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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小说] 万里西风瀚海沙(新文,长期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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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13 16:5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题记:非关癖爱轻模样,
          冷处偏佳,
          别有根芽,
          不是人间富贵花。
          谢娘别后谁能惜,
          飘泊天涯,
          寒月悲笳,
         万里西风瀚海沙。
                第一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渔舟逐水爱山春,两岸桃花夹古津。春来遍是桃花水,青溪几度到云林。洞庭湖畔的春光果然旖旎,水天一色,烟波浩渺,一条无名小溪蜿蜒自远处桃花林中流出,注入湖水,了无痕迹,精致清幽,恍似仙境。
“薛叔父的眼光当真高明,选中了这处绝妙所在安身创派,这二十年间,他们老兄弟三人,想必应属他最逍遥自在了。”桃花林外,一长身玉立的锦衣俊朗少年手抚腰间长剑,遥望着洞庭春色,心绪亦随之飘远,直到二十余年前,他尚未出生时,那个风云激荡的铁血年代……
当时正值隋朝末年,朝廷失政,天下大乱,各路豪杰蜂起,九州逐鹿。陕西扶风县草莽英雄钟放舟、殷乐山、薛宣怀三兄弟亦于此时拔剑奋起于蒿莱之间,立志推翻暴政,廓清宇内,几经周折,终于投入了唐室李渊父子麾下,助其削平群雄,定鼎天下。三人虽身经百战,功勋卓著,却不脱江湖本色,无意官场富贵,各自回归江湖重操旧业:钟放舟厌倦了中原生涯,只身远走西域,在胡汉杂处的塞外边城伊吾创建明月宫,助城中的铁勒部落抵御匪患,救危扶弱,久而久之,铁勒族人纷纷投入明月宫,将其奉若神明,隐隐已有部落国师之象;殷乐山回归扶风老家,扩建旧有之鸣镝山庄,广招四方豪客加盟,二十年来威震关中武林;而薛宣怀则于征战时看中了洞庭山水,用朝廷赏赐的资财在湖畔建立金刀门,开宗收徒,声名远播,兴旺非常。三兄弟虽然各居一方,相隔千里,却一直联络频繁,信使门人时常往来。此番薛宣怀五十寿诞将至,殷乐山俗务缠身,走动不便,遂遣独子殷连城代己往金刀门贺寿。
锦衣少年殷连城轻拂风中落英,正自出神,忽一阵喧嚷声夹杂在风里,自林中透出:“识相的,将包裹交出来,留你一条性命!”“老子好几天没杀人,手上正痒,休要惹老子生气!”……一片粗野的喝骂声中,蓦地响起了一个低沉却不失清朗的声音:“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这包裹便绝不会放手,你们要杀要抢,悉听尊便。”
朗朗白日之下,金刀门附近,居然也有如此明目张胆的贼匪?殷连城心头一诧,蹑足潜行入林,向林深处行得数丈,却见一块略为开阔的空地上,十几名粗悍大汉各持白刃,将一名身着粗布玄衣的少年围在核心,恶狠狠地斥骂威胁。那少年浓眉圆脸,肤色微黑,身形略矮却颇显壮健,顾盼间隐有几分凛然之态,怀中紧紧抱着一只长形包裹,昂首与众匪人对峙,全无退缩畏怯之意。
玄衣少年的言语神态无疑激怒了群匪,十余人彼此对视一眼,唿哨一声,齐齐挺刀扑上,欲将这不识进退的狂妄小子乱刃分尸!
饶是玄衣少年胆大,骤见如此阵仗,亦不禁有些慌了。一声惊呼尚未出口,却早有一道白光掠进圈子,翻腾飞卷之下,血光暴现,惨呼四起,群匪手中钢刀接二连三地脱手坠下,竟是同被那天外飞来般的一剑洞穿了腕部。
这一剑来得如此突然,威力又如此惊人,众匪人心胆俱裂,斗志尽丧,甚至不敢多看一眼出剑者的形容,便头也不回地四散狂奔,各自逃去,顷刻间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了圈子中央的玄衣少年,以及轻拭着剑上血迹的殷连城。
玄衣少年一双乌油油的眸子一霎一转,将蕴着笑意的目光投到殷连城面上,深深屈身一拜:“多谢少侠仗义出手相救,小可不胜感激。未知少侠尊姓大名,仙乡何处,也好日后……”
殷连城见他斯文有礼,谈吐得体,与他的形容衣着大不相类,不由暗生纳异,然心念一转:自古风尘多异士,这少年如此原也不足为奇……念及此处,遂还礼笑道:“仗义拔剑,扶危济困,乃是我辈分内之事,留名沽恩,则非侠义当为。小兄弟无须将此事看得太重,只要前路平安无事,便不负我今日这次出手了。”言罢,身形骤起,几个纵跃间便去得远了,只留下满空飘洒的落英,以及众匪人遗落满地的兵刃。
玄衣少年幽幽凝望着殷连城离去的方向,伫立良久,终于轻叹了一口气,负起包裹,大步向林外行去。
看似一场不经意的相逢,然而,多年之后,在遥远的边荒风雪中,数经沧桑,几度浮沉,早已渐行渐远的他们,终于静默相对时,心头不约而同地浮现出的,这是这一幕初遇情景……当时他们并不曾料到,在日后的岁月中,他们之间将发生无数重大起落波澜,倘若人生当真能够只如初见,他们的命运就将完全是另一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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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13 20:27 | 显示全部楼层
还是第一次看练姐姐的武侠文,果然不凡,只是之前剧透了
[size=4]青霉素,性寒,味苦,入心肺二经~~~[/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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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14 10:50 | 显示全部楼层
哇,传统写法,支持支持^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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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14 14:1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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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31 14: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日色偏西时分,殷连城终于赶到了金刀门。然而,甫至门前,便感觉出了气氛的大异寻常:洞开的大门旁,竟然不见一个人影,门内也寂静得全无声息,一切都仿佛凝固了一般,令人压抑,令人窒息!
殷连城强抑住心头的紧张与不安,手握剑柄,运气高呼:“鸣镝山庄殷连城,前来为薛叔父贺寿,还望接引!”声音袅袅传播开去,在堂轩院落间激起阵阵回响,然而,金刀门内仍是一片寂静。
一阵疾风自庭院间掠过,竟带来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味。殷连城悚然一惊,疾疾奔入大门,绕过影壁,眼前的一幕情景登时令他目瞪口呆:庭院天井中,石阶上,正堂前……横七竖八倒满了尸首,看装束均是金刀门弟子,人人兵刃在手,显见是力战不敌,死去多时。
殷连城但觉脊背阵阵发冷,咬紧牙关,控制住情绪,向内行去。却见内院的情形与外院大致无异,此处守卫的弟子虽武功较高,仍然未能逃脱战死的噩运,均是正面受了致命剑伤,无一幸存。
金刀门大厅之内则是另一番景象。寿幔高悬,寿烛罗列,大唐正中犹挂着斗大一个“寿”字,然而此刻却溅满了斑斑点点的血迹,令人触目惊心。“寿”字下方,横卧着一名身着吉服的健硕老者,亦是浑身浴血,气息全无,正是殷连城所要摆件的金刀门门主薛宣怀。
殷连城目睹这等惨状,不由悲愤交加,上前细细查看,却见薛宣怀身周散落着十几支二寸许长的银针,胸前“膻中”穴上亦插着同样一支,然而真正致命的还是贯穿小腹的一道剑伤,鲜血自创口处流出,将他大半个身子染得殷红一片。显然是他与敌人交手时,被银针射中要穴,致使招式间露出破绽,为敌人一击致命。
殷连城扯下寿障,覆上薛宣怀遗体,无意间触及薛宣怀面颊,竟似略有余温,略一错愕,方始留意到,薛宣怀的面色居然颇为平静,甚至带有几分安然之意,不禁疑窦顿生,感觉一阵诡异的阴影正在向自己笼罩过来,一时间几欲窒息,几欲眩晕!
与薛宣怀奇异的神情相比,另一件事情则更令殷连城摸不到头绪:原本被薛宣怀收藏在内堂,早年曾伴他征战沙场,后来又以此为名创宗立派的雁翅金刀,此刻竟然踪影全无!须知薛宣怀虽将其作为镇门之宝,深藏不露,实质上不过是看重它的百战之威,杀敌之多,并不是因金刀本身有何珍异之处,况且以金刀镇门,原本不过是薛宣怀本人的精神寄托,极少有外人得知,敌人无论是出于夺宝还是立威的目的,都没有带走金刀的理由。
殷连城头脑中如同一团乱麻,摸不清楚,索性不再多想,前后察看了一番,确定没有一个活人后,遂自行寻到工具,往湖边掘出一穴,将薛宣怀葬了,在墓前暗自默祷:“薛叔父,您在天有灵,务必指引侄儿寻得凶手,为您与金刀门复仇……旋即赶往最近的市镇,重金雇佣一批闲汉,令他们为金刀门一众门人弟子手势埋葬。待得一应后事完毕,方动身西去,决定回到鸣镝山庄后,一定在第一时间禀明父亲,查到凶手。
殷连城赶回鸣镝山庄时,正是三更时分。天际乌云遮月,地上万籁俱寂,整个山庄都笼罩在暗沉的夜色当中。他不愿惊醒庄内之人,遂寻处角落越墙而入,未料落地之时,因四周过于黑暗,足下竟被一件软不软,硬不硬的物事绊了一记,险些跌倒。
殷连城心头一悚,一阵不祥而惊惧之感油然而生。取出火折点亮细看时,却见方才绊到的物事赫然竟是一具死尸!此人正是山庄中一名门客,武功向来不弱,然此刻却双眼圆睁,脉停气绝,致命的仍是正面的一处剑伤。借着火折的微弱亮光,还可见到远近横卧的数具庄人尸体,死相与第一具尸体别无二致。
殷连城强压住恐惧与焦虑的心情,手持火折,一进进房舍院落依次搜寻下去,仔细查找是否有人幸存。然而,房舍即将搜尽,非但未曾见到一个活人,更发现了殷乐山尚未僵硬的尸身。他的死状与薛宣怀大致相同,亦是先中银针,后被剑刺,力战不敌而亡,双目犹自圆睁,满面震愕愤怒之色,一如生前。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竟已目睹两次灭门,更可悲的是,虽亲见一众亲友惨死之状,却对仇人的形容来历一无所知,欲报仇亦无从着手,念及此处,焉能不令人锥心刺骨?手中的火折已熄灭多时,殷连城依然沉浸在失家丧亲的悲恸中,怔怔地全无觉察,直到浮云散去,月光透过窗棂投到脸上,才使他骤然惊觉过来。疾抬头处,却见后园中一道身影正背对自己,萧然伫立,亦不知他是何时来到此处,也不知他还要在此立至何时何日!
此人绝不是鸣镝山庄的人!此时此刻出现在山庄后园里,必定与灭门凶案有关!殷连城恨怒交加,悲啸一声,破窗而出,疾扑那人背心,双手成爪向他琵琶骨力扣,悲愤间竟浑然不顾那人的武功是否足以致他于死命!
那人反应果然不慢,闻知殷连城攻来,立即腾身向前疾冲,堪堪避开双爪锋芒,饶是如此,背心仍被殷连城的指尖划了一下,痛得低哼一声,足下一个踉跄,却立即拼力站稳,回手掣出一柄金刀,头也不回地向身后的殷连城力劈!看他出手运刀的势子,似乎也非特别纯熟,甚至还有几分勉强施为的味道,然毕竟刀沉力大,运使起来亦颇有慑人之处。
殷连城心有顾忌,不敢硬接,滑步向侧避开刀锋。然眼光一瞥,忽看清了金刀形态:刀身极阔极厚,显得沉重非常,刀柄上以黄金铸就一只豹头,更觉杀气凛然。此刀原是殷连城所认识的,正是前日神秘失落的金刀门镇门之刀!
金刀骤然在此时此地出现,愈加坚定了殷连城的猜测:此人必与金刀门、鸣镝山庄的灭门血案脱不开关系!思及此处,恨怒之意更浓,出手抢攻间亦愈狠辣。
那人金刀回转,横封竖挡,拼力招架,所使招式却也有几分似金刀门的粗浅入门刀法。功力既低,金刀亦使不趁手,这几式刀法自然敌不住名门子弟出身的殷连城,不过七八式间,双臂便自肩关节处为殷连城扭脱了臼,软软垂下,金刀亦拿捏不住,铮然坠地。
其时月上中天,柔和的光芒驱走了二人面上所有阴影,将两张面容映照得纤毫毕现。二人之间距离不过三步,此刻全无阻隔地面面相对,目光便顺理成章地碰到了一处。四目相对,二人同时如触火炭,异口同声地惊呼出了两个字:“是你!”
原来,这手持金刀的不速之客,正是金刀门覆灭之日,殷连城在洞庭湖桃林中所救的玄衣少年!
霎时间,殷连城的一颗心如同堕入冰冷深潭,他全未料到,这看似平凡温文的少年,竟与金刀门、鸣镝山庄灭门有着莫大干连,愤恨之余,更隐隐生出了一股“被欺骗伤害”的恼怒与痛楚。
忽闻对面玄衣少年颤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鸣镝山庄和金刀门的人是不是你杀的?”此言一出,殷连城立时瞿然一省:看来,这玄衣少年与两家灭门之事并无关系,自己方才不问情由便下重手,似也过分了些……但见他此刻双臂软垂,冷汗不断自额角沁出,犹自站得笔直,不肯痛呼一声,想来必是强韧坚忍非常,受了委屈也绝不肯表露出来的性情……思及此处,歉疚之余更有了几分怜惜之意,上前轻轻为他接好了脱臼关节,道:“在下鸣镝山庄少主人殷连城,一时鲁莽,方才对少侠多有冒犯,望勿介意。不知少侠尊姓大名?与金刀门有甚渊源……”
玄衣少年目光在殷连城身上低低掠过,微微一笑:“小可不过是金刀门内一粗使仆役,勉强习得一些粗浅皮毛功夫而已。殷少主不必有意抬举,唤小可作什么少侠,只须直呼小可贱名秦之容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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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3 16: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故园东望路漫漫
殷连城对秦之容的误会敌意既消,此刻更知他与自己一样,是鸣镝山庄、金刀门灭门血案的惟一幸存者,不禁油然对其生出了一等亲近之感,遂拉他在园中石阶上并肩坐下,细细询问金刀门灭门及他只身远来鸣镝山庄的情由。
秦之容自述:薛宣怀寿诞当日一早,他与一众弟子、仆役布置寿堂,因临时需要几件物事,故出门往集镇采买,待采买完毕返回时,金刀门已被神秘凶手灭门,门主薛宣怀也已伤重不支,临死前将镇门金刀交付于他,令他不必为门中众人殓葬,立刻以最快速度赶往鸣镝山庄、明月宫,以金刀为信物,完成两个使命……
殷连城闻至此处,禁不住问道:“薛叔父交代的使命是什么?”
秦之容手抚金刀,面色凝重:“第一,请殷庄主或钟宫主指点传授我金刀门武功精要,延续金刀门武功一脉;第二,要我告之他二人,二十年前的恶魔浴火重生,前来复仇!”
殷连城奇道:“浴火重生的恶魔?就是灭门凶手?”
秦之容点头:“应该是的。门主说完这句话后,便一瞑不视,我已经没有机会再问下去,值得依他的托付,取了金刀,昼夜兼程赶来鸣镝山庄报讯,未料还是来迟一步,连凶手的影子都未看到,只见到了眼前的灭门惨状……”
说至此处,二人俱都黯然。相对静默了半晌,殷连城终于强打精神,起身行入房中,收拾金银细软。秦之容默不作声地随在他身后,助他收拾。他果然是多年作惯的仆役,样样物事都分拣包裹得极为干净利落,不消半个时辰,已将殷连城选定的金银财物打点成十几个大包裹,以一张布幔总收为一包,连原本的金刀包裹一起负在身上。殷连城看在眼里,心中感激,然此刻情绪受到了巨大创伤,平日时常自诩的口才竟半点施展不出,惟有向秦之容勉强寄出一丝笑容,以示谢意,秦之容亦报之勉强一笑,轻声道:“物事便只有这些了。山庄内的许多英雄好汉遗体却该如何处置?”
殷连城惨然行至殷乐山已蒙上白布的尸身前,重重跪下:“父亲在世时早立过庄规,凡是鸣镝山庄的人,死后一律火葬,化尘化烟,不留痕迹。将来如果我不幸死在仇家手里,便烦劳你举火送我一程……”用力向父亲拜了三拜,霍然站起,将案上油灯猛地向梁上一抛,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秦之容面色苍白,疾奔几步,赶上殷连城:“殷少主,你莫非是要将这偌大庄园一并焚毁么?须知先人基业来之不易……”
殷连城怅然道:“创业守业的人都已不在,还有何基业可言?庄园再好,如今也不过是一具空壳,留之徒惹伤心,空引江湖谈资,不如就此毁去,倒也干净。之容,如今你我都已经是飘荡江湖的无家之人,我不再是什么少主,你也不再是什么仆役,从现在起,你不必处处以奴婢自居,如不嫌弃,唤我殷大哥便可。”
秦之容目中光芒闪动,轻轻一笑,低呼道:“殷大哥。”此时火焰已自房舍中冒出,并向四处蔓延开去,照亮了二人存身的庭院,也似乎将秦之蓉微黑的面颊上映出了一层绯红,忽明忽暗,摇移不定。
二人负起包裹越墙而出,将烈焰映空的鸣镝山庄抛在了身后。殷连城寻处荒僻山坡将包裹埋下,只在身上留了部分金银与几件衣物,向随在身后的秦之容道:“之容,现下我已没有了亲人,没有了家园,你便是我身边惟一值得信任托付之人,从此之后,你我同仇敌忾,患难相扶,我这便与你一起,往西域明月宫报讯御敌!”
自此,二人扮作寻常旅人,一路西行,赶向明月宫。因鸣镝山庄与金刀门的惨景犹如目前,二人无论身在何处,都似乎能感觉到那个神秘灭门凶手的阴影,正阴魂不散地随在身后,而正是由于未曾目睹过凶手真身,这种纯乎发自内心想象的疑惧反而更为强烈,驱使着他们不惜一切地全速而行,无论是阴晴雨雪,还是荒路险阻,都无法阻拦他们的行程,至于风餐露宿,饥寒相侵,则更是家常便饭一般。殷连城虽出身江湖世家,然毕竟是一养尊处优惯了的公子哥,对这等颠沛流离的苦处未免有些吃不消,反而是秦之容一直安然若素,将小至干粮果菜洗脸水,大至路径打尖宿处等诸多杂事一应兜揽,总算顺利行至了大散关一带秦岭之中。殷连城回望来路,思及这些时日来的经历变故,不由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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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魑魅搏人应见惯
秦岭横亘八百里,山势险峻,路途艰难,人烟稀少,二人行了三日,才算在一处地势稍稍平坦的山脊下见到了一座小小市镇,并寻到了一家极为破败浅陋的小客栈。客栈显然已多年未曾修葺,不多的几间客房中,惟有一处临街的房间还算说得过去,二人便包下了这处房间聊作歇息。
当晚月色如水,透过残破的窗棂,斑斑驳驳地投在窗下的旧木床上,也时明时晦地映在临窗一侧的殷连城脸上,搅得他辗转难眠,烦扰不堪。他身边的秦之容却是沾枕即眠,此刻和衣静卧,呼吸均匀,梦境正酣,令他不由生出了几分羡慕之意。
正百无聊赖地观看着秦之容的睡相,忽闻一阵喧嚷之生自远处传来,却因距离过远听不真切,只隐隐听到中间似乎夹杂有兵刃交击之声。
莫非在这等荒僻市镇上,也有江湖争斗?殷连城心头暗自纳罕,悄悄坐起,伏在窗上,自缝隙处向外望去。
喧嚷斥喝声与兵刃交击声越发近了。月光之下,一簇人影出现在长街尽头,足有近二十人之众,人人手持兵器,装束凶悍,然而,此刻的他们,却显然是被追杀凌虐的一方,像极了一群被饿狼追击,混乱奔逃的猪羊!
追杀他们的人只有一个,一个面容阴戾的瘦削灰衣男子。男子手中提着一柄滴血的长剑,漠无表情地步步逼近,也未见他的步伐如何迅速,却于转瞬间后发先至,堵住了那群豪客的去路,此刻距殷连城偷窥的窗子已然不远。
豪客中一首领模样者横刀喝道:“童飞,我们鹰扬寨与你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为何要对我等苦苦相逼?”
灰衣人童飞仍是一副冷漠得无动于衷的神态,手指轻弹剑脊,令剑身上的鲜血点点洒落:“我已经说过,只有两条路给你们选择,一是从此归入我家姑娘麾下,遵从其号令行事,二是在此与我放手一战,此后江湖上便没了鹰扬寨这个名号。左右你们鹰扬寨不过是三四流的黑道小帮,没必要学那些名门大派一般爱惜虚名,我家姑娘向来对手下不薄,绝不会让各位白白出力卖命,寨主和众兄弟还是考虑考虑的好。”
那寨主面色陡沉,声调转厉:“不错,我鹰扬寨确是名不见经传的江湖三四流小帮,无论武功还是势力在你那位什么姑娘眼里都不值一提,可它却是我等几代先人辛苦开创传下的基业,我辈纵然无能,也绝不能将其双手奉于外寇,卖主求荣!众家兄弟,倘若心中还有鹰扬寨的旗号,身上还有一星半点血性,就并肩子拼了这一场,也不枉了大家兄弟一回!”长啸声中,掌中长刀已舞成一团刀花,和身向童飞扑去。其他豪客亦齐声呐喊,各持兵刃,奋不顾身地冲杀过来。二十人同时向一个目标出手,声势倒也颇大。
童飞唇角略斜,浮出一丝不屑的冷笑;“自寻死路。”话音方落,他的长剑便已出手。没有人能形容他的剑势是何等诡异,只见到他每出一剑,必有一人溅血倒下,不待他使到二十剑,他的面前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敌人!
殷连城伏在窗上偷窥良久,此刻早已被惊得目瞪口呆。暗忖倘若与童飞交手的是自己,虽不至于如鹰扬寨众人般一招即溃,然最终多半亦是难逃败亡命运,更为可怖的是,童飞背后似乎还有一个什么姑娘作主子,却不知该是何等厉害人物……胡思乱想间,忽觉脑后呼吸声急促,一只浸满了冷汗的粗糙手掌颤抖着抓住了自己之手,却是秦之容亦被窗外恶斗惊起,见到了街头这血腥残酷的一幕,大为震怖。
殷连城回身转头,正对上秦之容满含惊惶的眸子,不禁颇为怜惜,伸手在他肩臂上轻抚几下,以示安慰。正欲说几句故示轻松的言语缓和局面,忽闻“呯”地一声巨响,竟是房门被人一脚踢开,门板碎裂飞迸,有几片碎木甚至飞到了床上!
烟尘弥漫中,童飞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房中,剑上鲜血未凝,目光森然如冰,向二人逼视过去:“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偷窥?”
好浓烈的杀气!殷连城本能地感觉到危险逼近,第一反应便是去抓枕下暗藏的长剑,即便实力不敌,一时却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出乎殷连城所料的是,秦之容的反应竟较他更快,尖叫一声,扑倒在他身上,紧紧将他抱住,阻住了他的一切有效动作:“大哥,我怕……这个山贼,不,大王只是来向我们要些钱财,是不是……”此时她双手冰冷,浑身颤抖,这却不应算纯系作伪了。
殷连城不禁暗暗佩服秦之容的装假能力,索性顺着他的路子演下去:“我们兄弟是收购药材山货的小本商人,今晚路经此处,不想无意间冒犯了大王,还盼大王大人不记小人过,几上的包裹里是我们的本钱银两,请大王赏光拿去,买碗酒喝……”他也学秦之容故作惊惶怯弱,亦不知自己扮得像不像。
童飞却似对他二人这出合演戏文无动于衷,照旧一步步逼上前来,直至身体抵住了床沿:“我相信你们确实只是普通的商人,偷窥方才的事情也非本意,但是,我还是要送你们上路,怪只能怪你们的好奇心太重,眼睛太不老实,看到了你们不该看的东西!”长剑缓缓抬起,指向二人。
事已至此,惟有舍命一搏了!殷连城将心一横,复向枕下探出手去,与此同时,感到肩臂上秦之容的双手亦随之放松,显是亦作出了放手一搏的决定。
童飞却显然不想给二人挣扎抵抗的余地,长剑一展,已向着殷连城当头劈下,其速如风,其势如雷!
尚未及殷连城有所动作,一枚银针已悄无声息地激射入室,“铮”地一声直击在童飞的剑身之上,竟将他的剑势荡偏向一旁。继而,一个清冷而悦耳的女子声音在窗外远处响起:“童飞,不得滥杀不会武功的旁人。鹰扬寨的事情已经结束,我们该上路了。”
童飞似乎对那女子颇为恭谨,仔仔细细地将长剑插还入鞘,垂手应了声“是”,便即转身大步出门而去,再不曾向二人看上一眼。
童飞离去许久,秦之容方始长长出了一口气,自殷连城身上挺直坐起。或许是方才紧张恐惧过度,他的面颊已泛起了潮红,被沉黯的肤色一衬,竟成了紫黑颜色,颇为难看。
殷连城绷紧的心弦亦终于松弛了下来,与秦之容对视一眼,正欲说话,忽思起一事,轻呼一声,一跃下床,拾起地上银针,燃起灯烛,细细察看。
秦之容亦凑至殷连城身边,与他并头而观。凝视端详了一阵,终于面色沉肃地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点了点头。
原来,那银针与当日金刀门、鸣镝山庄灭门现场,薛宣怀、殷乐山身上所中的银针完全相同!亦即是说,方才那只闻其声,未见其影的神秘女子,童飞口中的姑娘主子,便是两家灭门血案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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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西出阳关无故人
秦岭小镇上的一夜惊魂,着实令殷连城与秦之容产生了深入骨髓的恐惧,他们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强敌大仇就在自己身边,随时随地都可能骤然出现,将魔爪攫向自己。二人就此商议过对策,却始终全然无计,只达成共识:自己死生存亡事小,但如果传向明月宫的警讯就此中断,误了薛宣怀临终之托,甚至使明月宫因此倾覆,便是最大的憾事了。因此,人可以在途中倒下,警讯却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送到的。
殷连城苦思良久,终于想到一策:“记得父亲曾对我说过,前方山外的秦州城中,有一特殊帮派飞羽会,此帮派几乎从不参与江湖争斗仇杀,却依靠一种特别的方式赚取酬劳,就是训练信鸽,为人传讯。除了长安与周边一带为京师重地,朝廷有令禁止外,其他天南海北,略大一些的城镇,处处都有他们的鸽站,因此几乎没有他们的讯息传不到的地方……”
秦之容蹙眉:“话虽这样说,然伊吾城地处西域,已属大唐境外,飞羽会的鸽站即便再无处不在,只怕也伸不到伊吾……”
殷连城叹道:“这条路是不是可行,总要亲身去打听尝试过才知道。之容,待到了秦州地面,你便在山中等我,由我去寻飞羽会传书示警,倘若伊吾城讯息不通,我们便再想他策,如我去后三个时辰还不回来,你便不要再等,立即上路,不惜一切,也一定要抢在敌人前边赶到明月宫,请钟伯父为我们大家报仇!”
秦之容微笑摇头:“不,我不同意。”
殷连城一愕:“怎么?”
秦之容道:“依当下的情势而论,敌人无论是武功、势力还是手段,都要远胜我们,面对他们,我们惟一的优势就是,我们已探知他们的行踪,而他们却不知道我们的存在,更不知道有人在暗中破话他们的计划。然而昨晚在客栈中,你已与童飞朝过相,如果在秦州城中再撞见他,只怕后果堪虞……”
殷连城咬紧牙关:“局势紧迫,再危险也要放手赌一赌运气了!”
秦之容淡笑:“却也可以不必冒这个险。昨晚我一直未曾向外露过脸面,此刻对于童飞也好,对于他那位主子姑娘也罢,我都是一个与他们毫无关系的普通人,即便与他们在街上狭路相逢,也绝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因此,飞羽会还是我去更适合一些。”
殷连城道:“可是……”
秦之容截口道:“可是你也找不出你比我更适合的理由,是也不是?既然如此,便将飞羽会的地址给我,由我去走这一遭好了。”
三日之后,二人到了秦州城外的陇山之中。依照先时的约定,殷连城隐在林中等待结果,秦之容携金银入城寻访飞羽会,以金刀刀柄上的豹头拓印为记,向明月宫致书传讯!
殷连城伏在峰顶一处密林中,颇为焦虑地向山外遥望过去。虽然从理智上,他认可秦之容对此行危险性的分析,但他还是遏制不住心底的担忧与疑惧,却又无能为力,只能望眼欲穿地期待着秦之容尽早返回。
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山路的尽头终于出现了秦之容的身影。虽然相隔尚远,殷连城仍能看到那微黑脸颊上的兴奋之色。然而,还不待他出声招呼,那兴奋的容色便为一层阴影所遮盖,继而身形亦随之闪动,向山岭深处狂奔起来!他的轻功身法并不算特别精妙,然毕竟是在山路上负重奔走惯了的人,颇有耐力韧劲,在蜿蜒崎岖的山径上一气奔出了很远,居然未见气力衰退,速度亦丝毫未减!
然而,秦之容惊觉虽早,奔行虽快,终究还是未能摆脱身后鬼魅般出现的灰色影子,被它几个起落便赶到了脑后,慌不择路间,竟踏上了一处断崖。那灰色影子亦随之停在他身后五步之处,散发出阵阵凌人的杀意,向其压逼过去,却是童飞。
殷连城心急如焚,正欲长身而出,忽见秦之容一只手在背后用力摇了几摇,登时浑身如电击般重重一震,本已跨出的一只脚亦悄悄收回:不错,此时此地,他的生死安危已不单单是他一个人的事,更关联着身上的警讯,关联着泱泱明月宫的存亡,关联着许许多多人的性命身家,关联着鸣镝山庄、金刀门的复仇大计!一个童飞虽不算很难对付,然与他正面交手,要取胜已无多少把握,何况还不知他是否有同党,甚至那主子姑娘埋伏在附近,倘若当真如此,一旦交手,自己势必难以脱身,然如不现身出手,又当如何为秦之容解围……
此刻秦之容却似较殷连城镇定得多,昂头直视向童飞,与他冷然对视:“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一路跟踪我?”
童飞狞笑:“你早已知道了许多事情,何必还在这里对我装糊涂?”反手自袖中掣出一封信函,迎风一抖:“金刀门的余孽,妄图借飞羽会传讯,破坏我等大计,这步棋原也下得不错,只可惜你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飞羽会刚刚为我与姑娘攻灭,这封信函永远不会再有传递出去的机会,连你的行踪也因此败露,再也没有向明月宫报讯的能力。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话说?”
秦之容大声道:“不错,既然落到了你的手中,我已不必作偷生之想,要杀要剐随你便是。我所可惜的惟有两件事,一是我死后,再无人能向明月宫传讯示警,二是连灭门仇人的姓名面貌都未曾得知,便将糊里糊涂地埋骨异乡荒山!”
殷连城心头一动:秦之容的后一句话显然是说给他听,提醒他保住有用之身,完成向明月宫传讯的使命,不可鲁莽造次,然理智上虽认同此理,然这一路与秦之容扶持同行,共历患难,早已情谊深厚,安忍弃之而去……
那边的同飞显然没有耐心等待殷连城作出决断,阴阴缓缓地向秦之容步步逼近:“我家姑娘的姓名告诉你原也无妨,你只须记住江明珠这个名字,将来便可以去阎王面前告状。不过,我家姑娘有好生之德,她既知你非金刀门的正式弟子,便无意将你与金刀门、鸣镝山庄一并赶尽杀绝,她说,只要你肯如飞羽门一般归顺……”
秦之容忽厉声道:“住了!我秦之容虽只是金刀门区区一名贱役,却还懂得知恩图报,忠诚报主的道理,请你那位江明珠姑娘收起她的好生之德,转告她一句,我此身既入金刀门,必将为金刀门血战至最后一刻!”他武功粗浅,形貌平常,然此刻浑身上下竟似爆发出一等凛然之威,凌人之势,迫得童飞亦不得不暂时停住了脚步。
借着这一喝之威,秦之容负在背上的金刀骤然出鞘,向童飞当头力劈过去。这一刀的招式虽然普通,却是凝聚了全部的杀意与战意,满含着舍生拼死,一往无前的凌厉气势!
饶是强悍如童飞,亦不愿正面硬接这一刀,斜身侧步,让开了刀势锋芒,回手掣出长剑,顺着秦之容挥刀的方向,将金刀一引一带。
秦之容原是全力出手,金刀沉重,牵动得他的下盘已有些不稳,此际加上了童飞这股力道,更是支撑不住,身形一晃,脚步立时歪歪斜斜地向旁冲去。他立身的所在正是断崖的极端,地方狭窄,足下一动,立时踏空,整个身躯便如一根木头般直坠下去。
童飞俯身向崖下望了望,冷冷一笑,转身沿来路疾掠而去。
隐于高处的殷连城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发疯一般冲下山坡,扑倒崖边向下望去。却见下方草木丛生,浓雾弥漫,莫说人影,便是连路径方位也无从寻觅。思及秦之容这些时日对自己患难相扶,不离不弃,此番更是为自己而死,心头不禁悲疚交集,泪水簌簌滴落。
红日西沉,倦鸟归巢,不知不觉间又是黄昏了。殷连城拭去泪水,缓缓站起身来,从此时起,他将独自面对前方的漫漫长路,风雨艰险,他决定不顾一切,也要坚持走下去,将警讯带出玉门关,传给明月宫,不负秦之容以性命留下的重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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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武侠第一定律:掉悬崖成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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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春风不度玉门关
玉门关是大唐最西的戍军关隘,一出关外,便是漫漫黄沙,茫茫瀚海。与关内大唐腹地的花红柳绿,锦绣繁华相比,那里不过是一片荒芜空寂的不毛之地,往往数百里不见人踪,而由于水源缺乏,连草木鸟兽都极为稀少。常年往来游荡在那里的,便只有变幻莫测的流沙与狂风,千百年来,它们不知吞噬了多少冒险闯入的旅人,也使得这片区域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死亡之海,令一众东西往来的行商宁愿从北方的凉州或南方的沙州绕行远路,亦不敢贸然穿越这大漠瀚海,以免枉送性命,埋骨黄沙。
然而,此时此刻,这条荒凉而艰险的道路上,却有了一名特别的行客。他显然是从未有过行走穷边沙海经历的,连日来的奔波跋涉已使得他心力交瘁,狼狈不堪,原本雅洁俊朗的仪容染满了风尘,步伐亦显得蹒跚而沉重,仿佛随时随地都可能倒下一般。然而,他仍然毫无回头或改道之意,依旧艰难却又坚定地向西大步而行,绝不动摇。
这旅人便是孤身出关,西行传警的殷连城。他一路数次目睹童飞与他背后的主子江明珠制造的征伐杀戮,更因此与秦之容生离死别,连他本人亦不慎与童飞朝过一次相,从此为防身份败露,再无法在他面前出现。为了彻底摆脱这对阴魂不散的主仆,抢在他们之前赶到明月宫,他不得不以身涉险,特如这条危机重重,却是距离最短的捷径,大胆赌一赌自己的运气。
时下正是正午时分,乃是一日中太阳最毒的时刻。殷连城只身行走在漫漫黄沙中,周遭没有一处可遮阴蔽日之处,时候一久,感觉全身的水分似乎已被全部蒸干,躯体上下布满了汗水凝成的盐霜,整个人都变成了会行走的腊肉。探手摸摸腰间水囊,感觉极为轻飘,存水至多两三口而已,不禁苦笑:“现在还可以坚持一阵,水要留到下一处绿洲才能喝……”
然而,绿洲究竟在前方何处,终属未知之事,焦渴与疲惫却是切切实实压在身上的。殷连城前行越久,双腿越感酸软乏力,头脑亦渐渐昏沉麻木,连眼前都泛起了阵阵黑影,潜意识中竟有了一种就地倒下,从此再不起来的冲动。
正昏乱之间,无意中一抬头,忽见前方天际线处出现了一道黑线!这黑线初时尚显细微,须臾间便扩大了数倍,几次呼吸间即弥漫了一片天幕,地面远处也已笼罩在黑黄的尘雾中,看不见其中情景,便如传说中的妖魔出行一般。更为可怖的是,这浓重的黑幕还在不断扩大,似乎要遮蔽头顶日光,吞噬尽整个天地!
殷连城猛地省觉:这正是大漠中最为可怕的黑风暴!据说最为猛烈的风暴能将人畜卷上半空,瞬间使巨大的沙丘游走至远处,还可以改变沙漠的地形走向,使行人彻底迷途。区区人力在这强大的天威面前是无比渺小的,是生是死只能听天由命……
方想至此处,风暴已至近前,狂风与砂砾打在脸上,刺得殷连城肌肤剧痛,二目难睁,呼吸困难,连立足都有些不稳起来。死亡的阴影之下,求生的意志压倒了一切,蓦地扑倒在地,运起平生之力,将双掌深深插入地面,定住身形,初时只觉狂风卷着沙土重重拍击在背上臀上,到得后来,意识便渐渐模糊涣散,终于失去了知觉。
亦不知过了多久,殷连城方始悠悠醒转,张眼望去,正见到一片湛蓝的天空,而自己仰卧着的身体却在不由自主地摇摇荡荡,显是在被他人载行。挣扎着转头四顾,方察觉自己正身处两匹马之间的绳床上,身体离地不足二尺,透过马腿间的空隙,依稀可以辨出,身边这支马队足有二十余骑,队列整齐,显见训练有素,号令严谨。更难得的是,这许多人马一齐行走,除了马蹄踏在沙地上的响动,竟然听不到一丝人声。
殷连城心生好奇,不禁想看看这马队中的人物究竟是何等模样。勉强支撑着坐起身子,刚坐到一半,顿觉头晕眼花,四肢乏力,不自禁地“哎哟”了一声,便又倒了下去。
“你体力消耗过度,需要静养,暂时不能乱动。”一个清柔婉转的声音骤然在远处响起,伴随着一阵清脆的马铃声,待得最后一个字吐出,人已到了殷连城身边。
然是殷连城自诩见多识广,定力过人,此时此刻亦禁不住目眩神迷,心跳加速。只因为,眼前出现的少女面容,竟是他过去从未曾见过,甚至从未曾想过的惊艳!千千万万种最美好,最华彩的词汇,亦不足以形容她之万一,她的美足以令千千万万人沉醉,令千千万万人窒息!她窈窕的身姿包裹在一袭素罗衣裙之中,即便再黄沙中行进许久,裙角衣袂上依然不沾片尘,整个人便如仙苑琼楼中的一朵白牡丹,既雍容高华,亦典雅脱俗。
那少女见到殷连城失魂落魄之状,玉颜微红,道:“你身边的马鞍袋中有干粮清水,如需饮食,尽管随意取用,不必太过拘泥。”
殷连城骤然回过神来,亦觉有些尴尬,干咳了几声,道:“方才在下在黑风暴中遇险昏迷,多亏姑娘仗义相救,感激不尽……”
少女素手微扬,止住殷连城说话:“大家都是在大漠中行走之人,患难相扶,互相帮助,乃是天经地义之事,这些话便不必说了。不知公子只身穿越大漠,要去何处?或许我们行程顺路,尚可同行几日。”
殷连城心头一阵欣喜:“姑娘可知伊吾城的路径方向?这场风暴之后,原有的地形都已改变,不经人指点,在下着实是要迷途了。”
少女蛾眉微蹙:“伊吾,伊吾……来日完成眼下的使命后,当真该去那边走上一回……”蓦地转向正在窃喜的殷连城:“我们身有要事,不能与你同行往伊吾城,待到前方出了大漠,公子尽管沿大路北行便是正途,我们却是要向南去了。言罢,轻轻一拨座下白马头颈,一人一骑又随着悦耳的铃声远去了。
殷连城随着马队同行了三天。马队中的二十多名骑士个个身手矫捷,武功不俗,却无一例外地对他保持着一种疏远的冷淡与沉默,即便是自己人之间也极少交谈,令人摸不清他们的身份。那白衣少女显然是队伍的首领,总是远远地策马行在最前,殷连城体力恢复后亦在马队中借了一匹坐骑,本想与她并骑而行,说上几句话,然看到她冷冷淡淡的神色,亦 不想自寻尴尬,是以始终未曾上前。
三日之后,前方天际终于出现了一线绿色,令得一路沉默庄肃的众骑士抑制不住兴奋,齐声欢呼起来。
少女的脸上亦绽出了难得的笑容,这笑容如娇蕊初吐,如群花齐放,令相距最远的殷连城亦产生了一种春风拂面,醺人欲醉之感。迷炫之中,少女已纵马行至身边,微一抚腕:“大漠已至尽头,我们就此别过。陌路相逢,亦属有缘,这匹马便赠与公子代步,还望前路万事平安顺利。”
殷连城心头泛起一阵怅惘;“这一路多承姑娘关照,如无姑娘相救,在下只怕早已埋骨黄沙。只是同行这几日,尚未知姑娘姓名,来日难以为报,不免抱憾……”
少女略一挥手,止住殷连城说话:“大家萍水相逢,患难相扶,乃是人之本分,一朝缘尽,各自东西,只怕再无聚首之日,彼此记不记得,知不知姓名,又有何异?”言罢,清啸一生,白马登时如飞云逐电般向天际奔去。马队中的其他骑士亦随之放马疾奔,便如一阵风刮过一般,转瞬间一切都不见了踪影,空旷的天地间又只留下了殷连城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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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美人如花隔云端
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绿洲小镇小堡的市集上,又开始了一天的喧嚣。小堡虽地处塞外,但因接近大唐边境,往来行旅、摊铺商贩中,都是胡汉杂处,连饮食穿着、语言风俗亦是五花八门,各不相类。
谢开懒洋洋地剔着牙齿,闲闲散散地踱到街上,十几个保镖打手尾随在他身后,却也颇有几分威势。所到之处,行人纷纷避让,摊贩个个赔笑招呼,无不令他得意洋洋,心满意足。他原是小堡镇上的土豪,年轻时曾离家数年,在江湖上学得了一身说高不高说低不低的武功,以及诸般离奇古怪的算计人的花样,在这天高皇帝远,无官无国的小堡镇上招揽了一匹强图,俨然已是势压一方的土霸王。
谢开悠然自得地在集市间穿行,看到人们畏服的目光神情,心中充满了愉快。当他抬头望向对面街角时,这种愉快在瞬间迅速膨胀了起来。
原来,那街角处的树荫下,正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个风尘仆仆的汉人少年,正在整理身边骏马的马鞍,另一个却是个怀抱琵琶的卖唱少女,亦是汉人,面上虽颇有憔悴困顿之色,眉目五官却还娟好,颇有楚楚之致。
这卖唱少女便如一朵尚算鲜嫩清香的野花,引起了谢开的兴致,被这种兴致引领着,他摇摇肥胖的身躯,挤到少女面前,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小姑娘,你的运气来了,到谢大爷家里去唱几支曲子,唱的好了,谢大爷重重有赏……”
卖唱少女向后瑟缩了两步:“大爷见谅,小女子今天偶感风寒,唱不好曲,作不得生意……”
谢开浪笑:“唱不好曲也不打紧,只要能侍候得谢大爷开心,金银财宝,绫罗绸缎,你要多少有多少,还不快快随谢大爷回家?”也不理会那少女的哭泣与哀求,一只肥厚的手掌径自向她前胸衣襟抓去。
谢开的指尖与那少女衣襟尚在将触未触之际,忽闻身侧有人重重哼了一声。这一声钻入耳中,竟似有一颗钉子被铁锤顺着耳道砸向脑髓,令他不由自主地为之一震,停手转头,向声音起处望去,却见那一旁整理马鞍的汉人少年正凛凛逼视着自己,目光中大有警告意味。
谢开横行小堡十余年,何曾受过人这等不敬与威胁?心中怒火升腾,决定先行拆了这野小子的骨头再说,遂转身掣刀,一步步向少年逼去。
少年的脸色凝重下来,回手探向怀中一只长形包裹,显见亦欲取兵器动手。紧张的气氛顿时弥漫在二人之间,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忽半空一声脆响,一条长鞭劈头盖脸地向谢开击下,辫梢余势未尽,更扫向那少年,迫得二人同时侧步闪避。然那长鞭来势太快,少年还好,谢开避让稍迟,颈侧被鞭身刮了一下,登时现出一道血痕。
谢开再顾不得少年,转向长鞭来路望去,却见长鞭在空中打了个旋转,飞向一匹自远处本来的枣红马。马上端坐着一名红衣红裙的少女,柳眉杏眼,瑶鼻樱唇,容颜十分俏丽,眉目间透着些许骄纵飞扬的神色。
谢开挨了一鞭,本自恼火,然此刻见到这少女的容颜,登时转怒为喜,一颗心仿佛飞到了云端,笑嘻嘻地盯着少女上下打量了几个来回:“姑娘可是看中了谢某潇洒倜傥,特地来寻谢某结交的么?即是如此,不妨便随谢某往舍下一叙如何?”
红衣少女刚扬手接回长鞭,闻得谢开的轻薄言语,面上怒容立现,马头一勒,向谢开直冲过来,轻叱一声,向着他的头脸又是重重一鞭!
然这次谢开已有了准备,对准长鞭的来势顺手一抄,便将鞭梢稳稳抓在手中,用力一拉一带,红衣少女毕竟气力较弱,登时坐不稳鞍桥,整个人都从马背上飞了起来,扑向谢开怀中!
谢开正自得意,忽面前寒芒夺目,耀眼生花,竟是红衣少女手中多了一柄如霜似雪的短剑,连人带剑向他扑击过来。
谢开见势不妙,忙撒鞭侧步闪开。红衣少女则凭这一鞭一剑抢占了先机,长鞭还袖,短剑则一剑紧似一剑地抢攻而来,剑光霍霍,将谢开笼罩在中间。
谢开单刀疾舞,全力抵挡红衣少女的剑势。然红衣少女出手虽尚显稚嫩,剑法本身却颇为精妙,将他迫得步步后退,始终难挽颓势。
刀剑相交,铮铮有声,顷刻间已过了三十余合。那卖唱少女早已趁乱逃走,谢开手下的保镖打手则各持兵刃聚拢过来,将相斗的二人围在核心。
此时谢开已被红衣少女迫得狼狈不堪,见红衣少女又一剑当头劈下,忙乱撤步躲闪间,不慎绊到了地上一条树根,登时失去平衡,重重跌倒。红衣少女则得势不饶人,剑势一展,向他的咽喉直逼过去。
一保镖见谢开情势不妙,立时抖手打出三枚透骨钉,径袭向红衣少女后心。因谢开一向贪好女色,他们一干人怕误伤红衣少女,触怒谢开,是以一直不曾出手助战,待得此刻谢开遇险,却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红衣少女闻得背后风声不对,拼力拧腰侧身闪避,然还是慢了一步,虽能勉强避开要害,最终还是难免要被暗器所伤!
忽侧翼风声又起,一看似笨重的黑影疾飞而来,恰恰抢在了透骨钉前方。但听“噗噗噗”三声闷响,却是透骨钉钉入了这件物事,旋即与这物事一并滚落在地。众人这才看清,这飞来挡住透骨钉的,竟然是一只烤熟的肥壮羊腿。
透骨钉被羊腿打落的同时,红衣少女的剑势也递到了谢开面前,“嗤”地一声,在他臂上划了一道一尺多长的口子,鲜血迸流。这也是因为方才闪避透骨钉时带斜了剑势,否则谢开即便不死,也会伤得更惨!
红衣少女一剑伤敌,自身亦险为暗器所伤,遂无意再行恋战,清啸一声,飞掠上马,纵骑向北疾奔。
谢开强忍疼痛,在手下搀扶下站起身来,向着红衣少女的背影大呼小叫:“野丫头,你究竟是什么人?大爷与你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你为什么上来就和大爷过不去?”
谢开放声叱骂间,红衣少女早已一骑绝尘,去得远了,只听到她银铃般的清脆声音自风中遥遥传来:“天下恃强凌弱,为非作歹之人,都是我慕容璎的敌人,只要教我撞见,就一定要管,你若要报仇,尽管到伊吾明月宫寻我便是!”话音未落,一人一骑已消失在镇外的莽莽风沙中了。
慕容璎离开小堡镇,正自放马疾行,忽闻脑后蹄声大作,竟是有人赶了上来。回头看时,却见马上骑士面貌依稀识得,正是先时在树荫下曾与谢开对峙的少年。
慕容璎勒马回身,手按剑柄:“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跟踪我?”
少年驻马微笑:“慕容姑娘好大的脾气。方才在下曾赠过姑娘一只羊腿,姑娘即便不喜欢接受,似乎也不该对在下有如此大的敌意。”
这少年正是一路跋涉至此的殷连城。他此行原为寻明月宫而来,此刻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见到宫中之人,自是大有他乡遇亲朋的兴奋与亲切之感,遂一路追赶过来,欲与慕容璎同行入宫。
然而,慕容璎显然并不欢迎这位陌生的不速之客:“你助我解了一次围,来日我也帮你一次,双方扯平便是,你不必以此为资本纠缠我,我也不会因此对你另眼相看。”
殷连城未料她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言语,不由颇感尴尬:“在下并无其他意思,只是想知道现在明月宫与钟宫主的一些事情,并劳烦慕容姑娘引路通传,只会明月宫,故人来访……”
话犹未了,慕容璎已是面挟寒霜,杏眼圆睁,厉叱一声,短剑锵然出鞘,身形亦自马上纵起,连人带剑化作一团烈焰,怒卷向殷连城!
殷连城见她不问缘由,说打便打,惊愕之余,亦多了几分气恼,回手拔剑纵身,亦离鞍而起。二人身形在空中交错,但听得铮铮铮铮数声,却是二人运剑须臾间互击了十余次,方始双双分开,盘旋落地。
慕容璎立足未稳,翻身运剑复上,短剑运使得如疾风骤雨也似,招招都是进手招式,全力抢攻,仿佛将殷连城当成了寇仇大敌!
殷连城不明她这般恼恨所为何来,然在她的攻势下却也无暇开口,惟有见招拆招,凝神应对。他的武功显然要较慕容璎高出一筹,稳扎稳打之下,居然守得滴水不漏。
慕容璎一轮抢攻,却始终未能真正占得上风,不由有些心浮气躁,剑势中略略露出一丝缝隙,殷连城觑得明白,闪电般一剑顺势挑去,“呛啷”一声,慕容璎的短剑应手而落。
殷连城一击得手,无意再战,遂抽身撤步,退开三尺,正欲开口,忽见眼前黑影闪动,情知不妙,疾疾收颈侧身,却仍慢了些许,“拍”地一声,额上着了火辣辣的一记,伸手一捞,竟是慕容璎的长鞭。抬头再看时,却见慕容璎已趁此机会纵上枣红马背,向大漠深处飞驰而去了。
殷连城望着手中长鞭,摸摸犹自作痛的额头,回想与慕容璎这场全无来由、莫名其妙的交手,不由暗自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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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杀气三时作阵云
午后的日光斜斜洒落在伊吾城雄峻的外墙上。这西域名城的形制粗犷疏朗,迥异中土,却似更有几分苍旷铁血的威势。然而,这样一座威名远扬的城池,此刻竟显得颇为冷清空荡,人踪寥寥,安静得使人惶恐,使人压抑,使人窒息!
殷连城站在半掩的城门前,心头又复涌起阵阵不安的预感:莫非自己历尽艰险,仍是来迟一步,明月宫已如金刀门与鸣镝山庄一般,亦遭了江明珠毒手?倘若如此,江明珠等此刻可能尚在明月宫内,自己此来便是自投罗网……思量再三,终于决定还是冒险一探究竟,牙根紧咬,凝神屏息,缓缓伸手向城门上推去。
“好胆量,好手段!”一个浑厚而洪亮的声音陡然在高处响起,震得殷连城心口一阵剧条。几乎与此同时,数十道人影蓦地自城上引绳滑下,将殷连城围在正中,刀剑如霜,玄衣似铁,竟是布成了一个奇诡的阵势,杀气渐积渐浓,向殷连城压逼过来。
果然中了江明珠的埋伏!殷连城一阵悚惧,回手紧握剑柄,仰首向城头那发声之人望去,却见那人身形魁梧壮健,卷发浓眉,深目高鼻,体着胡服,足踏高靴,竟是个与己年龄相仿的胡人少年,想是江明珠在西域新收纳的羽翼。只不知他年纪轻轻,有无擒拿自己的能为?
殷连城尚未考虑出下一步对策,城上的胡人少年已不愿再行迁延,厉声喝道:“门外的奸细贼子,如想留住性命,立刻抛下兵器投降,我们保证不难为你,如果还要行凶顽抗,我这三时流云阵一旦发动,立刻让你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他虽是塞外胡儿,一口汉话居然说得颇为流利,只是字句转折间略带卷舌口音。
殷连城知今日之事绝无善了,亦无意与胡人少年再作口舌之争,当下冷哼一声,长剑疾吐,向面前最近的武士直刺过去。这一剑却无任何机变花巧,所争不过快、准、狠而已。他已看出众玄衣武士在以阵势合围,因担心阵势厉害,难以抵挡,故决定先下手为强,放到一人,在阵法中撕开裂口,方有一线生机。
这一剑的招式平平无奇,却是殷连城毕生功力所聚,那武士修为较他相差甚远,自无力抵挡这惊雷掣电的一击。然看看剑锋已至眉睫,忽“铮”、“铮”两声,一刀一剑自那武士的左右两翼同时突出,堪堪为他接住了殷连城之剑,同时又有两名武士绕至殷连城左右两侧,并力向他夹攻。
殷连城无奈,只得回剑阻截。然刚刚迫退这二人,又有二人自他们身后补上空位续攻,同时面前三人亦转守为攻,向他压逼上来。
殷连城催鼓全身修为,以攻代守,力战二十余合,终于将这合攻自己的七名武士逼了开去,然还未待他松得一口气,外围掠阵的众武士中立时闪出七人,准确无误地不上先时七人的空位,身形步法如行云流水一般,毫无滞涩,显见阵势早已习练得十分纯熟。
就这样,三批武士在城头胡人少年指挥下,每七人一队,轮番上前围攻殷连城,余下二队则在外围包抄布防,绕着殷连城转行奔走,炫其眼目,而一旦与殷连城交锋的七人乏力不支,便立即有七人上前补上,此起彼落,循环往复,车轮一般无休无止,却偏偏又滴水不漏,全无破绽可寻,全无机会可趁!
殷连城一人一剑力抗三时流云阵,久战无功,看看已过半个时辰,只觉一阵阵力竭神疲,长剑运使间便不似先时那般得心应手,眼见阵法渐渐收紧逼近,却惟有徒唤奈何。
正自窘迫绝望间,忽一个熟悉的声音自城头响起:“何力师兄,他不是敌人,快快住手!”声音中似带着几分惶急,又似夹杂着几分欢喜,而这声呼唤也当真有效,话音方落,三时流云阵的攻势立时停止,众武士各自退开几步,让出一条出路。
殷连城心头剧震,缓缓抬头向城上望去,却见那胡人少年身边已多了一人,微黑的面颊上满是欢容,正在向自己用力招手,竟是那坠崖多日的患难同伴秦之容。
殷连城本拟秦之容早已惨死,未料却在此地劫后重逢,惊喜之情着实难以言表,一时间竟怔怔地忘记了开口,但觉眼眶发热,鼻端发酸,仿佛一件极为珍贵的物事失而复得一般。
此刻秦之容的激动却似较殷连城更甚,抓过城头上一条绳索,纵身滑下地面,奔至殷连城面前,紧紧抱住他的手臂:“殷大哥,你终于到了……可是却来迟了这么久……教我为你担心得好苦……”他的情绪显然极为激荡,已是热泪盈眶,语无伦次。
“在下明月宫座下首徒契苾何力,方才不知殷少侠身份,误将少侠当作江明珠一党,多有冒犯,还望恕罪。”却是方才指挥三时流云阵围攻殷连城的胡人少年亦自城上跃下,来至二人身边,单手抚肩,施了一个胡礼。
殷连城还礼笑道:“方才我也将何力师兄认作攻占明月宫的敌人,大家彼此彼此。之容既然先我一步来至此处,想必已将鸣镝山庄、金刀门的事情报于钟伯父,无须我再重费唇舌。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何力师兄为何一见面便认定我是江明珠的党羽,却丝毫不曾探问我的身份来历?”
契苾何力重重一顿足,恨声道:“都是阿璎这鲁莽丫头惹下的。此事说来也有些话长,我们且先入城,边走边说。”
殷连城随契苾何力与秦之容行入伊吾城,一路上听得二人讲述,方对事情的前因后果有了了解:当日秦之容在陇山中被童飞追杀,不敌堕崖,虽侥幸未死,却也不支昏迷,奄奄一息。然事有凑巧,却在崖下遇到了东入秦岭采药的明月宫首徒、伊吾少城主契苾何力,为其所救。契苾何力虽不识秦之容其人,却识得他手中的金刀,因此一待其神智清醒,便向其标明自己身份,探问金刀门消息。秦之容其时受伤极重,只来得及说出金刀门、鸣镝山庄被江明珠灭门之事,以及薛宣怀临终时向明月宫的示警,便重新陷入昏迷。契苾何力察觉事态严重,遂一边为秦之容医治,一边携其昼夜兼程,折返明月宫,同时向入关历练游荡的钟放舟幼徒慕容璎留书传讯,告之此事,令她一并赶回,拱卫师门。契苾何力路径既熟,又有快马,是以回到伊吾城的日子较殷连城早了三五天,将一直昏迷不醒的秦之容交与钟放舟救治。这日秦之容在钟放舟的功力兼药物作用下,刚刚睁开眼睛,便遇慕容璎气急败坏地奔入,声称自己被江明珠的党羽伏击追赶,契苾何力原早已在城上布防设伏,闻报立时出外调动阵法,围攻殷连城,几乎使其陷入绝境。幸得秦之容听过慕容璎的详细讲述,认出了殷连城的真实身份,急急赶至伊吾城头,堪堪为殷连城解围。
契苾何力谈至误将殷连城认作敌人的缘由,不由面露尴尬之色。殷连城心知其意,笑道:“何力师兄主持阵法,临阵挥洒,颇有大将之风,来日若征战沙场,必当无往不利,成就功业,可见钟伯父调教弟子的能为却是远胜家父,亦令小弟汗颜了。”
契苾何力面色一红,忙饰词谦让,方才略显尴尬的气氛便在这些闲话中揭过。然而多年之后沙场相逢时,殷连城居然清晰无比地忆起了此时此地这番对话,却也只能苦笑着用“世事播弄,宿命安排”来自行开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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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之容这么快就出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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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南国风烟二十年
三人谈论间,已行至伊吾城中央的明月宫前。钟放舟在伊吾城中经营多年,深受城中铁勒族人拥戴,俨然已有小国国师之象,是以明月宫为城中最宏伟的建筑,通体以尺许见方的大石砌就,颇为坚固,正门上方高悬一轮白玉所制的满月标志,更显庄严高华之态。
契苾何力引殷连城行入宫门,穿过一重院落,踏入一处宽阔的白石大殿,殿中早有一白须白发,身佩一对刀剑的老人坐在胡床上等候,日里骄纵刁蛮,不可一世的慕容璎正敛眉垂手,侍立在他身后。
殷连城识得这老人正是曾到鸣镝山庄作过客的明月宫宫主,义伯钟放舟,此时方感到自己的一路跋涉,百般周旋终于有了结果,心头的危机感亦随之消除,然转念间又思起鸣镝山庄与金刀门的灭门惨状,见他老弟兄三人仅存其一,不觉又是一阵悲酸,唤了一声“钟伯父”,便即扑在钟放舟脚下咽不成声!
钟放舟已自秦之容与契苾何力处得知鸣镝山庄与金刀门被灭门之事,见殷连城如此,不禁愈增伤感,怔怔地亦随之落下泪来,许久方开口探问鸣镝山庄与金刀门的灭门始末。
殷连城与秦之容向钟放舟讲述了数日来的经历见闻,并将灭门现场的银针呈于钟放舟,秦之容更再次特别强调了薛宣怀的临终遗言。
钟放舟手拈一支银针,翻来覆去地细细观看,口中喃喃道:“二十年前的恶魔浴火重生……二十年前的恶魔浴火重生……果然是他……他当真又回来了……”他的目中,竟也露出了一丝恐惧之色。
殷连城大声道:“钟伯父既知仇人身份来历,便请就此示下,也好让我们明白了其中内情,以便将来寻敌雪恨!”
钟放舟手抚银针,幽幽地道:“这件事已经尘封了二十年,却也成为了纠缠我二十年的噩梦,想必二弟、三弟在世时与我也有同感罢……如今,这个噩梦终于化为了真实,二弟三弟亦因此而死,想必下一个便要轮到我了……连城,之容,下面我便将二十年前的故事讲给你们,你们得知内情后,无论是走是留,我都绝不勉强!”
“二十年前,正是隋炀帝失政,群雄纷起,天下大乱的年代。我们兄弟三人立志扶助明主,荡清宇内,开辟一个太平天下,遂投入如今的大唐天子,当时的唐公李渊麾下,随他李家东征西讨,扫灭隋朝。自太原起事,一路征战,无不如摧枯拉朽,节节得胜,未料却在长安城下,遭遇了我们一生的噩梦。”
“长安是隋朝都城,城坚墙固,屯兵雄厚自不在话下,我弟兄三人奉命充作先锋,列军城下时,早已对此有了预知预想,可是我们万万未曾想到,最大的危险却不是这些,而是一个恶魔般的人!他便是当年的大隋国师宇文南!”
“直至今日,我依然不能确定,宇文南所使的究竟是纯粹的武功阵法,还是夹杂了邪门妖术。总而言之,他以纷繁奇诡的阵法加以金木水火土五行异术,将我军杀得大输亏输,而当我三人舍命抢至他面前时,他又以异术使身形时隐时现,令我们摸不到半点头绪,几乎遭了他的毒手。”
“短短十日间,我们连战三场,亦连败三场。将士们固是损折惨重,我们亦在宇文南手下大大吃亏,被他的银针与魔剑重创多次,险死还生。我甚至怀疑,他所施展的功法已经超越了武功与妖法的界限,连他本人亦已到了半人半魔的境界!”
“好在宇文南虽然厉害,唐营中却也有高人坐镇。军师李靖精通阵法韬略,亲临阵前排兵指挥,几番苦战,终于击破了宇文南的阵法,我兄弟三人亦奉命抢入阵眼核心,再度与宇文南交手。不得不说,宇文南的武功着实高得可怕,虽阵法已破,大势已去,无从凭恃,单凭着掌中的银针长剑,依然将我们逼得狼狈不堪。无可奈何,我们只有采用军师留下的最后绝计,且败且走,将宇文南引入骊山。军师早已在骊山寻到秦皇陵墓所在,并将其掘开一处入口,依陵墓中原有机关设下埋伏。宇文南虽奸狡凶顽,却不知此处玄机,果然中了机关埋伏,被困在墓中。”
“接下来,我们见到了最为惨烈的一幕!宇文南生性骄悍,自是绝不肯接受自己失机被困的结果,居然困兽犹斗,祭起妖火,欲烧毁机关,为自己开出一条道路。然而,令他料想不到的是,墓道中竟然遍布着火油硝磺等引火之物,火焰一起,登时暴涨蔓延,一发不可收拾,我三人也只来得及推出墓道,宇文南则被火焰吞没。然熊熊烈焰之中,我们仍听到了他临死的嘶吼:“钟放舟,殷乐山,薛宣怀,今日你们阴谋害我,将来终有一日,我要血洗你们三家满门,以偿今日之恨!”
殷连城恨声道:“鸣镝山庄与金刀门的血案,相比便是应了这老贼当年的诅咒了。却不知老贼是如何在烈火与杀人机关之下脱身遁去的?”
钟放舟摇头;“此事我也不知。宇文南的呼叫方至此处,墓道上方便乱石纷飞,砂土倾泻,转瞬间便将皇陵再度封死。我三人未知宇文南死活,放心不下,本欲掘开墓道察看,正商议间,李靖军师赶来阻止,言挖掘前朝皇陵,本是大不敬之事,为设计诱杀魔头,不得已而为之,已属不甚妥当,此时巨恶被封入墓道,必死无疑,再行挖墓便非人所当为了。既然军师有令,我等亦只得罢手,然宇文南凄厉的诅咒却似深深植入了我的脑中,无论我身在朝堂还是江湖,中原还是塞外,这诅咒始终在我耳边萦回不散,更时常在夜半梦回时将我惊醒,令我无时无刻不活在震怖之中……二十年了,当年的诅咒与噩梦终于变成了现实,鸣镝山庄与金刀门已经应劫,下一个要倾覆的,只怕便是我这明月宫……从现有迹象上看,宇文南大约还未曾亲至出手,仅仅派了一名女弟子江明珠前来,便轻易将他二家灭门,我虽在此经营多年,却也着实没有半分胜算……连城,之容,你们不辞艰辛危难,千里来此传讯,我已经感激得很,趁眼下江明珠未至,现在离开明月宫还来得及……”
殷连城大声道:“钟伯父此言差矣。休说家父与钟伯父乃患难多年的至交兄弟,身为后辈子侄,追随死战到底原为分内之事,何况家父惨死,面对仇人即便无法手刃除恶,亦不当畏怯避战,否则纵能苟全性命,将来又有何面目再作殷家子孙?小侄心意已决,誓与明月宫共存亡!”
秦之容悠悠地道:“之容原本是一名孤儿,亲眷均死于灾荒瘟疫,得蒙门主收容抚养,教以粗浅文字武功,方有今日。之容虽身份卑贱,却也知受恩图报的道理,如今既已来至此处,自然定以钟宫主马首是瞻,竭尽心力为门主复仇,不成功则成仁而已。我与殷大哥心意一般,誓必与明月宫共存亡。”他的语调不似殷连城那般慷慨激烈,却自有一等斩钉截铁的坚决之意。
一旁的契苾何力与慕容璎听至此处,情绪亦大受感染,各掣刀剑在手,齐声高呼:“弟子誓与明月宫共存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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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淮阴少年笑韩信
钟放舟见殷连城等态度坚决,遂不再勉强他们离开,只抓紧部署防御事宜。其时正值游牧季节,伊吾城中绝大部分铁勒人都已去远方寻觅水草放牧,留下的只有明月宫中的汉人弟子与少部分铁勒弟子,几乎成了一座空城。然钟放舟等认为,江明珠如在这一时期来攻,对己方反而有利,一则可以充分借助城中民居房舍列阵设伏,不必投鼠忌器,担心误伤旁人;二则即使战败,最坏的结果亦不过是明月宫倾覆,不致连累到整个铁勒部落。
钟放舟在伊吾城经营多年,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宇文南的诅咒降临,是以从明月宫到伊吾城外围,均设下了严密的防备工事,多年来更督导众弟子修习演练各种阵法,加强抗敌力量,伊吾能以区区弹丸孤城悬于域外,免受突厥铁骑蹂躏,亦是得益于这些工事与阵法。负责教习各种阵法的却是一名叫纪若愚的汉人,据说是十五年前明月宫初建时流落到伊吾,投入钟放舟座下的,钟放舟因震怖于当年宇文南的种种奇门阵法,故此对此术极为重视,身负这门异能的纪若愚自是他急需的羽翼,因此二十年来对纪若愚一直礼遇厚待有加,在明月宫中人人呼之为“先生”,隐然已有军师之象,而纪若愚对明月宫也是尽心竭力,明月宫的守备机关与阵法,却有一大半出自他的设计。
钟放舟与纪若愚简要部署了明月宫与伊吾城外围守备后,便将殷连城与秦之容引至明月宫中一处广场之上,令二人分别演示各自武功。殷连城一路剑法使过,钟放舟拈须微笑,颇为赞赏,复催秦之容下场。
秦之容面上一红,低头道:“钟宫主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不过是一名粗使仆役,想必亦应想得到我的武功修为。与殷大哥和明月宫这许多亲传弟子想必,我身上的功夫着实粗浅鄙陋得很,确不便拿出来污人眼目……”
钟放舟大笑:“之容,你难道忘记了三弟的临终遗言,要我指点传授你金刀门武功精要么?或者是你不愿接受这条遗言,不想为金刀门的武功留下传人不成?”
秦之容一阵惶恐,身躯一颤,默然上前自钟放舟手中接过雁翅金刀,依章法运使起来。他所习得的仅为金刀门中最基本的入门招式,内力亦极为有限,所凭借的多半倒是臂上身上自身的气力,却也将这柄三十斤重的金刀使得有板有眼,颇具威势。
秦之容虽全力施展,无奈自身修为太过粗疏低浅,周围观看的资历略深的明月宫弟子,个个皱起眉头,暗自冷笑。秦之容早注意到他们的神情,一时间有如芒刺在背,颇感难堪,然一路刀法尚未使全,亦只有硬着头皮继续演练下去。
忽一个清脆而高亢的女声骤然响起:“这等不入流的三脚猫功夫,也只好去集市上摆摊卖艺,骗上三五个铜钱,如想靠这抵挡敌人,当真是螳臂当车,自寻死路,更辱没了金刀门和明月宫的名声!”却是慕容璎在一旁看得不耐,出言奚落。
钟放舟面色一沉,喝道:“阿璎,不得胡言1”话音未略,却闻“锵”地一声大响,竟是秦之容手中金刀砸落地面,连同他本人亦收势不住,跌倒尘埃!
殷连城抢步上前,扶起秦之容,只觉他的身躯如风中之叶,不住颤抖,正欲开言劝慰,忽两滴滚烫的水珠落在手上,竟是秦之容遏制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
其时契苾何力亦已拾起金刀,呈给钟放舟。钟放舟轻抚刀柄,向秦之容问道:“之容,你在金刀门中,究竟习练了几年内功,几年刀法?”
秦之容方才受了慕容璎讥讽,一时情绪失控,故金刀脱手,连带着整个人亦随之跌倒,然此时已及时调整了心绪,迅速恢复了平静的神情,道:“之容自有记忆时起,便在金刀门作事,门主教授弟子刀法时从不避人藏私,是以多年观摩旁听,早已将各路刀法与运使关窍牢记心头。然金刀门的刀法走的是厚重刚烈一路,非本门内功无法运使,之容不过是五年前蒙门主不弃,授以内功入门法诀,自行修习至今,因此亦只能运使门中最粗浅的刀法,难以真正登堂入室。”
钟放舟颔首道:“靠五年的内功入门法诀,能有今日这等修为,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三弟生前未曾重视于你,但今日看来,金刀门的武功或许当真要你来继承光大……”口中说话,手上缓缓用力,竟将刀柄上的黄金豹头旋了下来!
金光闪动之下,众人清清楚楚地见到:刀柄的中空之处赫然叠放着一块墨迹斑斑的白绢,显是金刀主人薛宣怀为防不测暗藏的。
钟放舟展开白绢浏览片刻,道:“三弟和我一样,一直担心二十年前的诅咒成真,故此将金刀门武功精要并速成之法一并藏在这刀柄之内,嘱托我或二弟取出这篇精要,对持刀传讯人全力指教,并将其收入本门之下。如今大敌当前,事态紧急,之容只好权宜按速成法诀习练,待这场危机平息后,再重新依次序从头扎根基练起,稍加时日,必有大成……”
秦之容既感惊喜,又感惶恐:“钟宫主如此栽培,着实令之容感激不尽,然之容资质愚陋,根基浅薄,只恐难当如此厚望……”
许久未曾作声的纪若愚忽呵呵一笑:“很好,很好。”
这句话突然冒出,显得好生没头没脑,场中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这位高深莫测的军师。
纪若愚缓步行至广场中央,骈指望空虚点:“适才我只是布置了外围的防御阵势,这些防务,若用以抵御普通江湖高手,自是绰绰有余,然以江明珠屠灭金刀门、鸣镝山庄的实力,只怕是困她不住,因此须得在明月宫核心枢纽处设下一精妙杀阵,方有克敌制胜之望。这一阵势我已设计完毕,名为五行诛天阵,需宫主居中总摄全局,其他东西南北四方分由四名男女弟子守御,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之数,阴阳相生,互为攻守,流转呼应,遇强则强,威力无穷。此刻这四名弟子的人选,我心中已有定数,何力沉稳干练,大气刚毅,宜为四人之首,居东方青龙之位;阿璎身为女子,天性阴柔,居西方白虎之位;殷少侠出身名门,意气煊扬,气宇超众,居南方朱雀之位;这北方玄武之位却须一名性情坚忍笃实,善忍辱负重的弟子方可胜任,此前我一直未寻出合适人选,直至现下,才发现了堪任此位之人。‘回手轻拍秦之容肩头:“之容,这玄武之位,便交托于你了!”
此言一出,场中众人俱惊,秦之容本人更是惶惑莫名;“军师,之容武功低微,见识浅陋,何能与何力师兄、殷大哥等相提并论?若掌握不好阵势,怕是要坏了大事……”
“之容不必推辞。”此番却是钟放舟开口:“纪军师向有识人之能,有我按速成法诀点拨你习练金刀门武功,要不了多久,你的应战之能便可与阿璎相当,五行诛天阵的武力便可尽数施展了!”
从这日起,钟放舟便依薛宣怀留下的速成之法教授秦之容修习,对殷连城亦多有指点。同时纪若愚亦率众人加紧习练五行诛天阵,一连几日,众人于阵法运使配合间却也颇有进境。然秦之容毕竟此前未得过金刀门真传,根基尚浅,这些时日虽进境颇快,但与契苾何力三人的多年修为相比,终究差距尚远,因此习练阵法时,常现力有未逮之态,多次引得慕容璎大为鄙夷不耐。
这日钟放舟去查看布置城中防务,纪若愚在宫中指挥四弟子联系五行诛天阵外围攻防之法。略略演过几番变阵之术,纪若愚令旗忽地一转,发出了“聚拢合攻”之令。
契苾何力素习阵法,率先作出反应,抢步上前,弯刀力劈,封住了面前假想敌的去路;殷连城与慕容璎双剑错落,两翼夹攻;而秦之容却因方才变阵时去势为相反方向,加之金刀沉重,惯性过大,因此一时回身不及,聚拢合攻之势在玄武之位露出了一个老大缺口。
纪若愚眉头微皱,轻轻摇了摇头。秦之容满面羞惭,低头提刀上前,补上缺口。不放旁侧的慕容璎却大为激恼,长剑蓦地一回,正挑中秦之容金刀的近柄之处。这一部位乃是金刀的运力死角,秦之容既无防备,真实武功又不及慕容璎,仓猝间无从化解,惊呼一声,金刀登时脱手,重重砸在了脚背之上。
慕容璎剑指秦之容鼻尖,杏眼圆睁;“你倒是说说看,这些时日间,你已经拖了多少次五行诛天阵的后腿?照你这样下去,也不必江明珠前来攻打,单凭你一人,便足以将我们累死磨死了!我当真想不通,明月宫有修为,有本事的弟子多如牛毛,师父和军师为什么却单单选中了你这又丑又笨,愚钝卑贱的饭桶废物与我们一同演阵!我若是你,早就找个地缝钻进去永不出来,免得在人前露丑现眼1”
契苾何力喝道:“阿璎,住口!”
话音未落,秦之容忽大声道:“慕容姑娘说得没错,五行诛天阵精妙高深,原不是我这等奴婢庸人所能掌控,这玄武之位更不配由我占据,我这便退出此阵,还请纪军师另觅成器的弟子,重新习练好了!”言罢,也不顾脚背尚在作痛,当即一跛一跛地掩面奔出。
殷连城见秦之容受此羞辱,不由大为恼怒,冷冷地道:“不才在下也是个资质愚陋的庸人,原不宜窃居这朱雀之位,尸位素餐,不如还是识趣些自动退位让贤的好,免得到时让别人发话驱逐,大家脸上都不好看。”收剑入鞘,再不看慕容璎一眼,大步而出。行出一程后,尚闻得身后契苾何力的训斥与慕容璎的哭泣之声。
殷连城寻了几进院落,均未见秦之容踪影,心头一动,抽身折转秦之容房中,却见秦之容伏在几上,双肩正在不住剧烈抽动,显是正在无声饮泣。
殷连城轻咳一声,绕行至席上,与秦之容并肩坐下:“之容,慕容姑娘的性情就是这样有口无心,她现在正在受何力师兄责骂,方才的事情,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秦之容抬起头来,面上已是泪痕纵横:“殷大哥,不不懂的,我的伤心气恼并不单单是为了慕容姑娘,主要还是为了自己……她说的原没有错,我确是个丑陋愚笨,出身卑贱,一无是处的奴婢,连最简单的阵法变化都掌控不好,着实没有资格参与五行诛天阵……”
殷连城轻抚秦之容肩背:“之容,你不要这样想,你的武功之所以不及其他人,完全是因为未得薛叔父真传,法诀一时未能精熟,并非个人资质之故。至于出身如何,更不是什么紧要之事,孟夫子便曾说过: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
秦之容接口道:“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
此语一出,殷连城反而有了几分惊诧:“原来你也读过先贤经史的。既是如此,你想必也应知道后边几句: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秦之容轻叹:“我又何尝不知这些后文。只是细细想来,舜帝、傅说、胶鬲终归是上古传说中的人物,原作不得准;管夷吾等原本便是大夫上卿,为奴为囚不过是一时困顿,绝非似我一般本来出身如此。”
殷连城心思一转,笑道:“即便如此,大汉开国第一名将韩信的故事你总该知道罢?他未发迹时,原不过是一名流落市井的乞丐,受过的讥嘲羞辱,更远远胜过你之今日。然而自萧何慧眼识人后,他登坛拜将,扫平天下,位列王侯,却又是何等威风显赫,扬眉吐气?可见今日之出身,不可等同于来日之地位,更不必成为自怨自卑的理由。”
秦之容忽“嗤”地一笑:“你这可是说,我是韩信,慕容姑娘是淮阴恶少,你本人确实萧大丞相么?只可惜韩信虽由萧何举荐发迹,最后却还是死在这位知己的手里。倘若来日你也如萧何一般算计陷害我,我才不会像韩信那样束手就擒,定是先一刀将你杀了。”
殷连城随声笑道:“悉听尊便。”二人同声大笑间,方才的阴霾怨怒之气一扫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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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8-25 13: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黄沙百战穿金甲
次日一早,契苾何力照常来唤殷连城与秦之容同去习练阵法。众人皆绝口不提前日之事,仍如平日一般悉心演练,慕容璎虽依然对秦之容颇有不耐,却终究不曾再说出什么言语,只是时常横眉冷对而已。
薛宣怀留下的金刀速成之法果然有效,钟放舟依法指点秦之容未出一月,秦之容的武功进境便一跃千里,勉强可与慕容璎比肩了。这诚然也是他多年来潜心观摩记忆金刀门刀法之故,然进境神速如此,就不能不说是速成法诀之功了。自然,依速成法练习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待危机过后,从头循序渐进修行方为正道,不过,钟放舟已断言,秦之容乃修习承继金刀门刀法的绝佳人选,只须假以时日,成就胜过薛宣怀生前,亦非难事……
秦之容武功既有所成,运使五行诛天阵便不似初时一般捉襟见肘,四弟子配合纯熟,法度严谨,丝丝入扣,加之钟放舟的居中坐镇与纪若愚的主持全局,阵法的不凡威力日渐显现。
山雨欲来风满楼,每个人都在努力抓住这段暴风雨前短暂的平静时光,在枕戈待旦、厉兵秣马之余享受生活,殷连城自然也不例外。他每日必作的事情,是与契苾何力切磋武技,以及与秦之容谈书论文。契苾何力乃钟放舟最为器重的首徒,武功精强,与他伯仲放佛不足为奇;然秦之容一介粗使仆役出身,居然颇通经史诗书,这却不能不大出他的意料了。随着时日一天天过去,他与二人的情谊亦迅速滋长,犹如缠绕纠结,坚韧绵长的藤蔓。
这种平静终于被打破了。这日早上,殷连城正在秦之容房中闲话,忽一阵高亢急促的牛角号声响彻半空,正是有敌来犯的警讯!
殷连城与秦之容同时惊跳而起,持剑提刀循声奔去,一气掠出明月宫,直攀至伊吾城头。但见此时城下已是阵列整齐,壁垒鲜明,契苾何力弯刀横持,统领三时流云阵依城严待,对面约百步之地,则长长短短地站了百八十名汉子,或胡或汉,形容装束各异,人人俱显出一等剽悍的江湖豪客气息,为首二人却是殷连城的旧识:灰衣持剑,面容冷漠者是江明珠的得力干将童飞,腰围金带,满面横肉的胖子则是前日在小堡镇上与慕容璎交手的土豪谢开。
其时慕容璎亦已掠至城头,认出了谢开,登时怒火上涌;“你这无赖可是上次输得不服,来此寻仇么?尽管划出道来,姑娘一一接着便是!”
谢开呵呵一笑:“慕容姑娘未免将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在下此来伊吾城,原非为了姑娘前日的一剑之仇,不过是因为几日前刚刚归顺了江明珠姑娘,受命作为前部先锋,前来攻打明月宫而已。慕容姑娘若识得时务,不若现在便投顺于在下,在下保证怜香惜玉,绝不亏待了姑娘……
慕容璎勃然大怒:“敢对姑娘胡言乱语,看姑娘割了你的舌头!”长鞭一卷墙垛,人已自城头飞掠而下,直扑向谢开!
契苾何力见状,唯恐慕容璎有失,疾疾催动三时流云阵向前压上,童飞、谢开亦率众上前接战。双方各为其主,互不相让,登时缠斗在一起,难解难分。
秦之容见场中战况激烈,忧心局势,金刀一展,涌身便欲跃向战团,却被殷连城抢先拦住:“这些乌合之众不是三时流云阵的对手,不必我们出手助战。”
殷连城的判断果然准确,契苾何力右持弯刀,左挥令旗,一边身先众弟子,奋力搏杀,一边指挥阵法进退攻守,与童飞、谢开率领的武人对垒交战,虽是一心二用,却也井井有条,稳扎稳打,不曾有半丝错乱。
慕容璎恨极谢开口舌轻薄,对身边其他敌人竟是不管不顾,一轮快剑抢攻,只是向着谢开一人,逼得他手忙脚乱,衣衫上被划破了多处,形容颇为狼狈。
契苾何力本人对战的主要对手确是童飞,他的武功虽较童飞为低,然借了身侧三时流云阵之助,源源不断地将压力倾泻到童飞身上,令他不得不分神应对,一时间竟被逼成了下风。
谢开与童飞尚在与契苾何力师兄妹僵持,他们带来的部属却抵挡不住三时流云阵这等精妙阵法。三时流云阵的战法原不止前次对阵殷连城的车轮夹攻,以众凌寡,更有分进合击,迂回流转,以寡胜众的妙术,是以敌人的数量虽较布阵弟子多了数倍,却仍抵敌不住阵法的攻势,被打得落花流水,伤亡惨重。
童飞见战局不利,无意再行纠缠,遂拼力几剑,摆脱契苾何力刀势,自侧翼闪出几步,高呼道:“风紧,扯呼!”顺手一剑拂向旁侧的慕容璎,趁她纵跃躲避,剑势露出空隙,顺势一拉谢开,二人身形齐齐纵起,凌空掠出三时流云阵外,沿来路突围远遁而去。
两名主将一逃,其余众敌登时失了主心骨,很快便斗志沦丧,溃不成军,一半侥幸冲出阵外逃脱,另一半则被契苾何力等或杀或擒,一败涂地。
契苾何力率众弟子将俘虏押回明月宫,交由钟放舟发落,死者则在黄沙中就地掩埋,城下又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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