恨入骨髓,一见李文成倒地,立即扑上去便是猛地一掌!
  黑木大师练的外家功夫造诣非凡,气力极大,虽然折了左臂,右臂单掌之力,仍是足以裂石开碑。李文成被他一掌击中背心,痛彻心肺,仗着内功深湛,一口真气护着心头,虽是双眼发黑,神智尚未迷糊。
  剧痛之中,李文成蓦地想道:“我本来就不打算活着回去,却不能连累了这两位义士!”一咬牙根,也不知那里来的一股气力,突然一个“鹞子翻身”,把黑木大师揪翻,压在他的下面,喝道:“出家人如此狠毒,我佛难容!”双手用力,叉着喉咙,“(口+克)嚓”一声,把黑木大师的颈子硬生生拗折!
  李文成拾起了鬼头刀,托地跳起,只见彭洪一对判官笔盘旋飞舞,正在把叶凌风迫得步步后退,险象环生。另一边,白涛道人,也正在追赶他的儿子!
  彭洪一面加紧攻击,一面喝道:“叶廷宗,你这小子也敢来多管闲事,还不快快撤剑求饶?”叶凌风心头一凛:“他怎么知道我的真名?”但这时已是生死关头,他虽然不愿别人知道他的真名,这点小事,那也不足介怀了。倒是生死大事,迫得他不由得不心里想道:“是拼了一死做个好汉呢?还是靦颜求活,从此再也抬不起头来?”正是:
  一失足成千古恨,舍生取义要思量。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星云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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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为护良朋拼性命
  相逢义士托遗孤

  心念未已,忽听得萧志远一声怒吼,声如郁雷。原来他见叶凌风处境危险,想冲出来与叶凌风会合,却忘了自己的处境比叶凌风更险。那黑衣武士的本领还远在叶凌风的对手彭洪之上,一条虬龙鞭纵横挥舞,当真是矫若游龙,早已把萧志远的前后左右四方退路全都封闭,萧志远全仗着纯熟的天罗步法才能勉强支持,心中一躁,想冲出去,天罗步法稍稍露出破绽,登时便给那黑衣武士抽了一鞭,衣裳碎裂,背脊现了一道深红的血痕,叶凌风在十数丈的距离之外,也可以见到了。
  萧志远受伤之后,更加奋不顾身,高呼酣斗,剑光霍霍,每一招都是两败俱伤的拼命招数,他的武功虽然是远不及那黑衣武士,但他的青城剑法,本来就是最上乘的剑法之一,一经拼命,更是锐不可当,那黑衣武士也不能不有所顾忌,一轮激战,竟给萧志远冲出两步。可是那黑衣武士用的虬龙鞭长达一丈,萧志远的青钢剑只有三尺,鞭长剑短,黑衣武士长鞭一挥,立即又拦在他的前头。萧志远且战且走,他与叶凌风之间,虽然只有十数丈的距离,但却似隔了一道鸿沟,要想会合,谈何容易?
  但萧志远不必冲到叶凌风身边,叶凌风已是受了他的鼓舞。他见萧志远如此舍死忘生,要想前来救他性命,禁不住热血沸腾,心中想道:“萧大哥宁死不屈,我岂可给他丢脸?”害怕敌人的念头登时云散烟消,厉声喝道:“你这靴子的奴才,我叶某是何等样人,岂能向你求饶?”
  彭洪怔了一怔,似乎颇觉意外。原来他正是因为知道叶凌风是何等样人才向他招降的,心道:“难道是我认错人了,他不是那位叶知府的大少爷?”心中疑惑,正要向叶凌风喝问,叶凌风怯意一去,剑招竟是凌厉非常,也似萧志远一样,每一招都是豁了性命的招数。
  彭洪心道:“一定是我认错人了。一个官宦人家的少爷,岂有不怕死之理?”原来他在十数年前,曾见过那位叶知府的小儿子,叶凌风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年,和他当年所见的那个十岁小儿当然差别甚大,不过脸部轮廓还依稀相似。彭洪不敢肯定,叶凌风又攻得很急,不容他仔细问话。彭洪心里想道:“管他是真少爷还是假少爷,他与朝廷的叛逆一路,我就可以将他杀了。”
  彭洪的武功不及那黑衣武士,但叶凌风的武功也远远不及他的萧大哥,他纵然拼命,也总是打不过彭洪,彭洪杀机一起,双笔一招“敌阵纵横”,交叉插出,倏的就戳到了叶凌风胸前!
  “嗤”的一声,彭洪的笔尖已挑破了叶凌风的衣裳,叶凌风心头冰冷,在这瞬间蓦地起了后悔的念头,“唉,想不到我竟是如此死了,死得当真不值!”
  也就在这一瞬之间,蓦听得一声大喝,原来正是李文成赶来救他。李文成这时刚刚杀了黑木大师,在地上拾起了他的鬼头刀,他纵目一看,见他的儿子和叶凌风都正在生死关头,他不假思索,立即便向叶凌风这边冲来。
  李文成虽然差不多耗尽全身气力,但这一喝仍是神威凛凛,俨如平地起了个焦雷。彭洪心头一震,笔尖点歪,没有点正叶凌风的穴道,只是在他胸膛“璇玑穴”的旁边,戳了三分深浅的一个伤口。
  叶凌风痛得一声大叫,猛地向旁边一跳,跃出了一丈开外,抬头看时,只见李文成脚步踉跄,显是受了重伤,但他脚步虽然歪歪斜斜,来得仍是恍如暴风骤雨,只听得“当”的一声,李文成一刀劈下,已是与彭洪的判官笔碰个正着。
  叶凌风又是吃惊,又是惭愧,心道:“他、他竟然不管他的儿子,先来救我!”他胸前的伤口鲜血还在沁出,但奇怪得很,忽然一点也不觉得痛了。他身形一稳,立即挥舞长剑,又杀上去。
  李文成呼呼呼连劈三刀,这三刀是他凝聚了全身功力,与敌人作孤注一掷的,当真不是敌死,便是我亡!双方性命相搏,决无徼幸!
  彭洪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剧盗,但见李文成这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喝声如雷,刀光如电,心中也不禁有几分慌了。大喝声中,刀光闪过,彭洪蓦地一声惨叫,天灵盖被劈去了半边,兀自向前冲出几步,这才倒下。李文成刚好是最后一刀才杀了他,但叶凌风都还未曾赶到。
  叶凌风几曾见过如此惨烈的战斗,吓得目瞪口呆,半晌,惊魂稍定,讷讷说道:“李英雄,你,你——”李文成道:“没什么,你快料理你自己的伤吧。”倏地一个转身,又向白涛道人奔去,喝道:“你欺侮我的儿子,羞也不羞,来,来,来!有胆量的你再来与我决一死战!”
  其实在对方四个人中,正是只有白涛一个稍有几分羞耻之心,他追赶李文成的儿子,倒并非有意取他性命,而是想把他活捉的。白涛道人受了一处刀伤,这孩子又机伶之极,东躲西闪,忽而在地上打滚,忽而跳上树梢,以白涛道人的本领,要杀这孩子不难,但要想在一时三刻之间,活捉这个小孩,在受伤之余,倒还当真不易。
  白涛道人以玄门正派万妙观主持的身份,追逐一个黄口小儿,心里本已有几分惭愧,如今被李文成这么一喝,更是羞愧难当,禁不住面红过耳。
  这时他们四人之中,黑木大师和彭洪都已先后给李文成杀了,白涛道人自己也受了伤,见李文成如此凶猛,也不觉暗暗胆寒,连忙说道:“我这次是奉命而来,身不由己。并非和你李舵主有甚么过不去的深仇大恨。好,如今你我也已见过真章了,你砍了我一刀,我也刺了你一剑,彼此扯了个直,算是各不吃亏,何必再性命相搏?我就交了你这个朋友吧,青山绿水,后会有期。少陪了!”插剑入鞘,抱拳一拱,行过了江湖礼节,便即匆匆奔跑下山。
  白涛道人由于对敌怯惧,避战下山,这对李文成来说,却是天大的徼幸。白涛那里知道,李文成所受的伤,比他不知要重了多少倍!而萧志远、叶凌风二人也受了伤,虽非要害,也是伤得不轻。倘若白涛道人不跑,与那黑衣武士联手,对付这三个受伤的大人和一个小孩,李文成这边人数虽多一倍,决计不是他们的对手,定要被他们尽数擒获无疑。
  这时对方那四个人,已是两死一逃,只剩下那黑衣武士,尚未受伤,还在与萧志远恶战。
  萧志远被他接连抽了几鞭,身上伤痕累累,眼看就要不支倒地。叶凌风见只剩下一个强敌,胆气陡壮,草草裹了伤口,便跑上去助他。李文成要想过去,双脚已是不听使唤。
  但这时那黑衣武士也早已慌了,一见叶凌风舞剑冲来,而李文成又正在双目圆睁,向他怒视。虽然李文成身躯尚未移动,但神态威猛之极,无须举手投足,已是含有雷霆不测之威!比叶凌风的舞剑狂呼,还更令人骇惧!这黑衣武士那里还敢恋战?
  黑衣武士猛地反手扫出一鞭,叶凌风刚好碰上,给他鞭梢一绊,“卜通”跌倒,萧志远忙不迭的前去扶他,黑衣武士也就趁此时机,转身便跑,他顾不得伤害萧叶二人,萧志远也顾不得追他了。
  可是还有个李文成虎视眈眈,不肯将敌人放过,心中想道:“我可不能给叶大哥留下一个祸根!”猛地牙关一合,狠狠的咬了一下舌头,剧痛之下,气力陡生,鬼头刀脱手掷出,这一掷乃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威猛无伦,只见一道银虹,快如闪电,倏的追到了黑衣武士身后,“唰”的一声,从他的琵琶骨插入,穿过了肩头,那黑衣武士大叫一声,骨碌碌就从山坡上滚下去了。
  一场惨酷之极的恶斗,突然在这黑衣武士凄厉的叫声中结束了。对方四人,黑木、彭洪被杀,白涛道人负伤而逃,这黑衣武士被尖刀穿过了琵琶骨,又从乱石嶙峋的山坡上滚下,即使还能活命,也必将是废人了。
  叶凌风这时刚刚爬了起来,似是从恶梦之中醒转,不,更恰切的说,是从死门关上逃了回来,山风吹过,还带着一股血腥的味道,他摸一摸胸部的伤口,这时才觉得疼痛,但他也知道战斗是确实结束了,他还活着!他有一种难以名说的喜悦,不单是为了自己还保住性命,还为了自己第一次参加了战斗,像个英雄般的参加了战斗,虽然敌人不是给他打败的,他也感到了骄傲,觉得自己无愧于“侠义”二字,够得上称个“英雄”了。但回想刚才惊险的情形,他也还禁不住不寒而慄!
  李文成兀立峰巅,遥望远方,心中一片安宁,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的战斗了,雄心尚在,命已难留,死亡的阴影已降到他的身上,但他并没有在死亡的阴影中感到恐惧,他已经做了他应该做的事情,虽有遗憾,遗憾不能再与昔日的战友并辔驱驰,但一个人总是要死一次的,这也算不了什么了。他兀立峰巅,四顾茫然,在他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此刻,回顾过去一生轰轰烈烈的事迹,既有苍凉,更多悲壮,情绪兴奋,但心境又是一片平和。他四顾茫然,忽地仰天大笑,笑声中一口口的鲜血吐了出来!
  萧志远慌忙向他跑去,叫道:“李英雄,你怎么啦?”那孩子也过来扶着了他的父亲,叫道:“爹爹,你可不能抛下我啊!”
  李文成喘着气大笑道:“我好,好得很!这一次真是意想不到的好,敌人只跑了一个,还是受了伤的。夏儿,你的林伯伯和你的轩哥是可以安然脱险了!”笑声未了,又是一大口鲜血吐了出来,霎时间面如金纸。
  萧志远道:“我有治伤的丸药。”正要拿出,李文成道:“不用费事了,人总是要死一次的,死得其所,又有什么可悲?我如今是纵有仙丹也难续命的了,你们两位伤得也很不轻啊,你们试试我这金创药和九转还阳散,或许比你们的丸药更有灵效。”萧志远稍懂医理,手搭他的脉门,只觉脉息散乱,知他所言不假,确是生机已绝,只是凭着深厚的内功支持一时的了。萧志远黯然无语,李文成道:“你们接过去啊,试试我的药看。你们还能活下去的就应该爱惜身子!你们快敷了药,我还有话和你们说。”叶凌风心头充满了感激,暗自想道:“这人在临死的时刻还是只知照顾别人,这才是真正的英雄!”
  叶凌风敷上他的金创药,只觉触体清凉,疼痛果然立即止了。萧志远知道李文成受伤之重,已是回天乏术,无可奈何,也只好咽着眼泪,服下他的九转还阳散,问道:“李英雄有什么吩咐?”
  李文成道:“李某父子今日多承两位义士拔刀相助,大恩大德,今生是不能报了,李某还有身后之事,要麻烦两位……”萧志远连忙说道:“我们只恨本领低微,帮不上李英雄的忙。李英雄有什吩咐,我们力之所及,赴汤蹈火,决不推辞。”李文成道:“客气的话别多说了,两位义士是——”萧志远道:“我是青城萧志远,家祖萧青峰。这位是我的义弟叶凌风。”
  李文成双眉一轩,道:“哦,原来你就是萧志远萧大哥,久仰了。”他听得萧志远的名字,知他是个江湖上人所称道的好汉子,越发放心,便毫不隐瞒的将他所要交待之事说了出来。
  李文成道:“我们天理教的总舵设在保定,这次教中出了叛徒,总舵被破,教主张廷举当场被害,副教主林清逃了出来。他要给各地分舵报讯,今后如何收拾残余,再图恢复,重担子也都搁在他一人肩上,清廷派出四大高手,专为了追踪他一人,情势实在危险得很。
  “我也是天理教的一个头目,给总舵主做联络各地分舵的秘密使者。在保定城中,则以木工身份掩蔽。我的身份在教中也不公开的,朝廷鹰犬知道的就更少了。这次林副教主逃了出来,还带着他的一个孩子,他的孩子名叫林道轩,和我的夏儿一般年纪,今年都是十二岁。我的孩子名叫李光夏。
  “我和林副教主是结拜兄弟,他比我大一岁,两人的身材也差不多。我和夏儿冒充林大哥父子的身份,却操着天理教的‘切口’(暗语),故意在朝廷鹰犬之前露出形迹,引起他们的疑心,杀了几个鹰犬之后,最后那四个高手,以那黑衣武士为首,也以为我定然是林大哥了,就这样,我吸引他们转移了目标,一路跟踪追我。我还不放心,又故意冒用林大哥的名义,托丐帮弟子在他们留宿的客店送去柬帖,约他们在泰山绝顶决一死战,林大哥的硬朗脾气他们是知道的,他们只道是林大哥被追得急,自知无法躲藏,故而现身邀斗,见了柬帖,果然毫不疑心,被我引到泰山的玉皇顶来。以后之事,两位都是亲眼见了。敌方高手四去其三,剩下一个受伤的白涛道人,那是决计不能为害林副教主的了。哈哈,你说今日的结果,不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好么?”
  李文成目光缓缓移到孩子身上,含笑说道:“难得这孩子年纪虽小,也懂得要‘舍生取义’的前贤教训,他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我,跟着我冒充林清父子的身份,好让那些鹰犬更无疑心。如今幸得他毫发无伤,这更是意外之喜,我纵身死,亦已瞑目!”萧叶二人这才知道李文成把孩子带上泰山,参加这“死亡约会”的内里因由,对他的高风亮节、侠义胸怀都是佩服无已。萧志远满怀激动,咽泪说道:“李英雄可要我给林副教主捎个信儿?”
  李文成道:“我已杀了三个敌人,死亦无憾,无需别人给我报仇了。我也不想林大哥知道今日之事,要是他问起我是怎么死的,还请你们代我隐瞒一二,不必把详情都告诉他,免得他心里不安。我本身实已无甚奢求,更无后事需要料理。但有一件关系我教机密之事,却要拜托两位义士代为转达。”萧志远道:“多谢李英雄信任我们,我们决不敢有负知己之托。便请李英雄示下。”
  李文成道:“刚才那一场大雷雨,两位可曾碰上了?”萧叶二人都是一怔,不知他何以说到紧要关头,却离题万丈谈起雷雨来了。叶凌风道:“碰上了。这却有何相干?”李文成道:“目前的局面,就正是与雷雨之前相似,看来大家都已给鞑子压得透不过气来,到处都是一片粉饰升平的麻木气象,其实却是人心思变,积怒待发,有如雷雨将临!
  “我一向给总舵主做联络各地分舵的密使,经常在江湖走动,除了给本教各地分舵沟通消息,还结纳了不少志士英豪,联络了许多江湖帮会,可以和咱们联谊,共谋大事的。这些我已有了联络的帮会,大部份林大哥是知道的,但也有若干,我连总舵主都来不及禀报的,他却是无从得知。如今我把最重要的几处的首领人物告诉你们,请你们记下来,可不要写在纸上,要在心里牢牢默记,这些人是山东武城的程百岳,河南虞城的郭泗湖,山西猗氏(县名)的侯国龙,川北广元的徐天德,小金川的冷天禄,陕北米脂的三张:张士龙、张汉潮与张天伦。……”每一个地方名和人名他都说了几遍,萧叶二人用心记住,复述无讹之后,李文成才接下去说道:“我和这几个人已经约定,用两句暗号作为联络,说得出这两句暗号彼此就知是自己人,最为紧要,必须牢记,不能泄漏。”说到此处,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忽地望了叶凌风一眼,似乎心里稍稍有点踌躇。
  叶凌风七窍玲珑,鉴貌辨色,心里想道:“李文成莫非对我有相疑之意?知人秘密者不祥,嗯,这暗号嘛,我不听也罢!”便站起来,想要找个藉口行开,却又暗自思量:“我今番舍了性命,救助他们父子,本是不图报答,但若由此得以结纳天下英豪,他日风云际会,说不定就可干出一番事业。这暗号我知道了也未始没有好处,最少可以用来与那些帮会中的头面人物结交,也可以让他们知道我是大英雄李文成推心置腹、临终付托的朋友。”正自踌躇,李文成已赶忙说道:“我已知得清楚,除了那四个鹰犬之外,别无党羽随来,这泰山绝顶,也不会有外人突如其来的,叶兄弟也无须太小心了。这两句暗号是:‘专等北水归汉帝,大地乾坤一代转。’‘乾坤’的‘乾’字暗指乾隆,意思是说传了乾隆这一代,他们满洲鞑子的国运就要完了。这是假托符谶,激砺弟兄们的斗志的。”李文成轻轻巧巧的几句话,把叶凌风突然站起来这个举动,解释为是由于谨慎小心,眺望把风,丝毫不着痕迹的就把叶凌风的“失态”掩饰过去,同时也无异向叶凌风解释,他对叶凌风决无疑心。
  其实在李文成心里,的确是曾考虑了一下的,这倒不是由于他对叶凌风有所怀疑,而是由于他的江湖阅历,看得出叶凌风是个未曾经过怎么锻练的贵介子弟,说不定还是官宦人家,这种人若是落在敌人手上,到了紧要关头,确难保他不把秘密泄漏。正是基于这个理由,他曾稍稍有所踌躇。但后来他看见叶凌风站了起来,似是颇有愤懑之意,李文成是个胸襟宽广,光明磊落的汉子,立即想道:“这姓叶的舍命救我孩子,我若见外于他,岂不冷了他的心?何况这只是我的疑虑而已,不见得这姓叶的将来就会那样。”因此,还是说了。
  叶凌风的不平之气,登时消散,舒服下来,问道:“北水归汉帝,这又是什么意思?”李文成道:“这是帮会中一种假托符谶的说法,林大哥听了自然会明白的。两位义士若是找不着我的林大哥,在天理教中还有聂人杰与邱玉两位舵主,可以告诉他们这个秘密。这是我天理教的‘海底’,交与你们,你们读熟‘海底’,可以随口应答,我教中兄弟就会认你们是自己人了。”原来当时的任何帮会,都有他们自己的一养【样?套?】特殊暗语,称为“海底”,帮会弟兄查问身份,称为“盘海底”。萧叶二人未曾入教,李文成将“海底”交与他们,本来不合规矩,但此时事出非常,也只好从权了。
  萧志远熟诸江湖规矩,恭恭敬敬作了一揖,将小册子接了过来,却交给了李文成的儿子,说道:“这‘海底’,应由令郎保管,我可以在路上请世兄口授。”这样一则表示他愿意接受李文成的嘱托,二则表示他不敢以教外人士的身份占有他们教中的信物。(帮会的“海底”等于是证明身份的证件。)李文成笑了一笑,说道:“也好。这孩子本来应该到十六岁才能宣誓入教的,就让他提早几年吧。夏儿,你接过爹爹的‘海底’,以后见了林伯怕再请他给你补行仪式。”
  萧志远道:“李英雄还有什么吩咐?”李文成道:“夏儿,你给两位叔叔叩头。”萧叶二人欠身道:“这怎么敢当?”李文成道:“两位义士若是避不受礼,我底下的话可就不敢说了。”萧叶二人见他如此说法,只好受了李光夏的大礼。
  李文成道:“我只怕不能照料这孩子了,还请两位多多费心。我与两位萍水相逢,就要两位代我挑起一副重担,大恩大德,只有等待这孩子长大再图报答了。”
  萧志远将李光夏扶了起来,说道:“我们何幸得李英雄当作朋友,敢不尽心。我正有个主意,不知李英雄可肯赞同?”李文成见萧志远老成干练,对他十分信赖,说道:“萧大哥所想的主意,那一定是好的了。便请萧大哥指教。”他将萧叶二人合称的时候,称作“义士”,对萧志远一人则称作“大哥”,口吻之间,不觉已是有点亲疏之别,这在李文成是无心之失,萧志远也未注意,但叶凌风听了,却是有点不大舒服。
  萧志远道:“我与江大侠江海天有点世谊,此行正是去拜访他的。我的意思是把令郎带去,就让世兄拜江大侠为师。一来可以跟他练武,二来可以无须忧虑鹰犬加害,你看可好?”李文成喜道:“这当然是最好不过了!实不相瞒,我与江大侠素昧平生,却也正有这个意思呢。如今有你引见,那更好了。夏儿,过来!”
  李光夏道:“爹爹有何吩咐?”李文成道:“你自小与别的孩子不同,从来没有哭哭啼啼的,爹爹去了之后,你只要记着爹爹平日是怎么期望你的,不负爹爹的期望那就是好孩子了。我可不许你多流眼泪!林伯伯已经脱险,你又有了安顿,我夫复何求?哈哈,我夫复何求?”大笑三声,忽然寂然不动,萧志远一探他的脉息,原来已是死了。
  李光夏抱着李文成叫道:“爹爹!”他眼眶里泪珠滚动,却在说道:“是,爹爹,我听你的吩咐,我只记着鞑子的仇恨,我要像你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我不哭,我只要报仇!”他说是不哭,泪珠却也滴下来了。
  萧志远虎目蕴泪,把李光夏扶了起来,说道:“死有重于泰山,令尊今日为国尽忠,为友尽义,慷慨捐躯,足以名垂千古,请世兄还是遵从令尊遗嘱,暂且节哀,早点给他办理后事。”李光夏道:“小侄年幼无知,一切还得请两位叔叔作主。”
  萧志远道:“这里玉皇观的主持涵虚道长是我朋友,虽是出家之人,但古道热肠,对朋友却最是热心不过的。他观中存有各方善士施舍的棺木,咱们可以请他泰山之上入土为安吧。”李光夏道:“是,多谢萧叔叔费神了。萧叔叔,你的伤碍不碍事?”萧志远道:“你急着下山不是?多谢你家的金创药,我的功力虽未恢复,跑总是跑得动的。待会见过了涵虚道长,交代了令尊的后事,咱们便可以下山了。至于给令尊建碑立墓之事,待到你他日学成归来,再尽孝思吧。”李光夏道:“是,两位叔叔也应换一套干净的衣裳,才好下山。”要知他们经过一场恶战之后,满身泥土,血染衣裳,自是不便在人多之处露面,萧志远暗暗赞这孩子细心,小小年纪,已经是很懂事,也会替别人想了。
  萧叶二人上泰山观日出,就是寄居在涵虚道长的玉皇观中,这涵虚道长也是个武学深湛之士,而且还是个暗中赞助反清义士的同道中人,但他一向深藏不露,知道他的底细的不过萧志远等有限几人。青城山是道教圣地之一,涵虚道人在未做泰山玉皇观主持之前,也曾在青城山修过道,与萧家两代都有交情,算起来是萧志远的长辈。所以萧志远可以毫无疑虑的信赖他,泰山绝顶虽是游人少到,但那几具尸体总是越早掩埋越好,免得惹出祸来。当下萧志远就带了那个孩子,与叶凌风急急忙忙赶回玉皇观。
  赶到观前,只见涵虚道人早已在那里等候,脸上大有惊惶之色,萧志远只道他是因为自己满身血污,故而惊惶,亦不足怪,正想说话,涵虚道人忽地伸出一个指头,贴在唇边摇了几摇,示意噤声,却悄悄的带领他们,在角门进入,避开正殿,绕过回廊,进入他练丹的静室。
  双方都是惊疑不定,涵虚道人先问道:“你们怎么这个模样?”萧志远将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涵虚道人抚摸李光夏的头顶道:“好孩子,你放心,你爹爹的身后之事都交托给贫道好了。但贫道现在可还不能出观,还要马上应付一桩事情!”萧志远连忙问道:“是观中出了事么?”
  涵虚道人道:“这倒与玉皇观无关,是你们两位的事情。”叶凌风吃了一惊,抢先问道:“什么事情?”涵虚道:“有两个贫道所不认得的陌生人来找你们两位。”萧志远道:“叫什么名字?”涵虚道:“其中一人姓冷,留下拜匣,是给你的,拜帖上想必具名。也不肯说出姓名,到来的情形也比前一个人古怪得多。”萧志远道:“他们不是同来的吗?”涵虚道:“不是。那个姓冷的先来。”
  涵虚道人取出拜匣,说道:“我先说这个姓冷的,看来像是个江湖汉子,很是豪爽,他一到来便说有紧要之事,要找萧志远、萧大爷,我说我不知道谁是萧志远,但我也怕真是你的朋友,不敢立即回绝,说你不在这儿,我说:‘这里是有几位游客寄宿,可是游山去了,我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你要找的那位萧大爷,你是他的什么人,找他可有何事?可不可以告诉我,待这几位客人回来,要是其中有你所找的那位萧大爷,我就替你传话。’那姓冷的说他和你是没有见过面的慕名朋友,有要事和他当面说。他留下这个拜匣,就是让你先看了拜帖,若有意见他,那固然最好,若是不愿见他,那就原帖掷还,他也不敢勉强。我让他坐在知客房里等你。”
  萧志远道:“哦,不认识的慕名朋友,他却知道我的行踪,这倒有点奇怪了。”当下将那拜匣放在香案上,说道:“叶兄弟,你护着光夏世兄,躲过一边,提防里面藏有暗器。”他自己则从正面走过七步,掏出一柄匕首,一抖手飞出匕首,手法高明之极,匕首将拜匣横剖剖开,毫无异状。叶凌风心道:“萧大哥果然是江湖上的大行家,我就想不到有此一着。”
  萧志远这才过去取出拜帖,只见帖上画着一轮红日,旁边半弯眉月,下面四个大字,竟是:“知名不具。”叶凌风诧道:“闹了半天,还是没有姓名。”萧志远哈哈大笑道:“原来是冷寨主派人找我,还可真是慕名已久的朋友了。”叶凌风道:“冷寨主是谁?”萧志远道:“是川北手屈一指的英雄人物,也就是李文成刚才提过的那几位帮会领袖之一,小金川大芒岭寨主冷天禄,他以反清复明为职志,日与月凑成一个‘明’字,这是他的旗号。我和他虽没见过面,却有几个共同的朋友,我在朋友处见过他的手书,这几个字也的确是他的笔迹,替他送拜匣这个汉子既是姓冷,想必定是他的子侄辈了。他远道而来,定有要事,我当然是非见不可了。”涵虚道长忽道:“且慢!”
  萧志远道:“道长有何指教?”涵虚道:“还有一个客人呢!”萧志远道:“不错,我正要问你,这个客人又是如何?你说他比那个姓冷的更为古怪?”
  涵虚道:“姓冷的一来就张口找人,这个人却深沉得多,像个普通香客的模样,他入庙之后,先参神拜佛,东张西望,我看他有点可疑,就亲自出来招呼,他和我搭讪了一会,不待我开口,就说要签香油,出手倒是豪阔得很,三锭大元宝,每锭都是十两重的足色纹银。”萧志远笑道:“这人落足本钱,自是有求于你了。”
  涵虚笑道:“可不是吗?他只当我是个寻常的贪财道士,他签了三十两香油钱就容易打听消息了。嘿嘿,我也落得受落。他签过香油,这才笑嘻嘻的问我,说出你们的相貌,问我你们两位是否住在这儿?”
  萧志远道:“你怎么回答?”涵虚道:“我见他形迹可疑,但也怕他真是你们的朋友,就像对待那位姓冷的客人一样,说是你们游山去了,请他留话。他却说有点私事,一定要和你们见上了面才说。他没有拜匣,也不肯说出名字,我只好让他也留在知客房里等候你们。”萧志远眉头一皱,连忙问道:“他和姓冷的那位客人可是同一个房中?”涵虚笑道:“贤侄放心,这点江湖世故贫道还有,怎会让他们同在一处?我让他们隔得远远的,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彼此都不知道。”萧志远这才放下心上的石头,笑道:“姜是老的辣,道长应付得适当不过,倒是小侄多此一问了。”他怕叶凌风听不明白,接着解释道:“这两人若是同道中人,那自然毫无问题。只怕其中有一个是朝廷鹰犬,那就要闹出事了。还有,即使不是这种情形,但江湖上宗派复杂,倘若他们之间是有什过节的,做主人的一个不知,让他们碰上了头,也会闹出祸来的。”
  涵虚道:“如今姓冷的来历已弄清楚了,这个客人的底细尚未摸到分毫,依我看来,这人比姓冷的深沉得多,只怕未必是正路人,他练有歹毒的邪派功夫。”叶凌风心头一动,忙问:“道长怎么知道?”涵虚道:“他签香油的时候,提笔写字,我暗自留心,他掌心有七点红点,这是七步硃砂掌的功夫。倘若给他运起毒功,打中一掌,走不出七步,便会毙命,当然若是内功深湛,他的硃砂掌也就未必能七步追魂了。不过,对付这种练有毒掌的人,总是要加倍小心才好。萧贤侄,你想想看,你的朋友之中,有谁练过七步硃砂掌的?”萧志远交游广阔,江湖上各式朋友都有,是以涵虚道人先向他查询。
  萧志远沉思半响,皱眉说道:“奇怪,我却想不起有那个曾练过七步硃砂掌的朋友。”叶凌风忽道:“这人形貌如何?”涵虚道:“稍微有点发胖的中年人,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嗯,对了,有一处地方与一般人有点不同,他的眉毛疏落,而且是淡黄色的。”叶凌风道:“哦,疏眉毛,淡黄色的?”萧志远道:“叶兄弟可是认得此人?”
  叶凌风道:“我似曾见过这样的一个人,不过也不敢断定,要见过了面才知是也不是?”萧志远道:“他是什么来历,什么身份?”叶凌风道:“小弟是一概不知,但我也怀疑他不是正路人。此人曾和小弟有点小小过节,说来话长,待我见过了他再说吧。我看他多半是冲着小弟来的。萧大哥,你去会那姓冷的,这个人就让我打发吧。”言下之意,即是想单独会见这个怪客。
  萧志远见叶凌风眼神不定,说话也有点吞吞吐吐,似是有难言之隐。江湖人物常有些意想不到的纠纷,萧志远心想叶凌风或者是有些什么事情不愿当着涵虚说的,他并不怀疑叶凌风,却是有点为他担心,当下说道:“好,那咱们就分头会客吧。贤弟,你可得多加小心了。”叶凌风站起身来,萧志远想了一想,忽又说道:“道长,你先带我去会那位姓冷的客人,回头再给叶兄弟带路,这两个客人既然不是一路,咱们也是避免一同出去的好。”
  原来萧志远老于世故,也善于体贴人。他是要拜托涵虚道人,代他暗中照顾叶凌风,却怕伤了叶凌风的自尊心,所以要把涵虚拉出云房之外再说。
  叶凌风在房内忐忑不安,思如潮涌,心道:“这人一定是当年那个姓褚的死囚了。我自小离家,难道他还认得我?我爹爹当年有意给他开脱,后来想必定是办到了,故而他重出江湖?”又想:“我风闻他已摇身一变,从一个独脚大盗变为专门对付江湖义士的鹰爪,不知是否属实?咳,若然属实,这也是我爹爹作的孽。”再又想道:“我的相貌与名字都已改了,又与萧大哥一道,说不定他是把我当作与萧大哥同路之人,要来对付我的?”最后想道:“莫非我爹爹已知我南归,竟要派他来接我回家的?哼,我如今已是另一个人,我怎还能回家?我也不愿再有人知道我原来的姓名来历。”
  正自胡思乱想,涵虚道人已经回来。他打开丹橱,取出一颗药丸,说道:“这是可以防卸毒气侵害的九转辟邪丹,有备无患,你先把他服下吧。”叶凌风也不客气,谢了一声,便即接过。
  涵虚待他服了药丸,再又说道:“练这种毒掌的人,身上必有三处单门,是最怕敌人攻击的,一是左胁的冷渊穴,一是手心的劳宫穴,一是脐眼的丹田穴。专挑这三处地方攻击,纵使他武功远胜于你,也是只有招架的份儿了。”叶凌风道:“我先看他来意如何?也未必就要动手。”涵虚道:“能不动手,那是最好不过。好,我现在陪你去吧。”
  玉皇观规模颇大,从涵虚这间云房出去,还要经过好几重院,才是知客房,知客房也有十数间之多,参差错落,在大殿的两侧。将近大雄宝殿,叶凌风忽地停下脚步,说道:“道长,那人是在那一间房子,你指给我便行。”涵虚听他的意思是不想自己在旁,涵虚老于江湖世故,本来也并不准备和他一同会客,只是给他带路而已,但却想不到叶凌风急不及待,先说了出来,倒似显得与那人之间,似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了。幸而涵虚是个胸襟宽广的人,心里虽然稍稍有点不大高兴,心想:“我何须劳你嘱咐,我也岂是偷听别人的秘密之人?”但他也想到叶凌风是个刚出道的雏儿,对他礼仪上的“无心之失”,也就曲予原谅了。当下指着一间房子说道:“就是这西首的第一间知客房,你可以在外面张一张,看看是否真是你认识的人。”尽管涵虚不大高兴,但他还是把应付江湖人物的经验,对叶凌风不吝指点。
  叶凌风到了那知客房前,果然依涵虚之教,先在外面张望一下,似乎踌躇了一会,又向后面望了一望,这才推门而入。涵虚却并未曾回去,而是躲在一座假山后面,他为人甚是热心,他既曾受萧志远的托,要他暗中照顾叶凌风,他也就宁冒偷听别人秘密的嫌疑了。不过他躲得远远的,叶凌风那回头一望,却也没看见他。
  涵虚无意偷听他们的谈话,但过不多久,忽听得有人大叫:“三官,你干什么?你,你下得好,好……”声音粗犷而又凄厉,“好”字底下,大约是应该接着“毒手”二字了,却忽地划然而止,似乎是当真遭了毒手了!
  这不是叶凌风的声音,这么一来,倒是大大出乎涵虚道人的意料之外,他一直担心的是怕叶凌风遭受那怪客的毒手,想不到刚刚倒转过来,是那怪客遭了叶凌风的毒手。
  那人的声音突然中断,但随即听得乒乒乓乓的重物翻倒的声音,想来是那人虽遭了一下暗算,却并未伤及要害,此时正在与叶凌风在客房里打得落花流水!正是:
  毕竟是谁遭毒手,事乖情惹疑猜。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星云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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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10 12: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回
  一语起疑诛怪客
  双雄竟不敌红妆

  涵虚是观中主持,又曾受了萧志远之托,听得里面打斗声起,焉能坐视?连忙跳了出来,闯进客房,大声叫道:“两位有话好说,请给贫道一个面子。”
  只见那怪客头上青筋暴露,口中“荷荷”作声,似是听到了涵虚的说话,却不能回答,横眉怒目,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双掌翻飞,向叶凌风猛打猛扑!掌心已是红似硃砂,每一掌发出,都有一股腥风扑鼻!
  涵虚武学深湛,一看就知那怪客是被点了哑穴,所以说不出话来,另外他左胁“冷渊穴”下面半寸之处,也被剑尖戮开一个伤口,但因没有戳正穴道的方位,伤得还不算太重。从他刚才话声突然中断的迹象看来,可以看出,他是先被点了哑穴,然后方受剑伤的。
  那怪客虽受了一点伤,但功力却远在叶凌风之上,他双掌翻飞,着着进迫,己是把叶凌风迫至墙角,幸亏叶凌风先服了一颗九转辟邪丹,不惧毒气侵袭,吸了腥风,亦无妨碍;他又曾得涵虚之教,运剑如风,剑剑都是指向对方的“罩门”,那怪客也有顾忌,这才未敢全力进攻。但虽然如此,叶凌风亦已是处在下风,险象环生!那怪客怒气冲天,涵虚那喝得他住手?
  涵虚一见这个情形,不觉心头一动,略有所疑,“叶凌风为什么一出手就先点了他的哑穴?”疑心方起,未暇思索,只听得“铮”的一声,那怪客忽地化掌为指,中指一弹,已是把叶凌风的长剑弹开,左掌迅即当头劈下!
  涵虚未明底蕴,也不知谁是谁非,本来是只想把二人劝开,而不作左右袒的。但此时那怪客已是一掌劈下,叶凌风亦已被迫至墙角,避无可避,当真乃是生死关头,涵虚若不出手,难道眼睁睁看着叶凌风毙于对方掌下?
  涵虚处此境地,那容再作思量,只好立即手挥拂尘,一招“横扫千军”,向那怪客挥去,他知那怪客功力甚深,这一招也是不敢轻敌。
  涵虚几十年功力非比寻常,这一招又是为了要救叶凌风性命的,攻力用到八九分,招数也精妙无比,说时迟,那时快,那怪客一掌打下,正好被拂尘拂中他的掌心,他掌心的“劳宫穴”乃是身上三处罩门之一,涵虚默运玄功,尘尾似利针般的刺了他的“劳宫穴”一下,那怪客真气焕散,闷哼一声,连退三步。就在这一瞬间,涵虚未来得及将他们拉开,叶凌风已是一跃而上,闪电般的一剑插下!
  涵虚骇然叫道:“叶施主,你——”只见叶凌风那一剑已是插进那怪客的脐眼,剑尖透过了后心,纵有华陀再世,扁鹊重生,也是救不了他的性命了。涵虚想要劝阻的那一句说话当然也不必再说下去了。
  涵虚不由得又多了一分疑心,暗自寻思:“叶凌风为何如此急不及待的就要取他性命,自始至终,根本不容他和我说一句话?莫非是有什秘密捏在这客人手里,故而要杀人灭口么?”
  心念未已,只听得萧志远的声音已在叫道:“叶兄弟,不必惊慌,我来了!”声到人到,后面还跟着一个中年汉子,正是那姓冷的客人。原来他虽然拜托了涵虚暗中照顾叶凌风,自己仍是毕竟放心不下,所以和那姓冷的客人见面之后,来不及寒暄,便邀那姓冷的一同来这边探望了。
  萧志远进来的时候,叶凌风已是把长剑拔出,那怪客亦已是倒卧在血泊之中,萧志远又惊又喜,道:“叶兄弟,你已把这贼人料理了?你可没受伤吧?”萧志远对叶凌风是完全信任,这怪客既是给叶凌风所杀,萧志远当然也认定他是坏人无疑。
  叶凌风在衣襟上抹干净剑上的血迹,插剑归鞘,说道:“多谢涵虚道长相助,小弟徼幸未曾受伤。只是可对不住涵虚道长,弄污了你的宝观了。”
  萧志远毫没疑心,涵虚道人却是有一点疑心,问道:“这是什么人?”话刚出口,忽听那姓冷的客人叫道:“我认得这个人!好、好极了!”
  叶凌风愕然回顾,萧志远道:“这位是小金川冷寨主的侄子,大名铁樵。这位是我的义弟叶凌风。”他给了两人介绍之后,便即问道:“这厮是个什么来历。冷兄何以说是好极了?”
  冷铁樵道:“这厮是黑道上的叛徒,罪在不赦,叶英雄一剑送了他的性命,正是给江湖除了一害!”萧志远与涵虚这才知道他那一声“好极了”乃是赞扬叶凌风杀得对的。叶凌风哈哈笑道:“我只知他是个狠毒的鹰爪狲,却也还未清楚他的姓名来历呢。这么说来,我倒是没有杀错人了。”叶凌风的江湖经验容或不足,人却是聪明之极的,他鉴貌辨色,已察知涵虚道人对他似有所疑,这话实是说给涵虚听的。涵虚不作一语,默然如有所思。
  叶凌风得这姓冷的帮腔,自以为已解除了涵虚的疑心,但却又不能不又添了一重心事,“这姓冷的不知知道了多少?”故此叶凌风假作不知这怪客的姓名来历,却让那姓冷的先说。
  冷铁樵道:“二十年前,黑道上有个大名鼎鼎的独脚大盗,外号人称‘七步追魂手’褚元,便是此人。”萧志远道:“哦,原来他就是昔年在齐鲁道上,单掌击毙十三家寨主的那个七步追魂手褚元。”这是二十年前震惊绿林的火并事件,当时萧志远还是个十余岁的童子,听他祖父说过此事。
  冷铁樵道:“不错,就是他了。”接着说道:“这件案子过后,褚元俨然成为黑道上的霸主,大约过了四五年光景,江湖上突然不见此人,有人传他是为了躲避强仇,故而消声匿迹;有人传他已发了大财,故而金盆洗手,作富家翁去了。其实两者俱都不是。”萧志远道:“两者俱都不是,那么他消声匿迹是为了什么?”冷铁樵道:“他那里是自甘于消声匿迹,而是不得不然,他被官府拿获,关进监牢里去了。”萧志远诧道:“他那么大的本领,也被官府活擒?是个什么官儿,能为倒是不小呀!”冷铁樵道:“听说他是在襄阳府失手被擒的。当时那位襄阳知府,名字我已想不起了,只知他是个两榜出身的进士,和这位叶兄弟同一个姓,虽是文官,手下却很有几位能人,有人说他本人也练有独门武功,不过从不显露,也无人知道他的深浅。听说这褚元就是他率领手下,亲自擒获的。”涵虚忽道:“这位叶知府是否就是现在官居陕甘总督的叶少奇?”冷铁樵道:“这个我就不大清楚了。当时我年纪还小,只是从祖父与客人的闲谈中听到一鳞半爪,道长可是知道此事?”涵虚道:“我是个出家人,这等秘密事情那会传到我的耳朵里?我不过是猜想而已,因为如今官居高位者,只有这位陕甘总督是姓叶的。”
  叶凌风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想道:“幸而他们也是知道得不很详细。”有个大官和叶凌风同姓,这并不稀奇,萧志远也不放在心上,问道:“后来怎样?”
  冷铁樵道:“后来听说这褚元被那姓叶的官儿收服,摇身一变,变为专门对付江湖义士的朝廷鹰爪,起初在这姓叶的手下当差,后来一路高升,屡得保举,做到了清宫的带刀侍卫,但仍是不时奉命在江湖上做朝廷的暗探。有一年他来到小金川,被家叔知道,联合了几家寨主,前往除他,陌路相逢,一场恶战,他被家叔斫了一刀,家叔这边的一个寨主也毙在他的掌下。这恶贼武功确是高强,虽被斫了一刀,仍然给他逃了。想不到今日他在这儿出现,却死在叶兄弟的剑下!叶兄弟,你给江湖除了一害,可当真是可喜可贺哪!”
  叶凌风道:“小弟是全仗涵虚道长出手相助,否则只怕早已毙在这恶贼掌下了,还焉能杀得了他?”他说话倒很谦虚,但仍是掩盖不住他那洋洋得意的心情。
  涵虚道人这时才放下心上的石头,暗自想道:“原来这人就是七步追魂手褚元,冷铁樵亦已证实了他是朝廷鹰犬,这么说来,叶凌风倒没有杀错了人。要不然我的罪孽可就大了。”
  萧志远道:“贤弟,我尚有一事未明,你既是不知他的姓名来历,却怎地和他结下了梁子。”
  叶凌风早已料到他有此一问,也早已编好了说辞,当下便即答道:“今年春初,小弟单身行走江湖,发现有人暗地跟踪,那一晚我在一家小客店投宿,临时心血来潮,换了一间房间,那间客房后来也租出去了。
  “我倒并非料到定有祸事发生,只不过心有所疑,多作一层防备总是好些。那知道恶贼当晚果然来下毒手,我幸亏搬了房间,徼幸得以逃过,却连累那个客人为我送了性命。当晚午夜时份,我正自心绪不宁,忽听得一声惨叫,正是从我原来要住的那间房间发出,店里的伙计和客人都给惊醒,我也随同大伙进去察看,只见那个客人气息已绝,胸衣撕裂,胸膛上印有个掌印,现出七颗鲜明的红点。”冷铁樵道:“这正是七步硃砂掌的杀人标志!叶兄弟,你当真是好险哪!”
  叶凌风叹了口气,说道:“我后悔得了不得,早知如此,我也不该搬房,累这客人为我送命了。我也真不明白,我与他素不相识,他却为何要对我暗下毒手?”萧志远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恶贼不是要专门对付反清义士的吗?想必是你不够谨慎,给他识破行藏,故而要来杀你领功了。贤弟,你这一次搬房,倒是颇为机警,虽是累给无辜,却得以保存了你的性命。那恶贼在黑夜之中想必不知杀错了人?”
  叶凌风道:“不错,后来就没有发现他再跟踪了。”说至此处,又长长叹了口气,说道:“虽然如此,我累及无辜,心里总是大大的不安。因此我也就记下了这恶贼的形貌,准备他日若能练成武功,总要找这恶贼给那无辜的客人报仇。想不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才不到数月,他已自行投到,我武功虽未练成,却幸得涵虚道长之助,终于让他死在我的剑下了。道长,请你原谅我当时实是气愤不过,匆匆忙忙的一剑便结果了这恶贼的性命,未得留下活口问话。”
  叶凌风这个故事编得合情合理,轻描淡写的就把他何以一剑就杀了褚元之事,交代过去,萧冷二人都相信了他,可是涵虚道人却还不能疑心尽去。
  涵虚暗自想道:“听他这么说来,他和这七步追魂手褚元是素不相识的了,但何以褚元却叫他做什么‘三官’?这似是一个老仆对少主人的称呼;还有,叶凌风一出手就先点了他的哑穴,这也分明是存心不许褚元说话。叶凌风顾忌的是什么呢?”
  涵虚隐隐猜到了几分,但随即想道:“不管褚元和叶凌风有何关系,褚元既是朝廷鹰犬,叶凌风就并没杀错了他。从今日叶凌风舍命救助李文成父子之事看来,他也算得是侠义中人,他不愿意别人知道的秘密,我又何必苦苦追究?”
  玉皇观里有各方善士施舍的义棺,当下涵虚就把几个心腹弟子唤来,收拾了褚元的尸首,另外,还有给李文成殓丧之事,也交托他们办理了。
  萧志远刚才匆匆赶来,还未来得及和冷铁樵叙话,这时才有余暇,问他来意。冷铁樵道:“家叔在小金川和众家兄弟聚义,密谋起兵抗清,这是你知道的了。如今时机已到,白莲教正在两湖闹事,河南拳民聂杰人也纠集揭竿而起。攻占了许多州县。清廷目前正调集大军,对付白莲教和河南的拳民,川陕云贵一带边远之地,它已是鞭长莫及,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了。家叔的意思是想趁机起义,一来可以牵制清军,间接帮助中原义师;二来也可以在川中开创一个局面,振奋人心。家叔已约好了川北广元的徐天德,陕北米脂的张士龙、张天伦等人同时举事,彼此呼声。萧大哥,你是四川人,又是武学名家、青城高弟,与武林人士,多有渊源,因此家叔特命我前来邀请,务必请萧大哥回乡相助。”
  萧志远慨然说道:“多承令叔看得起我,且又是乡邦之事,我岂敢不效驰驱,稍尽绵力?可是我还有一点小事,要先到东平县柳家庄走一趟。”冷铁樵道:“东平县的柳家庄?嗯,江海天、江大侠不就是住在那儿的吗?对了,听说令祖与江家很有渊源,是江大侠父亲的武学开蒙师父?”萧志远道:“我此去不单是去探访世交,还是为了给一位英雄托孤的。”当下将李文成父子之事说了。冷铁樵听了李文成的侠义事迹,大为感动,说道:“给李英雄安顿他的遗孤,这是应该的。好在东平县离此不远,只是两日路程,我也想谒见江大侠,就陪你们去走一趟吧。”
  萧志远道:“冷兄同去,这是再好不过。”要知李文成是冒充天理教副教主的身份,清廷必欲得而甘心,虽说追捕李文成那四个高手,已是两死两伤,却难保没有第二拨、第三拨续来追捕的?何况还得提防那两个逃脱的伤者,向附近的官厅通风报讯,又给他制造麻烦。
  萧志远受了李文成临终之托,务必要把他的孩子送到江家才得心安,此去江家,虽是只有两日路程,但因有上面所述种种关系,萧志远也就不能不加倍小心,恐防路上出事了。冷铁樵是冷天禄的侄子,冷天禄是四川绿林中第一高手,冷铁樵武学是他叔父所传,想来必定不弱,有他一路,等于添了一个保镳,故而萧志远听说他也要前往江家,自是欢迎之至了。
  当下萧冷叶三人,就携了李光夏一同下山,第一日平安无事,第二日中午时份已踏进东平县境,离江家所在的柳家庄也不过四五十里路了。以他们的脚程而论,不需两个时辰,就可以赶到。
  萧志远放下了心上的石头,心道:“有江大侠坐镇此间,宵小之辈,固是闻风远避,朝廷鹰犬,谅也不敢在此横行?”那知心念未已,忽听得“呜呜”的尖锐啸声,掠过空际,这是两支响箭!
  响箭乃是强盗劫掠之前所发出的讯号,并不伤人,而是示警的。敢用响箭的强盗,都是比较有来头的黑道人物。
  萧志远颇为惊诧,心道:“这股强盗,胆敢在江家的五十里之内行劫,也算得是胆大包天了!”
  冷铁樵哈哈笑道:“我自出娘胎,便是在强盗窝子里长大的,想不到今日竟有强盗向我拦路截劫,这可真是太有趣了。”萧志远道:“恐怕不是普通的强盗!”冷铁樵道:“管他是谁,他若是不卖我小金川冷家的账,我就要他好看!”萧志远道:“且先看他来意再说。”
  话犹未了,只见五骑快马已是疾驰而来,在他们面前一字散开,为首是个年约三十左右,长眉入鬓、姿容妖冶的美妇人,后面四个是一式青衣的少女,看来乃是她的丫环。
  饶是萧冷二人见多识广,也不禁有些惊诧,萧志远心道:“女流之辈,大约总不会是朝廷鹰犬吧?”冷铁樵本来准备要拿出“道上同源”的身份,与对方交涉的,想不到来的竟是几个女子,他平生从未与女子打过交道,一时间竟不觉有点尴尬,迎上前去,讷讷说道:“你,你们是那条线上的朋友?”
  冷铁樵的江湖“唇典”(术语)熟极如流,出口之后,这才忽地感到有点不大适当,要知这些他平日说惯了的唇典,一向都是对男性的同道说的,但如今对方却是个女的,称兄道弟,拉关系、讲交情这一套,即使还是可用,也总得换过一养【套?样?】委婉的说辞了,可是冷铁樵从无此种经验,毕竟应该如何措辞,他也不懂。
  一个丫环忽地“噗噗”笑道:“谁是你的朋友,你这黑汉子也不拿副镜子照照你的尊容,凭你这副尊容,也配和我们的小姐交朋友!”那美妇人斥道:“小菊别胡说八道。”她虽斥责了她的丫环,对冷铁樵可也是一般毫不客气,冷冷说道:“什么线上面上,我可不懂。有话爽直的说!你是想求饶不是?”
  冷铁樵本来就是一副梗直的脾气,他也从没受过人这样奚落,一时气起,便即大声说道:“你是强盗,我也是强盗,你懂不懂?”
  那美妇人点点头道:“唔,原来如此,懂了。”冷铁樵道:“你既是明白,就不该再拦我们的路。”那美妇人蓦地面色一端,说道:“你是强盗,强盗的规矩你懂不懂?”冷铁樵道:“那一条规矩?”那美妇人道:“强盗出去打劫,岂能空手而回?”冷铁樵道:“哦,你是要向我收买路银子?”摸出一个铜钱,“铮”的一声,向那妇人挥去,朗声说道:“大钱没有,小钱一个,意思意思。”心里可在直骂:“当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要不是看在你是个女流份上,我真的‘孝敬’你一锭元宝,可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要知所谓“强盗打劫,决不空手而回”的规矩,这是对付一般客商说的,绿林中同道相逢,“黑吃黑”尚且悬为厉禁,何况公然声言要打劫同道?这是一种大大的蔑视,难怪冷铁樵生气。不过冷铁樵是绿林中极有身份的人物,他可不愿和“女流之辈”一般见识,是以他用发金钱镖的手法,弹出那枚铜钱,不过是想吓那妇人一下,聊示儆戒,倒不是真想伤她。
  冷铁樵这枚铜钱是想打落那妇人的耳环,那知道妇人轻轻把手一招,铜钱已是落到她的掌心,她五指收拢,再一张开,那枚铜钱已然粉碎,铜屑就似一撮泥尘洒了下来。铜钱虽然不算很厚,但她只是这么一握,就化成粉末,掌力之强,也是非同小可的了。
  那美妇人冷笑道:“你口口声声和我讲什么绿林规矩,却原来你还是不懂规矩!强盗打劫,喜欢拿什么就拿什么!岂有随便你给我什么我就要什么的?”
  冷铁樵气往上涌,怒道:“你喜欢拿什么就拿什么?你要我顶上的人头,我也得给你了?”那美妇人淡淡说道:“你的首级值得什么,我还不屑要呢!”言下之意,冷铁樵在她眼中,实是不值一顾。冷铁樵大怒,正要发作,萧志远连忙拦阻,说道:“这么说,你想要的什么?”要知萧志远急于把李光夏平安送到江家,却不想在路上多惹麻烦。何况对方只是一个妇人,胜之不武。
  那美妇人道:“我言出如矢,一发便不可收回。你们可要想清楚了才好,你们敢不敢答应?”这话的意思,即是要他们答应了她才肯说,而一说之后,那便是非要不可的了。
  萧志远心中一凛,暗自寻思:“这妇人言语好怪,好似是存心来找麻烦的了。这可怎么答应,倘若她是要这孩子的话,我就说什么也不能给她了!”
  冷铁樵怒道:“我还不曾见过这样蛮不讲理的人,萧大哥,你也无谓与她多说了,且看她有什么本领,胆敢口出狂言?”
  萧志远笑道:“彼此都是道上同源,何必伤了和气?小娘子,这位冷兄是小金川冷寨主的侄儿,冷寨主的‘万儿’(声名)你大约也曾有个耳闻?”萧志远还是希望能把话说开,给他们调解。
  那美妇人道:“什么冷的热的,煎的炒的,我都是要吃定的了。除非你们答应我两件事情,或者可以放你们过去。”
  萧志远想打探她的来意,向冷铁樵抛了一个眼色,阻止他动手。冷铁樵忍住了气道:“什么事情?你说说看。”
  那美妇人道:“你们从这条路来,想必是经过泰山的了?”萧志远心头一震,“难道她已知道了那日之事,为此而来?”便道:“娘子这话,是什意思?”那美妇人道:“你们从泰山经过,当知有句俗话叫做‘有眼不识泰山’,……”冷铁樵冷笑道:“你这个三截梳头两截穿衣的女流之辈,竟敢自比泰山?”
  那美妇人淡淡说道:“你们有眼不识泰山,嘿!你们自行把‘招子’(眼睛)废了吧!”冷铁樵怒极气极,仰天大笑,那美妇人不待他发话,就在他大笑声中又平平静静的说下去道:“你们若是不敢自废招子,那就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响头。这两件事情随便你依从一件,我都可以放你们过去!”
  萧志远本想打探她的来意,那知却换来了一场侮辱,任他涵养再好,不由得也气了起来。冷铁樵更是怒不可遏,登时掣出兵器!
  那美妇人冷笑道:“好呀,你们就并肩子上吧!”萧志远付之一哂,他见冷铁樵上前,早已退开。冷铁樵怒道:“你有多大本领,便想见识我萧大哥的青城剑法?我萧大哥剑下不伤无名之辈,你先会会我这对虎抓吧。咄,你还不亮出兵器?”
  那美妇人道:“你忙什么,你先露两招,待我看看,我是否值得动用兵器?”冷铁樵本来想让她先出招的,被她这么一激,不禁气往上冲,大怒喝道:“好,你要看那就仔细看吧!”他这对虎抓连着铁柄,长达三尺六寸,状如人臂,五指如钩,可以锁拿兵刃,可以点人穴道,又可以施展擒拿手法,端的是一种罕见的外门兵器,厉害非常。不过他在盛怒之中,也还顾着自己的绿林身份,不愿伤害一个女流之辈,他“虎抓”抓去,一直一横,右手这柄虎抓,直点对方前胸的“气海穴”,左手这柄虎抓则横撕过去,横直配合,对方即使能避开他的点穴,罗衣也势将被他的虎抓撕破。冷铁樵虽是不想伤害对方性命,但这一招两式仍是凌厉之极,精妙非常。他是因为气那女子不过,有意令她当场出丑,一招落败的。
  虎抓呼呼挟风,眼看冷铁樵右手这柄虎抓堪堪就要点到那美妇人的胸前,只见她身形一晃,倏然间就似弄魔术一般,那么大的一个人,竟突然在冷铁樵的眼前消失!冷铁樵扑了个空,忽听得鞭声呼响,那女子已是从他侧面袭来,冷铁樵大吃一惊,幸他惯经阵仗,虽惊不乱,左手那柄虎抓立即往地下一按,借着这虎抓一撑之力,飞窜出去,他在旋身之际,还显了一手冷家虎抓的独门功夫,听风辨器,右手虎抓反抓过来,锁拿那女子的长鞭,人在半空,脚还向后一蹬,疾踢那女子的手腕。那女子哈哈一笑,冷铁樵这一抓一踢,全都落空,但他也避过那女子的一鞭,纵出了三丈开外。
  冷铁樵脚落实地,回过身来,只见那女子已是站在他的面前,盈盈笑道:“也还有两下子,好,我就用这根马鞭对付你吧!”马鞭是拿来赶马的,虽然也可用来打人,毕竟算不得是正式的兵器,可以说对冷铁樵仍是有几分藐视。
  可是冷铁樵却那里还敢计较这些?他照面一招,便已险险吃了大亏,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这贼婆娘不知是从那里钻出来的,她竟能在避招之际,一个晃身,便立即抽鞭还击,身手之快,真是罕见罕闻。今日只要能保住不败,已是万幸了。”心念未已,只听得那美妇人又已笑道:“怎么,你怕了么?你现在磕头求饶,也还未迟!”
  冷铁樵“哼”了一声道:“你武功确是不错,但冷某也何至于怕了你了?好,这次要请你先赐招了。”他豪气仍在,口气却已谦逊许多,不敢再轻视对方是个“女流之辈”了。
  那女子随手将马鞭打了一个圈圈,淡淡说道:“也好,你留心接招了!”一鞭打出,鞭梢伸缩,俨若灵蛇,冷铁樵舞起两柄虎抓,一柄护身,一柄攻敌。那女子笑道:“你真是不自量力,居然尙敢向我还手!”马鞭盘旋飞舞,夭矫如龙,霎忽之间,只见漫天鞭影,罩了下来,那条马鞭竟似化作了十数百条,在冷铁樵的身前身后身左身右,呼呼抽击。不过片刻,冷铁樵已是被她打得手忙脚乱,果然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迫不得已,只得把两柄虎抓都撤了回来护身。
  那女子笑道:“好,这才对了。这样你还可以多接几招。”她口中说话,手里的马鞭丝毫未缓,一团鞭影,越迫越紧,再过片刻,冷铁樵连招架也觉艰难,不觉大汗淋漓,连连后退,但那团鞭影已是把他身形罩住,任他连连后退,也总是摆脱不开,旁人看去,就似他已被马鞭圈住。
  萧志远看得手心捏了一把冷汗,要待上去,以他与冷铁樵的身份,联手对付一个女子,即使自己不怕给人笑话,那也是损了冷铁樵的颜面;但若不上去,冷铁樵已是眼看就要支持不住。
  正自踌躇未决,忽听得那女子说道:“冷家的虎抓抓穴功夫,我已经见识了,不过如此。让你也看看我的吧!”蓦地喝声“着!”唰的一鞭飞出,冷铁樵跌出了一丈开外,两柄虎抓都被那女子的马鞭卷去了。
  萧志远大惊,连忙跃出,阻拦对方追击。那女子哈哈一笑,马鞭一抖,将那两柄虎抓抛出,一左一右,恰恰插在冷铁樵的身旁,说道:“我若是要取他性命,早已取了。怎么样?你看我这女流之辈,可配向你请教青城剑法了么?”
  叶凌风过去将冷铁樵扶起,只见他两眼圆睁,额上青筋暴露。但却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叶凌风见此形状,知道冷铁樵已是被点了穴道,心里骇然,“这女子竟能用鞭梢点穴,这要比剑尖刺穴更难得多了。幸好我刚才未曾鲁莽争先。”叶凌风尽其所能,试替冷铁樵解穴,丝毫也不见效。那女子冷笑道:“你别白费气力了,留着点儿,我见识了青城剑法,说不定也还要试试你的功夫呢。”
  萧志远道:“萧某不自量力,正想领教女英雄的高招!”捏了一个剑诀,剑尖下垂,这是自居于客人的地位,对主人表示谦恭之礼。虽是表示谦恭,但他这么一亮架垂,渊停嶽峙,气概非凡,“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那美妇人只是看了他的亮招架式,便知萧志远的本领又要比那冷铁樵高出许多。
  那美妇人收回马鞭,把佩剑也拔了出来,说道:“青城乃中原四大剑派之一,今日得会青城高弟,幸何如之!这里不是你的地头,也不是我的地头,无分主客,萧英雄不必多礼了,便请赐招吧。”
  这美妇人亮剑迎敌,说话也谦和许多,这固然是由于萧志远对她先有礼貌的原故,但也可看出,她对萧志远实是不敢轻敌。
  萧志远举剑平胸,说道:“不敢有僭!”那美妇人道:“好,那我就不客气了!”左手捏着剑诀一指,右臂向前一递,剑尖吐出碧莹莹的青光,一招“玉女投梭”,已是脚踏“洪门”(中宫方位),向着萧志远的胸坎刺来。她虽不敢轻敌,说话也颇有礼,但开首这一招,却是用得极为大胆,而且不大礼貌。要知武学有云:“剑走偏,抢劄一线”,又云“刀走白,剑走黑。”“白”是“明刀亮斫”,“黑”是“旁敲侧击”,这两句话都是说使剑的应以轻灵翔动为主,宜于左右偏锋走进,不似使枪使刀的可以随便从正面进招。如今这美妇人开首第一招就从中宫刺来,不但是犯了剑术之忌,而且也含有藐视之意,尽管她说话颇有礼貌。
  萧志远老成稳重,见对方剑术不依常轨,份外小心,待她剑尖堪堪刺到,这才蓦地一招“长河落日”,疾圈出去,这是青城剑法中一招带守带攻的绝招,萧志远又拿捏时候,恰到好处,这一圈一带,即使对方本领多强,兵刃也要被夺出手。
  那知这美妇人的剑术完全不依常轨,变化奇幻无比,明明是一招“玉女投梭”从正面刺来的,就在萧志远还招这一霎那,不知怎的,她的剑锋一颤,已蓦地滑过一边,青光疾闪,似左似右,左刺肩胛,右“挂”腰胁。这美妇人变招后发,霎那间已变成了先手攻敌,拿捏时倏之快、之准、之狠,更在萧志远之上!
  萧志远大吃一惊,连忙使出家传绝技的“天罗步法”,连人带剑转了半个圆圈,这才险险避过了美妇人这一招两式。但说时迟,那时快,这美妇人又已如形随影跟了上来,青钢剑疾如风发!
  萧志远听得背后金刃劈风之声,反手便是一剑,用的是一招“金鵰展翅”,截斩敌人手腕,本来精妙非常,那知还是给对方抢先了一着,只听得“当”的一声,萧志远一剑刺空,那美妇人已是平剑拍了下来,压着他的剑脊,沉重如山。萧志远毕竟是名家子弟,虽惊不乱,沉住了气,运足功力,连人带剑,疾的再转了半圈,这才摆脱了对方的长剑。他用了天罗步法,配合上乘内功和青城剑术才勉强解开了对方的一招,当真可说是出尽九牛二虎之力,而虎口还是感到阵阵酸麻,不禁心头大骇。
  那美妇人笑道:“果然不愧是青城高弟,居然没有撤剑!”笑声未了,已是接连攻了七招,萧志远用尽平生所学,奋力招架,仍是给她迫得连连后退。
  叶凌风解不开冷铁樵的穴道,又见萧志远败象毕呈,心中大为烦乱,不知如何是好。在目前的情形之下,萧志远要人相助,失了抵抗力的冷铁樵也要人保护,叶凌风暗自思量:“这女贼本领太强,我上去助萧大哥,也未必是她对手。冷铁樵已被点了穴道,我要保护他只怕也是有心无力。不如、不如携了这孩子逃了吧?他是李文成的遗孤,决不能让他遭了意外!”其实这是叶凌风心里想逃,自己给自己找个藉口,但藉口虽然有了,背友而逃,心中也究竟不安,因而也还在踌躇,一时间打不定主意。
  李光夏忽地悄声说道:“叶叔叔,你去助萧叔叔对付那个女贼。待我试试给冷叔叔解穴。”他伸出了小指头在冷铁樵身上戳了几下,冷铁樵喉头“咕咕”作响,似乎感到痛苦,身子仍是不能动弹。叶凌风皱皱眉头,心里想道:“这孩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都解不开的穴道,他也来试。”李光夏见叶凌风尚未走开,忽地又悄声说道:“我的内力不够,我把这手法教给你吧。哎呀,不好,还是先上去助萧叔叔吧!”
  话犹未了,只听得那美妇人纵声笑道:“这一回你该撤剑了吧?”青光疾闪,朝着萧志远的虎口刺来;萧志远举剑相迎,那美妇人剑法奇幻无比,忽地剑锋反弹,向上一绞,说到“撤剑”二字,只听得“当”的一声,萧志远的长剑果然应声脱手,飞上了半空!
  那美妇人纵声长笑,身形疾起,倏然间已到了叶凌风身前,叶凌风大惊,连忙拔剑迎敌,那美妇人在离他一丈之外,已取出了马鞭,唰唰两鞭,第一鞭扫过,把叶凌风头上的“英雄巾”扫落,第二鞭闪电般的便朝着他的面门抽击!
  鞭声呼响,劲风扑面,叶凌风一剑刺了个空,急切间撤不回来护身,要躲闪亦来不及,眼看这一鞭打下,怕不要把他的面目打得血肉模糊?就在这霎那间,叶凌风忽觉鼻尖上冷风掠过,麻痒痒的有点儿难受,忽听得那美妇人娇声笑道:“瞧你长得怪俊俏的,倒教我舍不得毁了你这小白脸了。好,让你稍为知道一点厉害,饶了你吧!”笑声中,那条马鞭在他面门掠过,倏的收回。
  叶凌风惊魂未定,下意识的举袖一抹鼻端,只见衣袖上一点殷红,一片污泥。原来那女子的鞭梢轻轻在他鼻尖碰了一下,抖落了鞭梢上的一片泥土,粘在他的鼻子上,同时刮破了他鼻尖的一点表皮。鞭法之奇妙,当真是匪夷所思!叶凌风吓得目定口呆,腿都软了。
  那美妇人一个转身,“唰”的又是一鞭打出,这一次却是向李光夏卷来,李光夏翻了一个觔斗,这一鞭卷了个空,那美妇人“咦”了一声,道:“你这小鬼身手倒是灵活得很!”身形疾掠,唰唰唰接连打出三鞭,李光夏虽然身手灵活,本领毕竟相差太远,翻到第三个觔斗,那美妇人的长鞭已缠上了他的身子,将他拦腰卷了起来!
  萧志远刚刚拾起被打落的长剑,见状大惊,拼着豁出性命,便冲过去,那美妇人笑道:“我要取的已经取了,你是我手下败将,我也不想再难为你了。你却不识好歹,还想与我较量么?”长鞭一抖,将李光夏凌空抛出,她的一个丫环接过,立即放马便逃。
  那美妇人随即也飞身上马,一声呼啸,她那四个丫环分向四方逃走,那美妇人则拦住了萧志远的去路,骑在马上,马鞭狠狠的抽击下来,萧志远挫败之余,他费尽心力所要保护的孩子又被劫去,任他如何冷静,此时此际,也禁不住心慌意乱了。不过几招,只听得“当”的一声,那美妇人又把他的长剑卷出了手,摔于地下。那美妇人哈哈笑道:“你还要三次较量么?我可没功夫奉陪了!”当下拨转马头,鸣鞭赶马,绝尘而去。转瞬之间,与那四个丫环,都已走得无踪无影。
  萧志远再次拾起宝剑,一片茫然,想不到将到江家,还遭遇了如此意外,而且败得如是之惨!叶凌风虽也难过,却也暗自庆幸敌人竟然轻易的放过了他们。当下便安慰萧志远道:“这女贼本领太强,咱们栽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萧志远一言不发,正想过去察看冷铁樵,冷铁樵忽地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来,大叫道:“气死我也!”正是:
  纵横无敌英雄汉,未甘低首服红妆。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星云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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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10 12: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回
  玉女迎宾招责骂
  少年惊艳惹相思

  叶凌风吓了一跳,道:“冷大哥,原来你自己会解穴道,倒教我受了一场虚惊了。”冷铁樵满面通红,叹口气道:“惭愧,惭愧!这贼婆娘的独门点穴手法好不厉害,我那里能够自己解开?全亏光夏这孩子助我打通了三焦经脉!可惜他救了我,我却不能救他,眼睁睁的看着他被那贼婆娘掳去了!”叶凌风好生惊诧,脸皮也禁不住发起烧来,心道:“我只道这孩子是胡闹一气,却不料他当真会解这种邪门点穴。”原来李光夏自幼跟随他父亲练武,他父亲李文成不但本身武学渊博,所往来的又多是奇人异士,李光夏也就学了许多本事。只可惜他年纪太轻,内力不够,所以他虽然懂得解穴,却不能立即见效。冷铁樵是得了他的助力之后,气血流畅,再加上本身的功力运气冲关,这才解开了被封闭的穴道的。
  萧志远黯然说道:“冷大哥,咱们这次可是栽倒家了。栽了还不打紧,连对方的姓名来历都不知道,却怎地讨回那个孩子?叫我如何对得住李文成?”
  冷铁樵道:“这贼婆娘欺人太甚,迟早我要查出她的来历,和她算账。不过话也得说回来,这贼婆娘虽是不讲绿林道义,咄咄迫人,却也还算不得太过心狠手辣。”叶凌风想起那女贼的鞭梢在他鼻尖扫过,说是看在他“小白脸”的份上,不愿毁了他的颜容,心中又是欢喜,又是羞愧,却怕冷铁樵提起此事,令他难堪,连忙抢先说道:“冷大哥是小金川的少寨主,这女贼总不能不有点顾忌。”冷铁樵虽是性情戆直,但江湖经验甚丰,想了一想说道:“这女贼有顾忌是真的,但却不是为了怕我小金川冷家。萧大哥,你可曾注意她抢光夏这孩子之后,她那四个丫环,是分别向四个不同的方向逃的?”
  萧志远亦已冷静下来,听了此言,猛地一拍大腿,说道:“不错,此地离江家不到五十里,她是怕碰上江家的人。所以将孩子一抢到手,便急急忙忙逃了。她那四个丫环分向四方逃走,那也是准备江家发觉此事,好叫追兵不能集中一路的。她在江家附近犯案,可也真是大胆之极,却不知她何以定要抢这孩子,竟不惜冒此危险?”冷铁樵道:“这且不必管她了。为今之计,还是快到江家禀告江大侠吧。”萧志远苦笑道:“咱们本来是要到江家的,不过却想不到一进门便要麻烦江大侠。但事已如斯,也顾不得颜面了,好,咱们走吧!”
  他们虽然都在那女贼手下吃了大亏,却幸而没有受到什么伤,当下施展轻功,四十多里的路程,不过半个时辰便赶到了。
  江海天住的是杨仲英的故居,一切建筑布置还是当年风貌。附近有个大湖名为东平湖,杨仲英当年就是因为雅爱这里的湖光山色,故而在这半山上建造房舍的。一行人来到杨家庄外,但见山峦起伏,湖水晶莹,湖滨柳树成行,山岗秀草没胫,说不尽无边景色。但他们有事在身,却是无心观赏了。上到半山,柳树丛中露出绿瓦红墙,几座高矮不齐、倚山建筑的平房已是隐约可见。这一列房屋前面,树荫中有一座平台,台上有个女孩子正在练武,舒拳踢腿,练的是一套游身八卦掌。
  这女孩子约莫有十六七岁光景,叶凌风一望过去,禁不住眼睛发亮,心道:“世间竟有如此清丽绝俗的姑娘,刚才那女贼已是美艳动人,但若和这小姑娘相比,那女贼却不啻是庸脂俗粉了。素闻江大侠的妻子是个美人胎子,这小姑娘大约是她的女儿了?”
  叶凌风只注意这少女的姿色,萧志远却注意她所练的武功。他们从发现这少女之后,一路走去,走近平台,已看她练了十招八招,初看之时,还不觉得怎么,看多了几招,可不由得萧志远不大为惊诧!
  这少女练的游身八卦掌,是一套很普通的掌法,这少女使开这套掌法,也没有什么特别创造之处,只可说是平平无奇而已。
  然则萧志远何以惊诧?他是个武学大行家,等闲的武功那会看得上眼,却怎的被一套平平无奇的掌法弄得大惊失色?
  原来奇妙之处不在掌法的本身,而在这少女运用的掌力。平台对面有一树山茶,红满枝头,密层层也数不清有多少大红花朵。那少女一掌打出,便有一朵大红的山茶花离开枝头,飘坠下来。初时萧志远还以为是偶然的,但看了十招八式,她每一次发招之后,都有茶花坠下,这当然不是偶然而是给她的劈空掌击落的了。
  功力深厚的劈空掌可以开碑裂石,击落茶花有什稀奇?但奇就奇在每一次只是一朵茶花落下,旁边的花朵完全不受影响,连树枝也未摇动!这可要比开碑裂石难上十倍都不止了。
  萧志远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心道:“这样的劈空掌力,运用之妙,当真是妙到毫巅!尤其她只是用一套平平无奇的掌法,而能发挥如许威力,那更是深不可测了。”萧志远正在吃惊之际,叶凌风却丝毫没有在意,已抢先上了平台。
  那少女倏地收掌,冷冷说道:“你们是些什么人?”叶凌风抱拳说道:“这里可是江大侠的家?我们是来拜谒江大侠的。”那少女忽道:“你有什么本领,先试几招,打得过我,就让你见江大侠。”
  叶凌风怔了一怔,道:“这是江大侠所定的规矩吗?我可不敢冒犯姑娘。”话犹未了,那少女已是不由分说,闪电般的便一掌打来,叶凌风想不到她说打便打,大吃一惊,已来不及闪避,那少女掌锋倏的从他面门削过,说道:“还不快快招架!什么冒犯不冒犯的,凭你这点本领,看来你还未必打得着我呢。快接招,这一掌我可不和你客气了!”左掌一圈,右掌拍出,这一掌掌势稍缓,却是作势要打叶凌风的耳光。
  叶凌风虽是喜欢这个女子,却不甘心受她所辱,心道:“我且挫挫你的骄气,也好叫你知道我不是本领平庸之辈。”当下使了一招“劈挂掌”,掌背一挥,用崩掌往外一挂,意欲将那少女双掌荡开,趁势刁她手腕。
  那少女道:“这一招使是使得对了,功夫可还差得太远!”衣袖一拂,双臂一分,身随掌走,呼呼两掌,打将出去,叶凌风变了一招“横云断峰”,抡掌劈下,那少女身形微晃,立刻反掌截击叶凌风左腕,叶凌风回掌一招,那少女变招奇快,说时迟,那时快,变掌为指,已是一招“金龙探爪”,欺身直进,唰的朝着叶凌风面门抓了过来。
  萧志远连忙叫道:“姑娘手下留情!”话犹未了,只听得“啪”的一声,叶凌风躲过了那记耳光,胸部却已是中了一掌!这还是那少女无意伤人,只用了一两分力道,要不然叶凌风更是难堪。
  但虽然如此,叶凌风已是踉踉跄跄的退出了七八步,险险跌倒。冷铁樵慌忙将他扶住。萧志远大惊失色,正想过去察看叶凌风有否受伤,那少女已是到了他的面前,一声笑道:“你这朋友是不够资格见江大侠的了。且看看你又如何?”声出招发,这一次却是握掌成拳,朝着萧志远的胸膛猛捣。
  萧志远横掌一挡,拳掌相抵,掌心火辣辣作痛。那少女笑道:“好,你的本领稍为好些,再接这招!”加了两分力道,劈面又是一拳。萧志远不敢招架,使用“天罗步法”闪开,那少女打他不着,“噫”了一声,说道:“你倒善于躲闪。好,你若能躲过十招,那我也可以放你过去了!”
  萧志远道:“我不是姑娘对手,决计接不了姑娘十招,我……”正想自报姓名来历,那少女已是一声笑道:“我还未发招,你怎知接不了呢?留心,接招!”不由分说,双掌一分,一招“弯弓射雕”,已是暴风骤雨般的攻到,萧志远那还敢分神说话,连忙施展天罗步法闪避,只听得“嗤”的一声,那少女指尖刮过,萧志远的衣袖被刮破了一小片,幸没伤着皮肉。
  那少女一招落空,后招续发,迫得萧志远透不过气来,萧志远的本领远远不及对方,但天罗步法却是极为神妙,闪了几招,心中想道:“好在她只是限定十招,或者我还可徼幸对付过去。
  心念未已,忽听得那少女娇声笑道:“还有三招,你可要小心应付了!”一掌拍出,顺手一招,萧志远使用天罗步法,正自一步跨出,忽觉有股力道将他一带,这一步不觉踏得歪歪斜斜,本来可以踏出三尺开外的,只踏出了两尺之遥,而且踏错了方位,说时迟,那时快,只觉背后劲风飒然,那少女已是一掌打到。萧志远难以闪避,只好用了全力,反手一掌,双掌相交,“蓬”的一声,萧志远虎口痠麻,那少女笑道:“你的本领委实不错,我已用了一半气力了。好,再接这最后一招!”笑声中,又是一掌拍到。
  萧志远暗暗叫了一声“苦也!”他在接这一掌已是竭尽所能,即使那少女不加气力,他也是不能再接一掌的了,何况听这少女的口气,这一掌的力道势必要大大的增强?
  眼看这一掌就要拍下,忽听得有人喝道:“芙儿,不许胡闹!”那少女吃了一惊,连忙缩手,回过头分辩道:“爹爹,我只不过是想给你减少麻烦,我可不敢真的伤人!”原来这少女名叫江晓芙,正是江海天的独生爱女。
  江海天因为名头太大,经常有人来求他指点武功,实是不胜其烦。江晓芙便想出这个法,瞒着父亲,替他“挡驾”,除非来人打得过她,她才放他进门。她这样做已经有好几次了,江海天许久不见有客来访,甚是奇怪,也料到几分是他女儿捣鬼,因此对他女儿的行动特别多加注意,果然这次给他碰个正着。
  萧志远喘过口气,正要说话,江海天已先问道:“阁下是青城派的么?请问萧青峰萧老爷子是你的什么人?”原来江海天只看了一眼,已看出萧志远的武功家数,尤其那天罗步法,更是萧家的嫡传。
  萧志远施礼道:“正是家祖。家祖叫晚辈前来谒见江大侠。”江海天大吃一惊,还过礼后,铁青了脸喝道:“晓芙,你闹得简直太不像话,还不快来给你萧叔叔叩头赔罪!”
  江晓芙自然知道她爷爷的往事,一听报萧志远自陈家世,不由得心头“卜通”一跳,想道:“原来这人的爷爷,正是我爷爷的武学开蒙师父,哎呀,这个祸可闯得大了。”她一向娇纵惯了,几曾见父亲生过如此大气,当下又是羞愧,又是难堪,眼圈儿都红了,要不是极力忍住,眼泪都险险流了出来。但武林中最讲究的是尊师重道,长幼之礼。论起辈份,萧志远是长她一辈,她以下犯上,确实是一件不可饶恕的错误。她只好含着眼泪,上去磕头。
  萧志远连忙说道:“这也怪我不好,我未见过世妹,也未曾向她自报姓名,她怎知我是何人?不知不罪,这大礼我是决不敢当!”结果只受了江晓芙屈膝的“半礼”。其实当时是江晓芙立即迫他动手,根本不容他分说的。江晓芙知他是有心为自己开脱,十分感激。
  江海天面色好转了些,说道:“要不是萧叔叔给你说情,我还要责打你呢。再去给这位客人赔罪。”叶凌风本来是满肚皮的怒气的,一见江晓芙宛如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不由得怒气全消,也连忙说道:“我得姑娘指点招数,感激都还来不及呢,这,这真是……哎呀,倒是我应该向姑娘道谢才是。”他本来想说的是“这真是几生修到。”话到口边,这才感到是唐突佳人,大大不妥,连忙改口。江晓芙最喜欢人家奉承,心道:“这小子倒会说话。”本来还是含着眼泪的,见叶凌风定了眼神看她,口中不住讨好,忍不住便低声笑了出来,说道:“你太客气了,是我对你不住,应该向你赔罪的。”裣袵一“福”,叶凌风心花怒放,连忙长揖还礼。
  江海天眉头一皱,说道:“芙儿,快去禀告爷爷,说你萧叔叔来了。”萧志远有事在身,迫不及待,便即上前说道:“江大侠,晚辈这次前来进谒,一来是奉了爷爷之命来叙世谊;二来恰巧在路上遇了一点小事,还想请江大侠帮忙。”
  江海天道:“你我乃是世交,自应如兄如弟,那来的什么长辈晚辈,请问萧兄今年贵庚?”萧志远只好改过称呼,说道:“小弟虚度三十三龄。”江海天哈哈笑道:“那么我比你痴长几岁,好,我可要不客气叫你一声老弟了。老弟,难得你远道来访,有什么需要愚兄效力之处,愚兄自当遵命。进去说吧。这两位朋友一并请了。”萧志远心道:“难得江大侠如此豪爽,一口应承。”他见江海天已在前头领路,也只好暂且不说了。
  进了客厅,宾主刚刚坐定,萧志远正要说话,忽听得有人嚷道:“稀客,稀客!是萧家那位小哥儿来了?”出来见客的正是江海天之父江南,江晓芙也随侍在侧。
  萧志远连忙起来行礼,自报姓名,江南道:“呀,日子过得真快,上次见你,你还是拖着两筒鼻涕的毛孩子,如今竟已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好汉子。你爷爷身体可好?你大哥呢?你成家了没有?”江海天笑道:“爹爹,你上次独上青城,芙儿还没有出世呢。”
  江南已是年近六旬,老脾气仍是一点也没改变,不但爱说话,而且爱夸张,其实他那一次在青城山见到萧志远之时,萧志远也有了十多岁,并非拖着鼻涕的“毛孩子”了。
  萧志远为了礼貌,不得不先回答他这一串问题,“爷爷去年做了八十大寿,(江南插口叫道:“哎呀,我都不知道呢!可真是失礼了。”)不想惊动亲友,设的只是家宴。他老人家年过八旬,精神还是很好。大哥三年前已在少林寺出家。小侄还没成亲。”原来萧志远父亲早已去世,他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姐姐嫁给武当派掌门人雷震子的大弟子甘宗华,萧志远的哥哥萧志宏则爱上了甘宗华的妹妹甘朝华,甘朝华另有心上人,萧志宏情场失意,遂到少林寺出家。拜在方丈大悲禅师名下。
  江南道:“你大哥好端端的怎么出家了?这么说,你更应该早日成亲了。你有了合心意的姑娘没有?好,待我给你想想……”萧志远大为焦急,道:“这个缓提,我……”
  江南哈哈笑道:“三十多岁的大人了,还怕羞么?嗯,想必是你只知一心练武,这终身大事就没搁在心上了?武功是要练的,想当年,我和晓芙一般年纪的时候,连三脚猫的功夫都还未会,你爷爷,在西藏宣抚使衙门教练大人的公子,这位公子后来和我做了结拜兄弟的,他们每逢在后园习武,我就悄悄跟着偷练。……”江海天笑道:“你老人家这个故事,萧兄弟还会不知道吗?”江晓芙也笑道:“爷爷,这个故事我已不知听你说过多少遍了!”
  江南一本正经的道:“知道了就好。我正是要你们知道我当年习武多么艰辛,那像你们今天有父师教导,这么容易。不过话说回来,练武,成家都是要紧的,成了家我看也并不妨碍练武,我二十岁出头就成了家,武功只有越练越好,你爹爹不到二十就娶了你妈,他武功比我更好。所以呀,萧贤侄……”萧志远暗暗叫苦,心道:“听来他又要向我讲一番劝我成家的大道理了!”
  萧志远为了礼貌,不得不作出“洗耳恭听”的模样,但心中的焦急终是不禁稍稍显露出来,脸上堆着的笑容也就不大自然了。江海天察觉他的神气有点不对,瞿然省起,连忙说道:“萧兄弟,你不是说有什么事的么?那你就先说正经事吧。”这才打断了他父亲的长篇大论。江南也有点尴尬,笑道:“不错,你有什么事情,不必客气,叫海天给你去办。办好了正事,我再与你商谈你的终身大事。”
  萧志远向江南告了个罪,回过头来,这才对江海天道:“天理会有位香主名叫李文成,江大哥可听过他的名字?”江海天道:“哦,是八卦刀李文成吗?我知道他是一条好汉子。他怎么啦?”萧志远道:“前日我在泰山碰见他,他,他已给清廷的鹰犬害死了!”江海天大吃一惊,叫道:“可惜,可惜!他武功不弱,怎的却死在鹰犬之手。”萧志远道:“他还有一位遗孤……”当下将那日在泰山绝顶所发生的事情,与及李文成临死托孤等等,简单扼要的对江海天说了一遍。
  江海天慨然说道:“我年纪不大,在武林中比我德高望重的不知多少,所以我一直都未想到要收徒弟,也不知拒绝过多少人了。但这个孩子我却是非收不可,否则也对不住他的爹爹对我的期望。这孩子呢?你们为什么不把他带来见我?”萧志远道:“刚才在离宝庄五十里之处,给一个女贼劫去了!”江海天又惊又恼,拍案说道:“岂有此理,竟有人敢在我眼皮底下做出这等无法无天之事!是怎么样的女贼?”萧志远讲了经过,江海天道:“哦,能用鞭梢点穴的?”脑海里闪过几个善于用鞭的武功门派,但一时间也还未能断定这女贼的来历。
  江海天沉吟片刻,说道:“如今已过了两个时辰,这班女贼,恐怕已出了东平县境了。哼,晓芙,你真是误事不少,要不是你这么胡闹一场,咱们……”江晓芙站了起来说道:“爹爹,我骑赤龙驹去追拿女贼,将功赎罪。”
  江海天道:“也好,但未必追得上了。不过你可以拿我的拜帖去,多拿几张,给德州的丐帮分舵主和沿途的武林前辈,请他们帮忙,代传英雄帖与绿林箭,查缉这个女贼。到了德州,你就可以回来了。”萧志远听了,心中宽慰不少。要知以江海天在武林的声望,他和各大门派又有深厚的交情,这英雄帖和绿林箭,一传出去,必将越传越远。得到这个消息的武林同道,甚或是绿林中人,谁能不卖江海天这个面子,给他帮忙?
  江海天此次让女儿给他办事,也是有心藉此机会,让女儿到江湖上历练历练。那匹赤龙驹是唐努珠穆送给他的一对名马之一,日行千里,此去德州,将沿途可能停留的时间都计算在内,也至多三日,便可以来回。那女贼的武功在萧志远等人看来,那是高强之极,但在江海天的心目之中,却算不了什么,相信女儿可以应付得了,何况她带有自己的拜帖,一路之上,都有武林前辈照应,自是可以无虑。
  但这毕竟是江晓芙的第一次“出道”,江海天免不了多叮嘱两句,说道:“你把我的宝剑与你妈的那副护身宝甲带去,万一碰上敌人,打她不过,你要立即便跑,切勿贪功,你的马快,打不过总可以跑得了。若是未遇敌人,到了德州,交妥拜帖给杨舵主之后,也要立即回来。以后的事情,自有我的好朋友们给我代办了,不必你再操心。”江晓芙小咀儿一噘,说道:“知道啦。你和妈也是十六岁便走江湖的,我如今已是你们当年出道的年纪了,你怎么还把我当作小孩子似的,老不放心。”
  江南忽道:“我有几年不出门了,我也想去舒展舒展筋骨。”江海天怔了一怔,道:“爹爹,你也要去?”江南道:“我还未老呢,你就要我在家里吃饱便睡,安享清福做老太爷么?我欢喜出门散心,你休得阻我。”江海天道:“孩儿不敢,不过——”江南道:“不过什么,你怕我武功不够?想当年我也会过多少英雄好汉,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我又多练了二十年功夫,即使比不上你,大约也差不多了,你还怕我给你丢脸么?”江海天忙道:“爹爹言重了!”江南不理睬他,自顾自的说下去道:“我总比芙儿强一些,也多一些江湖阅历吧?芙儿去得,我当然去得。而且,我决不许你和我一道去,有你一道,敌人闻风远避,你的朋友也只知道我是你江大侠的父亲,这还有什么意思?你好好的给我在家里陪客,不准你阳奉阴违,待我出门之后,你又悄悄跟我。这点小事,你还怕我办不了吗?”江海天知道父亲的脾气,他虽好说笑,但一认真起来,却是非常执拗。而且江南说的虽有点夸张,也是事实,他练了几十年的功夫,虽未登峰造极,武林中能胜过他的确是不多了。当下只好依从,说道:“既然爹爹要去,那就骑那匹白龙驹去吧。”
  江南这才转怒为喜,笑道:“芙儿,我和你各走一路,那批女贼,不是分开四路逃的吗?你管东南,我管西北,看谁幸运,先发现敌踪?不论谁先遇上敌人,就发蛇焰箭为号,这样就不至于失去联络了。你看可好?”
  江晓芙娇声笑道:“这是最好不过,我就怕爷爷仍是把我当作小孩,不让我有施展本领的机会。”江海天心道:“爹爹毕竟是最宠爱芙儿,用心细密。他知道我有意让芙儿到江湖历练一次,却又不能放心,所以他想出这个法子,既可以暗中保护她,表面上又是放手让她单人匹马去闯。嗯,这法子倒是两全其美。”当下也就笑道:“哼,你有多大的本领了,还怕没有施展的时日么?好,既是爷爷给你保驾,那你就和爷爷去吧。”
  他们一老一少欣然色喜,客人中的萧志远心里可是大大不安,连忙说道:“为了我的事情,麻烦世妹也还罢了,还惊动了老伯,这可叫小侄怎生过意得去?小侄……”言犹未了,江南已打断他的话道:“贤侄此言差矣,你可以为素不相识的朋友尽力,我们就不如你吗?什么你的事情我的事情?海天已答应收那孩子做徒弟了,那孩子也就是我的孙儿了,这还不算得是我的事情吗?”江南为人最是热心,老而弥甚,萧志远无话可说,仍自沉吟,江晓芙忽地笑道:“萧叔叔,我们家里可没有第三匹千里马了,这次我得罪了叔叔,就让我代你报这一箭之仇,作为向你赔罪吧。”萧志远正是想与他们同去,却被江浇芙先识破他的心意,话中藏话,婉拒了他。萧志远面上一红,心道:“不错,他们是骑了千里马去的,我怎能跟得上他们,我是那女贼的手下败将,跟他们去也帮不了什么忙,反而给他们多添累赘。”当下只好起立道谢,江晓芙笑道:“我还不知能不能把这女贼捉回来呢?萧叔叔,我可不敢要你预先道谢。”江南也道:“萧贤侄,咱们不是外人,你可不用和我客气。你和你海哥是初次见面,你们俩就多谈谈吧。你放心,不出三天,我们就回来的,即使捉不到那女贼,这事情也一定可以办得有点眉目……”江晓芙怕祖父一说开了,就不知什么时候停口,连忙拉他袖子,往外便走,笑道:“爷爷,你看看天色!”江南这才笑道:“不错,咱们是该动身了,天黑了可就不好走路啦!”
  萧志远是脸上发热,叶凌风可是在心里发热,江晓芙清丽绝俗,武艺超群,更加以天真活泼,宜喜宜嗔,叶凌风一见了她,不由得情思惘惘,魂灵儿已是随她去了。他目送江晓芙刚健婀娜的背影走出了门,心里暗自思量:“即使不是为了江家的绝世武功,只是为了这位姑娘,我也值得冒险博博。”萧志远似是发觉他的神态有点奇特,眼光向他射来,叶凌风接触了萧志远清冷的目光,不觉心头一凛,似是发了高热的病人清醒过来。
  叶凌风心里自思:“我也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岂能作出这等羞辱家门之事?”只见萧志远站起来道:“江大哥,我给你介绍两位朋友。这位是我的同乡,小金川冷寨主的侄儿冷铁樵,冷大哥。”原来萧志远这时才抽得出空来给他们引见,在介绍之前,他的眼神自是要关顾他们一下,叶凌风却作贼心虚,以为他发现了自己心里的秘密。
  叶凌风定了定神,随即想道:“我学了江家的武功,只要是用于行侠仗义,那又有什么不好?逆取顺守,也还无愧于作个英雄。”他深深吸了口气,松弛绷紧的心弦,空气中似还留下江晓芙少女的体香,顿时间叶凌风又禁不住神魂飘荡,心道:“我不再见这天仙似的美人儿一面,我又怎舍得离开?唉,只要我能留在江家陪伴于她,一年也好,一月也好,甚或只是一天半日都好,我即使身败名裂,也是甘心的了。”
  心念未已,江海天已与冷铁樵寒喧过了,萧志远道:“这位是我的义弟叶凌风。”叶凌风忽地迈前一步,在江海天面前“卜通”跪倒,江海天大吃一惊,叫道:“叶英雄怎可行此大礼?”刚要将他扶起,叶凌风已“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一面叩头,一面说道:“姑父在上,侄儿拜谒。”
  江海天呆了一呆,讷讷说道:“你,你是——”叶凌风道:“这是家父的信。”江海天惊疑不定,接过信来,打开一看,看了几行,手指微微颤抖,忽地叫道:“莲儿,快来,你大哥的孩子来了。”匆匆阅毕,随即把叶凌风一把揽入怀中,双睛红润,说道:“你果然是我侄儿,我们已有二十年未见过你的爹娘了,这些年来,你姑母想得你们好苦!”
  原来江海天的妻子谷中莲有两个哥哥,二哥唐努珠穆是马萨儿国的国王,大哥叶冲霄因为少年时候受仇人所骗,认贼作父,做了许多坏事,后来知道了生身之谜,兄弟重逢,这才改邪归正,但始终是心中有愧,唐努珠穆要把王位让给他,他就躲起来了。(其间虽因本国有难,曾回国一次,但乱事过后,他们夫妇又逃走了。事详“冰河洗剑录”。)
  二十年来,江海天与唐努珠穆虽是天南地北,也还是鱼雁常通,只有叶冲霄却从无消息,也不知他们夫妇躲在那儿。想不到今日突然来了个叶凌风,这才带来了他们的消息。那封信上有叶冲霄夫妇的署名,信则是叶冲霄妻子欧阳婉写的,江海天认得她的笔迹。他意外惊喜,一时间也顾不得客人在旁,便叫起他妻子的小名来了。
  叶凌风突然在江家认亲,萧志远也是诧异无比,不觉对外凌风有点不满,心道:“原来他是江大侠的侄儿,这关系比我亲得多了。他却为何一直瞒着我,却要我来给他引见?”萧志远是个忠厚老实的好人,随即自己给他开解,“是了,他们虽是近亲,但二十年来,从无来往。叶兄初到中原,不知江家所在,要我带路,那也是情理之常。江大侠名震天下,不知多少人与他攀亲道故,叶兄弟不愿说出他与江家的关系,正是他矜持之处,怕别人说他用江大侠近亲的身份招摇。但他应该知道我是不会用那种眼光看他的,他对我也不说实话,却是有点过份了。”但萧志远更是为他们姑侄相认的意外之喜而高兴,这一点点的不满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谷中莲恰好在家,一听得有大哥的消息,这一喜也是非同小可,连忙出来,但她却比江海天精细得多,一出来就先说道:“大哥的信呢,拿给我看。”叶凌风本来就要上前拜见姑母的,见谷中莲已把信捧在手中,好像全副精神都放在信上,他只好暂且站在一旁听候了。
  江海天在旁解释道:“这是大嫂亲笔写给咱们的信。”谷中莲笑道:“我从来没见过大嫂的笔迹,幸亏你还认得。”江海天面上一红,心道:“莲儿也真是的。早已事过境迁,侄儿也已经成人了。她好似还未忘怀旧事?”原来江海天少年时候与欧阳婉有过一段颇不平凡的交谊,她与谷中莲的大哥结婚之后,从不来看他们,这大约也是原因之一。
  江海天以为妻子的话语之中,含有挑剔他旧事之意,其实谷中莲只是要琢磨这封信的真假,心道:“海哥既是认得大嫂的笔迹,那就决不会是假的了。不过,也还有点疑窦,这少年人为何说‘这是我爹给你写的信’,而不说‘这是我妈写的’?好,且先看了这封信再说。”
  这封信是欧阳婉的笔迹,但却是用叶冲霄的口气写的,信中说他们已决意到海外另觅安身立命之所,免得二弟让位之心始终不息,他们有生之日是再也不回中原来了,因此特命儿子来投奔姑姑,请江海天夫妇多加照顾。信中并忏悔他们过去的误入歧途,希望儿子将来是个侠义中人,好补父母之过。
  谷中莲读了,不觉热泪盈眶,心道:“想不到大哥性情如此偏激,大家都宽恕了他,他却不肯自己原谅自己。二哥不断的派人寻觅他的行踪,想必是给他知道,二哥的好意反而把他迫走了。”
  大哥的心情,谷中莲是完全可以体会得到的。看了这一封信,谷中莲已是再也没有怀疑,心里想道:“这信是他的母亲替他父亲写的,用的是他父亲口气,他递信之时,不想说得太过转折,便直接说是他爹爹写的,那也是理应如此。倒是我多疑了。”当下把信收起,问道:“贤侄,你回过本国没有?”她所说的“本国”乃是指马萨儿国。
  叶凌风这才上前行过大礼,叩见姑母,说道:“我爹爹叫我直接来找姑父姑母,他还给了我一条禁令。”谷中莲道:“什么禁令?”叶凌风道:“要待马萨儿国的太子即位之后,才许我回本国探亲。不但如此,他还要请姑姑代为隐瞒,不可让二叔知道我在你们这里。”谷中莲点点头道:“我明白了,唉,你爹爹也真是用心良苦。他是怕二叔要你继承王位。好,我成全他的心愿便是。”江海天笑道:“做一个笑做王侯的江湖游侠,那是比做一个国王自在多了。”叶凌风道:“侄儿本事低微,我爹爹叫我代他行侠仗义,只怕我有负爹爹期望。因此我爹爹意欲,意欲……”谷中莲忽道:“是你爹爹的意思,想你拜你姑父为师么?”叶凌风聪明绝顶,他本来想说“正是”的,忽地感到谷中莲的问话有点跷蹊,立即便改口说道:“这是我妈的意思,后来我爹爹也同意了。最初他好像还不大赞同似的,大约是怕我资质太差,不配做姑父的徒弟罢。”谷中莲心道:“这才对了。大哥改邪归正之后,虽然是深自忏悔,但他内心却还是极其骄傲的。他曾几次败在海哥之手,欧阳婉与海哥又曾有过那么一段尴尬的往事,大哥总是难免心有芥蒂,是以不肯在信上写明求海哥授他儿子武功。其实,事过境迁,我与海哥早已不把往事搁在心上了。”
  江海天性情直爽,心思更是没有妻子这么曲折,当下便即慨然说道:“侄儿,你既然到我这儿,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我当然要成全你父母的心愿。从今之后,你就与晓芙一同跟我学武吧。哈哈,想不到我二十年不收徒弟,今天一收就是两个。只可惜李文成那孩子还是未见面的徒弟,不知可有师徒缘份?”
  武林最重师道,师父比生父还更紧要,叶凌风听得江海天答应收他为徒,喜不自胜,连忙再上来行过拜师大礼。
  行过礼后,谷中莲忽地说道:“侄儿,你以前练过些什么功夫,露几手给我看看。”正是:
  正喜图谋皆遂意,那知还有难题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第二集分解。
星云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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