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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线] 《冰河洗剑录》初版伟青一二册(1-8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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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10 12:0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以下由左穆团队根据伟青书店初版手打《冰河洗剑录》。感谢左穆。
本连载不定时。手打同时已经校对过,但大家如发现错误,请及时回复。





第一回
  八女同来生异事

   七年流落剩沉哀



  蜗角浮生换,怅年来车尘马迹,天涯望断。青冢寒鸦啼未了,凄绝此情难浣。更还有幽闺旧伴,死别生离同一恨,梦魂惊,犹似闻低唤。清泪滴,鸳枕畔。
  深情负尽长遗怨,此生缘,镜花水月,都成空幻。弹剑狂歌临绝塞,云海苍茫人远,挽冰河洗涤尘丝乱。往者如斯随逝水,后来人应得如心愿。殷勤祝,嘘寒暖。
                               ——调寄金缕衣
 

  “红烛未残人已杳,情天难补恨绵绵。”自从经过了那一场情变之后,江湖上就再也没有人见过金世遗,春去春来,花开花落,到如今已是整整七年了。

  他与厉胜男的哀艳故事传遍了武林,识与不识,都在为他叹息,当然各人的感想有所不同,有的人一直憎恨厉胜男,认为是厉胜男害了金世遗;有的人则在她死后原谅了她,甚至为她的痴情感动;也有些人是知道金世遗与谷之华曾有过一段恋情的,他们却为谷之华而感到不值。在他们看来,金世遗和谷之华本来是一对最理想的武林佳偶,都是厉胜男的不好,拆散了这对美满的姻缘。他们把厉胜男之死也当作是她“工于心计”的表现,他们认为:厉胜男自知在情场上难与谷之华角逐,所以才用死来赢得她死后的爱情。

  是是非非,恩恩怨怨,议论纷纭。但有一点相同的是:武林人士对金世遗的看法都已变了,没有人再把他当作“魔头”,大家都在怀念着他,希望他能够振作起来,做出一番事业。

  在金世遗的朋友之中,除了谷之华之外,想念他想念得最深的人,乃是江南。

           ╳                    ╳                   ╳

  这一日是一个天朗气清的初秋佳日,江南一早起来,照着往日的习惯,带他的儿子到花园练武。他的儿子就是在金厉情劫那一年生的,如今也已是七岁了。江南自幼给陈天宇的父亲买作书僮,他本来姓什么,已不知道,一直被人唤作“江南”,他也就以“江”为姓,给他儿子起了个名字,叫做江海天。

  杨柳青只有一个女儿,舍不得和女儿分开,因此将江南招赘来家,这个家也就是她的父亲——当年名震北五省的“铁掌神弹”杨仲英的故居。后花园这个练武场也是杨仲英生前布置的,一应练武器械,样样俱全。周围花树围绕,背山面湖,风景幽美。

  江南看儿子练了一套猴拳,咧开了嘴乐哈哈道:“好,你这娃娃居然比爸爸还聪明,不用我教第二遍。”江海天伸出一根小指头,在他脸上一刮,江南道:“吓,你为什么羞起你爸爸来了?”江海天道:“妈说的……”江南道:“哦,我知道,你妈老是爱取笑我,说我欢喜吹牛是不是?不过,我今天是夸赞你,算不得自己吹牛是不是?哈,你知不知道,你爸爸是从来未曾正式投过师,习过艺的,我的武功呀,都是一点一滴从别人那里学来的,想当年你陈大伯……”江海天道:“我知道了。我已听你说过许多遍了。先是跟陈大伯学,后来跟萧公公学,再后来嘛,就该说到金大侠了。”

  江南摇了摇头,道:“好,不说了,不说了,咱们正正经经练功夫。孩子呀,今天我可要教你一样很难练的功夫——翻觔斗!”江海天道:“哦,翻觔斗?”意思似是要说:“翻觔斗有什么稀奇,我天天都在翻,用得练吗?”

  江南笑道:“你别看轻这翻觔斗的功夫,这跟你们娃娃们乱翻一通可不同呀!这是金大侠教我的呀,哈,想当年……”孩子“噗嗤”一笑,江南道:“好,不说了,不说了。呀,不行,不行,这话我还是要说。孩子呀,你固然比我聪明,但你的命也实在比我好得太多了,你一生出来就有人教,待到你学完了爸爸的玩艺,我还要送你到金大侠那里去学!”这话大约是江南第一次对儿子讲的,孩子登时乐得蹦跳起来,说道:“真的?你又说不知道金大侠在什么地方?爹,你不是哄我的吧?”江南大笑道:“到底逗得你说话了。”原来江南做了父亲之后,爱说话的脾气依然未改,他天天对着孩子,孩子又不会讨厌他,但是,他说话一多,就没有孩子说话的份儿,久而久之,反养成了孩子沉默寡言的性格,恰恰和他父亲相反。但孩子的天性活泼,碰到了高兴的事情,还是要乐得直嚷出来的。

  江南道:“爸爸几时哄过你来。金大侠答应过收你为徒的。你在襁褓之中,他曾经来看过你,摸过你的骨格,说你是一块上好的练武材料哩。”江海天道:“这个你也说过了,我要问的是,金大侠,他——”江南道:“哦,你要问的是金大侠现在何方是不是?你不要担心,金大侠的话像金子一般,说过了就值价,决不有假。纵然我们找不着他,你长大了他也会来找你的。你这个师是拜定的了。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练吧,练吧!我先翻给你看!”

  江南一个觔斗翻过去,蓦然间“呱”的一声叫了起来,将孩子吓了一跳!

  原来江南一个觔斗翻过去,忽见花树丛中,似有人影移动,定睛看时,竟是一个女子。

  江南吃了一惊,叫道:“你是谁?”那少女脸上蒙着一层轻纱,缓缓的从花丛中走出来,步法十分古怪,轻盈飘忽,竟似脚不沾尘,像个幽灵一般。

  江南连问两声,那女子都不回答。江海天叫道:“爹,这边也有人。”江南望过去,不但他儿子所指的那个方向有人,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出现了同样服装的女子。

  江南也是曾经过许多大风大浪的人,惊心动魄的场面也见过不少,而且他的武功,经过了金世遗的指点,也早已进入一流之列,定了定神,心中想道:“我平生与人无仇,怕她们作甚?”但话虽如此,这四个女子来得太过诡异,江南对着她们,竟是不自禁的有点儿感到害怕。

  那四个女子踏进了练武场,各自在一方站定,仍然一声不响。江南鼓起勇气问道:“喂,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是来找谁的?海儿,叫你婆婆和妈妈出来。”他的外母杨柳青是武林前辈,与各大门派,差不多都有点交情,这四个女子江南全不认识,因此想叫外母出来看看。

  东首那个女子忽地说道:“我们是来找你的,并非要见你的外母大人。”江南道:“我不认识你们,你们找我做什么?”那女子道:“你不认识我们,我们却认识你。今天到来,是特地看你练武的。”江南道:“多谢、多谢,想不到我这几手不像样的三脚猫功夫,也居然有人赏识了。只是,你们这样来法,却是有点古怪。不过,我江南素来好客,不管识与不识都一样欢迎。但是主客之间,总得通个名姓呀。你们先进去喝一口茶,歇一歇,谈一谈,然后咱们再到这个练武场子如何?”

  西首那个女子笑道:“人人都叫你多嘴的江南,果然不错。那来的这么些废话?”江南道:“哎呀呀,俗语道:礼多人不怪,我请你们喝茶,又不是得罪你们,怎的反惹你们讨厌了?”那女子道:“我们不是讨厌你,只是想快点看你练武。”江南道:“那也得我心甘情愿呀。与女人打交道是有点有理说不清,呀,我还是叫绛霞来陪你们聊一聊吧。”

  东首那个女子淡淡说道:“你的妻子和外母么,我们早已有人进去拜见了。不用你请她们出来。”话犹未了,忽听得杨柳青的声音在里面大叫道:“岂有此理!你们是些什么人,为什么乱闯进我的家来?你们当杨家是好欺负的么?”

  东首那个女子笑道:“你的岳母怎的这么凶呀,比你更难说话。”江南叫道:“妈,你们先别打架,问明白了再说吧!”

  只见杨柳青披头散发,执着弹弓,已是追了出来,邹绛霞也仗剑相随。杨柳青出来一看,见场中还有四个一式打扮的女子围着她的女婿,不觉一怔,问道:“怎么,这些人是什么人?你认识她们的吗?”江南道:“就是因为我不认识,所以才要问呀。”杨柳青道:“真是糊涂,你不认识,为什么放她们进来?”江南叫道:“不是我放的呀,她们说、说……”话犹未了,杨柳青已拉动弓弦,噼噼啪啪,一顿弹子向这群女子打去。骂道:“糊涂,糊涂,你可知道她们在里面干些什么?简直就是一群强盗!”原来那四个女子是在邹绛霞房内翻箱倒箧,被杨柳青母女发现,赶出来的。

  杨家的神弹绝技非同小可,连珠发出,有如冰雹乱落,有个女子闪避稍慢,被弹子擦伤了额角,这女子怒道:“老虔婆,你当我们是怕你么?”身形一幌,一溜黑烟似的忽地向杨柳青冲去,杨柳青的第一批弹子已经发尽,来不及换,展开家传的“金弓十八打”武艺,唰的一声,弓弦便向那女子的手腕拉下,这一下若给拉实,那女子的腕脉便要给她割断,成为残废。

  那知这女子的身法竟是十分怪异,一飘一闪,竟然直欺进杨柳青的怀中,拢指一拂,只听得杨柳青“哎哟”一声,那把铁胎弓还在作着下劈之势,身躯却似一座石像一般,动也不会动了。就在这同一的时间,邹绛霞也已给另一个女子用点穴法制服。

  江南的武功虽然早已到了第一流境界,但他心性和平,本来就不想与这班女子动手。此刻他待要动手,但是岳母和妻子已然落在敌人手中,他投鼠忌器,一时之间,方寸大乱,不知如何是好。

  他的儿子却不知什么顾忌,大叫大嚷道:“你们为什么欺侮我的妈妈!”向他母亲奔去。江南正在叫道:“海儿回来!待爹爹和她们说。”他的儿子也已给另一个女子擒着,那女子轻轻抚他的头发笑道:“好孩子,我们并无恶意,你妈好好的没有损了半根毫毛,你放心。我给你糖吃。”江海天扭转了脸,叫道:“我不吃你的糖,你放我的妈妈和婆婆。”

  江南道:“好,你们既然并无恶意,为何不肯解开她们的穴道?”东首那女子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岳母的脾气,解开她的穴道,咱们还得安静吗?我们的点穴法对她并无伤害,你不用为她担心。你将你的看家本领好好的练一练给咱们瞧吧,练得好,我就放她。”

  江南虽是心性和平,却也不甘为人所辱,心里想道:“这样迫我练武给你们瞧,这不是存心将我当作猴儿戏耍吗?”当下踌躇莫决,站在场心,神情甚是尴尬。

  西首那黑衣女子似是知道他的心意,微笑说道:“怎么,一个人不好意思练么?好,我陪你练,给你喂招。”

  “喂招”是武林术语,广义来说,是指同一家的招数互相切磋琢磨,狭义来说,根本就是指师徒或同门兄弟的练习。江南听了,不觉又是一愕,心道:“我且看你怎样给我喂招?”

  他心念未已,那女子一束腰带,忽地一个觔斗倒翻过来。虽说会武功的女子比较豪放,但总有一份少女的矜持。所以“滚地堂”“燕青十八翻”之类的功夫,只有男人才敢使用,以女子而大翻觔斗,休说江南从未见过,连听也未曾听过!

  尤其奇怪的是,这女子倒翻觔斗的身法,竟与金世遗授与江南的大同小异,她翻觔斗的姿势比江南还要好看,在半空中接连两个转身,倏的就翻到了江南的面前,而且连裙子也未飘起!

  江南“咦”了一声,叫起来道:“你怎么也会这样翻觔斗,喂,喂,是谁教给你的?”

  那女子喝道:“接招。”根本就不答复他的问话,一个觔斗翻到他的面前,立即双手齐张,十指如钩,倏的向他抓下。

  江南大为惊骇,这一抓正是乔北溟武功秘笈中“阴阳抓”的功夫,金世遗前几年到过江南家中一次,曾将秘笈上的功夫,拣容易学的教过他十多套,这阴阳抓的功夫也是其中之一。

  黑衣女子这一抓劲道十足,双掌发出两股刚柔不同的力道,一出手便把江南的身形笼罩在十指之下,若是给她抓实,便有性命之危!江南惊疑不定,但这时却已无暇多问,急忙使出金世遗教给他的破解之法,左手五指也向那女子抓去,右手却从肘底穿出来,翘起中指,弹那女子的曲池穴。

  那女子喝声:“好!”身形一飘一闪,踏的是“天罗步法”,这种步法江南还未练得到家,一抓抓空,那女子已绕到他的背后,使出“印掌”的功夫,按到江南的背心。

  江南反手一掌,将那女子震开,他无意伤害那个女子,只用了五成内力,可是那女子的招数却极为狠辣,一招紧似一招,江南被她缠得心中烦恼,暗运护体神功,故意卖个破绽,那女子一掌击中他的背心,登时被他反弹出去,“蓬”的一声,重重的跌了一跤。

  南面那白衣女子道:“好,我也来给你喂招!”江南喘息未定,那女子已经来到,衣袂飘飘,长袖一拂,用的竟然也是秘笈中的铁袖功夫。江南识得厉害,连忙一个觔斗倒翻开去,避了她这一拂。

  那女子如影随形,跟踪追到,江南在地上一个盘旋,那女子三拂不中,江南蓦然跃起,呼的一声,从她头顶掠过,叫道:“喂,喂,且慢,且慢,你们的功夫究竟是谁教的?”

  那女子道:“你管我是谁教的?”江南身形正要落地,她双掌一圈,又已是一招“撑椽手”攻了上来,江南心中有气,这招“撑椽手”是他曾经学过的,当下也把双掌一圈,将那女子的双掌当中分开,叫道:“你的功夫是否金大侠教的,若然咱们是同出一源,还比什么?”

  那女子双眉一竖,说道:“什么金大侠?在我们的眼中,他只是个害人的魔头!”天下没有徒弟骂师父的道理,她这么一骂,当然表明了她们的武功并非金世遗所授的了。

  这几年来,武林中正派人士都已把金世遗当作义侠同道,无人再说他是魔头。却不料这个女子依然这样骂他,江南一听,怒火上冲,喝道:“你胡说,不看你是个女子,我就打你耳光。”

  那女子冷笑道:“我偏要骂,看你如何?你这样护他,只有自己吃亏。”追上前来,向江南着着抢攻,拆到二十来招,江南暗运小天星掌力,粘着了她的双掌,喝声:“去吧!”掌力一吐,登时把她震出三丈开外。江南到底是心地善良,虽然气恼她辱骂金世遗,却仍然手下留情,只是令她受点疼痛,跌了个四脚朝天。

  第三个女子跃进场中,她在兵器架上取下了两柄长剑,将一柄抛给江南,说道:“我来领教你的剑法。”不待江南答话,长剑一幌,便即进招。

  江南的剑法却不是金世遗教的,他学过的有萧青峰所教的青城剑法,有陈天宇所教的冰川剑法,不过,都未学全,但他得金世遗指点,已领会了上乘剑法的精义,将这些零零碎碎的剑招贯串起来,别出心裁,却也居然成了一家剑法。

  那女子的剑法甚为奇诡,可是也似乎未曾学全,拆到了三十招左右,被江南用了一个诱着,一剑削断了她的衣袖,那女子“咦”的一声,便即退下,说道:“剑法不必再试他了。姐姐,你出去较量他的点穴功夫。”第四个女子应声而出,一出手便是五指连弹,弹指之间,遍袭江南的十三处大穴。

  在当今的点穴名家之中,本领最高的也只能在一招之内连点对方七处穴道,只有乔北溟的武功秘笈才有一招连点十三大穴的不传之秘。这女子若是在什么武林大会之中,显露这手功夫,当能震世骇俗,可是用来对付江南,那却是等于在孔子面前卖文章,在鲁班门前弄大斧了。

  江南从金世遗那儿学会了十多种功夫,其他的也还罢了,这点穴功夫他已是尽得了金世遗的真传,金世遗不但将秘笈上的点穴法教了他,而且还教了他毒龙尊者的独门点穴手法。除此之外,江南又曾从黄石道人学过颠倒穴道的功夫,对点穴与防御点穴的运用,除了金世遗之外,可以说他已是武林的第一人。

  江南有意将她捉弄,肩头一缩,让那女子的指尖点中他腋窝的“狂笑穴”,江南一个觔斗翻开,格格笑道:“喂,喂,你别这样!我最怕抓痒!”

  这“狂笑穴”是人身死穴之一,一被点中,全身发软,若然不得及时解救,就要狂笑至气绝而亡。现在江南笑是笑了,但却并非狂笑,而且他还能够接连翻两个觔斗,这女子虽然还未算得是武学的大行家,见此情形,也知道她的点穴法未曾生效了。

  那女子怔了一怔,骂道:“你开什么玩笑?”江南笑道:“你知道我怕痒,你偏要抓我的腋窝,我不说你也还罢了,你却怎的颠倒说我,这是你和我开玩笑啊!”
 

  那女子乘他不备,蓦地用天罗步法欺近他的身前,骈指一戳,戳向他胸前的“璇玑穴”,这璇玑穴也是死穴之一,而且比“狂笑穴”被点中更为危险,“狂笑穴”被点中不至于即时气绝,而“璇玑穴”被点中却要立刻身亡。

  那女子本来无意将江南置于死地,她这一招只是试试江南,看他如何应付,那知江南非但不躲,反而挺胸迎上,那女子缩手不及,“卜”的一下,正正点中了他的“璇玑穴”,江南大叫一声,扑通便倒。

  那女子正在后悔,江南突然一跃而起,笑道:“你也给我躺下吧!”伸手一点,那女子果然应声而倒。东首那个女子跑出来扶起同伴,但却无法给她解穴,惊起来道:“说是与你喂招,你怎的把她杀了?”江南笑道:“谁说她是死了?你瞧!”他手指一弹,一粒石子飞出,那女子给他弹中,登时手足活动过来。叫道:“好,你这点穴法果然神妙,夏姐姐,你去试他的绵掌功夫。”

  第四个女子又走进场,江南气道:“怎的你们总是纠缠不休?”

  那女子斥道:“休说废话,看掌!”身形如箭,倏的便到了江南面前,一掌拍下,看似轻飘飘的,但一股潜力却似暗流汹涌,突然袭来,正是“绵掌击石如粉”的功夫。

  江南无可奈何,只好振起精神,和她对打,江南的内功造诣比她高深,拆到了三十二招,江南一掌将她震退,可是江南也已经累得有点儿气喘了。

  这群少女不待他有歇息的机会,第五个第六个又接续而来,第五个女子用小擒拿手和他对打,第六个女子则将几种怪异的武功交替来用,其中有江南学过的,也有未学过的,江南应付得非常吃力,但终于还是将她们打败了。

  江南连败了她们六人,发现她们每人都有一样专长,有些功夫,江南虽然不识,却知道是出自一个源流,那就是乔北溟的武功秘笈。江南猛地心中一动,叫道:“我知道你们的来历了,你们是,是——”

  话犹未了,最先来到的、站在东首的那个黑衣女子又已到来,冷冷说道:“你知道什么?休得哓舌!”江南道:“你怕我揭穿你们的底细不是?好吧,我知道了也不说就是。”那女子冷笑道:“我怕你什么?来吧,这是最后一场了,且看看你的内功已练到了什么境界?对不住,我们可要两个一齐上啦。”

  那女子欺近身前,蓦地就是一掌,几乎就在这同一的时刻,江南猛觉劲风飒然,又一个女子攻了到来,横掌向他击下。这少女来得快极,武功似是同侪之冠。

  江南双掌一分,左右抵御,只听得“啪啪”两声,四掌相交,竟粘着了。

  那两个女子同时进迫,江南但觉她们的手掌其冷如冰,不由得心中一凛。想道:“原来她们也练成了修罗阴煞功,但以此功力看来,大约最多是第五重的境界。”金世遗因为修罗阴煞功太过阴毒,虽知其法,却不肯练,江南当然更不会了。但是他曾得到金世遗传他的上乘内功心法,这七年来用力颇勤,对正邪合一的内功途径,已是初窥藩篱,虽然还未谈得上登堂入室,却还可以勉强应付这两个女子。

  可是,时间一久,寒气侵入他的身体,渐渐扩散,江南但觉血液都似乎快要凝结起来,只得尽展所学,默运玄功,与她们对抗。那两个女子也怪,每当察觉他有不支的迹象之时,便放松一阵,然后加紧施为,如是者数次之多,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江南渐渐气衰力竭,不由得浑身战抖起来。

  左面那黑衣女子笑道:“让他小病一场,你看这惩罚够了吗?”右面那白衣女子道:“论理来说,这小子侮辱了咱们的教主,只叫他小病一场,惩罚还是太轻。不过,念在他今天陪咱们练了许多场功夫,又有姐姐你替他说情,那也就算了吧。”两个女子同时撒掌抽身,江南浑身乏力,双腿一软,不由得坐在地上。

  那白衣女子道:“这小子一向哓舌,咱们得要他一件押头。”那黑衣女子道:“不错。好,你这小子听着:我们走了之后,你可不许将这件事对别人说。你若是到处去胡乱托人,追查我们的底细,那我们可要对你不客气啦。”江南叹口气道:“祸从口出,今天我总算知道啦。以后我什么也不说了。”那黑衣女子道:“你话是如此,我却信你不过。你的儿子,我们暂时将他带去,要是没事,过了几年,再还给你。”

  江南大惊道:“这怎么使得?喂,喂,纵算是我得罪了你们,却关我儿子什么事?”他挣扎着跳将起来,可是那群女子已经呼啸而去,他的儿子也给带走了。江南要越过墙头去追,却是力不从心,碰着围墙便跌下来,隐隐还听得他的儿子在叫着爹爹。

  杨柳青两母女的穴道尚未解开,江南盘膝坐了一会,精神稍稍恢复,走过去看,幸而那女子用的不是重手法点穴,而江南又是点穴的大行家,内力虽未恢复,时间不过稍长一些,终于也给岳母和妻子解开了穴道。

  杨柳青穴道一解,立即便骂他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已经是做了爸爸的人了,却怎的还是这样糊涂?这班妖女不约而来,你就应该先把她们擒下,她们的武功都不是你的对手,你不待她们合围,便行动手,最少也可以先擒获三两个作为人质,她们还敢胡来吗?你却一场一场的与她们比试什么功夫,真是天下第一的大傻瓜!好啦,如今丢了我的外孙,我看你如何去找回来?”

  江南身上所中的阴煞寒毒,还来不及运功驱除,牙关兀自打战,被他岳母一骂,更是气沮神伤,面如白纸。邹绛霞泫然泪下,低声说道:“妈,不要再骂他啦。事已如斯,骂也没用,咱们得想个办法才好。”

  杨柳青看她女婿可怜,消了怒气,说道:“这几个女子是什么人?为何她们说你侮辱了她们的教主?”江南道:“依我看来,她们似乎就是当年厉胜男带上天山的那八名随身侍女。她们说我侮辱了她们的教主,大约是指我当时曾骂过厉胜男。”

  邹绛霞恍然大悟,说道:“怪不得我看她们好生眼熟,原来是厉胜男那八个丫环。原来厉胜男生前还曾做了什么教主。哼,哼,她生前作恶多端,死后还留下了这群妖女贻祸人间。南哥,你是受了她们的伤啦?”

  江南道:“不打紧,稍稍受了点阴寒之气,明天就没事了。”邹绛霞扶他回房歇息,家中杂物丢散满地,一片凌乱。

  杨柳青愤气未消,说道:“你瞧,咱们的家都几乎给这群妖女毁了。杨家从未曾受过这等耻辱!江南,你调治好了,拿我的亲笔书信上天山见唐晓澜去!”邹绛霞道:“如何应付,待明天只慢慢商量。”她是怕儿子落在她们手中,若然请出武林前辈干预,只怕会对儿子不利。

  江南喃喃说道:“她们因为我曾骂了厉胜男,要作弄我,这也罢了,我却不明白她们为何要到咱们的家里来捣乱。”

  杨柳青因为脾气暴躁,她的武功终生都不能进入一流境界。但她出身武功世家,见多识广,江湖人物的伎俩都瞒不过她。她想了一想,说道:“这有什么奇怪?江南,你以为她们与你比武,仅仅是要捉弄你么?”

  江南道:“妈,依你之见如何?”杨柳青道:“她们每人都只擅长一样功夫,大约厉胜男也未曾将乔北溟秘笈上的功夫都教给她们,而是每人只教一样。厉胜男死后,她们互相琢磨,但也仍是一鳞半爪,难窥全豹。她们以为你曾得金世遗的真传,说不定秘笈也在你这里,所以才来搜索。后来搜不出什么东西,又见你所会的也是有限,这才罢了。依我看来,她们与你比武,正是要套取你的功夫,以补充她们的不足。”

  杨柳青这番推论,江南也觉得合情合理,心里想道:“这样一来,江湖上岂不是又要掀起风波?若然她们仗技胡为,我所会的功夫都已给她们骗去,我也有过错了。”他既伤心儿子的失去,又忧虑此事的后果,好生不乐。邹绛霞劝慰他道:“你身体要紧,先得调养好了,然后才有办法可想。”

  江南的内功已有了很深的造诣,那群女子以为他最少要小病一场的,结果他静坐运功,只是过了一个晚上,便已完全恢复。

  第二天杨柳青母女与他商量,杨柳青是宁折不屈的脾气,主张江南上天山去请唐晓澜出来追究此事,邹绛霞却怕事情闹大,打草惊蛇,反为不妙。江南道:“我们当然不能受她们的恐吓,儿子也一定要找回来。不过,在还有办法可想之前,却不必去麻烦唐大侠,令到天下武林震动。”

  杨柳青道:“你有什么办法?”江南道:“我看这件事情,最好还是请金大侠帮忙。这几个女子乃是厉胜男的丫环,用的又是乔北溟秘笈上的功夫,也即是与金大侠有些关联。纵然撇开我与他的交情不谈,这事他也不能不管。”邹绛霞皱了皱眉,说道:“你话虽说得有理,却怎知你的金大侠现在何方?”江南道:“我想先上氓山访谷之华,再到苏州寻我的义兄陈公子,他们两人或许会知道金大侠的行踪。而且即算找不到也总胜于不去找呀。”杨柳青想了一想,说道:“好,也不妨多方设法,金世遗那儿也是一条路子。若是你打听不到他的下落,你再上天山去吧。我这封亲笔书信先交给你,你随时可以去见唐晓澜。其实依我看来,请唐晓澜相助,那是踏实可靠得多。”原来杨柳青曾经是过唐晓澜的未婚妻子,后来虽然婚事不成,交情仍在。现在唐晓澜已成为身负天下武林重望的大宗师,在杨柳青的内心,自是将他作为自己的骄傲,这种情绪,在不知不觉中便会流露出来。

  计议已定,江南当日便即离家,经过了五日的旅程,到了氓山东面的一个小镇,地名新安,离氓山尚有一百多里,正是十年之前,他和陈天宇在这里遇见厉胜男的地方。其时天色已晚,江南存着一份怀旧的感情,找到了当年他曾住过的那间客店投宿。

  客店的生意似乎不怎么好,有几间房子空着,江南问了一问,他以前住过的西首的那间厢房也还未曾租出,便要了这间房子。店小二奉承他道:“你一定是本店的老客人啦,这是本店最好的客房之一,不久之前,有一位客人到这里投宿,也是指定要这间房子。”拿了锁匙,便带江南去开这间客房。
 

  江南大感兴趣,连忙问道:“是什么人?”店小二道:“是一位很阔气的官太太,坐轿来的。”江南相识的人虽然不少,但却没有官太太身份的人,一听之后,兴趣索然,心中想道:“或者这只是偶然的巧合,何足为奇?”原来他当初还以为可能是金世遗呢,一听说是位官太太,他记住妻子叮嘱他不可多话,便不再问下去了。

  那店小二犹在唠唠叨叨,说那官太太如何如何阔气,只打赏便是一锭成色十足的大银。江南正自听他说话,忽地有一个人匆匆从过道那边走来,撞了江南一下,哎哟一声,向后退了几步。江南定睛一看,只见是个小厮模样的年青人,青衣小帽,衣裳倒是光鲜,江南正要道歉,却见东首那间厢房,已出来了一个衣裳丽都的客人,骂他那个小厮。

  那少年骂道:“小三子,你怎的老是这样莽撞,走路也不带眼睛,还不快向这位客官赔罪。”江南本是书僮出身,对这小厮颇为同情,连忙说道:“些须小事,何足介意?嗯,小兄弟,没有碰伤你吧?”那小厮道:“没有,没有。客官呀,你气力好大!”店小二笑道:“听你这口气,你好像还在埋怨人家呢。”那小厮忙道:“不敢,不敢。唉,其实都是你的不好。”店小二诧道:“你碰着人家,怎么反推到我的头上来了?”那小厮道:“公子早就吩咐你们准备晚饭,你到现在还未送来,公子叫我去催,嚓,你想想,若是你早些开饭,我怎会心急去催,我若不心急,又怎会碰了这位客官?”店小二笑道:“听你说的,倒好像还有一番歪理呢!”

  这时,那少年公子早已回到自己的房中,店小二却恭恭敬敬的对着他的房门说道:“禀公子,公子吩咐的那几样小菜,已叫厨子小心去做了,一时未能弄好,还望公子恕罪。就快要送来了。”那少年公子在房内应道:“知道啦。我不过是叫小厮去看看,看你们准备得如何,并非等着来吃,是他自己心急。”店小二道:“公子,你放心,材料都是选最上乘的。”那公子道:“既然如此,小三子你也不必到厨房去了。回来吧,别噜噜叨叨的,叫人骂你是个多嘴的小厮!”江南听了,大不舒服,但转念一想,心道:“普天之下,做公子爷的人,大约都是这样对待下人的,动不动就骂,说得不好还要打人呢。像我的义兄陈公子,那是极少数的例外。嚓,他又不知我的出身,他骂他的小厮,我瞎猜疑作什么?”

  可是这一个疑心刚刚消散,另一件更大的怀疑随即又涌到心头。江南虽说是胸无城府,到底也有一些江湖经验,这时不由得心中想道:“这条甬道绝非拥挤,就只有我和店小二两人,这个小厮就算走路不带眼睛,也不该就碰上了我?再说,我是个练过武艺的人,耳聪目明,今番怎的糊里糊涂的就给他碰上了,真是奇怪!”他回想当时的情景,突然发现那小厮撞到跟前,自己正要闪开,却仍然闪不过他这一撞,那小厮的身法的确有点怪。再一回想,那个少年公子在对他小厮发话的时候,两只眼睛却是在望着自己,而他的双眼也是灼灼有神,从那眼神看来,这少年公子似乎也是练过武功的。

  店小二开了房门,请江南进去,江南取出了一锭银子,说道:“你随便给我弄一两个酒菜,多了的给你。”这锭银子足有十两,店小二眉开眼笑,连忙说道:“好,我给你老弄一样本店最拿手的教化鸡,你老还有什么吩咐?”

  江南道:“我食量不大,有一只教化鸡尽够了。嗯,我素来欢喜结交朋友,你可知道那公子是什么人?”店小二道:“那小厮称他做文公子,名字么却不知道。看样子他家里很有钱,大约是出来游学的。咱们店子里有两个最好的房间,一间就是你老要的这个房间,另一间就是他们主仆两人住的那个东厢套房。你猜他是怎么付房金?哈,那才真是叫做阔气呢,是一颗金瓜子!最少也值十两以上的银子呢!对啦,你们两位都是阔气的少爷,正该结交结交,我给你们说去!”

  这店小二也是个多嘴的人,可是他除了夸赞那文公子阔气之外,别的就不知道了,江南见打听不到什么东西,连忙说道:“不必你去说,我若是要和他认识,我自己会去拜访。”店小二道:“是,是。你们是同等身份,你老一来就亲去拜访,那更显得礼仪周全。”店小二受了他十两银子,喜得眉开眼笑,拍了一顿马屁,才去给他备饭。

  江南吃过了晚饭,想去拜访那文公子,迟疑了一阵,心中却又想道:“我自己有事在身,何必多找些闲事来理,何况这文公子与我气味又不相投。”他独自一人,闷坐无聊,过了一会,不知不觉的又想起了那文公子主仆二人的可疑之点,终于抑制不住的自己的好奇心,心中想道:“我去偷偷张望一下,总不碍事吧?”

  主意打定,过了二更时份,江南换了一身黑色的衣裳,偷偷的从窗口出去,他的轻功,虽然还不算顶儿尖儿的角色,但在江湖上也是少有的了。他从屋顶过去,踏着瓦片,瓦片儿一点声响也没有,料想不至被人发觉,大着胆儿,到了文公子那间房的屋顶,便用一个“金钩倒卷帘”的姿势,双足勾着屋檐,偷偷从后窗张望。

  忽听得那文公子说道:“小三子,我心惊肉跳,只怕有小贼来偷东西,你拿那个箱子给我看看,看东西还在不在里面?”那小厮道:“箱子还在枕头底下,公子,你放心。”那文公子道:“不,我要再看一看,点一点,才能安心睡觉。”

  那小厮在枕头底下拿出了一个红漆木箱,丁方不到一尺,提在手中,却似沉甸甸的。那文公子将箱子缓缓打开,登时宝气珠光,耀眼生缬,把一个在窗外偷看的江南,看得张目结舌,眼都花了。正是:

  多金季子谁人识,却向山东道上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星云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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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10 12: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回
  神偷妙手知何处

   宝气珠光动盗心


  只见那文公子将箱子里的珠宝一件件拿出来点数,有滚圆的夜明珠三十六颗,有猫儿眼宝石三块,有翡翠和珊瑚树,更难得的是一柄绿玉如意,通体晶莹,一看就知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江南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这主仆两人虽然懂得一点武功,却未免太没有江湖经验了!俗语说,钱财不可露眼,何况这等稀世奇珍?”心念一动,便想进去劝告他。

  那小厮道:“公子,你可得多加小心。只怕这店子里便有坏人。”文公子道:“你看出什么可疑来了?”那小厮道:“今天碰了我一下的那个客人,鬼头鬼脑的,便像是个小贼。你瞧,我给他碰了一下,几乎跌倒,岂不可疑?”

  文公子道:“谁要你多嘴,我自会小心!你说的那厮虽然像个小贼,但我看他本事有限,要防备的是另一些人,这小贼嘛,倒不必放在心上。”

  江南一听,气往上冲,心道:“我一番好意,倒给你们疑是小贼,真真岂有此理!好呀,你的东西就是给人偷光了,也不关我的事。反正你们有钱,我倒巴不得你给人偷了。”

  江南一气之下,立即离开,忽听得有极轻微的悉索之声,江南一听,便知是有轻功极高明的夜行人埋伏在暗处。

  江南虽然决定不管,但听到了这个声音,却不由得替那文公子担忧,想道:“具有这样轻功的人,武功也定然非同小可,他若然只是要偷东西,我可以不管;但他说不定会刀伤事主,这我就不能不管了。不如去看看是什么人,警告他一声,劝他只偷几颗珠子也就算了吧。”

  江南想得天真,但他自己却以为这个想法很不错,主意打定,便循声觅迹,去找那在暗中埋伏的夜行人。

  朦胧的月光下,忽见有两条黑影窜了出来,一看却是两个光头,江南怔了一怔,定睛一瞧,几乎惊得失声呼喊!

  那两个和尚见了江南,也是一怔,他们立即摇手示意,叫他不要出声,随即便走过来。

  你道江南何以如此吃惊?原来这两个和尚非比寻常,竟是少林寺中的大雄大悲两位禅师,这两位禅师名列少林寺十八罗汉之中,武功高强,那是不消说了,他们的戒律精严,言行不苟,也是出家人所钦佩的。要不然他们怎能号称“罗汉”。江南认出他们,这份惊奇真是难以形容,心中想道:“难道这两位高僧,竟也会来作贼?”

  大雄禅师打了一个手势,江南满腹疑团,却不能张嘴说话,闷得难受。

  大悲禅师把手一招,院子里那株梧桐树上,忽地又跳下一个人来,这人的轻功甚是高明,俨如一叶坠地,落地无声,江南一见,更为惊诧。

  这人与江南上下年纪,不是别人,正是萧青峰的大弟子崔云亮。萧青峰以前曾在陈家教书,江南最初学武,就是当萧青峰教陈天宇的时候,他在旁边观看,偷偷学的,故此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萧青峰这几年来隐居青城山授徒,江南也曾去探望过他几次,萧青峰的徒弟,他都相熟,尤其与崔云亮交情更好,彼此一向以兄弟相称。

  崔云亮轻轻拍了江南一下,用手一指,江南一看,他手指的方向正是自己所住的那间房间,江南登时会意,和崔云亮再纵上屋顶,但见远处影绰绰的,一时间也分别不出有几个人,但以江南的武学造诣,却已知道今晚来的尽是武林高手!

  江南带崔云亮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了窗户,笑道:“现在可以说话了吧?崔老弟,这是怎么回事?”

  崔云亮在他耳边说道:“小声点儿,你别忙着问我,我先问你,你窥探了那个姓文的房间,看见什么来了?”

  江南道:“看见他有满箱珠宝,我眼都花了,只是夜明珠,就有几十颗!还有珊瑚树和玉如意,我虽然不懂珠宝,但依我看来,拿西藏土王的贡品与它相比,土王的贡品只能算是一堆垃圾!”陈天宇的父亲陈定基曾做过萨迦宣慰使,所属土司和藩王的贡品都由他护送上京,故此江南也曾见过那些贡品。

  崔云亮知道江南欢喜吹牛,但即算拿他的话打个折扣,那箱珠宝亦已价值不菲。脸上现出笑意,说道:“这么说来,大约我不会虚此一行了?”

  江南惊奇之极,连忙问道:“这么说,你和那两位禅师,当真是为了这姓文的珠宝来的么?也好,若是你们,我可以放心了。就不知另外的那些人听不听你们的话?”

  崔云亮听了他这顿没头没脑的说话,愕了一下,问道:“什么放心不放心的?我可不明白你的话!”江南道:“我想你们最多是要偷他的珠宝,决不会伤人,是么?”崔云亮弯下腰来,揉着肚子,极力忍着,这才没有笑出声来。

  江南道:“怎么?我说错了么?你为何如此好笑?”崔云亮站直身子,歇了一会,缓过气来,这才说道:“罪过,罪过!江大哥,你怀疑小弟作贼,也还罢了,怎的会疑心到少林寺那两位高僧,也是贪图珠宝的贼人?”

  江南道:“是呀,所以我才觉得奇怪,依你之说,若然他们不是为了珠宝,却到这小店来作什么?还有那些夜行人呢,他们又是为了什么来的?”

  崔云亮道:“江大哥,你是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了,即算我们要抢那少年的珠宝,用得了这许多人吗?更何须惊动少林寺的高僧呢?”

  江南赌气道:“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知你要干什么勾当?好啦,你既然给我这个闷葫芦,只有请你为我剖开了。”

  崔云亮笑道:“好,你不是外人,我都告诉你吧,等下还要请你帮忙,你可记得孟神通那个弟子姬晓风?”

  江南道:“天下第一神偷姬晓风,哈,这个人我怎会不记得?他的师父孟神通在生之时人人憎恨,可是这个姬晓风却似还有几分可取。”

  崔云亮道:“呸,有什么可取?想不到你对他倒有好感?”江南道:“他偷点东西,无伤大雅,却给人们增添了不少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不也很有趣么?何况他又没有偷到你的头上,你这样恨他作甚?”

  崔云亮道:“若是偷到我的头上呢?你帮不帮我?”江南笑道:“那我当然帮你。可是你有什么东西值得姬晓风来偷?好啦,闲话别扯得太远啦,姬晓风与你们今晚的行动又有什么关系呢?”

  崔云亮道:“姬晓风曾偷了少林寺的三卷武学秘笈,你可知道?”江南笑道:“我当然知道,这件事情是发生在孟神通与唐大侠千嶂坪之会之后,千嶂坪之会,我也有参加,那时你还未曾出道呢。”

  崔云亮道:“可是这几年来你在家里抱儿子纳福,外面的事情只怕就不大知道了。”江南听他提起自己的儿子,不由得一阵神伤。但崔云亮正在说到题目,江南不想打断他的话柄,只好先把自己的事情搁起来。

  崔云亮道:“这几年来少林寺到处派人去搜查他的踪迹,各大门派也都留意他的消息,可是总没法子捉到他。这也还罢了,不料那姬晓风在少林寺得手之后,偷瘾大发,你不找他,他反而找你!最近这两三年,各大门派几乎都曾受到他的光顾!”

  江南笑道:“你们青城派也受到光顾了?”崔云亮道:“正是那可恨的姬晓风,他把我们辛掌门一本新著的剑谱偷去了。”青城派号称中原四大剑派之一,现任掌门辛隐农更是个杰出的人材,他将本派剑谱重新整理,加上自己的心得,写成了青城剑法一十八篇,想不到在新著杀青之日,就给姬晓风偷去,姬晓风还留下“借帖”,公然签上了“借书人姬晓风”六个大字,把辛隐农气得几乎破了肚皮,因此派出门人,协同少林派到处搜查姬晓风的踪迹。

  崔云亮又道:“还有华山派的一本五行拳拳经,峨嵋派的一本练功秘笈,崆峒派的一本奇门点穴诀,都是给姬晓风偷去的,其他一些不大重要的还未计算在内。因此现在各大门派都联合起来,要捉拿这个胆大妄为的偷书贼。”

  江南笑道:“这个姬晓风真有意思,据我所知,皇宫大内的宝物他也偷过了。哈,如今他竟从皇宫大内偷到了少林寺、青城山等各大门派来,不怕皇帝老子,也不怕各派的武学大师,真是个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妙手神偷呀!”崔云亮怒道:“姬晓风已惹起了各派的公愤,偏偏你还赞他!”

  江南道:“我不是偏袒他,只是我觉他这个贼与众不同,偷东西也很有眼光罢了。而且他的消息也真灵通,比如我吧,我和你们交情这么好,我就不知道你们的辛掌门新著了一本剑谱。”崔云亮道:“这还不是赞他?听你说,竟是越来越佩服他了。”江南笑道:“佩不佩服是另一回事,要是我碰上了姬晓风,我还是要帮你捉拿他的。不过话说回来,他偷一些拳经剑谱,倒还算得是个识货的风雅贼,并非十恶不赦,与他的师父孟神通不能同一而论。所以我还是希望你们只要追回原物就算,不可伤他性命。”崔云亮道:“这个不用你来给我们出主意,我们各派已经商议好了,要是拿到了姬晓风,就把他囚禁在崆峒山的阴风洞里,一世不放他出来。”

  江南伸伸舌头道:“这可比杀了他还惨,不过,这既然是你们公议的,我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喂,喂,咱们说到那里去了?对啦,对啦,我要问你的是,姬晓风和你们今夜的行动有什么关联?难道那个文公子是姬晓风的同党么?”

  崔云亮道:“你这么聪明,怎的连这一点也猜想不到。那姓文的虽然与姬晓风无关,我们却要从这姓文的身上追查出姬晓风来!”

  江南诧道:“这怎么讲?既与姬晓风无关,又怎样从他身上追查?哎呀呀,你可别赞你这个哥哥聪明,你越说呀,我可就越糊涂了。”

  崔云亮道:“你是装傻还是真的猜想不到?好啦,我就对你明明白白的说了吧。那姓文的有一箱珠宝,我们就要从这箱珠宝上引出姬晓风来。”

  江南一掌拍下,叫道:“我明白了!”崔云亮急忙拉着他的手,掩着他的嘴,道:“你胡嚷什么,提防姬晓风听见了,上了钩的鱼儿又要游走。”

  江南小声笑道:“你们要捉贼却又怕给贼人知道,鬼鬼祟祟的自己倒像个贼了。”崔云亮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姬晓风这厮来去无踪,不是布下圈套,焉能令他落网?”

  江南道:“那姓文的是你们的人吗?”崔云亮道:“不是,我们那里来的那些珠宝?不过,据我们估计,那姓文的身怀重宝,业已露出风声,姬晓风一定会见猎心喜,迟早都要下手偷它。我们跟定了那姓文的,只待姬晓风出现!”

  江南道:“哦,原来如此。怪不得少林寺的两个高僧,也到这小客店里来打埋伏了。你们是要借这姓文的珠宝当作钓鱼的饵,引姬晓风这尾大鱼上钩。但是,这姓文的是什么人,你们可曾查得清楚?他知不知道你们的计划?再者,他身怀重宝,既然露出风声,黑道上的人物又会不会闻风而来,搞乱了你们的计划?”

  崔云亮道:“这姓文的来龙去脉,我们尚未查得清楚,只知道他是从南方来的。进入山东境内,才给我们的人发觉他携有价值连城的珠宝。那风声也是我们放出去的。至于黑道上的人物,我们早就请丐帮的人去打过招呼了。在未引出姬晓风之前,不许他们下手。在捉到姬晓风之后,他们要劫宝,我们不管。”

  江南道:“咦,你们各大门派,这许多人,都查不到这姓文的底细?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你们要借重这姓文的,却不知道他是何等样人,这未免是有点冒险了。”江南自幼失学,靠陈天宇的帮助,始粗通文墨,因此,他在说话时,便特别欢喜引用一些他所懂得的或半懂不懂的成语,把崔云亮弄得啼笑皆非。

  可是他听江南说得郑重,也不觉怔了一怔,连忙问道:“你刚才曾窥探过他的房间,可曾发现他身怀绝技,武功非比寻常?”

  江南道:“这姓文的是否身怀绝技,我倒未曾见到。只是据我所闻,他也好像已经知道你们在暗中跟踪他了。”

  崔云亮愕了一愕,说道:“真的?你听见什么?”江南道:“我听见他对他那个小厮说,叫他留意提防埋伏在店子里的其他贼人!”崔云亮诧道:“什么其他贼人?”江南笑道:“他们怀疑我也是个小贼呢。”当下将自己怎样怀着一片好心,想去劝那文公子不可将宝藏外露,却听到他们主仆私下谈话,将他也怀疑上了。

  崔云亮道:“这么说,倒是我们走了眼了。今晚到此之人,均非庸手。他居然能够察觉,这份本领,已非我们始料所及。这件事情,应该说给那两位禅师知道。”

  刚说到这里,忽听得“扑通”一声,似是有什么重物给摔了出来,随即听得有人喊道:“瞎了眼的贼人,不给你一点颜色瞧瞧,你也不知道我的厉害!你还有几个党羽?有种的都站出来!”正是那文公子的声音。

  崔云亮大为惊诧,推开窗门,与江南立即飞身上屋,他们借着檐角遮身,俯头望下,这一望登时呆了。

  他们最初以为是姬晓风来了,但又正在怀疑:以姬晓风的本事,断无一个照面,便给人家摔了出来的道理,那知这个人虽然不是姬晓风,却也是他们的熟人。
 
  只见那一个瘦长的汉子,在地上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说时迟,那时快,那文公子已然追了出来,几乎就在这同一时间,角落里跳出两个人来,两柄长剑同时刺到,一是中年道士,另一个则是个粗豪的黑脸少年!

  这三个人崔云亮全都认得,给绊倒的那个瘦长汉子名叫胡乾,是武当派掌门雷震子的首徒,他出道比崔云亮更早,以身手矫捷驰名于江湖,人称“小灵猿胡乾”,那黑脸少年也是雷震子的弟子,名叫成滔,他气力过人,绰号“大力神”,那个中年道士则是他们的师叔抱拙道人。

  崔云亮认出他们,惊奇之极,心中想道:“难道他们未曾与大悲禅师打过招呼?不知道我们的安排吗?但即使他们不知,也不该如此擅自行动呀?怎的真的下手去偷这姓文的了?”

  崔云亮心念未已,只听得“啪”的一声响,大力神成滔已着了那姓文少年一记清脆玲珑的耳光,成滔大骂道:“妈巴子的,你这权门走狗,老子要骂你、骂你……”成滔是个鲁莽而又梗直的少年,一怒之下,差点要用家乡粗俗的说话骂了出来,猛地想起有两位前辈高僧可能在场,连说了几声:“骂你!”舌尖上的土话吐不出来,一时间却又不能收口,气得涨红了脸,甚是尴尬。

  那姓文的少年笑道:“浑小子,你骂吧。你再骂,我就再赏你耳光!”抱拙道人喝道:“成师侄,你退下!”唰的一剑刺出,抱拙道人是武当派的成名人物,一剑刺出,剑尖颤动,嗡嗡有声,端的是劲道十足,凌厉非常。

  那姓文的少年赞道:“好,还是你这牛鼻子有两下子。”身形一飘一闪,瞬息之间,避开了抱拙道人的连环三剑。待到第四剑刺来,猛的一声大喝道:“撒手!”不知什么时候,他手上已多了一把折扇,抱拙道人的长剑被他的扇子一搭,登时好像被千斤重物压住一般,剑身弯曲,可是,一时之间,却也未曾撒手。

  这时,埋伏在屋顶、树上、墙角暗处的各派高手,已有二十余人,见此情形,无不震骇,不但是因这少年的武功怪异,大出他们意料之外;而且是因为成滔骂他的那句说话,人人都在心中想:“这姓文的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成滔骂他是权门走狗?”这些人都是在武林中有相当身份的人,而且他们本来的目标乃是姬晓风,因此在未明白这少年的来历之前,谁都不愿出手。

  “小灵猿”胡乾本来已退过一边,这时见师叔情形不妙,大声叫道:“对付这等权门鹰犬,何必与他讲什么武林规矩?”挺剑再上,他的剑术比师弟大力神成滔要高明得多,刚才他之所以一进房门便给那少年摔了出来,固然是由于那少年又要比他高明一筹,但另外一半原因,却也是由于他对敌人估计不足的缘故。

  成滔见师兄动手,他也大叫道:“师叔,我宁愿受你责骂,这兔崽子我是非打他不可!”他因为气力过人,用的剑也与众不同,足有四尺来长,比寻常的青刚剑要厚三倍,竟似冲锋陷阵所用的大刀一般,一剑劈下,呼呼风响。

  成滔的剑重力沉,胡乾的剑轻灵翔动,同时使出武当派的连环夺命剑法,相得益彰;那姓文的少年在一时之间,既未能将抱拙道人的长剑打下,只好放松了抱拙道人。他的身法端的是怪异之极。眼看成胡二人的兵刃已将刺到他的身上,倏然间他已在双剑交插的缝中钻了出来,只听得“当”的一声,他的折扇一挥,成滔的重铁剑竟给他荡得反劈过去,与胡乾的长剑碰个正着,胡乾受不起他师弟那股大力,险险栽倒,幸亏他身法轻灵,急退三步,打了两个盘旋,这才站稳了脚步。

  抱拙道人经验老到,所受的压力一松,立即抽出长剑,一招“临江截壁”,拦在成滔的前面,不让那少年乘机袭击他这个鲁莽的师侄。胡乾也揉身复上,突刺那少年背后的“风府穴”,两人前后夹攻,好不容易才把那少年的攻势挡住了。

  那少年哈哈笑道:“武当派长幼两辈的杰出人材,文某今晚都领教了,果然高明,果然高明!”抱拙道人气得双眉倒竖,怒目圆睁,疾攻三剑,猛地叫道:“列位武林同道,并非我们武当派想恃众行劫,这姓文的实在是奸相和珅的门客,替他押运珠宝进京的。他这箱珠宝乃是江南各省督抚送给和珅的礼物,此种不义之财,人人可取,此种不义之人,人人可诛!”

  和珅是当朝最得宠的大臣,据说本是乾隆的轿伕,乾隆因他相貌与一个死去的宠妃相似,遂加以不次升擢。另一说谓他本有点小聪明,一日乾隆大驾将出,仓卒间求黄盖不得,乾隆责问:“是谁之过欤?”和珅在轿前应声答道:“典守者不得辞其责。”乾隆见他仪度俊雅,声音清亮,赞道:“若辈中安得此解人?”遂派他总管仪仗,旋升侍卫,擢副都统,又迁侍郎,一路升上去,直做至“大学士”。(清朝不设宰相,由“大学士”分掌相权,官场中对任大学士职者亦尊称为相国,关于和珅出身此说,见薛福成“庸盦笔记”。)总之,不论他是藉甚机缘得到提升,在有清一代,论到秉政揽权,得到君皇信任之专,没有一个大学士足以与他比拟。他从乾隆四十二年出任大学士起,一直做了十几年的太平宰相(直到乾隆死后,他才给嘉庆所杀,那是后话)。

  乾隆重用和珅,到了晚年,倚界益笃,竟准其父配享太庙,其弟和琳重任边疆,又将公主嫁给他的儿丰绅殷德,一家富贵,位极人臣,权倾朝野。达官贵人,咸奔走其门,视为升官发财的捷径。
 

  和珅更是卖官鬻爵,招权纳贿,无所不为。时人有诗云:“绣衣成巷接公衙,曲曲弯弯路不差,莫笑此间街道窄,有门能达相公家。”就是吟咏当时情景的。

  乾隆二十五岁即位,这时已经做了五十七年皇帝,已经是八十二岁的老人,健康还很不错。不过,他在即位的时候便曾许下誓愿,做皇帝最多做六十年,表示不敢越过他的祖父(他的祖父康熙做了六十一年皇帝)。因此准备再过三年,便传位给太子,自己退为“太上皇”。

  和珅得任高位,全靠乾隆的宠眷,得知乾隆有退位之意,大为着急,他一面笼络太子,一面培植自己的势力,同时加紧聚敛。他的豪奢,真可说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据说他每日清晨,都要吃几颗珍珠,由专家替他烹调,云是:食珠之后,即心窍灵明,过目即记,一日之内,虽诸务纷沓,其胸中了然不忘。他所食的珍珠,凡色泽稍差的和已经穿过的不用,据前人笔记所载,他所食用的珍珠,最重者一粒价值二十万,轻者一万,至轻者亦值八千!他每日所用的珍珠,有一部份便是南方各省督抚所献的。

  关于和珅的闲话带过。且说埋伏在这客店的各派高手,听得抱拙道人说这姓文的竟是和珅的门客,那箱珠宝,就是替和珅押进京的,登时骚动起来,有几个人已从暗黝之处跳出。

  那姓文的既不承认亦不否认,他折扇一挥,将抱拙道人的长剑封出门外,冷冷笑道:“怎么,你们武当派长幼两辈,还嫌人手不够,要请在场诸位一齐上么?哈,哈,这真是太抬举我了。文某得天下英雄,同来赐教,何幸如之。”

  在场的十九都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虽然他们痛恨和珅,与抱拙道人也或多或少有点交情,但姓文这少年此言一出,无异端出了一面挡箭牌,登时令得群雄躇踌不前,那几个跳了出来的人又复退了回去。

  那姓文的少年折扇连挥,把抱拙道人迫得步步后退。

  激战中只听得“啪”的一声,大力神成滔的额角被扇子狠狠的敲了一记,血流如注,抱拙道人与胡乾双剑齐出,一个在前面展剑刺他胸口的“璇玑穴”,一个在背后刺他的“风府穴”。这两人是武当派有数的剑术好手,他们为了解成滔之危,奋不顾身的扑上,运剑如风,当真是性命相搏,凌厉非常!

  好个少年,只见他在背腹受敌,双剑进迫之下,倏地一个盘旋,折扇一合,便向抱拙道人的腕骨敲击,抱拙道人唰的一剑从他胁下穿过,却没有伤着他,反而被他欺身反扑,连忙幌身疾闪。

  那知姓文少年这一招反扑,看似霸道,实在却是虚招,抱拙道人一时不察,被他吓退,这少年减少了前面的威胁,陡地反手一抓,喝道:“你也给我躺下来吧!”原来他是避强击弱,实际的目标却是胡乾。
 
  胡乾本来也以身手矫捷见长,可是三个人比起来,却是他稍逊一筹,他的剑尖堪堪就要触到那少年的背心,不料那少年的身形一个倾斜滑步,他的长剑已经刺歪,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电光石火的霎那之间,那少年已是声到人到,只听得“嗤”的一声,胡乾的衣服被撕去了一大幅,露出光半边背脊,虽然没有如言躺下,亦已狼狈非常。

  那少年笑道:“好,你的本事要比这大个子高明许多,你要不要歇歇,穿好了衣服再来?”

  崔云亮与胡乾交情甚深,这时忍不住拔剑跳下,叫道:“抱拙道长说得对,对付这等权门鹰犬,何须与他讲什么武林规矩,胡大哥,成大哥,请让小弟也来与他一会。”

  那少年冷笑道:“好的,武当派不行,再瞧瞧你青城派的,你们要一窝蜂来也好,要车轮战也好,都听随你们的便。”不但神情倨傲,而且听他随口道来,竟似对各人的来历都知得清清楚楚。

  胡乾被撕毁了衣裳,无颜再战,只好拉了他的师弟退下,抱拙道人虽然亦觉面上无光,但强敌当前,崔云亮既来相助,自己怎忍让他一人独战?因此只得强振精神,仍然与他向那少年奋战。但他以武当前辈的身份,不但战这少年不下,反而屡次吃亏,也早已有些气馁了。

  那崔云亮却是血气方刚,恨这少年倨傲,青钢剑扬空一闪,立即一招“长虹经天”,脚踏洪门,向这少年胸口迳刺。

  崔云亮已尽得乃师真传,剑术上和内功上的造诣,又要比雷震子那两个徒弟深厚许多,本来武学的术语有云:“刀走白,剑走黑。”即是说用刀宜于正面交锋,用剑则宜于侧袭,像崔云亮现在这样,第一招就踏正洪门,从中路急攻,那是非常少见的。

  那少年赞了一个“好”字,折扇一带,使了个“卸”字诀,崔云亮这一剑用足了气力,突然被他的扇子搭着剑脊,顺手一带,不由自己的身向前倾,幸在他已有了相当功力,差不多到了能发能收,随心所欲的境界,脚步刚一踉跄,立即便趁势以脚跟作轴,转了半个圆圈,剑招从“长虹经天”一变而为“随风折柳”,不但掩饰了他失招的窘态,而且变化得非常自然,倘非剑术名家,绝对看不出来。

  抱拙道人见崔云亮剑术了得,实在比他那两个师侄加起来还强得多,战意登时复盛,而且为了崔云亮是青城派的,他更不愿在群雄面前坠了武当派的声威,这一来,他不但是与崔云亮联手对敌,而且还含有暗中与崔云亮“比赛”的心意,不由得他不把全副本领尽都施展出来,当真是拼了性命与那姓文的少年恶战。

  抱拙道人挟着数十年功力,拼命恶战,比之刚才大大不同,但见他把武当派的七十二手连环剑法霍霍展开,登时四面八方,都是剑光人影,崔云亮初逢强敌,也是全力施为,两人都在奋勇争先,希望能比同伴抢快一步,在那少年的身上刺个透明的窟窿。

  不料那姓文的少年,本领竟是深不可测,敌人方面加强,他的本领也似乎突然增强起来,但见他在剑光笼罩之下,依然气定神闲,一柄折扇忽张忽合,张开来时,当作折铁刀用,合起来时当作判官笔使,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招数奇诡无伦!饶是双剑夭矫,竟然连他的衣角都未曾沾上。

  江南看得暗暗着急,蓦然间心中想道:“抱拙道人说他是和珅的门客,这和珅不就是当年害我义伯的那个和珅吗?我义伯为他吃了十年苦头,这厮是给和珅押运珠宝的,哼哼,我虽与这少年无冤无仇,但为了给义伯出口怨气,我也不能便宜了和珅这老贼!”
 
  江南所想起的“义伯”,便是他结拜兄弟陈天宇的父亲,也即是他的旧主人陈定基。陈定基就是因为上章弹劾和珅,因而被乾隆贬到西藏,做萨迎宗的“宣慰使”的,一贬十年,远戍边疆,几无生还之望,后来好在有保护“金本巴瓶”入藏之功,这才得被召回,官居原职,不久他也就告老退休了。(事详“冰川天女传”)那时,江南是陈天宇的书僮,陈定基就是因为怀念江南故乡,才给他起这个名字的。

  江南想起了这件事情,登时怒气暗生,心道:“俗语说:打狗要看主人面。我这回却是:为了主人才打狗。姓文的与我无仇,和珅却与我义伯有仇,不管好坏,我也得惩戒惩戒这个小子。”

  江南心念未已,忽听得崔云亮闷哼一声,“扑通”便倒,原来是给那少年点中了他的穴道。那少年点倒了崔云亮,望也不望一眼,挥扇便向抱拙道人狂攻,把抱拙道人迫得十分狼狈。

  江南大叫一声:“好小子休得猖狂!”双臂一振,便从屋顶跃了下来,扶起了崔云亮向旁一推,叫道:“崔老弟,你等着瞧,做兄弟的替你出气。”

  就在此时,只听得当啷声响,抱拙道人的长剑又已给那少年打落,抱拙道人是有身份的成名人物,宝剑落地,无颜再战,一言不发,拾起兵刃,便跳出围墙。

  那少年见崔云亮被江南一扶起来,手足便可活动,自行退到墙边,包扎伤口,仍然倚墙观战,心中也不禁有点惊诧,想道:“有人说这小子曾得过金世遗的传授,如今看来,他竟然能解开我所点的穴道,只怕是真的了。”

  那少年虽然知道江南底细,却也并不畏惧,当下折扇一挥,冷笑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我那小厮眼光不错,他早看出你是个小贼。怎么,就凭你一个人便想觊觎我这箱珠宝么?”

  江南道:“随便你叫我什么,我是小贼,你的主人就是大贼,你替大贼搜刮珠宝,你也是个小贼!”顿了一顿,接着向四方作了一个罗圈揖,朗声说道:“我江南是个小脚色,不怕他笑我车轮战,也不怕他骂我恃众为强,不过我这小贼倒想先看看他这小贼的本领。列位要是看我不成了,那时再请来帮忙!喂,喂,小贼,你瞪着眼睛干吗?快动手吧!”

  江南这番话说得妙极,他越是贬低自己的身份,就越显得是轻视对方,而且是单独一人,向这姓文的少年挑战。暗黝处有几个人笑出声来,赞道:“江南这小子倒真有种!”

  姓文的少年怒气暗生,折扇一指,骂道:“油嘴滑舌,你再胡说八道,看我打你耳光。”江南笑道:“有本领你就来打吧!”话声未了,眼前人影一幌,那少年倏的就扑了过来,声到人到,当真是快捷无伦,眼看江南就要给他抓住,却不知怎的,就在那间不容发之际,这少年一掌拍下,竟然拍了个空,江南一闪闪开,叫道:“哎唷,好厉害!也还没有打着!”原来他用的是金世遗所教的“天罗步法”,这种步法,善于巧妙避攻,对付强敌最有用处。

  那少年喝道:“未曾交手,便想溜么?”江南笑道:“谁说我溜?我不是站在你的面前么?小贼,我是好心好意让你一招,你当我是怕你么?”那少年折扇一张,喝道:“好样的,别跑!”折扇向江南迎面一拨,江南猛觉一股劲风袭来,正想用天罗步法,绕过敌人的背后,攻他个措手不及,说时迟,那时快,这姓文的少年在折扇一挥之后,跟着又是一记劈空掌拍出。两股劲力一柔一刚,登时似卷起一个无形的漩涡,江南不由得脚步一个跄踉,只听得“扑”的一声,那少年的扇柄,已戳中了江南背心的“大椎穴”,这穴道是人身死穴之一,躲在暗处观战的各派高手,有好几个人吓得骇叫失声。

  就在那一霎那间,紧接着只听得“嗤”的一声,那少年的长袍已给江南撕去了半边,那少年不知江南有“颠倒穴道”的功夫,竟给他攻得个措手不及。可是江南吃他用“重手法打穴”击中。穴道虽然未给封闭,却也疼痛难当。

  实在说来,还是江南吃的亏较大,不过,那少年的长袍被撕去了半边,表面看来,却是更为狼狈。那少年怒不可遏,初时他本无意取江南的性命,这时却是折扇狂挥,下手绝不留情。

  这时,那少年已知道江南长于点穴,于是避敌之长,攻敌之短,不把折扇当作判官笔用,却用来使出刀剑的路数,招数奇诡之极!江南对各家各派的武术都略有所知,但却不曾见过少年的这路武功,而且那少年的功力也要比他胜过一筹,因此,饶是江南尽展平生所学,也仅是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激战中只听得“卜”的一声,江南又被那少年的折扇狠狠的敲了一记,但江南随即使出“阴阳抓”的功夫,也把那少年的衣衫又撕去了一幅。这时,人人都看得出来,江南的武功与那少年只是相差一线,若然有人相助,立即便可反败为胜。但若无人相助,他多捱几下,必定要受内伤。

  各派高手都要顾着自己的身份,有几个人意欲相助,但仍在踌躇。忽地有个虬髯大汉从墙头跳下,朗声说道:“不义之财,人人可取。现在事情已经闹开了,我老张也想插一插手,请诸位不要见怪!”

  这大汉是山东的独脚大盗张铁肩,大悲禅师本已托丐帮的人向黑道打过招呼,要他们待姬晓风出现之后,才可以劫这少年珠宝,但那时他们尚未知道这少年的身份与珠宝的来历,现在正派中人,已先后有了抱拙道长、崔云亮诸人与那少年交手,的确是如张铁肩所说:“事情已经闹开”,依常情而论,姬晓风当然也不会再来上钓了。因此,照江湖规矩,就没有理由再禁止黑道的人物插手。

  少林寺两位禅师默不作声,群雄唯他们马首是瞻,也就无人出声禁止。

  张铁肩四方一揖,见无人发话,立即大喝一声,向那少年冲去。他的招式甚怪,低下了头,双手握拳,遮在额前,好似两只牛角,而他的姿势,也就恰似斗牛一般。

  那少年笑道:“你这蛮牛也敢来么?”反手一掌,“蓬”的一声,正正击中他的肩头,这汉子名唤张铁肩,肩膊的确是俨如铁板,少年一掌击下,竟给他反震得倒退两步,掌心破裂,沁出血丝。

  张铁肩大叫道:“好贼子,你敢打你老子!”原来他给这少年用“绵掌碎石”的功夫一击,已有两根肩胛骨断了,但伤在里面,众人却未能看出,还在给他喝采。

  张铁肩叫道:“小哥,你抓他的面门;我再来给他一下!”俯首弯腰,仍依前式,双肩又向那少年猛撞,江南依言抓他的面门,那少年要闪开这一撞容易之极,可是江南这一抓恰恰封着了他的退路,令他不能不予招架,说时迟,那时快,张铁肩已冲了到来,眼看就要撞个正着,却忽然消失了那少年的影子。

  原来张铁肩猛撞过来的时候,双腿擘张,那少年无可躲避,事急智生,忽然一矮身躯,就从他的胯下钻过,张铁肩一愕,陡觉背心剧痛,臀部也似给铁棍冲撞一般,登时向前跄跄踉踉的奔出几步,“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原来那少年一钻过去,立即便在他背心击了一掌,又重重的踢了他一脚。

  张铁肩练有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不过他的背心却没有双肩练得这么钢硬,吃了这掌,几乎禁受不起。可是张铁肩是个有名的硬汉,口喷鲜血,却反而哈哈大笑道:“好小子,你从我胯下爬过去,就想我饶了你么?这还不成,得再磕三个响头才行。”

  被迫从别人胯下爬过,自古以来,都认为是奇耻大辱;汉朝的韩信,在贫贱的时候,就是因为被无赖少年迫他从胯下爬过,因而发愤的,这姓文的少年没有韩信的度量,受了“胯下之辱”,虽然立即便予以报复,打了张铁肩一掌,又踢了他一脚,但在众目睽睽之下,终觉羞愧难当。大怒喝道:“我先把你这蛮牛的眼睛挖了。”

  他手挥折扇敌住江南,另一只手却伸开双指,向张铁肩着着进迫,双指忽伸忽缩,直指他的面门,当真是要挖他的眼睛。张铁肩受伤非小,鼓不起劲力再向他冲撞,只好紧握双拳,护着面门,神情甚为狼狈,想骂也骂不出来。

  这时,又有两个汉子窜了出来,叫道:“张大哥,这碗水咱们大家喝啦。我伏虎寨也来一份。”这两个人是伏虎寨的当家沙家兄弟,在北五省也是叫得响字号的绿林人物。

  埋伏在这客店中的,除了各正派高手之外,还有许多江湖大盗,张铁肩一发难,他们已经跃跃欲试,这时沙家兄弟又已出来动手,所有的黑道人物,登时都争先恐后的跑出来,纷纷叫道:“对、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肥羊大家同㓥!这碗水大家喝啦!”

  沙老大叫道:“分一些人进房去搜,不可让那小厮漏网。”他们人数众多,分兵之后,还有七八个武功高强的大盗,向那少年围攻。

  那少年武功再好,也敌不住这许多人的围攻,可是他也狡猾非常,未待群盗合围,他已退到一处墙角。

  他背靠墙壁,减少了后方的威胁,挥扇出掌,力敌群盗,折扇用的是判官笔招数,另一只手用的却是近身搏斗的小擒拿手功夫,有两个“独脚大盗”迫得太近,一个被他点中胁下的“愈气穴”,闷哼一声,登时倒地,另一个则被他扭折了手腕,更是痛得杀猪般的大叫。群盗发一声喊,改用长兵器戳他,斩他,那少年的武功确是精奇奥妙,他手中只有一把不到二尺长的折扇,但他用这把折扇这边一敲,那边一拨,竟然使出上乘武功的借力打力之法,将甲强盗戳过来的长矛拨过去碰乙强盗斫来的大刀,将丙强盗飞过来的流星锤荡开去撞丁强盗磕来的青铜锏,因此,他虽然是被围得密不通风,群盗在迫切之间,却也奈他不得。

  过了一会,入房搜索的强盗出来报道:“房间里都搜遍了,那小厮也缚起来了,那箱珠宝却未曾发现。”沙老大道:“那一定是在这小贼的身上了。好呀,你若不是乖乖的将珠宝献出来,咱们只有把你乱刀分尸了。”群盗轰然喝道:“对,这小子不知好坏,咱们一齐上去,将他乱刀宰了!”

  江南心性善良,见那少年受到群盗围攻,反而感到有点不忍,他不住的劝那少年道:“钱财是身外之物,你就拿出来吧!”“这箱珠宝是和珅老贼的东西,他的珠宝多着呢,你何苦为他卖命?让江湖上一班苦哈哈的兄弟分了,也算得是你做了一桩好事呀!”那少年一声不发,根本就不理睬他说些什么,仍然使尽浑身解数,力敌群盗围攻。江南拿他没法,只有自己把攻势缓了下来,虽然仍是装模作势向那少年攻击,其实却只是虚与委蛇,为了张铁肩为他受伤,在这共同对敌之际,不好意思退出而已。也只是因此,所以那姓文的少年,才能够勉强应付群盗的进攻。

  沙老大瞧出几分,叫道:“喂,小兄弟,不要泄气呀,加把劲吧!也有你的一份!”江南道:“珠宝我是不要的。”沙老大道:“珠宝不要,义气你总得讲呀。咱们都是帮你来的。”江南道:“是呀,所以我虽然打得累了,也还是和你们一齐打呀。”话虽如此,他总觉得这样以众凌寡,实在不大光彩,索性使出一套花拳绣腿,表面好看,实则对敌人并无威胁。可是,江南虽然不肯出力,群盗却是全力围攻。

  众寡悬殊,姓文那少年虽是使尽浑身解数,苦苦支撑,兀自感到左支右绌,险象环生,激战中,伏虎寨的沙老二一柄长矛掷出,直插入墙中,要不是他躲闪得快,险些就要给长矛钉在墙上。

  眼看那少年的性命,就要丧在指顾之间,忽听得外面人声嘈杂,有人叫道:“查夜的来啦!”只见一个军官,带领着四个兵丁,已是破门而入。

  他们在院子里这一场恶斗,早就惊醒了客店里所有的人,人人都给吓得心惊胆战,个个关紧了房门,躲在被窝里面,不敢出来。查夜的公人就是因为不见店主开门,这才打烂了大门,急急忙忙的冲进来的。

  围攻姓文这少年的人,都是江湖上著名的大盗,根本就不把几个官兵放在眼内,藏在树上、墙头、屋顶的各派高手,虽然不欲闹事,但却也没有一个人离开。

  那军官大喝道:“喂,喂,你们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在这里打架?”那姓文的少年叫道:“什么打架?这班强盗是要劫财害命!”那军官这时大约是已看清楚了是群盗围攻一人,大大吃吃惊,连忙喊道:“劫财害命,这还了得?哼,哼,你们目中还有王法吗?快快住手,快快住手,听我问话!”

  群盗那里肯听他的吩咐,军官在一旁力竭声嘶的喝停,他们却更加高呼酣斗,有些人还在笑骂道:“公门的鹰爪孙,你就少管些闲事吧,再在这里胡吹乱叫,小心连你的皮也剥了去。”

  那军官大怒喝道:“岂有此理!真是一班目无王法的凶徒!把他们都拿到衙门去!”

  那四个兵丁发一声喊,冲入盗群之中,群盗虽然不俱,却也有点诧异,心中都在想道:“这几个鹰爪孙胆量倒是不小。”
 
  沙老二拔出长矛,正要向那少年再掷,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兵丁已窜到他的身边,喝道:“住手!”沙老二怒道:“滚开,别在这儿碍手碍脚!”飞起一脚,正要踢那兵丁,忽觉手腕有如加了一道紧箝,那兵丁已把他抓了起来,沙老大大惊,连忙在他背后起脚,不料另外一个兵丁又已赶到,一下子就托着他的脚跟,喝一声:“去!”竟然把他抛出了围墙!就在这时,抓着了沙老二那个兵丁,也把他摔出了门外!正是:

  救兵忽尔从天降,岂是公门下骡材?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星云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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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秘笈奉还求曲谅

   佛珠空掷愤难平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化,登时令得全场震动。在此之前,谁都以为这几个兵丁,不过是仗着官威,虚张声势而已,那知他们竟然个个都有真材实学,伏虎寨的沙家兄弟在绿林中是响当当的角色,不过一个照面,就给他们摔倒,这份能为,实在已够得上称为武林中的一流高手!

  张铁肩大吼一声,一低头就向那个欺到他身前的兵丁猛撞,张铁肩的武功是群盗之冠,受伤之后,这一撞仍是威猛非常,那兵丁双脚一点,凌空飞起,正要抓他,那军官忽地笑道:“这是一条好汉子,不要将他难为了。”他忽地挺身而上,张铁肩双肩一撞,正好与他碰个正着,那军官道:“站稳了!”伸手将他扶住,张铁肩撞在他的身上,有如撞着了一堆棉花,脚步虚浮,不由得身向前倾,幸亏那军官将他扶住。

  张铁肩叫道:“好本事,冲着你这一手,我姓张的自愿不趁这趟浑水了,就便宜了那小子吧!”那军官道:“好,我领你这个情。”手一松开,张铁肩便跑了出去。

  张铁肩一跑,群盗无不大惊失色,江南正要上前,忽听得耳边有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阴声细气的说道:“江南,你还够朋友。这件事你也不必管啦,事情过后,我再请你喝酒。”江南怔了一怔,叫道:“好,好,好,人生何处不相逢,你看得起我,我江南也愿意交交你这个朋友。不过,这场热闹,我还想看到终场。”

  那个声音,只有江南一人听到,因此,在旁人听来,就似江南自言自语一般,大家都觉得莫名其妙!只见江南退出人丛,但却不像张铁肩那样跑出门外,而是跃上瓦面,仍然坐在屋脊上看热闹。

  抱拙道人过来问道:“江南,这一伙人你认识的么?他们真是官兵?”江南摇摇头道:“不认识。不过,我江南走南闯北,略略有点名头,或者他们之中,有人认得我,那也说不定。”抱拙道人也知道江南素来欢喜吹牛,但却不会说谎,因此,对这几个官兵更是起疑。其实江南听了那个声音,心中已是想到了一个人,不过,相貌却完全不是一样,因此他也不敢断定。

  在场的各派高手都是武学行家,人人都看出了这个军官非比寻常,好奇之心大起,因此群盗虽然散了一半,他们却是不肯离场。

  用不到半个时辰,这一班纵横江湖的大盗,已走得一个不留。这时,不但旁观的各派高手起疑,连那少年也觉得古怪。按说以那军官和他手下的本领,若要捉拿群盗,那是手到擒来,可是他们却只是略显身手,或把强盗摔出门外,或者只是令他们受点无关重要的创伤,教他们自己知难而退。纵无“纵盗”之嫌,最少也是无心办案。

  姓文那少年收起折扇,上前向那军官施礼,谢道:“多蒙大人相救,敢问高姓大名?”那军官向他打了一个眼色,也不见他开口,那少年已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说道:“小心,真正的强盗还在这里呢!这一班人的本领比那班强盗大得多,内中还有来去无踪的妙手神偷,你的难关未过,还要提防!”

  这姓文的少年当然知道还有各派高手窥伺在旁,可是他也知道今晚到来的高手,本事最高是少林寺两位禅师,另外还有一位峨嵋派的名宿,这三位武学大师,决不会自贬身份,恃多为众,向他一个晚辈围攻。

  可是他听到了军官这个警告,仍是禁不住心头一凛,暗自想道:“当今天下,称得上来去无踪的妙手神偷,只有姬晓风一人,难道他也来了?听说各大门派都要搜捕他,难道他敢公然在这里出现?”再则想道:“这军官能够闭口传声,似是传说中的‘天遁传音’之术,怎的在孟神通死后,还有人懂得这门功夫?”

  那军官忽地掏出一纸公文,踏上一步,递与那个少年,少年一看,却是一张委任的文书,原来这个军官乃是御林军的军官,他掏出来给这少年过目,不问可知,乃是要向少年表明他的身份。

  那少年恍然大悟,心道:“敢情此人乃是奉了命令,暗中照顾我的。想不到御林军中,竟有如此高手,真是惭愧,惭愧!”这少年本想凭着一身技业,押运了这批珠宝之后,便可以在京华闯万成名,如今看来,只这一个军官的本领便高过自己,御林军中还不知有多少人材?怎不叫他心灰意冷?

  那少年心念未已,忽地又听得那军官的声音在耳边说道:“快把你那箱珠宝给我,快!”那少年怔了一怔,那军官的声音又已在他身边急促的叫道:“你那箱珠宝就藏在那里是不是,糟糕,糟糕,那位天下第一神偷已经来了,你瞧,他、他、他、他——”

  饶是这姓文的少年精明能干,听了这话,也不由得陡然心惊,说时迟,那时快,他身形方起,那军官已经比他抢快了两步,忽地从一个树窿里掏出了一个箱子来,哈哈笑道:“这箱珠宝,与其送给和珅,不如送给我吧!”

  原来这少年工于心计,院子里有几株老槐树,每株槐树,树根树干,都有虫蚁所蛀的树窿,他将珠宝藏在一个树窿之中,群盗那里料想得到,人人都以为他不是随身携带,便是藏在房间,这样,他即算失手被擒,珠宝也不会失去。

  那知这“军官”却会用“虚声恫吓”的这一绝招,任何精明的人,在这样紧张惊惶的时刻,首先都会注意自己最关心、最贵重的东西,那少年当然也不例外,他被那军官一吓,眼光不自觉就向那株槐树望去,这军官何等厉害,立即便有如探囊取物,将那箱珠宝手到拿来!

  这少年大吃一惊,正在大声叫道:“你是何人?”他的话声刚刚出口,只听得已有人抢先叫道:“姬晓风!”“好呀,你好大的胆子!”少林寺两位禅师同时奔出,大雄禅师一抖手将一百零八颗念珠都散了开来,以“天女散花”的手法,向那军官打去!

  不错,这军官正是姬晓风,他那张委任状,是以前他在大内总管寇方皋家中,从那位前任的御林军统领司空化身上偷来的。那时司空化为了与寇方皋会商诛锄天下武林人士之事,要挑选部下,故而随身带有许多空白的“折子”,填上名字,便是正式的委任状。姬晓风偷了一张,这几年来从未用过,今晚是第一次使用,果然骗过了这精明的文姓少年。至于那四个兵丁,则是他的徒弟乔装的。姬晓风是天下第一神偷,易容变貌之术精妙无比,故之,即算是少林寺那两位高僧,也是直到此刻,看清楚了他的身手,才敢确定是他。

  大雄禅师一声叫喊,有如晴天响起了霹雳,各派高手,不约而同的都现出身来!这时,人人都把注意力放到姬晓风身上,没有谁再管那姓文的少年了。

  大雄禅师这一手“定珠降魔”神功,乃是出自少林方丈痛禅上人的真传,厉害无比,但见念珠纷飞,从四面八方袭到,将姬晓风的身形全都罩住!

  姬晓风赞道:“佛门大法,果然是非同小可!”忽地一声长啸,吹气成风,说也奇怪,那一百零八颗念珠,到了他的跟前,忽似受了一股无形的阻力一般,来势顿缓,转眼之间,奇景出现,那些念珠,竟似投入海中的砂石,受着暗流激荡,载浮载沉,在姬晓风的身边打着圈圈,却只是打不到他的身上,再过片刻,姬晓风猛地大喝一声,那一百零八颗念珠恍如流星点点,纷纷坠地。

  大雄禅师吃了一惊,心道:“想不到这厮竟参透了太虚真经的上乘心法,练成了防身的气功!”原来姬晓风从少林寺偷去三卷内家秘典,其中有一卷便是练气的太虚真经,若是练到最高境界,端的可以刀枪不入,而且暗器一到跟前,便要给无形的罡气震落,那是比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内功还要厉害得多了。现在姬晓风还未练到这个境界,可是大雄禅师所用的“定珠降魔神功”,也远比不上他的师父——少林寺方丈痛禅上人的功力,所以与姬晓风较量起来,便相形见拙了。

  姬晓风笑道:“我用从贵派偷来的功夫,当真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承蒙禅师念在同出一源,手下留情,我这厢有礼了。”他直承这是从少林寺偷来的功夫,大雄禅师听了,更觉得刺耳攒心,饶他涵养再好,也禁不住骂道:“无耻小贼,谁与你同出一源?看掌!”

  姬晓风哈哈笑道:“禅师之言差矣,我姬某若然只是‘小贼’,普天之下,还有谁配称为大贼?”听他的语气,竟是以他的神偷绝技为荣,对大雄禅师骂他作“小贼”,反而不服气似的。

  说时迟,那时快,他话声未了,大雄禅师那一掌已然打了到来,姬晓风笑道:“大和尚不必动气,咱们找个地方说话。”他双肩一沉,大雄禅师一掌打下,劲力已被他卸去了七八分,手掌拍着他的肩膊,但觉滑不留手,转眼之间,便给他溜过去了。

  大悲禅师骂道:“好贼子,往那里走?”拂尘一抖,向姬晓风迎面扫去,姬晓风笑道:“好贼的称呼比小贼好得多,大和尚,多承你青眼有加了!”一口气吹将过去,那知大悲禅师乃是少林寺十八罗汉之首,功夫要比大雄禅师又胜一筹,姬晓风一口气吹去,虽然把拂尘吹得散开,但他的衣裳被拂尘尾拂中,顿然间便开了十几道裂缝!

  姬晓风笑道:“我正讨厌披着这件老虎皮,多谢禅师所赐此一招。我也好趁此还我本来面目。”他打了一个盘旋,以敏捷无伦的手法,脱下了外面的衣裳,就像变戏法一般,当他再转过身来,面向着大悲禅师之时,已是完全换了个模样,原来他备有各种人皮面具,化装成各式人等,维妙维肖,面具一剥下来,便恢复了本来面目。但他的手法太快,众人只见他的脱衣动作,却见不到他剥下面具的动作,因此,突然间见他换了个模样,都不禁愕了一愕。

  姬晓风使出天罗步法,趁着众人惊愕之际,倏的就穿过人丛,奔出大门,大悲禅师拂尘再展,姬晓风道:“投桃报李,我也送老禅师一件东西。”“呼”的一声,一件黑忽忽的东西倏然飞到,将大悲禅师的拂尘束住,却原来是他那件破衣。

  守在门口的两个崆峒派的弟子,一个双掌翻飞,一个运剑急刺,堵住他的去路。姬晓风道:“你的金环掌学得还未到家。”他双掌一圈,将那崆峒派弟子的双掌封出外门,紧接着“啪”的一声,另一个崆峒派弟子的长剑竟给他夹断!

  这正是崆峒派镇山绝技“金环掌”的功夫,功夫练到深处,在双掌合成的环形圈内,非但无懈可击,而且无坚不摧。这两个崆峒派弟子大惊失色,连忙退开;原来在崆峒派中,金环掌的功夫能达到姬晓风这般火侯,可以将利剑夹断的,也只有年纪最高的长老乌天朗一人而已。这两个弟子焉敢招惹。

  峨嵋派的名宿青松道人喝道:“偷来的功夫,也敢在人前炫耀!”身形一起,吐气扬声,掌似奔雷,立向姬晓风打下。

  这青松道人是峨嵋派名宿金光大师的大弟子,金光大师与痛禅上人并驾齐名,是中原两位硕果仅存的前辈宗师,青松道人得乃师真传,“太清气功”已练到师父的五成功力。

  姬晓风笑道:“武学之道,本就该博采众长,融会贯通,分什么你的我的,学的偷的?”轻飘飘的一掌拍出,看似毫不着力,但青松道人和他的掌缘一接,却感到一股十分柔和却又十分深厚的内力迫来,登时令他不能再向前移动一步。姬晓风哈哈笑道:“偷来的如何?”笑声一收,撒掌便跑。

  青松道人正在以全力与他相抗,姬晓风突然收掌,他冷不及防,直向前奔出三步,才稳得住身形,不禁又是吃惊,又是羞愧。原来姬晓风用的,也正是“太清气功”,功力虽然尚不及他的师父金光大师,但却已要比他胜过许多了。青松道人吃惊之后,又感到大惑不解,心道:“这太清气功,最为难练,姬晓风这厮虽然偷去了本门的秘笈,不过仅仅几年,怎的就练到了这般境界?”

  青松道人有所不知,原来姬晓风是孟神通最心爱的弟子,孟神通得了乔北溟的半部武功秘笈之后,只将一部份传给他的师弟阳赤符和姬晓风,而姬晓风所得的传授比他的师叔还要多了好些。乔北溟的武功秘笈开辟了正邪合一的练武途径,姬晓风人又聪明,虽然未学得完全,却已参透了上乘心法。故此他偷来了各派的武学典籍之后,练起来就事半功倍了。他此次到来,怀着三个目的,其中一个,就是想用偷来的各派功夫,与各派高手较量,看看自己学得如何,是否能够实用?

  姬晓风迫退了青松道人,冲出店门,哈哈笑道:“诸位可还有兴趣陪我跑跑,送我一程么?”大悲禅师沉声说了一个字:“追!”就在这霎那间,姬晓风的身形已在十数丈外。

  大悲禅师不是不知姬晓风的轻功卓绝,但一来若是此次让他逃走,下次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碰上了。二来他见了姬晓风今晚所显的功夫之后,心中更多了一层隐忧,此时若不除他,只怕再过几年,他将偷来的各派功夫,融会贯通,练到了登峰造极之时,像他师父那样恃强作恶,岂非又是武林大患?故此即使追他不上,也要去追。

  那姓文的少年失了珠宝,气沮神伤,心意躇踌莫决,他一脚刚跨出门外,忽听得江南笑道:“这场热闹,我是非看到散场不可。你呢,我看是瞧不瞧也罢了。”那少年蓦然惊醒,心道:“不错,这班人都是与我作对的,休说我追不上姬晓风,追上了,那箱珠宝也决夺不回来。”连忙将跨出去的脚步收了回来,大家都去追姬晓风,除了江南,没有人再理会他,霎眼之间,都走得干干净净,那少年自行回房解救他的那个小厮,按下后表。

  且说各派高手一窝蜂的去追姬晓风,不过片时,就追出郊外,那姬晓风也怪,跑了一会,却忽地伸了个懒腰,放慢了脚步,唉声叹气的叫道:“糟糕,糟糕!你们真的是穷追不舍?我可有点累了,累了!”

  有几个不知高下的晚辈弟子,见状大为欢喜,嘁嘁喳喳的议论道:“人人都说姬晓风的轻功如何了得,却原来是言过其实:耳闻是假,眼见是真!”他们发一声喊,争先恐后的便拥上去。

  大雄禅师眉头一皱,传声喊道:“提防有诈!”其中有一个善使袖箭的武当门下,抢在前头,看看就要追上,听得大雄禅师的喊声,心道:“管他有诈没诈,且先赏他两支袖箭再说。”

  姬晓风脑后竟似长有眼睛,这个武当弟子的袖箭方发,他蓦地便向前疾掠,百忙中还向后面招手叫道:“你们这是存心要迫我快跑了,只怕我这一跑,你们又得费好大的气力才追得上了。”
 
  姬晓风这一发力疾跑,当真是快如闪电,但听得嗖嗖连声,那两支袖箭距离他的身后还有一丈多远便坠下地来,竟是连射箭也追他不上。

  抱拙道人变了面色,责备他这个师侄道:“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也不想想,有这许多前辈在此,用得着你出手吗?”大雄禅师道:“这厮目内无人,实是戏弄我们大众。要是追不上他,大家都失面子,道兄,你也不必单责备他一个人了。”

  姬晓风忽快忽慢,走了一会又歇一回,把众人都弄得气恼难堪,青松道人道:“好,让他暂且骄狂吧,我正是想他如此。他轻功虽好,论到内力悠长,持久不疲,未必胜得过两位禅师。”他这一想法正与两位禅师的心意相符,但他们听了这话,却又不禁暗呼“惭愧”,原来他们所打的主意,正是要待姬晓风疲累之后,便联合青松道人,以三人之力,料想可以将他制服。

  此奔彼逐,不知不觉,已是天色大白,姬晓风总是和他们保持一段距离。逃到了旷野,姬晓风忽地伸了个懒腰,叫道:“哎呀呀,我真是支撑不住啦,请诸位恕我无礼,我可要打个盹儿了。”倚着一棵大树,呼呼噜噜的,果然打起了瞌睡来。

  各派弟子这次不敢再冒昧上前,在大树周围将他围住,大悲禅师走上前去,说道:“姬居士,你游戏风尘,也不宜太过份了。老衲这厢有礼,还想再向你讨教几手高招。”

  姬晓风哈哈一笑,挺身站起,说道:“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老禅师,姬某这厢还礼了。请老禅师别先怪我,我的这番做作,实非有意戏弄各位高人,也非想和你们再次交手。”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愕然,有人嘀嘀咕咕的说道:“这样还说不是戏弄?”“难道他还能存着什么好心?”“老禅师,不要中他的缓兵之计。”

  大悲禅师是少林寺十八罗汉之首,众人唯他马首是瞻,大雄禅师与青松道人虽然早有计划,准备联手对姬晓风围攻,可是他们也得顾住身份,心中想道:“且看他与大悲如何说法?要是决裂了,大悲先耗他一场也好。”他们估计,以大悲禅师的功力,纵不能胜,最少也可以将姬晓风累个半死。

  大悲禅师不理众人议论,和颜悦色的说道:“居士有何话说?老衲洗耳恭听。”

  姬晓风正容说道:“姬某将各位引来,实是因为客店之中闲杂人多,不是说话之所。有些东西,也不好在那里拿出来。”

  大悲禅师怔了一怔,道:“姬居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姬晓风缓缓说道:“诸位对姬某穷追不舍,料想是因为姬某曾不告而取,拿去了你们各派的武功秘典了?是么?”

  众人轰然喝道:“你知道就好了!”又有人对大悲禅师叫道:“不必与他多说,把他偷来的武功废了,免得他拿去害人。”大悲禅师摆了摆手,将众人喧嚷的声音压了下去。

  姬晓风缓缓说道:“我偷来的武功没法子还给大家,偷来的书却是原物无损,谨此奉还。”

  谁也没想到姬晓风竟肯这样轻易的便将书送回,顿时间大家都不作声,怔怔的望着姬晓风。姬晓风又道:“我还有一句话说,我师父生前为患武林,多年来我便想为他赎罪,我偷你们各派的秘典。固然是因为我积习已成,贼性难改。另一个原因,却也是想藉此机会,将各派武功之秘,公诸同好。在我偷的书上,我都添上了读后的愚见,书中好些地方,我也不揣冒昧,加上了评注。这些也都是从你们各派的秘典中取长补短,再加上我师门所学,贡献一得之愚,好作投桃之报的。想你们不至于责怪我多事吧?好,现在我就依次奉还大家,请老禅师先收回贵派的三卷秘典。”

  但见姬晓风把手一扬,三本书从他袖中飞出,平平稳稳的向大悲禅师飞来,接着又将武当派的秘典还给抱拙道人,峨嵋派的还给青松道人……不管各人所站的远近,他的书抛出都恰到好处,就似递到了他们的手上一般。

  大悲禅师接过了他的还书,随手揭开一页,这一页正是“太虚真经”中谈及“三象归元”内功心法的精义之处,只见姬晓风的“眉批”写道:“三象归元,泯于无有,气脉精神,难分先后,天人合一,方成不朽。”大悲禅师看了,不禁瞿然一惊。

  原来所谓“三象归元”,即是神、气、脉三者之间的关系,修练内功的人,有的主张“神与脉合”,有的主张“神与气合”,有的主张“舍气从脉”,有的主张“气脉精神,合而为一。”对这三者的关系,由于轻重先后的不同主张,而分成许多不同的练功流派,这是武学中最深奥的理论之一,难以细表。姬晓风这几句眉批,提纲挈领,道出了修练内功的上乘心法,比“太虚真经”所论,更为精辟,故此大悲禅师看了,心中也暗暗佩服。

  其他各人的反应各各不同,有的欢喜,有的恼怒。要知武林中的门户之见甚严,各大门派都有他们本派的不传之秘,即算渊源极深,交情极好,也决不能借阅别派的武功秘笈。

  如今姬晓风在各派的秘笈上,一一加上了评注,或借少林派的来补充武当派的,或用青城派的来评崆峒派的,或揉合各家学说而独抒己见,或将邪派的理论滲杂于正派之中,换言之也即是等于将各派武功的不传之秘向别派公开了。因此,有些气量狭窄,门户之见特深的人当然恼怒,有些较小的门派中人,藉此机缘,得窥各大门派的上乘心法,心中却是暗暗欢喜。

  姬晓风将偷来的各派秘笈尽都发还之后,拍拍手道:“原物奉还,有多无少,诸位可以放姬某走了吧?”大雄禅师是少林寺的“执法僧”,嫉恶如仇,对于邪正之别,看得甚为重要,姬晓风从少林寺偷书,他早已认为大损本派的威严,如今姬晓风还书给他的师兄,他又不知道姬晓风在书中写的是些什么,因此见姬晓风要走,便勃然怒道:“你将各派秘典,予取予携,如今拍拍手便想走了么?”武当派的抱拙道人叫道:“对!若不将他武功废掉,给他要来便来,要去便去,咱们各大门派的颜面何存?”

  大雄禅师脱下袈裟,大喝一声,袈裟化成了一朵红云,向姬晓风当头罩下,抱拙道人展开了连环夺命剑法,也跟踪急刺,峨嵋派的青松道人与大雄禅师早已约好,要合力生擒姬晓风,这时,他得回了本派秘笈,略略翻阅了一下姬晓风的评注,心中却是有点踌躇。但大雄禅师已经发动,他也只好跟在大雄禅师之后,向姬晓风展开攻击!

  姬晓风道:“出家人慈悲为怀,老禅师你却怎的这样狠法?俗语说捉贼追赃,自首减罪。现在我不但原物奉还,还加上了利息,即算你们当我是个贼,也该饶了我了!”

  说时迟,那时快,大雄禅师那领袈裟已罩了下来,姬晓风看似嬉皮笑脸,其实对这三大高手却是不敢轻视,他拍出了一掌,那领袈裟呼的一声在他头顶打了一圈,四边垂下,中间部份凸起,似充满了气体一般,化成了一口钟形,仍然如影随形,紧紧的罩定了姬晓风。要知道姬晓风的武学造诣虽高,但内功的修为却难以速成,因此他虽然偷学了各派的上乘心法,真实的功夫和少林寺这两位高僧相比,不过是在伯仲之间。现在大雄禅师以全力施为,姬晓风的劈空掌就只可以减轻压力,却破不了他那领袈裟。

  抱拙道人的长剑亦已攻到,这一剑直取他背后的风府穴,剑势凌厉非常,可是在这三大高手之中,抱拙道人究竟是最弱的一环,姬晓风就似背后长着眼睛,忽地反手一弹,抱拙道人拿长剑的手腕给他弹中,长剑不由自主的向上刺出,与大雄禅师罩下来的袈裟正好碰着,铿锵有声,竟如刺着了铁板一般,剑尖登时折了。姬晓风转过身来,再接了青松道人的一掌。

  抱拙道人大怒,运剑再刺,大悲禅师忽道:“师弟,由他去吧!”大雄禅师怔了一怔,那领袈裟在半空中停住,青松道人也无意与姬晓风拼命,这样一来,竟变成了抱拙道人与姬晓风正面对敌。

  姬晓风道:“老禅师说得对,得饶人处且饶人!”话是如此,却忽然以天罗步法,闪电般的欺到抱拙道人身边,劈手就夺了他的长剑。

  大雄禅师大惊,袈裟急忙罩下,姬晓风一剑直刺,这次却与空手不同,他力贯剑尖,虽是钝剑,也把袈裟刺穿了一个小孔,袈裟登时似泄了气的布囊,压力大减,姬晓风倒持剑柄,就在抱拙道人惊愕之际,将长剑塞到了他的手中,笑道:“原物奉还,求道长高抬贵手。”

  他轻功何等高明,不待大雄禅师再运玄功,鼓起袈裟,他已直奔出去,那么多人,竟自拦他不住,只见他直奔上山头,边跑边嚷道:“大雄禅师,你不饶我,我只有死给你看啦!”就在这时,他跑到了一处悬崖旁边,忽然就跃了下去,众人虽然知道他是戏耍,但在那俄倾之间,也不自禁的愕然惊呼!

  江南噗嗤一笑,说道:“这位妙手神偷有趣得紧,若然真个死了,倒是可惜。”抱拙道人瞪了他一眼,他遭受夺剑之辱,对姬晓风自是恨之入骨,但他以长辈的身份,却也不便向江南发作。

  大雄禅师转过身来,问道:“师兄,好不容易将这厮围住,为何师兄要将他放了。”大悲禅师道:“我看他并无恶意,而且,要是他想跑的话,咱们早已追他不上了。大家既然得回失去之物,就算了吧。”

  抱拙道人愤愤不平,说道:“老禅师德高望重,我等岂敢不遵?只是这姬晓风乃是孟神通的弟子,今日轻易将他放过,待他技业大成之后,若然他要给乃师报仇,这如何是好?”

  大悲禅师道:“贫僧不愿动手诛他,就是因为他除了偷偷东西之外,尚无什么重大的罪行,要是他果然恶迹昭彰,少林派决不置身事外。”

  抱拙道人冷冷说道:“只怕到了那时,老禅师要想除他,就未必容易了。”

  大悲禅师笑道:“咱们现在想要除他,也未必容易,不过,贫僧虽然能为不够,少林寺还有家师主持,姬晓风若敢恃强作恶,他老人家也决不会坐视。”

  大悲禅师的师父就是少林寺的方丈痛禅上人,这时已年过八旬,早不理事,大悲禅师抬出他的师父,众人都不敢多话,只有抱拙道人愤气难消,仍然嘀嘀咕咕的说道:“咱们若要惊动到他老人家,这可是一桩罪过了。”

  大悲禅师眉头一皱,慨然说道:“要是真的有那么一天,贫僧与一众同门,定然追随道长之后,与姬晓风算账便是。要是少林僧众全都败在他一人之手,那就无话可说。要不然也还无须要他老人家亲自动手。”

  大悲禅师是少林寺十八罗汉之首,近年来痛禅上人只是在寺中讲经,不理事务,挂名“方丈”,实际已由大悲禅师主持。大悲禅师话说至此,抱拙道人也不敢呶呶不休了。

  当下各派弟子分别散去。江南与青城派的崔云亮交情深厚,两人再同走一程,崔云亮问道:“江大哥,你不在家里纳福,到江湖上闯荡作什么?”江南皱了皱眉,欲言又止。崔云亮奇怪道:“江大哥,往日咱们哥儿俩相聚,只有你说的,没我说的。怎的你如今却变成了锯嘴葫芦了?”正是:

  莫道知交情性改,心中有事口难言。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星云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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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10 12: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回
  毒酒甜言求秘笈

   神偷妙技戏天魔



  江南离家的时候,岳母和妻子曾再三向他叮嘱,在路上不可多话,犹其不可将寻子访友之事,向别人透露,以免打草惊蛇,反增波折。故此,江南虽然欢喜说话,但为了儿子的原故,也只得忍住。他早已打定主意,这件事情只能对三个人说,一个是金世遗,一个是陈天宇,一个是谷之华。对其他的人他决计不露出半点风声。

  可是江南不惯说谎,在崔云亮追问之下,强笑掩饰道:“我实在是因为在家日久,住得闷了,所以才到外面溜溜。”神情言语,都显得不大自然。

  崔云亮皱皱眉头,说道:“我看你一定有什么心事,咱们情如兄弟,你若有为难之处,我愿与你分忧。”

  江南心道:“这件事情,你岂能与我分忧?那八个蒙面女子的武功,休说是你,即算少林寺那两位高僧也降服不了她们。说出来于事无补,反而有害。”当下转了个话题说道:“我那有什么心事,崔兄弟不要胡乱猜疑。只是我刚才与那姓文的交手,吃了败仗,有点不舒服罢了。崔兄弟,我倒想向你打听打听,我义兄的近况如何?你可知道么?”

  陈天宇的武学开蒙业师是萧青峰,和崔云亮谊属同门,故此江南有此一问。崔云亮道:“我正想和你说呢,你义兄碰到了一件怪事。”江南道:“什么怪事?”崔云亮道:“大约在三月之前,他在家里住得好好的,突然有两个蒙面女子,到他家里来闹了一场。”

  江南怔了一怔,失声叫道:“怎么,他也碰到了这班蒙面的女子?”

  崔云亮道:“听你的语气,敢情你知道那两个蒙面女子的来历?”

  江南道:“你先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崔云亮道:“有一晚他们夫妇睡得正酣,忽被异声惊醒,一看,只见两个蒙面女子站在床前,有一个还亮起了火折,俯下腰来,似是正在察看他们的面貌,另一个低声说道:‘不是,不是!’陈师兄大怒,立即将悬在床头的宝剑拔了出来,刚要喝问她们,那两个女子已熄了火折,从窗口跳出去了。我师嫂跟踪追出,打了她们三颗冰魄神弹,冰弹在她们头顶爆裂,白濛濛的寒光冷气,已是将她们身形罩住,可是,她们竟然若无其事的跑了!”

  江南道:“就这样跑了吗?”崔云亮道:“可不是吗?你是知道的,你的义兄曾服过冰宫异果,轻功卓绝,纵然比不上姬晓风,大约也相差不远,可是竟然追她们不上。你义嫂的冰魄神弹,武功差一点的碰上了就要冻得半死,但对她们却是毫无用处,更令人莫名其妙的是:她们这样突如其来,却又话也不多说半句便跑了,你说怪也不怪?”

  江南却并不感到奇怪,心中想道:“这两个蒙面女子,大约找的是我。她们以为我还是住在义兄家中,寻我不见,后来才查知我已搬了家,和岳母同住了,嗯,如此看来,她们是早已处心积虑,要想法子来偷学金大侠传给我的武功了。”

  崔云亮续道:“我是上月到师兄家中作客,听他们谈起这件怪事来的。他们本来想查个水落石出,可是见家中既无损失,父亲年纪又老,夫妻商量之后,也就不愿生事了。他们知道我有山东之行,还叫我去找你,说是已有几年未和你见面,希望你能够到他们那里小住些时呢,想不到昨晚却在客店和你巧遇。喂,你刚才说的什么:‘他也碰到了这班蒙面女子?’如此说法,莫非你也碰到了?”

  江南已泄漏了口风,没有法子,只好将自己的事情告诉了他,跟着千叮万嘱的说道:“崔兄弟,我的儿子尚还在她们的手中,你可不要泄露给别人知道。这事情可不能惊师动众的呀!”

  崔云亮大为惊诧,说道:“竟有这样的事情,怪不得你刚才对我也不肯实说了。你放心,我多少也有了几年江湖阅历,当然不会打草惊蛇,将你的事情宣扬开去。我暗中为你留心便是了。”

  江南苦笑道:“崔兄弟,多谢你的好意了。暂时我不能去拜访义兄,你见到他时,请代为致意。”他本来不想说的,终于还是说了。因此心中不无后悔。但想崔云亮人很稳重,他既答应自己,当会守口如瓶。

  两人分手之后,江南独自赶路,前往氓山,他走了一会,想起来又后悔一番。他并非不信任崔云亮,而是后悔自己没有依从妻子的嘱咐。心里想道:“要是我回到家中,霞妹问起了我:你在路上,可有对别人讲了没有?我怎么回答呢?当然不会骗她。唉,那她一定又要责备我‘江山易改,品性难移’了。”

  江南正在自怨自艾,忽觉微风飒然,未及回头,已给人拍了一下,耳边听得一个声音笑道:“傻小子,你自言自语,在想什么心事?”

  江南吓了一跳,本能的闪过一边,回头看时,可不正是姬晓风。

  姬晓风哈哈笑道:“你怕什么?干我们这行的也讲义气,偷东西决不会偷到好朋友的身上。”

  江南本来闷闷不乐,给他逗得笑了起来,说道:“我巴望不得你来偷我呢,可惜我没有东西值得你偷,只能自怨福薄。”

  姬晓风诧道:“你说话好怪,这是甚意思?”

  江南笑道:“如果我也有武功秘笈之类,你偷了去,加上利息奉还给我,我岂不正是得其所哉!”

  姬晓风大笑道:“小兄弟,你真有意思。可惜他们就没有你的见识,对他们本来是有好处的,他们却非但不领情,反而要把我当作挖了他们祖坟的仇人似的。”

  江南道:“我可从来没有在背后骂过你啊!”

  姬晓风道:“你和他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所以我才想和你交个朋友。但不知你可嫌弃我是个小偷么?”

  江南笑道:“我的出身也并不比你高强,你是小偷出身,我是小厮出身。要是你有女儿的话,咱们结成亲家,倒是门当户对。”

  姬晓风笑道:“可惜我非但没有女儿,连老婆也还没有。不过,咱们虽然难以结成亲家,却可以结成兄弟,你愿意么?”

  江南想了一想,说道:“好是好,但你的年纪要比我大得多,辈份也高,我与你结为兄弟,不是有点僭越么?”

  姬晓风道:“你怎的俗气起来了?这可不像你的为人。哥哥比弟弟大上二三十年的有的是,我的师门与你毫无渊源,也排不上什么辈份。”

  江南道:“好,承你看得起我,我就再多认一个义兄吧!”当下两人撮土为香,交互八拜,结为异姓兄弟。
 

  姬晓风道:“做哥哥的要送你一份见面礼,你喜欢什么?自己挑吧!”他打开了夺自姓文那少年的珠宝箱,宝气珠光,耀眼欲花。江南却只看了一眼,便把箱子推开,说道:“这东西,好是好看,可是我要来有什么用?”

  姬晓风道:“你不要珠宝?嗯,那你要什么东西?你说吧。除了天上的月亮,只要是人间的东西,我都有法子给你取来!”

  江南心中一动,想道:“我只想得回我的儿子。”但他记起了妻子的吩咐,话儿已经在舌尖上打转,却终于没有吐出来。

  要知江南虽然对姬晓风并无恶感,甚至还有点佩服他,但也只仅止于佩服而已,实在还谈不上有什么深厚的交情。他之所以与姬晓风结拜,乃是因为他生性随和,不愿拂逆姬晓风的好意而已。在他的心上,姬晓风的地位,当然还不能与金世遗、谷之华、陈天宇等人相提并论。

  可是姬晓风就不同了,他是小偷出身,素为正派人士所不齿,因此一旦听得有人在背后替他辩护,便将这人认为知己了。这就是他为什么不顾年纪和辈份,要和江南结拜的原因。

  这时,他见江南沉吟不语,怫然说道:“怎么,你嫌我的东西不干净么?你不愿意受我的礼物,那就是看不起我了。”

  江南想了一想,说道:“那里的话来?我只是想我不过是个小厮出身,能有今天,也应该心满意足了,所以不敢妄求非份。大哥,你既然盛意拳拳,那我就求你一件事情吧。”姬晓风道:“好,你说!”

  江南忽地笑道:“你要将珠宝送我,可是任我要么?”姬晓风道:“当然!”江南道:“我全要呢?你舍得么?”姬晓风好生奇怪,心里很不舒服,想道:“怎的他突然贪心起来了?难道我看错了他的为人?”但他话已出口,断无更改,当下便道:“好,这个箱子,你拿去吧。”

  江南道:“不,我是要你替我用这箱珠宝。照我的意思!”姬晓风道:“你要怎样用法?”江南道:“珠宝对我没有用,但对饿肚皮的人却有用,我要你拿来都救济了穷人!”

  姬晓风哈哈笑道:“真不愧是我的兄弟,你的想法正和我一样。老实告诉你吧,我偷这箱珠宝,也不是我自己要用的。最近黄河决堤,灾民无数,我是要拿去变卖,交给可靠的人去救灾的。我本来想让你挑一两件珠宝做个纪念,难得你一样都不要。”江南大喜道:“原来你要拿去救灾,这更是功德无量。”姬晓风道:“这箱珠宝是你的了,有什么功德,也该记在你的账上。哈哈,人生得一知己,死可无憾,来,来,来,为兄的请你喝一杯酒。”前面正有一间兼卖酒菜的茶亭,姬晓风不由分说,便将江南拖了进去。

  姬晓风喝了几杯,意兴更豪,滔滔不绝的谈他生平得意之事,某年某月,曾潜入宫中,盗去了皇后的香罗汗巾,偷尝了御厨美点;几时几时,在氓山会上,又曾偷了少林方丈一颗念珠,窃走崆峒长老的灵丹妙药……所谈的都是极有趣的妙事,江南陪他喝酒,听他说话,反而一声不响。

  姬晓风放下酒杯,望了江南一眼,说道:“咦,你一定有什么心事?”江南强笑说道:“你从何见得?”姬晓风笑道:“我记得你的绰号,别人不是叫你做‘多嘴的江南’吗?做哥哥的今天第一次请你喝酒,你却为何话也不多说半句?”江南笑道:“我是在听你说呀!你说得有趣,我若插嘴进去,打断了你的话柄,那岂不是变成了不识趣了。”

  姬晓风点点头道:“你也说得有理,嘿,不对,不对,还是不对,你的神色不对,你当真没有心事?”江南道:“当真没有!你说我神色不对,大约是因为我不能喝酒的原故。”

  姬晓风忽地叹口气道:“你没有心事,我倒有心事!”江南诧道:“大哥,你独往独来,无牵无挂,却有什么心事?”

  姬晓风道:“你是知道我的出身来历的,我做小偷,劫富济贫,别人看我不起,我却并不觉得耻辱。我最感到难过的,是还未能替师父赎罪。我师父生前作恶多端,但对我却真不错,所以我心里越发不安,若不替他赎罪,总似觉得欠了一笔债似的。”

  江南道:“你已经做了许多好事,也算是替师父赎罪了。”姬晓风道:“不,那还不够,那还不够!我的师父生前总想在武林中出人头地,在武学上也的确曾用过苦功,可恨他的路走错了,留下的却是恶名!我要继承他武学的遗志,却反其道而行之,做出一些对武林有益之事,让后世之人,谈起我师父的时候,也会说道:孟神通虽是个作恶多端的大魔头,但也有一样功劳,他教出了一个好弟子!”

  江南对姬晓风渐渐发生敬意,说道:“大哥,你的苦心可佩,以你的聪明才智,以你现有的武学造诣,相信你的志愿,定然可以达到。”
 
  姬晓风将壶中剩酒一口喝尽,说道:“不,我就是因为悟性太差,根基太薄,故此常感心有余而力不足!我若能完成心愿,除非有一个人肯帮助我。”江南道:“什么人呢?”姬晓风道:“这个人也是你的好朋友,他就是金大侠——金世遗!普天之下,只有他能助我完成心愿!”

  江南道:“你要金大侠如何助你?”

  姬晓风再唤了一壶酒,又喝了两杯,说道:“小兄弟,我的心事都对你说了吧。你是知道的,我师父毕生致力的,就是要把正邪各派的武功合而为一,他生前虽然作恶多端,这个想法却是不错。人有邪正之分,武功本身却不应有邪正之分,它可以用来害人,也可以用来救人,你说是不是?”江南道:“一点不错。”姬晓风再往下说道:“当初我往少林寺偷书的时候,本是一时兴到,随意而为。后来我读这类武学秘典,读上了瘾,也就偷上了瘾,读了十多本之后,我发觉各派武功,大都有脉络可通之处,这才兴起了继承师父遗志的念头,可惜我武学的底子太差,悟性也不够,有若干武学上的难题,至今仍是摸索难通。”

  江南道:“我曾听金大侠言道:乔北溟的武功秘笈便是将正邪各派的武功熔于一炉的,武学上的难题,在那本秘笈中差不多都已解决了。”

  姬晓风道:“就是呀。我读了十几本各派的秘典之后,觉得都不及乔北溟武功秘笈的精微奥妙,虽然我对于乔北溟的武学也不过是仅得窥一鳞半爪。”江南听到这里,禁不住插嘴道:“你说各派的武学都比不上乔北溟的,这也不见得吧?”姬晓风道:“我是指我读过的而言,像天山派的内功心法,少林派的易筋洗髓二经,那都是最上乘的武学,我不敢去偷,未曾见过,那也就无从比较了。”

  姬晓风顿了一顿,续道:“因此,我想起了金大侠来。当今之世,只有他一人对乔北溟的武功秘笈得窥全豹,而他又是懂得正宗的内功心法的人,所以我非常盼望能见得到他,将武学上的疑难向他请教。可惜我走遍四方,却无缘与他一面。你可有办法找到他吗?以你与他的交情,你可愿意代我进言,请他收我做个记名弟子吗?学无前后,达者为师,我年纪虽然比他大,我却是甘心情愿拜他为师的。”

  江南笑道:“我也正是访寻金大侠的行踪,却还没有办法呢!”

  姬晓风道:“你又有什么事情急于要找他?”江南怔了一怔,说道:“并非什么要事,不过多年未见,想与他叙叙罢了。”姬晓风望了他一眼,显出似信非信的神情。

  江南怕他追问,忙把话题引开,说道:“至于说到你要拜他为师,那是太谦虚了。据我所知,金大侠虽然兼正邪各派之长,但他对于各派的秘典,也还未曾见过,你偷了这许多,若是和他切磋。只怕对他也有好处。我还知道金大侠他也是想融合正邪各派,循着正派武功的途径,将乔北溟的秘笈心法,冶于一炉,另创一门光明正大的武功的。你们正说得上是志同道合。”

  姬晓风道:“说是志同道合尚可,谈到切磋二字,我可不敢高攀!”跟着又叹口气道:“想是这样想,可是怎么能见得着他?”

  江南默然不语,姬晓风喝了一杯,忽地说道:“我昨晚瞧你的身手,敢情你得过金大侠的指教,也学会了秘笈上的一些武劝?”

  江南笑道:“我这点功夫,当然难逃大哥的法眼。你也定然看得出来,我所懂得的秘笈功夫,连一鳞半爪也谈不到。”

  姬晓风道:“你也总算是略窥门径了。要是无法见得着金大侠的话,你可愿意化十年功夫,和我一同琢磨上乘的武功心法么?”

  江南踌躇道:“只怕我配不上和大哥切磋。要是大哥不嫌弃的话,三年之后,请到寒舍如何?”

  姬晓风道:“为什么要待三年?”江南支吾说道:“我是想在这三年之中,到各地拜访旧日的师友。除了金大侠之外,还有萧青峰与我的义兄陈天宇等人。”其实他是想访查自己孩子的下落。姑且暂以三年为期。但他不惯说谎,所以说来总是不大自然。

  姬晓风已有了六七分酒意,闻言笑道:“你倒是很重友情,不枉我与你结交。”顿了一顿,往下续道:“你也不必太过自谦,你的武功虽未到上乘境界,但除了金大侠之外,可以与我切磋乔北溟武功秘笈的心法的,也就只有你了。”

  江南为了找寻孩子,心上总是有着那八个蒙面女子的形象,这时他也有了三两分酒意,禁不住突然冲口而出,说道:“不见得罢,除了你我之外,只怕还有人识得那秘笈上的武功?”

  姬晓风一愕,蓦地把酒杯放下,说道:“你是说徂徕山的那九个天魔女吗?嗯,你怎么也知道她们?”姬晓风此言一出,轮到江南比他更为惊愕了。

  江南按捺不住,失声叫道:“怎么,她们原来共是有九个的么?”

  姬晓风望着江南,沉声说道:“兄弟,你定然是有事情瞒着哥哥。看来就是与九个天魔女有关,是你偶然碰着她们,还是她们上门找你,你实说了吧?”

  江南定了定神,经过了这一番长谈,他对姬晓风又多了几分信赖,心里想道:“姬大哥游戏风尘,心肠却是与我一般良善。我既然已与他结拜,实在也不该再瞒着他了。”

  当下江南先向他告了个罪,说道:“非是我信不过大哥,实在因为那八个女子武功太强,我怕泄漏了风声,打草惊蛇,反而不妙。”

  姬晓风道:“她们武功深浅,我全都知道。你有什么把柄落在她们手上,如此顾忌。好,你说吧,天大的事情,大哥替你作主。”

  江南将那八个蒙面女子上门比武,与及爱子被夺的事情,源源本本的告诉了姬晓风。姬晓风将酒杯重重的一顿,说道:“岂有此理,她们骗取了你的武功,还带走了你的儿子,就算你不是我的兄弟,我也非替你出头不可!”

  江南道:“多谢大哥。只是大哥说她们共有九个,我却只见八个。”

  姬晓凤道:“听你所说的情形,最厉害的那个尚未露面!”

  江南吃了一惊,道:“她们端的是什么人,最厉害的那个厉害到什么程度?”姬晓风道:“那八个蒙面女子是厉胜男的侍女,这是你已经猜中的了。还有一个,连我也不知道她的底细,只知她是九个天魔女之首,武功另有所长,那八个女子会的她都会,另外她还有自己独特的功夫,并非出自乔北溟的武功秘笈的。而且她还会使毒。我只可以断定她必然大有来头,不是厉胜男的侍女。”

  江南道:“你对她的武功怎的知得这样清楚?她比你如何?”

  姬晓风道:“我和她交过一次手,我无法胜她,但她要想胜我,只怕也不容易。”这样说法,即是自认逊了一筹,江南听了,更为惊诧。

  当下,姬晓风便将和那群“天魔女”发生纠纷的经过,告诉江南。

  姬晓风道:“事情发生在三年前的清明时节,我忽然心血来潮,跑到百花谷看厉胜男的坟墓。那座坟墓,就是金大侠给她立的,你可知道么?”江南点了点头,说道:“金大侠在她生前为她所累,在她死后仍为她所迷,这真令我为他感到不值!”

  姬晓风道:“我和金大侠相知不深,但他是我唯一敬仰的人,当时我也是这样想。正当我拂拭墓碑,唏嘘太息的时候,忽然有两个少女走来,说道:‘姬先生,你还认得我们么?咱们的师父生前虽有深仇大恨,但现在已是一死百了,何况他们的武功也是一脉相承,想来你不会因为师父的原故,而把我们当作仇人吧?’

  “我当然认得她们是厉胜男的侍女,我之所以在清明时节,来看厉胜男的坟墓,其实就是为了她们。因为当时我正是在武学上彷徨探索,难以自通,很想得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彼此切磋。金大侠既然不知踪迹,我便自然而然的想起厉胜男当年那群侍女来。但一来男女有别,二来师门有仇,三来不知道她们的行径如何?四来也不知道她们对秘笈的武功懂得多少?我猜想她们在清明时节,定将来给她们的主人扫墓,因此,我就正是抱着一种试探的心情,来和她们碰头的,果然给我碰上了。

  “于是我对她们说道:‘你们所说的正就是我想说的话,但不知两位此来,还有何指教?’她们说道:‘我们还有几个姐妹,想见见姬先生。不知姬先生可肯随我们前往么?’我立即便点头答允。

  “厉胜男的坟墓离徂徕山不远,我们走了半天,便踏进了徂徕山。那两个女子忽道:‘姬先生,委屈你一点,请你缚上眼睛。’这本来是黑道上的规矩,我心里不大高兴,但还是依从她们,任由她们用厚布缚了眼睛。

  “我跟随她们,转了许多大弯小弯,走过许多羊肠曲径,凭着我听声辨物和轻功的本领,还攀登了很多峭壁斜坡。最后当她们解开我眼睛的束缚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置身在一间宽敞华丽的客厅里面,除了那两个带路的女子之外,还有六个一式装束的女子,也都已在那里等候我了。”

  江南插口道:“嗯,那么共是八个呀!”姬晓风道:“不错,我最初见到的就是厉胜男那八个侍女,她们的首领尚未出来。你别心急,听我再说吧。”

  姬晓风接着说道:“坐定之后,我便请问她们请我前来的用意。一个年长的黑衣女子说道:‘实不相瞒,我们是想请姬先生作我们的副教主。’我问道:‘你们是什么教?正教主又是何人?’那女子答道:‘我们创的教名叫天魔教?’我怔了一怔,你知道我像你一样,平时随便说话是说惯了的,当时不假思索,便随口说道:‘怎么取这样辱[邪]恶的教名?’

  “那女子哈哈笑道:‘什么叫做邪恶?善恶随人,魔由心起;是魔?非魔?非魔?是魔?何必理人闲话多?何况据我们所知,姬先生,你也并不是什么正派中人。’

  “我只好说道:‘不错,我的师父本来就是个大魔头,我是他的弟子,当然应该算是邪派的人物。’

  “那群女子方始欣然色喜,黑衣女子说道:‘姬先生,你这样说就对了。其实,说将起来,咱们本来就是一家。大家的功夫,都是从乔祖师那儿一脉相承的。乔祖师是武林中有史以来的大魔头,可惜他困死荒岛,含恨而终。我们的小姐本来要继承他的遗志,可惜又因情孽牵连,被那杀千刀的金世遗害了!’”

  江南插嘴道:“岂有此理,她们竟敢辱骂金大侠!”

  姬晓风道:“是呀,我听了也不舒服。可是,我想到她们是厉胜男的侍女,也就不愿过于怪责她们了。当下我问她们道:‘哦,原来你们要继承乔北溟和你们厉姑娘的遗志,可不知这志向如何?’

  “那黑衣女子道:“这还用问吗?你应该知道的,我们厉姑娘的遗志便是要将所有自称正派的人物压服,唯我独尊!’

  “原来如此!她们并非志在发扬武学,而是要称霸武林,为了厉胜男之死,她们对正派的武林人物,竟是有着很深的怨毒!

  “我和她们越说越不投机,但我也还不愿开罪她们,我便藉辞说道:“姬某不过是个小偷出身,实在并无雄心壮志,何况有我师父的前车之鉴,我也不敢妄自胡为。’
 
  “她们再三劝我,又用说话激我,说我胆小、说我背叛师门、等等,等等,我都不为所动。她们见我执意不从,那黑衣女子立即便换了一付颜色!”

  江南道:“她们翻了脸要和你动手了?”

  姬晓风笑道:“她们的阴狠手段,你还未曾见识过呢!那黑衣女子非但并不动怒,反而和颜悦色的对我说道:‘人各有志,姬先生既然不允,我们也不敢勉强了。但姬先生远道而来,尚未进过一杯水酒,请容许我们稍尽地主之谊。’

  “我半天未进饮食,确也有点儿饥渴,而且照江湖的规矩,纵然所议不成,也该好聚好散。于是我便说道:“多谢主人殷勤招待,我姬某本来是走千家食百户的小偷,就叨扰你们一顿吧。’

  “那黑衣女子笑道:‘姬先生真会说笑话。’片刻之间,便设好筵席,那黑衣女子,礼仪周全,先向我敬酒。

  “哈哈,她们也忒把我看得小了,我姬晓风是何等样人,早就看出她们神色有异。当下我便说道:‘好,请大家都干了此杯!’我作了一个请干杯的手势,略施手法,暗中就把那杯酒换了,换给坐我左手边的女子。可笑她们八人十六个眼睛,竟没一个眼睛瞧见!”

  江南听了不觉骇然,凭着那八个女子的本领,姬晓风当众换酒,竟能瞒过她们,手法的迅速俐落,真是难以想像!

  姬晓风续道:“我喝了这杯,故意打个呵欠,说道:‘好酒,好酒,入口不烈,却怎的酒力这等厉害!哎呀,我可是有点醉了!’

  “那黑衣女子忽然哈哈笑道:‘姬先生,你中计了,这是一杯毒酒,你若要想解药,可得依从我们两件事情!’

  “我作出大为惊恐的样子,说道:‘什么?这是毒酒?你们要我依从什么?’

  “那黑衣女子道:‘我知道你偷了各大门派的许多武功秘笈,第一件,你要把这些武功秘笈都交出来;第二件,把你所知道的乔祖师秘笈上的武功都写出来,不许有半点隐瞒!哼,哼,你若想隐瞒,我们也有办法试得出来。好,这里给你一颗药丸,可以令毒性延缓三天,让你去取武功秘笈。三天不来,毒性一发,你就要肠穿肚烂而亡!’

  “她的话刚刚说完,只听得一声尖叫,在我左手边的那个女子已是忍不着捧腹呼痛!”

  姬晓风大笑道:“就在她们惊愕之中,我哈哈笑道:‘你们也中了我的计了!这杯酒我早已换了!’

  “我此言一出,她们又惊又怒,立即向我围攻,我有意看看她们的本领如何,同时,我也是不想让她们从我这里偷师,于是我任凭她们攻击,不还一招,只是用天罗步法,再施展一点小巧的轻功,在她们之中穿来插去,我连衣角都不让她们沾着。

  “闹了一会,我也闹得够了,于是我便笑说:‘好了,多谢你们的好意,要请我做副教主,可惜我这个穷骨头不受抬举,我可要失陪啦!’

  “就在这时,忽听得一个极其冷峭的声音说道:‘姓姬的,你敢小觑我们天魔教,我看你是来得去不得了!’声到人到,霎忽之间,在我的面前,就多了一个女子,凭着我的眼力,也只是仅见白影一闪,她就突如其来了!”

  江南道:“这个女子,该是她们的正教主了吧?”

  姬晓风道:“不错,直到这个时候,正角儿方始登场!她一出场就吓了我一跳!”正是:

  毒酒甜言求秘笈,天魔教主出场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二集分解。
星云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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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10 12: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回
  居然意外摧强敌

   又见人间现侠踪



  江南道:“尚还未曾交手,你就怕了她么?”

  姬晓风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只凭她那出场的身法,就足以惊世骇俗。不过,我倒不是惧怕她那来去无踪的本领,而是,而是——”

  江南插口道:“论到来去无踪的本领,当今之世,还有谁比得上大哥?是了,我明白了,一定是她的相貌生得奇丑无比,因此,吓坏你了!”

  姬晓风道:“不,她的面色虽然苍白之极,说不上是美,但也不能说是丑陋。只是她面上冷冰冰的毫无生气,一眼望去,就令人有个感觉,好像不是生人,而是从坟墓中走出的女鬼!而且竟然有七八分似厉胜男!”

  江南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心里发毛。若然真的是厉胜男复活,料想天山唐大侠见了,也会大吃一惊。”

  姬晓风续道:“干我们这行的人,决不信鬼。我定了定神,立即就识穿她的技俩,她是故意找一个与厉胜男相似的人皮面具,戴了来吓我的。当下我一声冷笑:‘你不让我走,我就抓破你的脸皮!’我不待她走来,先已用天罗步法迎了上去,迅即以阴阳爪的功夫抓她的人皮面具!”

  江南道:“她的庐山真貌如何?”

  姬晓风道:“你以为天魔教主是这样容易对付么,嗯,我本已看出她身手不凡,却还是估计不足,我那一抓非但没有抓下她的面具,反而险些吃了大亏。”

  江南道:“她用什么功夫破你的阴阳抓?难道她的轻功比你更高?”这阴阳抓的功夫乃是乔北溟秘笈中的绝学,一经使开,便如影随形,除非是对方已练成了金刚不坏的护体神功,或者是轻功远胜自己,否则决难化解。故此江南有此一问。

  姬晓风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这天魔教主好不厉害,她竟然将计就计,让我的手指沾上了她的面具,若是血肉之躯,我这一指怕不把她的眼睛挖了。可是这是一张人皮面具,面具敢情是用毒药炼过的,我的手指一沾,突然好似给火炭触着一般,手指登时起泡,火辣辣作痛。我忙不迭的缩手,就在那霎那间,她已使出乔祖师秘笈中的点穴功夫,一招之内,连点我十三道大穴。

  “我一个觔斗倒翻出去,尾闾的‘凤眼穴’还是给她戳了一下。幸而我已闭了穴道,并无伤损。我转过身来,和她再斗。竭尽平生所学,和她斗了三百多招,堪堪打成平手。”

  江南问道:“你手指的伤势如何?”

  姬晓风道:“我已用内功将毒血迫聚指尖,暂时不会发作。可是,也正因为我手指中毒,好些厉害的功夫施展不出来,自知久战下去,必定吃亏。因此过了三百招之后,我便说:‘教主武功果然高强,你我要分出胜负,只怕得千招开外。姬某可没有这许多闲功夫,请恕我失陪了!’”

  江南笑道:“好在你的轻功高明,打不过便跑。本领比你再高的也奈你不何。”

  姬晓风道:“那有这样容易?厉胜男那八个侍女分布八方,我逃向那个方向,都有人堵截,若是单打独斗,那八个侍女谁都挡不了我十招。可是在当时的情形之下,那天魔教主的轻功不过比我略逊一筹,别说十招,只要她的手下能挡住我两招,她便追上了。又再缠斗了半个时辰,我竟然未能脱身!”

  江南道:“糟糕,姬大哥,那你怎么办?”

  姬晓风笑道:“幸而我人急智生,斗到紧张之际,我突然使出燕子钻云的绝顶轻功,从横梁飞过,横梁那边的一个侍女,大约因为我来得太快,不及提防,被我一下子就抓了起来!”

  姬晓风续道:“我擒获了这个侍女,她的同伴投鼠忌器,不敢上前攻击。天魔教主补上那个空位,对我冷冷说道:‘姓姬的,你敢动她一根毫发,我就要你的命!’我笑道:‘我本来就不想伤害她,却是你想要我的命。好吧,现在咱们可以谈谈了吧?’天魔教主道:‘你有话便说!’我说道:‘你做你的教主,我做我的偷儿,我既不想加入你们的天魔教,也不想来偷你们的东西,咱们本来是风马牛不相及,你又何必苦苦相迫?不错,你若不放我走,我今日是难以脱身,但我若当真拼起命来,只怕你们也难免两败俱伤。’

  “倘非这群侍女相助,那天魔教主也实在并无胜我的把握。她戴着面具,我窥察不到她的脸色,但见她的眼睛闪了几下,终于说道:‘好,只要你不与我作对,我可以放你出去。但你还得依我一件事情。’我问她何事?她说:‘缚上你的眼睛,就由她带你出去。’我明白她的意思,说道:‘你放心,我决不泄漏你们的行藏,也不愿理会你们的事情。’那天魔教主冷冷说道:‘这是规矩,难道你害怕我暗算你吗?哼,哼,你也忒小觑我天魔教主了!’

  “我心想:‘我就是缚了眼睛,你也未必便伤害得了,何况你还有俘虏在我手中。’我撕下了一幅衫袖,自己缚了眼睛,扣着那个侍女,让她给我引路。

  “我听得背后有轻微的腿步声,知道是那天魔教主跟在后面。我也不理会她。她果然没有偷施暗算,到了谷口,那天魔教主扬声说道:‘你可以解开眼睛了。’我放走那个侍女,回头一看,只见那天魔教主在山坡上突然把手一扬,说道:‘今后不许你再踏进谷中半步!老实告诉你,刚才我不取你性命,实是念在你我同出一源,你别以为我没有本领杀你!’

  “她话犹未了,只听得‘波’的一声,一团浓烟烈焰,已在我的身边散开,她的影子也在浓烟中消失!

  “待烟消火灭之后,我定睛一看,但见方圆数丈之内,被烟喷过的地方,花草尽都枯萎,烧掉的还不算!”

  江南叫起来道:“这是厉胜男生前惯用的暗器,名叫毒雾金针烈焰弹!想不到天魔教主也得了她这手歹毒的暗器功夫!”

  姬晓风喝了满满一杯,笑道:“我倒不领天魔教主这个情。我才不相信她真的是念在同源呢!”

  江南道:“对了,她最初和你动手之时,大约还希望能把你生擒,迫你献出武功秘笈。”

  姬晓风道:“这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也不难猜到,那是因为这种暗器杀伤之面太广,在群殴之时,她使出这种歹毒的暗器,只怕她的手下先要遭殃。”

  江南道:“不过,无论如何,在她答应了放你之后,不用这种暗器偷袭你,总算是她信守诺言。尤其在你到了谷口,已释放她的侍女之后。”

  姬晓风笑道:“小兄弟,你论人论事,总是先从对方的好处着想,心地忠厚,确是人所难能。怪不得金大侠赏识你。”

  姬晓风讲完了会见天魔女的故事之后,江南想了一想,担忧问道:“既然如此,大哥,你怎好还再踏进徂徕山。”

  姬晓风道:“不许我踏徂徕山一步,那是她的自说自话,我可并没有答应她。”

  江南道:“这天魔教主武功高强,又会使毒,我怎放心让你再去为我冒险?”

  姬晓风笑道:“我再去的时候,当然会加上几分小心,她武功纵然胜我,也未必便能将我擒了。”顿了一顿,又笑道:“好在干我这行的都是在黑暗之中来去自如的,她当时以为缚了我的眼睛,我就认不得路了,哈哈,那知道我已记在心中。”

  江南仍是不放心,说道:“不瞒大哥,我这次实是想上氓山,向谷女侠求助的,若然从谷女侠那儿得知金大侠的消息,那就更好了。现在已经知道了那群天魔女的所在,不必急在一时。此处离氓山不过是两天路程,大哥,你就与我同上氓山,再作打算如何?”

  姬晓风道:“我不方便前往氓山。”

  江南诧道:“这却为何?”忽地想起一事,又问道:“对啦,大哥,你偷遍各大门派的武功秘典,就是没有偷氓山派的,是为了金大侠的原故吗?”

  姬晓风笑道:“这倒不是。哈哈,小兄弟,你倒忘了谷女侠是我的什么人了么?”江南想了一想,说道:“呀,不错。你是孟神通的弟子,她本来是孟神通的女儿。说来,她还是你的师妹呢。不过,就在你的师父生前,她早已不认这个父亲了。”

  姬晓风道:“我师父只有她一个女儿,她虽然不认她的父亲,我却不能不认这个师妹。”他笑了一笑,接着说道:“现在你该明白了吧,干我们这行的,决不偷自己人,所以中原的各大门派我都‘光顾’了,就是没有‘光顾’氓山派,也正因为她不愿意认我这个师兄,所以我也不方便去见她,免得她忆起往事,又生烦恼。”

  江南说道:“但此地离氓山已是不远,我已然来到此间,和谷女侠又是多年未见,我还是想去拜访她。”

  姬晓风道:“你去拜访她是应该的。不过,我不想你向她求助,除非是得知金大侠的消息,那又当别论。”姬晓风似乎是怕江南不明白他的意思,接着解释道:“一来她现在已是氓山派的掌门,决不能一声不响的单独离山,而且即使她为了顾念与你的交情,愿意如此做,那也必将惊动武林,反为不妙;二来,以她的武功,纵或能胜过那九个天魔女,我也不愿她冒这个险。当然,若是金大侠和咱们同去,那又不同了。”

  江南道:“你所说的道理我也早已想到了。我本来就只是想向她探听金大侠的消息,并非求她相助。”

  姬晓风道:“非但她不宜前往徂徕山,你也不宜与我同去。”

  江南怔了一怔,随即便明其理。要知姬晓风此去徂徕山,并非照着江湖规矩,登门向天魔教主硬讨硬索,而是要凭着他的神偷妙技,将江南的儿子偷回来。江南的轻功远不如他,若与他同去,反将成为他的累赘。

  姬晓风道:“待我喝完了这壶酒,咱们便即分道扬镳,十天之后,你在徂徕山下的蟠龙小镇听候我的消息。嗯,还有一件事情,你见了谷之华,可以将天魔教的事情告诉她,叫她多加小心。这群天魔女奉厉胜男为教祖,只怕她们技成之后,会对之华不利。”

  江南道:“我理会得,大哥,你的酒喝多了。”这时姬晓风已喝了五斤汾酒,说话虽然还有条理,但舌头已似有点转动不灵。江南想到他还要赶路,所以劝他少饮。

  姬晓风哈哈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小兄弟,不是你这么一说,我还要喝他两壶。哎呀,怎的这么巧,又有两个好朋友来了!”

  江南随着他的眼光望去,不由得蓦地一惊。只见是两个身材高大的番僧,不知什么时候,业已走进了茶亭。

  江南吃了一惊,这两个番僧的相貌好熟!他随即想起,这两个番僧正是当年千障坪之会的时候,他们曾和姬晓风到少林寺为孟神通下书,后来又与姬晓风到少林寺偷盗秘笈的那两个番僧——竺法兰和竺法休。当时姬晓风得手之后,便即逃走,而他们两人则失手被擒,后来还是少林寺的方丈痛禅上人,念在他们同是佛门弟子,这才将他们释放的(事详“云海玉弓缘”)。

  姬晓风已自有了几分酒意,一见他们哈哈笑道:“什么风把你们吹来的?我只当你们已回天竺老家去了。当日咱们同去盗书,我跑得快,你们跑得慢,这可不是我有意撇开你们的。不过,累你们吃了少林寺和尚的亏,我总也有点罪过的,没说的,今日巧遇,我就请你们喝两杯酒,权当陪罪吧!”

  那两个番僧走到了他们桌子前面,竺法兰瞪着眼睛,冷冷说道:“你是巴望我们不再来了,哼,哼,事情那能这样容易了结?我们已找了你好几年,今日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废话休再多说,把我们应得的东西交出来!”

  姬晓风道:“哈哈,你们是想分赃?糟糕,你们来得太不巧了!”竺法休怒道:“姬晓风你说过的话算不算数?”姬晓风道:“怎不算数,干我们这行的,讲究的就是信义这两个字!”竺法兰露出迷惑的神情,说道:“着呀,那你为什么还推三推四,不肯爽爽快快的拿出来?”姬晓风笑道:“不错,咱们当年合伙到少林寺去偷东西的时候,是曾说过有福同享,有祸同当,偷来的东西大家共享。可是谁叫你们失手遭擒,又直到今天才来找我?我恰巧就在今天把赃物退回原主了!”

  竺法兰大怒道:“一派胡言,少林寺那三卷秘笈你想独吞了吗?休怪我们不留情面!”声出掌发,“乓”的一声,将那张桌子打裂,酒杯酒壶都飞了起来。

  茶亭主人看见这两个番僧凶神恶煞的模样,早已吓得慌了,连忙叫道:“喂,喂,你们要打架到外边去,我宁愿不要酒钱了!”

  姬晓风笑道:“那能叫你老人家吃亏!”他抛下了一锭大银,说道:“这老人家说得对,你们要理论也好,要打架也好,都应该另外找个地方,别把人家的店子砸了!”他身形一闪,立即出了茶亭,那两个番僧慌忙跟上,喝道:“姬晓风你还想逃么?”

  姬晓风笑道:“我见了失物的正主儿尚且不逃,何况你们只是给我把风的伙计?”这两个天竺僧人在本国的身份甚高,他们到中国来的目的之一,就是想取回达摩祖师传给少林寺的易筋洗髓二经。要知少林寺的始祖达摩禅师本是天竺(即今印度)高僧,他的武功在本国也有传人,不过经过了千多年的演变,天竺这一支的武功已远不及中国少林寺这一支,所以他们才不择手段,反转过来想向少林寺“取经”,在他们的心目之中,并不认为这是“偷”的。

  他们本来就顾忌这个“偷”字,偏偏姬晓风一出口就是偷儿的术语,“分赃”呀,“把风”呀,嚷个不停,如今更直自把他们当作“把风”的小伙计,这两个番僧大怒骂道:“油嘴滑舌的小贼,你要逃也逃不了!”

  姬晓风道:“我本来将你们当作朋友,你们再骂,咱们可没有朋友做啦!”正要加快脚步,将他们戏弄一下,那两个番僧四手齐扬,忽地向前面虚抓一把,江南也正在加快脚步,只觉一股大力将他吸住,竟似真的给人抓着了一般,举步维艰!

  姬晓风虽然不至于难以举步,但速度却也不由自己的缓慢了好多,但因他正在发力奔跑,两相抵消,还是比原来的加快了一点。那两个番僧“噫”了一声,好生惊诧。

  姬晓风装作若无其事的笑道:“我只是为了顾全同伙的义气,才不想逃跑罢了,你们要是不客气,我就要和你们玩玩捉迷藏的游戏了。”

  那两个番僧这时也的确已有点怕他逃跑,不约而同的住了手,说道:“好,咱们就找个地方理论,看你还有什么花言巧语?”

  一行人离开大路,不消多久,已跑到旷野之处,姬晓风倏的止步,笑道:“我问心无愧,何须巧语花言?老实告诉你们吧,我不但偷了少林寺的三卷真经,中原各大门派的我都偷了,可是我觉得偷人家的东西总是不对,所以我决心改邪归正,就在刚才,把偷来的东西,都还回了失主啦!”

  这两个番僧那肯相信,竺法兰骂道:“胡说八道,你骗鬼也骗不了!”竺法休也骂道:“你会改了贼性,除非江水倒流!”

  姬晓风大笑道:“你也说得对,不义之财大约我今后还是要偷的。但武功秘笈之类,我是再也不用偷了。”竺法兰骂道:“哼,你已经偷得够了,还用偷吗?”怒目圆睁,便要动手!
 
  江南连忙叫道:“喂,喂,慢点动手,听我说话!我可以做证人,姬大哥确确实实是把偷来的各派秘笈,包括少林寺那三卷经书在内,都归还原主啦!你们若是有本领的可到少林寺去取,苦苦迫我的大哥做什么?”

  竺法兰“哼”了一声,喝道:“你是什么东西?要我信你的说话?”江南叫道:“哎呀,你们竟不信我?你们可以去打听打听,我叫江南,从来不说假话!”竺法休喝道:“谁理你江北江南?滚开!”飞起一脚踢他,江南迅即一个觔斗倒翻出去,叫道:“从没听过连劝架的人也要打的,你们真是蛮不讲理!”

  姬晓风道:“贤弟,这事不用你管,你还是走了的好!”江南道:“不成,我若走开,那还算得是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兄弟?”

  姬晓风拿他没法,转过头对那两个番僧说道:“你们不肯相信我的说话,那也没有办法。你们要怎么办?”

  竺法兰骂道:“你不拿出来,我就抽你的筋,剥你的皮!”姬晓风本来还想与他们讲讲交情,这一下可气起来了,怒极气极,反而哈哈笑道:“好呀,就算我偷来的东西,未曾还给失主,也不能给你!你们有本事的,自己去偷!好没出息,怕了少林寺,还敢来这里欺侮人!你们妄想坐享其成,我偏偏不卖你们的账!我倒要看看,你们究竟要怎样来抽我的筋,剥我的皮?”

  话犹未了,只听得竺法兰大吼一声,恍从晴天起了一个霹雳,江南堵着耳朵,兀自给震得心惊胆战。原来竺法兰用的是佛门“狮子吼功”,幸亏江南的内功亦已有了相当造诣,这才不至晕眩。

  姬晓风虽然禁受得起,耳鼓亦自嗡嗡作响,心中想道:“怪不得当年少林寺的大悲大智两位禅师,也在他们的跟前栽了觔斗,要出到达摩院的长老才能将他们降伏。”

  说时迟,那时快,竺法兰一声大吼,立即便扑过来,姬晓风笑道:“你的鬼叫可吓不了人!你也瞧瞧我的!”身形一飘一闪,竺法兰双手抓空,姬晓风喝一声:“着!”先出阴阳抓的功夫,一抓就抓着了他的琵琶骨,江南高兴得喝起采来,姬晓风没想到如此容易就抓住了他,也觉得大出意外!

  琵琶骨是手少阳经脉交应之处,琵琶骨的软筋给人抓住,多好的武功也要全身瘫痪,动弹不得。所以若要废掉别人的武功,只要挑了他的琵琶骨便成。姬晓风一出手就抓住竺法兰的琵琶骨,自己也觉得胜来太易。他是个老江湖了,立即便想到敌人有诈。

  果然就在他心念方动之际,忽觉所抓之处,柔若无骨,竺法兰的手臂突然拐了个弯,“啪”的一掌,就朝着姬晓风的“太阳穴”拍过来!琵琶骨被抓,居然还能够使劲发掌,姬晓风虽已料到敌人有诈,也还未想到他的武功竟是如此怪异!

  原来这是印度独特的瑜伽功夫,练到高深的境界,肌肉可以随意扭曲变形,随着敌人的来势卸力化解。姬晓风通晓中国的各派武功,对印度的瑜伽术却是未曾学过。

  幸亏他早有提防,一觉不妙,五指一松,立即腾身飞起,竺法兰一掌拍空,姬晓风已自到了他的背后。

  竺法兰听得背后风声,反手便是一拳,用的是达摩祖师所传的“五行拳”中的“龙拳”,在各种拳法之中最为刚猛有力!姬晓风识得厉害,赞道:“刚柔互易,变得好快,可是,也还未到家!”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蓬”的一声,那一拳已击到姬晓风身上,江南的采声未已,登时吓得惊叫起来!

  姬晓风笑道:“礼尚往来,你也瞧我的!”竺法兰一拳击下,如中败絮,原来姬晓风运用上乘的内功,也是在霎那之间,刚柔互易,将所受的力道,尽都消去。

  姬晓风身手何等敏捷,就在竺法兰一怔之际,双指一伸,闪电般的便点中了他的脉门,竺法兰大叫一声,登时跄跄踉踉的连退数步,摇摇欲坠!

  姬晓风见他腕脉被点,居然并未倒下,也是暗暗佩服。但他这时已抢了先手,占了上风,趁着竺法兰立足未稳,立即跟踪急上,向他展开了暴风骤雨般的攻击!

  两人交换了这几招,彼此都已知道对方的斤两。姬晓风的内功与竺法兰的瑜伽功夫,异曲同工,实是难分上下。可是姬晓风仗着身法轻灵,却大大的占了便宜。

  竺法休见他师兄连连吃亏,眉头一皱,忽地将袈裟脱下,便跑上前去。

  江南骂道:“喂,喂!你们懂得江湖道上的规矩没有?两个人打他一个,好不要脸!”

  竺法休怒道:“不服气你就上来!”姬晓风连忙用天遁传音之术对他说道:“好兄弟,我领你的情便是,你千万不可上来!要是我打他们不过,我还会跑呢,你要是打不过,你可没有我跑得这么快啊!”江南想想也对,便道:“也好,就这么办,我在这里给你助威,你不跑我也是不跑的!”

  江南不懂天遁传音之术,他这几句话大声说出,登时就泄了底,竺法休哈哈笑道:“好个狡滑的小贼,就想跑了么?”袈裟一抖,恍如一片红霞,横空卷到,姬晓风一掌拍去,“蓬”的一声,那袈裟展了开来,要不是姬晓风躲闪得快,险些给他罩着!

  原来竺法休这件袈裟是天竺金蚕丝织的,普通刀剑尚且不能戳穿,而且轻软之极,毫不受力,姬晓风只凭着一双肉掌,饶他武功多好,也是无可奈何。
 
  这两个番僧的功力和姬晓风都差不多,刚才姬晓风与竺法兰单打独斗,所以占得便宜,乃是因为他的轻功高明之故,如今竺法休上来助阵,将他那件宝贝袈裟挥舞起来,就似撒下一张天罗地网,姬晓风的身法不论走到那个方位,都给他的袈裟挡住,竺法兰乘势追击,那件袈裟对他来说,却似一面盾牌,对他大大有利。这样一来,此消彼长,登时反客为主,占了上风。

  激战中,姬晓风中了一记“印掌”,这一记“印掌”用的纯是阴柔之力,姬晓风用了上乘内功,也不过化了他七成力道,五脏受到震动,“哇”的一声,将刚才所喝的酒都吐了出来。

  他的酒本来就喝得多了,这一吐真如喷泉飞射,将那件袈裟都喷得湿淋淋的,酒气薰人。竺法休大怒骂道:“臭贼,岂有此理,弄污了佛爷的袈裟!”姬晓风笑道:“你好香么?你身上那股臭味儿比酒气那是难闻得多了!”

  江南乐得捧腹大笑,可是只笑了一会,就再也笑不出来。姬晓风这股“酒浪”虽能暂时解困,可是越发激怒了竺法休,酒浪喷过,他那件袈裟更是越迫越近,圈子也越收越小,姬晓风与竺法兰形成了近身肉搏的场面,有好几次为了避开袈裟罩体之灾,险险给竺法兰打中!江南看这情形,姬晓风非但已没有取胜的希望,连逃走也不容易了!

  江南检起了几颗石子,使用连珠弹的手法,向竺法兰的背心打去,同时叫道:“大哥,你快跑吧!”

  江南的打穴功夫本来非常厉害,可惜他功力尚嫌不足,只听得“卜”的一声,竺法兰的背心大穴给石子打中,却只是幌了两幌,未曾倒下,说时迟,那时快,竺法休的袈裟一展,把江南打过来的石子全都卷去!

  以竺法兰的本领,本来不应给江南打中,只因他压根儿不把江南放在心上,一时轻敌,以至吃了点亏,虽是并无大碍,但被打中的乃是痕痒穴,一阵麻痒痒的感觉,也是甚为难受,登时激得他暴跳如雷,喝道:“小贼,连你也算上了,你既然与这老贼兄弟相称,有义气的就一齐上吧!”

  姬晓风连忙用天遁传音之术向他说道:“兄弟,不可鲁莽,快走,快走!”高手对敌,那容有半点分心?就在这时,竺法休将袈裟一展,将刚才所卷的石子都打出来,姬晓风腾身闪避,却给竺法兰乘机打中,只听得“蓬”的一声,姬晓风的上衣裂开数片,背上现出了血痕。

  江南叫道:“大哥,咱们有福同享,有祸同当,你不必劝我,我是非上来帮你不可!”身形一起,登时如箭离弦,姬晓风大为着急,却是无法阻拦!

  竺法休哈哈笑道:“小贼,果然好够义气!”袈裟疾展,立即向江南罩下,江南双手一撑,抓着了袈裟便撕,那撕得动,眼看就要给袈裟裹住,姬晓风大喝一声:“撒手!”双指疾点竺法休的面门。

  他用的是“玄阴指”的功夫,与修罗阴煞功异曲同工,虽然没有修罗阴煞功的威力,但劲风疾射,只攻敌人的一点,却是更容易伤人,姬晓风本来不欲使这等阴毒的功夫,这时为了急救江南,不得已才行使用。

  竺法休蓦觉寒风刺目,吃了一惊,急将袈裟挡住面门,可是双目已经红肿,泪珠滚滚的流下来。江南大喜笑道:“大哥,这老秃驴已经哭了?咱们就饶了他吧!”姬晓风拖着他的手,正要窜出,竺法休大怒,袈裟旋风一舞,江南被那股强力一震,登时跄跄踉踉的倒退几步,姬晓风大惊,急忙转身拉他,说时迟,那时快,竺法兰的掌风又已劈面打到,竺法休的袈裟当中一拂,登时把他们两人隔断!

  姬晓风顾不及抵挡竺法兰的拳头,反手一掌,先向后方拍去。

  竺法休刚要抓着江南,姬晓风一掌拍去,把横在他们中间的那件袈裟震荡起来,竺法休突然感到一股寒意从脉门上直透上来,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来姬晓风的修罗阴煞功亦已练到了第七重的境界,可以“隔物传功”了。

  但是姬晓风为了援救江南,却又中了竺法兰的一拳,他不能一心二用,护身的功力由于要运用修罗阴煞功的原故而大大减弱,给这一拳打中,痛得眼中冒出金星,几乎栽倒!

  竺法休被修罗阴煞功所袭,心头一凛,那一抓就失了准头,江南打了一个盘旋,迅即用天罗步法从他的掌底钻过,姬晓风大叫道:“兄弟,你快走吧!”江南道:“临危弃友,岂大丈夫所为?好,我今天就舍了性命,与这秃驴拼啦!”

  竺法休冷笑道:“凭你这个小子,也配与我拼命?”他右手挥动袈裟,助竺法兰战姬晓风,只以一只左手与江南厮斗。

  江南的武功虽然不弱,比起竺法休却还差得很远,斗了还不到十招,就有点手忙脚乱。

  姬晓风先后中了两拳,功力大减,他的修罗阴煞功也还未到随心所欲便能发出的境界,因之形势更为恶劣,当真是自身难保,要顾江南也顾不来了。这也是他的失策,要是他一上来就运用修罗阴煞功的话,纵不能胜,亦不致落败。到了此际,要想运用,已是不能。

  江南接连施用了几次独门点穴手法,都没有触及敌人的身体,竺法休忽地笑道:“你要卖弄你的点穴功夫么?好,就让你试试!”陡地大喝一声:“着!”欺到江南身前,一把就将他抓着,江南骈指一戳,如触木石,原来竺法休已运起了护体神功。

  竺法休笑道:“你这小子还要拼命么?”江南右手被他抓着,左手还能活动,明知点他的穴道也不中用,但一个人到了危急的时候总要挣扎,他出于本能的又使出看家的本领来,再一指向敌人戳去。

  那知这一戳,竟然生出奇迹,只听得竺法休大叫一声,如同触着了雷电一般,忙不迭的便向后退。竺法兰叫道:“你怎么啦?”说时迟,那时快,江南被竺法休摔脱,正好滚到竺法兰的身边,竺法兰提起脚要踏他,江南一指戳去,又正好戳中他脚跟的“涌泉穴”!

  竺法兰的脚跟好似给利针刺了一般,登时大叫一声,泪如泉涌!

  其实竺法兰也早已知道了江南的点穴本领,他举足向江南踏下之时,足部的穴道都已封闭了的,但他却做梦也想不到江南竟有这般功力,他这一戳竟比重手法点穴还要厉害,非但穴道封闭不住,连足少阳经脉也受了损伤!还幸亏涌泉穴不是死穴!

  姬晓风身手何等矫捷,就在竺法兰举足践踏江南之时,他早已一掌拍了过来,这一掌正中竺法兰的背心!

  “涌泉穴”虽然不是死穴,但被敌人戳中,便要泪如泉涌,而且浑身酸软无力。所以姬晓风虽是受伤力弱,这一掌仍打得竺法兰哇哇大叫,接连摔了三个觔斗才稳得住身形。

  这时竺法兰那里还敢再战?他的同门兄弟竺法休先已逃了,竺法兰一爬起来,也急急忙忙逃跑,他还生怕姬晓风追来,只恨爹娘生少了一双腿。

  江南看他逃得如此狼狈,自己身上的疼痛全都忘了,他拉着姬晓风的手,两个人就哈哈大笑起来!

  姬晓风笑过之后,说道:“兄弟,真是多亏你了。要不是你刚好点中他的涌泉穴,我决不能将他打败。”姬晓风虽然已经是武学的大行家,但运气闭穴那是从外面看不出来的。因此,他只看得出是竺法兰“涌泉穴”被江南点中,尚还未知是竺法兰在封闭了穴道之后,仍然给江南所伤的。

  江南笑道:“这是一时碰巧,也是他太轻敌之故。哈哈,他不知道我的点穴法是金大侠所传,竟敢毫不放在心上,那是他活该倒霉!”原来连江南自己也不知道竺法兰已经封闭了穴道。

  姬晓风又道:“非但是他,连我也想不到你的功力竟是如此精纯。竺法兰举足踏你,碰巧被你点中穴道,这也罢了。那竺法休的本领尚在竺法兰之上,他已经将你抓着,如何也给你伤了呢?”

  江南道:“那也是他太轻敌之故,他说要试试我的点穴功夫,他抓着我,既不施展分筋错骨的手法,又不信手点我的穴道。我当然不和他客气了,哈哈,一点就正中他胸口的璇玑穴!”江南素来欢喜说自己得意的事,他点中竺法兰的璇玑穴那是第二次才成功的,第一次点中竺法兰的时候,他自己的手指给碰得几乎折断之事,他就不提了。

  姬晓风还是觉得,竺法休这样容易的便给江南打跑,未免太过出奇,但江南那番解释,却也的确合情合理,不由他不相信。他给江南那付滑稽的神态逗得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小兄弟,你真是一员福将,有你在场,便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我还担心连累了你呢,那知却反而是你救了做哥哥的这条性命,哈,也真想不到,那竺法休竟会如此轻敌,以至败在你的手下。小兄弟,做大哥的这厢多谢了。”

  江南连忙还礼道:“大哥,你这样说就不对了。若然有酒肉便来,有患难便跑,这样的兄弟还成什么话?区区小事,也要一谢再谢,那么,你甘愿冒重见天魔教主之险,去救我的儿子,我又该如何多谢你呢?”

  姬晓风哈哈笑道:“小兄弟,你真是个爽快人!可是我却是个好吃好喝的人,要是仗你的福气,此去徂徕山,救得我的侄儿回来,我还要和你痛饮一场。”

  江南一本正经的说道:“这个当然,但你可得让我作东,到时我也不会再劝你少喝了!”说罢才哈哈笑起来。

  姬晓风道:“好,那么咱们现在就分手吧,记住,十天之后,在氓山西面蟠龙镇等候我的消息!”

  江南最初与姬晓风结拜之时,还并不是十分诚心的,不过因为他生性随和,不愿拂逆姬晓风之意而已。但到了此时,却感到姬晓风的神情甚为投合,甚至比起他的义兄陈天宇来,还更有一种亲切之感。因此他反而有点惜别依依之感了。当下,问道:“大哥,你还有什么嘱咐吗?”

  姬晓风想了一想,说道:“小兄弟,你上氓山见到了谷之华,就请你顺便替我问候她吧。”他刚刚说完,忽又摇了摇头,不待江南答应,便又说道:“嗯,这是不必了!不必再在她的面前提我的名字了!”言下神色黯然。

  江南道:“大哥,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我也明白谷女侠的为人。我一定要将你改邪归正的事情和你的心愿说给她听。我相信,她知道她有这样一个师兄,决不会感到羞耻,而是感到骄傲的!”

  姬晓风脸上露出笑意,说道:“好吧,我知道禁止你说话,比禁止我喝酒还难。你要说那也随你吧!”

  两人分手之后,江南回想起刚才反败为胜,将那两个番僧打得狼狈而逃的情形,还是十分得意,就像小孩子回味什么值得高兴,值得夸耀的事情一样。自言自语道:“姬大哥,你结识的这个兄弟,虽然本事不济,却也还有点用处。”他自言自语了一会,忽地心中一惊,叫道:“不对!”

  你道江南何以会发现“不对”?原来他虽然欢喜吹牛,却也还有自知之明。他在得意忘形之后,突然想起了姬晓风和他说话之时,脸上的疑惑的神情,和姬晓风的那一句话:“真想不到那竺法休竟会如此轻敌,以至败在你的手下!”他不禁在心里自己暗问自己,“我之所以得胜,当真是完全由于对方的轻敌么?”

  江南在武学上也已有了相当造诣,他一冷静下来,立即便发觉许多疑窦,他想起了自己给那竺法休抓着之时,半边身子麻软,已是仅能使出五分真力;他想起自己出手点那竺法休的穴道,第一次点穴的情形和第二次大大不同,第一次如触木石,第二次却似触及一团烂泥。他又想起了后来点那竺法兰的“涌泉穴”的时候,他明明是感觉到敌人是已经闭了穴道的,他又不禁自己暗问自己道:“那竺法兰的功力和姬大哥旗鼓相当,怎的他闭了穴道,也会为我所伤?哎呀,我只知道自己夸耀,刚才却忘记告诉姬大哥了!竺法兰闭了穴道,姬大哥是第三者,当然不知,但我却是感觉到的!”

  江南发觉了这许多疑窦之后,立即联想起十年前的一件往事。那一年他和邹绛霞尚未订婚,有一次路过她家,恰巧遇着许多厉害的邪派人物,向邹绛霞的母亲杨柳青寻仇,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结果连胜几场,替杨柳青解了危难。杨柳青本来不大看得起江南,也是经过了那一次之后,才对江南另眼相看,愿意把女儿许配他的。江南当时也是赢得莫名其妙,后来才知道是由于金世遗的暗助。(事详“云海玉弓缘”)

  江南有时虽然傻里傻气,人可并不胡涂,他想至此处,立即恍然大悟,狂喜叫道:“金大侠,我江南找得你好苦,原来你就在这里,不要再和我开玩笑了,快快出来吧!”

  原野上四顾无人,一片寂静,只有江南的回声。江南连叫了几遍,都不见金世遗现形。江南大为着急,又再叫道:“喂,喂,不单是我,那神偷姬晓风也在找你呢!你要不要听他的故事?”仍然不见有人回答。江南心道:“难道暗助我的人不是金大侠?嗯,那绝不可能不是他,除了他还有谁有这样本领?”

  江南知道金世遗的脾气,心里想道:“金大侠他不肯这个时候见我,想必另有原故。我到了氓山,必然可以见得着他,唉,可惜姬大哥已经走得远了!”

  江南虽然有点为姬晓风惋惜,但想到自己不久就可以见着金世遗,心中无限兴奋,当下便兼程赶路,前往氓山。

  第二天中午时份,江南便到了氓山脚下。山脚有一座凉亭,在树荫深处,凉亭里有个卖茶的老人,见江南满头大汗,便招呼他道:“客官,你走得累了,进来歇歇吧。”

  江南正自感到腹饥口渴,走进去问道:“可有酒菜卖么?”那老头儿笑道:“这里不比路边的茶亭,那有什么生意。小老儿也不是做卖买的,只因这几天是山上药王庙的香期,上山的人多了一些,小老儿闲着没事,就在这里烧茶,好给上山的香客解渴。任随客人高兴,施舍几文。”

  江南见那老人和蔼可亲,坐下来便和他东拉西扯的闲聊,问他道:“我只知道山上有座玄女观,却原来还有一座药王庙,倒没听人说过。”那老头儿道:“这药王庙只是一座破破烂的小庙,那是山中的药农和猎户供奉的,近年来才稍稍改以装修,怎比得上玄女观;不过,这药王庙和玄女观却也有些关系。”

  江南问道:“什么关系?”那老头儿道:“现在在庙里住的尼姑就本来是玄女观的,玄女观治伤的药很灵,以前在山里住的人给野兽咬伤也常到玄女观去求药,但玄女观在氓山山顶,上落很不方便。所以,玄女观派了两个尼姑,就索性住在药王庙里,我们也把她们当做药王庙的主持了。”

  江南笑道:“药王爷爷是个男的,怎好用尼姑主持?”那老头儿也笑道:“又不是什么庄严古刹、十方丛林,我们只问药灵不灵,管他是男是女。”

  江南喝了一碗茶,正想解开干粮袋,那老头儿忽道:“我有炒米饼,不要钱的,小哥儿,你不必客气!”江南怔了一怔,随即便明白了他这样说话的原因,原来江南为了急于赶路,星夜奔驰,昨晚根本就不是在客店里住的,而是跑得倦了,就随便在地上躺一会,因此他的衣裳头发,都满是泥碎草屑,而且他是在和那两个番僧大打一场之后,便立即赶路的,身上穿的衣裳也还未换,那件衣裳早已被竺法休撕得破破烂烂了。江南心道:“是了,他一定是见我这个模样,因此以为我是个穷光蛋了。”那老人改口称江南为“小哥儿”,江南越发觉得亲切,当下也不说明真相,接过他的炒米饼便大嚼特嚼,笑道:“老公公,你的心地真好,非但不要我施舍茶钱,反而将炒米饼施舍给我!”
 
  说话之间,忽见一乘小轿,抬到了凉亭前面,那乘小轿虽然只是两人抬的和官府坐的八人大轿不能相比,但却是一顶簇新的描金刻花小轿,华贵非凡,江南和那老人都甚为诧异,那顶小轿停了下来之后,只见一个珠光宝气的妇人走了出来。那凉亭的老人睁大了眼睛,看得呆了,竟然忘记了招呼!正是:

  罕见荒山来贵妇,珠光宝气惹疑猜。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星云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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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情天抱恨幽兰怨

   妖气弥空贵妇来



  看这妇人的身份,当是官家的眷属无疑。在氓山山脚这样荒僻的地方,有一个官太太光临,这是从所未有之事。那老头儿心里想道:“难道也是来进香的?但那破庙供奉的药王,只有山中的药农和猎户才会来上香许愿,怎的会惊动起官太太来了?而且也决没有坐这样的轿子来上山进香的道理。”要知山路险峻,抬起轿子,更是难行,平常即算有些上山游玩的人,要坐轿子,最多也是坐用竹子编成的轻便的“过山兜”,像这样华美的轿子,茶亭老人活了这一大把年纪,还是第一次见到,更加上这样一位珠光宝气的贵妇人,那就无怪他大大惊诧了!

  那两个轿伕放下轿子便大声吆喝道:“糟老头儿,你吓傻了么?夫人来到,还不赶快招呼!”茶亭老人忙道:“是、是、是!”赶紧便去倒茶。

  那官太太轻移莲步,走进凉亭,江南好奇心起,当然也免不了注视她,那知一看之下,却不由得大吃一惊!

  江南并不是惊奇于她佩戴的珍宝首饰,而是那官太太的眉心之间,有一团隐约可辨的淡淡黑气!

  江南曾听金世遗说过,眉心之间有这样黑气的人,必定是练过一种极厉害的邪派的阴毒武功,功夫练得越深,黑气越淡,练到了最高深的境界,黑气就非普通的肉眼所能看见,而要武学的大行家才看得出来了。现在从这官太太那团淡淡的黑气看来,江南虽然看不出她练的是那一种阴毒武功,但最少也已有了七八成火候。

  江南惊疑不定,心中想道:“难道这个官太太竟是邪派中的一个厉害人物?这实在难以令人相信!唔,莫非她是患了隐疾?听说患了隐疾的人,有时眉心上也会呈现黑气的。”

  江南正自沉吟,忽听得一声喝道:“臭泥腿子,滚开!”原来是那两个轿伕过来赶他,江南气道:“我在这里喝茶,碍了你们什么了?”那轿伕喝道:“多嘴,打你嘴巴!”声出掌发,果然便一掌打了过来!

  江南怒道:“还未见过你这样横蛮的人!”但他虽然发怒,却不愿意无端端的和轿伕打架。当下迅即用天罗步法一闪闪开,但听得“砰”的一声,那轿伕一掌击中了江南所坐的石櫈,竟打得石屑纷飞,显然是分牛掌破碑手这类极为刚强的掌力!

  江南禁不住心头一凛,他不是惧怕那个轿伕,那轿伕的掌力虽然刚猛,却也还未必胜得过他。只是这轿伕已然有这样能为,那妇人的本领就更可想而知。轿伕这一掌不啻证实了江南的推测:这妇人必定不是寻常的官太太,而是邪派中的一个厉害人物!

  那轿伕一掌打中石櫈,痛得他手腕几乎折断,哇哇大叫,另一个轿伕见同伴失利,挥动拳头,也打过来。

  江南在他们两人夹攻之下,蓦地一个觔斗,倒翻出去,喝道:“你们再打,我可不和你们客气了!”

  那官太太忽地叫道:“住手!”那两个轿伕怔了一怔,不敢不从,四只眼睛望着那官太太,似乎颇觉意外。那官太太微笑说道:“出门人是该与人方便。就让他在这里喝茶吧。”那大剌剌的口气,似乎这茶亭是她的地方一样。

  那两个轿伕垂下手来,从江南身边退开,说道:“便宜了你这小子,还不谢过太太的恩典?”

  江南可不肯领这个情,心里想道:“他们上来打我的时候,你又不喝止他们,分明是有意试看我的功夫。要不是我还有两下子,只怕你们还没有这样易相与呢!”不过他虽然怒气未平,却也不愿招惹这些人,当下索性给他们来个不理不睬。

  那官太太道:“你们不必多事了,就由他去吧。”江南“哼”了一声,拂一拂身上的灰尘,心道:“你要我走,我偏不走。”大马金刀的又坐下来。

  那茶亭老人本来要给那官太太倒茶的,给他们这样一闹,吓得慌了,这时才颤巍巍的将一碗热腾腾的茶捧过来。

  手腕受伤那个轿伕似乎要借这老人出气,忽地衣袖一拂,喝道:“谁喝你这个茶?这茶只配给乡下人喝的!”当啷声响,茶碗落地,碎成八块,热茶溅了那老人满头满面!

  江南看不过眼,忍不住又跳起来骂道:“你们仗势欺侮人么?”那两个轿伕大怒,齐声喝道:“你这小于是不是还想讨打?”

  那官太太摆摆手道:“算了,算了。这老汉不知道咱们带有茶叶,怪不得他。嗯,老汉,你只给我们一壶开水便行了。我们自备有洞庭的碧罗春。”

  那老人忙道:“没烫着,没烫着。”给那官太太送过了开水之后,又赶忙到江南的身边,向他使了一个眼色,说道:“小哥儿,你不是还要赶上山么?时候可不早了啊!”

  江南怔了一怔,随即便明白了这老人的意思,心中想道:“是了,他是怕我吃亏,所以叫我快走。我虽然不惧,但却也不好累他担惊受吓。”江南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虽是性情随和,却也不甘受辱。为了那两个轿伕要赶他出去,他本来存心气气他们,偏偏不走的;可是现在是这个一片好心的老人,用求恳的眼光请他离开,他就不忍令这老人难堪了,当下心里再想道:“反正我是要去见谷女侠的,何苦在这里和他们生无谓的闲气。”

  想至此处,江南已是心平气和,便站了起来,笑道:“多谢老丈你提醒我,也多谢你送我的炒米饼。这点银子不敢当作茶钱,只是聊表谢意而已,望你收下。”他掏出一锭纹银,塞到老人的手里,那老人大为惊诧,说道:“小哥儿,你只喝了一碗茶,我怎好收你这些银子。”江南道:“我本来说过不是当作茶钱的,你倘若不收,就是看不起我了。”

  江南不待那老人再说,便背起包袱,大步跨出茶亭,他回头一望,只见那两个轿伕瞪着眼睛望他,一个说道:“刚才咱们还骂他是穷泥腿子,倒是咱们走了眼了。”另一个道:“八成是个下三门的小贼,偷了几个银子,向乡下人摆阔气。”

  江南冷笑一声,心里骂道:“狗眼看人低!”他已决定上山,不愿再和轿伕斗嘴,冷笑一声之后,放开大步便走。

  那药王庙在山坡上,江南经过庙门,见有几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正在庙里围着一个老尼姑说话,那几个汉子的肩头上都有殷红的血渍,江南不禁又引起了好奇之心,想道:“怎的这样巧,难道都是给老虎咬伤了肩膊的?”

  那老尼姑把一包包的草药分给他们,江南认得这个老尼姑是和过世的曹锦儿同一班辈的氓山派弟子,那老尼姑专心一志替那些人疗伤,江南的衣裳又比那些人还要破烂,她只当是个过路的猎户,没有留意他。

  江南本想进去看看,但一看日头已经过午,他知道自己的性情,若然踏进庙门,把话拉开,又不知要躭搁多少时候,心想:“还是先见了谷女侠,然后再行打听吧。”

  江南继续登山,再走了半个时辰,山路越来越陡,已经到了没人烟的高处,忽听得背后有脚步的声音,又有人骂道:“又碰到了这个混账的小子!”江南回头一看,却原来是官太太的那乘小轿来了。

  山路崎岖,普通的人徒手走路,尚且感到吃力,那两个轿伕抬着轿子,却是健步如飞,转眼间便到了江南背后。江南忍住气闪过一旁,让那乘轿子走在前头。

  那两个轿伕哈哈大笑,一个说道:“这小子想是晓得厉害,识相多了。”另一个道:“这小子我似乎在那儿见过的?哦,对了,我想起来了,新安镇那晚的事情,似乎也有这小子在内。”

  江南听了这话,心中一动,想道:“敢情他们前晚也曾到过我所住的那家客店,意欲劫夺那姓文少年的珠宝的?那晚来的人太多,想是他们后来未曾出手,所以他认得我,我却不认得他。”

  江南稍为加快脚步,与那乘轿子保持着十来丈的距离,见那乘轿子直向山上抬去,不由得又暗暗纳罕,他起初也以为这个“官太太”是要到药王庙进香的,现在才知道不是。

  江南越想越觉得奇怪,第一、那“官太太”已可以肯定是个有本领的人,她为什么要坐轿上山?若说是有意摆摆阔气,在氓山上又摆给谁看?第二、那两个轿伕举止言谈,肆无忌惮,和那“官太太”的关系,也似乎不是下人和主子的关系。他们的武功虽还不算怎样了不得,但比起一般的江湖人物,却已是强得多了,何以他们甘心为一个女人抬轿?第三、最重要的是:他们上氓山来作什么?江南绝不相信他们只是为了上山游览来的。
 

  江南忽地想起在新安镇那间客房里,那店小二和他说过的一件事,说是在他住过的那间房子,有一个官太太有一次前来投宿,也曾经指定要住这间房子,而那间房子,则是很多年以前金世遗和厉胜男都住过的。“莫非这个官太太就是那个官太太?”可是江南虽然把这两件事情联系起来,却也想不出其中有何道理。

  那乘轿子始终与江南同一条路,走在他的前面。走了一会,那乘轿子忽然停了下来,那两个轿伕回过头来,狠狠的骂道:“混账小子,你为什么老是跟着我们的太太?”

  江南给他们左一个“混账小子”,右一个“混账小子”,骂得也发起了脾气来,当下便“回敬”过去道:“岂有此理,我说你们才是混账!这条路是你们的么?要说是谁跟谁吧?那也是我先走的,我不说你们,你们反而说我?”

  那两个轿伕骂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子,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江南怒道:“你们想怎么样?想杀我么?”前面那轿伕发出一声狞笑,阴沉沉的说道:“此地无人,把这小子干了吧!”似是与他的同伴商量,又似是向他的主人禀告。

  话犹未了,只听得嗤嗤声响,两支短箭已是闪电般的射来,江南喝道:“暗箭伤人,算什么本领?——哼,哼,也未必便伤得了我!”他使出金世遗所教的铁指禅功,伸指疾弹,将那两枝短箭弹开,正想再骂,忽觉额角一片沁凉,紧接着又是“铮”的一声,江南循声注目,只见一枚钢钉,就插在自己身后那棵树上,不问可知,自己的额角刚才是给这枚钢钉擦过了。

  江南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分明只看见射来的是两支短箭,现在却突然多了一枚钢钉,不知是那里来的?就在这时,只听得那官太太的声音在轿子里传出来道:“你们不要再给我惹事了,走吧!”

  江南恍然大悟,这枚钢钉,敢情就是这官太太发的?若然如此,她躲在轿内,施放暗器,暗器到了自己的眼前,自己尚未知道,她的手法也未免太神奇了!心念未已,耳边忽地也似有个声音说道:“走吧!”

  这时,刚好是那官太太说了那句话,“走吧”这两个字犹自余音嬝嬝,江南一时倒糊涂了,不知自己听到的究竟是她的回声还是另有其人?”

  江南心道:“的确犯不着再招惹他们了,我这条小命还要留着见谷女侠呢,见了谷女侠再说。”他打定主意,立即施展轻功,从另一边峭壁上爬上去,背后犹自听得那两个轿伕咕咕噜噜的骂声。江南又自心中一动:“是那妖妇故意吓吓我呢?还是她真想取我性命,却给金大侠在暗中将我救了呢?”

  江南抄捷径登山,一口气跑到了玄女观前,回头一望,并未见有那乘轿子,他定了定神,心里又想道:“我穿着这身衣裳,却不好去见谷女侠。”

  他本来带有几件随身衣服,不过为了急于赶路,没有换下罢了。这时他已到了玄女观前,自然可以松一口气,于是便躲到草丛中换衣。

  江南尚未将新换的衣裳穿好,忽听得一个孩子的口音叫道:“姑姑,你快来看!嘻嘻,这里有个光屁股的人!”随即听得一个粗豪的声音喝道:“什么人躲在这里,快滚出来!”

  江南连忙将裤子拉好,钻出草丛,只见一条大汉横眉怒目的在他的面前,另外一个女子则背向着他,还有一个大约六七岁的女孩子,伸出指头也在他的面前羞他。

  那大汉见了江南,忽地“啊呀”一声,叫起来道:“你、你、你不是江南吗?”

  江南定睛一看,却原来是个相识的人——谷之华的师兄路英豪。江南面红过耳,连忙说道:“我是来谒见贵派掌门的,上得山来,衣裳破了,所以换过一件新衣。真是失礼了!”

  路英豪哈哈大笑,说道:“师妹,你过来吧。这不是外人,这是我的好友江南。”那女子转过身来,向江南“福”了一“福”,心中想道:“这江南果然名不虚传,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个浑小子!去拜访人家,却到了人家的门前,才换衣衫!”她脸上那副强忍着笑的神气,令得江南甚是尴尬。

  路英豪笑道:“什么风把你吹来的?真是稀客,我陪你进去吧!”那小女孩却道:“我不和光屁股的男人在一起,我还要和姑姑去摘果子。”路英豪忍俊不禁,又笑起来道:“小孩子胡乱说话,江兄莫怪!”那小女孩嘟着嘴道:“我才不是乱说呢,我刚才见着他的时候,他是光着屁股的呀!”江南自己也忍不住笑,心里想道:“还好,刚才只是这小鬼钻进草丛里来,要是给那个女的瞧见我的光屁股,那可就更失礼了。”

  路英豪通报上去,谷之华听说江南到来,十分欢喜,立刻请他在书房相见。江南一见便叫道:“哎呀,谷女侠你还是当年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变,好不教人高兴!”原来江南以为谷之华已削发为尼了,如今见她还留着头发,便不由得想起她和金世遗的事来。江南的心里是希望他们两人能够复合的,谷之华还留着头发,他就多了一分希望。

  谷之华却不知道他的心事,因为氓山派的始祖独臂神尼是个尼姑,她又在氓山上建了座玄女观,所以氓山派的女弟子也有许多是就在观里做了尼姑的。但氓山派又是一支武林的大宗派,俗家的男女弟子更多,有一部份散居各地,有一部份则在道观附近结庐聚居,给祖师守墓,同时也避清廷的搜捕。所以出入玄女观的固然多是俗家弟子,即在玄女观居住的也并非个个都是尼姑。谷之华只是自己不欢喜做尼姑而已,倒并非为了金世遗的原故。

  谷之华听了江南这几句没头没脑的话,也禁不住笑道:“江南,你也一点没有变,还是像从前那个会逗人开心的小伙子。嗯,听说你做了父亲啦,有多大了?怎么不和你的孩子一同来玩玩?”

  江南叹了口气,说道:“正是为了孩子的原故,我才跑来见你的。”谷之华怔了一怔,诧道:“这却是怎么一回事?”

  江南心急如焚,来不及从头细说,便先问道:“金大侠来过没有?”他前言不接后语,而且几乎是与谷之华抢着说话,还没有回答谷之华的问话,又问起谷之华来了。

  谷之华不觉又是一怔,心头跳了一下,强笑说道:“江南,你中了邪么?怎的老是说没头没脑的话?”

  江南一本正经的道:“倘若金大侠还未到过这里,我就是当真中了邪了!谷女侠,你真的还没有见过他么?”

  谷之华道:“自从那年他给我送来解药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他了!”

  江南搔了搔脑袋,叫道:“咦,这可奇怪了。难道那个暗中助我的人不是他?若然是他,他又怎的会不在这里?他可以和我开玩笑,但他对你却是从来不开玩笑的呀!”

  谷之华面上一红,说道:“江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从头说起吧。”

  江南苦笑道:“说来话长。不过,也只有从头说起,才能令你明白了。我的孩子被人抢去了,我是为了想请金大侠帮忙,所以才到你这里来,想问一问他的消息的。”当下他就从那八个蒙面女子在他的家里闹事,劫走了他的孩子说起,直说至途中遇见姬晓风等等情事。他虽然急于要说到正题,却也未忘记要替姬晓风说几句好话,讲完了姬晓风劫宝、还书与及和他结拜等几件事之后,便问谷之华道:“姬大哥他不敢到氓山见你,不知你可愿意认他这个师兄?”

  谷之华本来早已把过去当作一场噩梦,不想再提起与她父亲有关的人了。但如今听得姬晓风改邪归正,心中却也暗暗喜欢,想了一想,说道:“姬晓风并非氓山门下,我何来这个师兄?不过,他既然是你的结拜义兄,我看在你的份上,见了他也会称他一声姬大哥的。”

  江南接着讲到那两个番僧与姬晓风争斗,与及自己得人暗中相助,打败了那两个番僧之事。谷之华也觉得奇怪起来,心中想道:“莫非真是金世遗来了?”

  江南接下去正要讲到那个珠光宝气的贵妇人,就在这时,忽地有一个女弟子进来报道:“启禀掌门,有个客人想来见你。”

  谷之华道:“什么样的客人?你请白师兄替我先招呼吧。”江南道:“我反正没有这么快走,你见过了客人,咱们再叙。”

  那女弟子道:“这客人有点特别,她是坐着轿子来的,指名要见掌门师姐。”

  忽听得“啊呀”一声,江南叫起来道:“是不是一个浑身珠光宝气的官太太?”那女子大为诧异,说道:“我不知道她的身份,看样子似乎是个官太太。怎么,你认得她的么?”

  江南笑道:“除了我的义兄之外,我那会认得什么官家?这女人我是在路上碰到的,谷女侠,你去会她,可得当心一些,只怕她的来路不正,有点邪门。”

  谷之华道:“你怎么知道?”江南道:“你留心看看,看她的眉心是不是有一团淡淡的黑气?”

  谷之华也觉得事情古怪,心里想道:“清廷向来敌视本派,怎的会有个官家太太到来访我?”她好奇心起,当下无暇再向江南查问,说道:“好吧,不管她是正派邪派,官家民家,且先问问她的来意再说。”

  谷之华走出外面客厅,只见那乘轿子已停在院中,那两个轿伕叉着腰杆,站在轿旁,神情甚为不悦。谷之华遣个女弟子接那妇人出来,至于那两个轿伕,则由路英豪与白英二人招待,将他们请到另外一处。那两个轿伕似乎知道路白二人的身份,他们本来因为谷之华迟迟不予接见他们的主人,因而感到不悦,如今得到氓山派有头面的弟子,将他们也当作宾客招待,这才转怒为喜。

  谷之华留神细察,果然发觉这个珠光宝气的妇人,眉心是有一团淡淡的黑气。谷之华是正派中人,本来不懂得有这个现象的人便是练有阴毒武功的,好在得江南提醒,心中先有了防备。

  谷之华虽然已知道这妇人有点邪门,但仍然以礼相待,坐定之后,便问她道:“不知夫人高姓大名,莲驾至此,有何见教?”

  客厅之中本来还有一位氓山派的女弟子担任招待之职,这时正将一杯茶送到那“官太太”的面前,那官太太望了她一眼,说道:“谷女侠,我的事情想与你单独谈谈。”

  谷之华眉头略皱,心中想道:“难道又是厉胜男故事的重演?”当下挥一挥手,对那女弟子道:“好吧,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出去吧。你传话出去,不得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许进来。”待那女弟子走了出去,并且关好了门之后,谷之华然后说道:“夫人,你有何事情,现在可以放心说了吧?”

  那官太太裣袵一礼,说道:“我娘家姓桂,外子缪南廷,官居河南提督之职。”氓山属河南省境,提督乃一省的军事长官,与巡抚平行。谷之华面色微变,还礼说道:“失敬,失敬,原来是缪军门夫人。我是你治下的小民,有劳夫人凤銮亲上荒山,实是不胜惶恐之至!”谷之华的话暗含讥刺,同时心里的疑惑又加重了一层。若然这妇人的话是真,一个朝廷二品大员的命妇,竟是个邪派妖人,那岂非不可思议之事!而这个朝廷命妇坐轿到氓山来拜会于她,而她又是朝廷所敌视的氓山派掌门,这更是荒唐透顶,难以解释了。

  那缪夫人似乎猜到了谷之华的心意,微笑说道:“谷掌门不用惊疑,我此来对贵派并无不利,只是有一件事情,要请掌门成全。”

  谷之华道:“夫人说笑了,尊夫手握重兵,官居方面,何求不得?怎的要求到我来?”缪夫人道:“实不相瞒,我这事情是瞒着丈夫的,谷掌门若然不允成全,我只有抱恨终生了!”

  谷之华见她说得如此严重,只得应允她道:“既然如此,夫人请说。只要不违情理,小女子有可以效劳之处,自当稍尽绵力。”

  那缪夫人忸怩一笑,低声说道:“也许此事正是大违情理,不过谷掌门是个通达的人,而这事对我又极为重要,所以我也不怕谷掌门见笑,只好对你直说了!”

  缪夫人呷了口茶,两颊微现红晕,仍然似是耳语一般,对谷之华低声说道:“实不相瞒,我在未嫁之前,与同村的一个书生有了私情,生下了一个双胞胎,乃是一男一女,产下之后,交给奶妈隐藏起来。不久,我就迫于严父之命,非嫁不可,这两个孩子当然不能带到夫家,甚至也不能让父母知道。我的奶妈有个儿子,是在外乡种田的,无可奈何,我只得接纳了奶妈之计,将这对孩子托他的儿子抚养,转眼至今,已有七年了。骨肉分离,每一念及,难免心伤!”

  谷之华是个未嫁女子,听了此话,不禁面红耳赤,心想:“怪不得她要我把旁人遣开,原来是有这种私情!但这样隐秘的失德之事,她对父母尚且不便启齿,却为何对我来讲?”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缪夫人问道:“听说谷女侠收养了个孤女,不知有此事么?”谷之华听了,心头一震,缪夫人这句问话,正触及了她三年来所疑虑的一件事情。正是:

  世事岂真多巧合,师徒命运一般同?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星云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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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10 12: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回
  孤雏身世谜难解

   魔女恩仇恨未平



  原来谷之华的确收养有一个孤女,这个孤女的来历十分古怪,直到如今,她的身世还是个难解之谜!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有一天,谷之华的师兄,南丐帮的帮主翼仲牟带了一个年仅四岁的女孩子上山,央求谷之华收养,并且说出了一段离奇的事情。

  翼仲牟有一个不大相熟的朋友,名叫丘岩,此人是河南中牟县的一个小地主,懂得武功,人还正派,而且少年时候,还曾偷印过吕留良的反清遗作,暗地里分送给人,是故翼仲牟与他结纳。后来清廷严厉查究吕留良的遗党,他才回到乡下做起绅士来。

  翼仲牟浪迹江湖,且又是个叫化子的身份,当然不大方便和他往来,两人已有相近十年未见面了,丘岩忽然请中牟县的丐帮弟子送封急信给他,请他到家中一叙。

  翼仲牟是个重于友情的人,接到这封信,虽然有点奇怪,仍然依约到了丘家。丘岩请他进入内房,一开口便央求他道:“我有一个养女,他的父亲是我的佃户,因病去世,留此孤女,甚是可怜,我没有儿女,所以收养了她,作为自己的儿女看待。但我现在也年老多病,只怕活不了多久了,你可愿意收留这个孤女么?”

  翼仲牟甚感为难,当下只好直言说道:“丐帮向来不收女弟子,我又是个单身的老叫化,我纵然想把她当作女儿,带在身边也不方便。说句笑话,难道叫她长大了跟我当女化子么?吾兄戚友之中,不乏有家有业之人,请一个殷实的人照料她,岂不胜于托我这个老叫化百倍?况且吾兄精神也还健铄,胡为出此不祥之言?”

  丘岩见翼仲牟不肯答允,叹了口气,似有难言之隐,但却也不再请求。他早已在房中。摆好了酒茶菜,当下说道:“既然翼帮主有为难之处,这事就暂且搁过一边,咱们多年未见,先痛饮一场再说。”

  酒过三巡,丘岩又道:“翼帮主虽然不愿收留小女,但让她出来拜见,总可以吧?”翼仲牟哈哈笑道:“老叫化只愁没有见面礼,对不起令千金。”

  丘岩得他答允,便把女儿叫了出来,却原来是一个年仅三四岁的小孩子,相貌很清秀,但穿的衣服却有点古怪,那是一件红缎子小棉袄,最多只合两岁大的孩子穿,这女孩子虽然生得瘦小,穿在身上,也嫌有点窄了。而且那时方是初秋时份,穿上棉袄,也嫌不合时宜。

  翼仲牟正自纳罕,丘岩已倒满了两杯酒,说道:“你我此会之后,只怕难以再见了,请尽此一杯,我有肺腑之言,要向帮主表白!”

  翼仲牟惊疑不定,举杯说道:“你我道义之交,丘兄,你若当真是有为难之事,小弟自是不能不管!但说无妨!”

  丘岩愁眉顿展,哈哈大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道:“我正是要帮主这句说话!诚如帮主所言,你我虽非深交,但我深知你是肝胆照人,一诺千金的风尘豪侠!小弟戚友虽然众多,可堪信赖者只唯兄台一人而已!此女不但身世可怜,只怕来日尚多灾难,我现在已是无力照顾她了,所以明知是不情之请,还望帮主看在你我的交情份上,抚此孤儿,她若得到贵帮的庇护,我在九泉之下,也可安心!”

  丘岩的声音越来越弱,脸上的一团黑气也越来越浓,翼仲牟大吃一惊,见他摇摇欲坠,连忙将他扶住道:“丘兄,你怎么啦?”翼仲牟粗通医理,触及他的身子,只觉他浑身发热,再看他的面色,分明是已中了剧毒!

  翼仲牟叫道:“丘兄,有话好说,何必如此?解药在什么地方,快说!”丘岩只是指指那个女孩,再指指自己的心口,表示自己的心愿就只是要翼仲牟庇护这个女孩。

  翼仲牟将酒壶一掷,但听得“乓”的一声,酒壶碎裂,立即溅起一溜火花,壶中所盛的竟是毒酒!原来丘岩给自己斟的乃是毒酒,给翼仲牟的则是从另一个酒壶中斟出来的。

  丘岩以死托孤,翼仲牟自是难过之极,这时丘岩的脉息已将断绝,身体也从高热而变为冰凉,此时纵有解药,也难以救治了。翼仲牟只好在他耳边说道:“丘兄,我一定会好好安置这个孩子,你还有什么话,赶快说吧!”

  丘岩极力挣扎,断断续续的说道:“她身上的棉袄,是她母亲给她的。她还有一个兄弟,同时出世的,是陈留县叶君山收养,也有一件同样式样的棉袄,却是青缎面的,你带她去找她的哥哥,这两件棉袄,关系重大,你、你、你要……”

  翼仲牟大声道:“你要我做什么?”可是丘岩说到此处,已经气绝,不能回答这句问话了!

  翼仲牟一生浪迹江湖,碰到的意外之事不知多少,但却没有一件比得上这件事的古怪离奇!

  第一件令翼仲牟猜想不透的是丘岩何以而死?若说是为仇家所迫,为何他见了翼仲牟之后,却不求援,而且临死也不说出来?

  第二件猜想不透的是那女孩的身世,据丘岩所说,这女孩是他佃户的女儿,但从她那件棉袄看来,虽然红缎子棉袄也并非很值钱的东西,却不是一个佃户舍得买的。丘岩临死时又说这件棉袄关系重大,那就更奇怪了。翼仲牟是个老江湖了,当然想到这女孩是另有来历,说不定便是她给丘岩招惹了仇家。可是,若然如此,丘岩为何要另编一套假话,却将她的身世隐瞒呢?

  丘家只存一个老仆人,翼仲牟盘问他,那仆人道:“我也不知老爷为何要死,前几日家里闹过一次贼,家老爷就闷闷不乐。他今早交了一封信给我,叫我待客人走后才拆开来。我也正在奇怪呢!”

  翼仲牟道:“快拆开来看,这定是遗书。”拆开一看,不错,确是遗书,但只是嘱托那老仆人将他的家产如何分配的,大部分作善事,小部份赠给贫穷的乡亲,还有一小部份是则留给那仆人养老,并无一语涉及他的死因和那女孩身世之谜。问那仆人,那仆人也说这女孩是丘岩三年前亲自抱回来的,什么来历,从未对他言及。

  翼仲牟再问及闹贼之事,那仆人道:“我听到声响时,那贼人已经走了。”翼仲牟见问不出所以然来,只好怀着满腹疑团,将那女孩带走。

  可是,奇怪的事情还未终结。翼仲牟依着丘岩临死的嘱托,到河南陈留县叶君山家去访寻那女孩的胞兄,叶君山乃青城名宿杨庄的弟子,也是武林中人,就在翼仲牟来到的前一晚暴毙而亡,他那抱养的男孩子不知去向。

  翼仲牟是丐帮帮主,他觉得让一个女孩子在叫化群中厮混,总是不妥,因此便将她带上氓山,请师妹谷之华收留她。

  谷之华十分欢喜这个女孩,同时因这女孩而又想到自己的身世,她自己也是被人收养的孤儿,因己及人,当然就更愿意收留这孩子了。

  她问这女孩子的名字,这女孩的答话也很奇怪,她说:“我没有名字,丘爷爷唤我作莲儿。我爷爷说我只是暂时寄养他家,他不愿意我改名换姓,所以我也不姓丘。”谷之华道:“没有姓名,不好呼唤。你跟我姓了吧。做我的女儿好么?”那女孩子与谷之华也极投缘,立即便跪下去磕头认她做妈妈。谷之华给她取个名字叫做谷中莲,那是因为金世遗当年曾以清莲与她作比,勉励她“出污泥而不染”的,她觉得这女孩子的身世与她相似,因而给她取了这个名字。但她却私心祷告,但愿这女孩子的不知名的生身父母,乃是清白人家,但愿这女孩子不要和她有相同的命运。

  谷之华另外还有一个心愿,她受义父两湖大侠谷正朋抚养之恩,无以为报,谷正朋没有留下后嗣,而她又是今生今世决不打算结婚的了,因此她才想到收养一个女儿,待她长大成人,替她招赘一门佳婿,也好继承谷家的香烟。

  这几年来她一直为着女儿的神秘身世而担忧,想不到要来的终于来了!

  如今她面对着这个珠光宝气的提督太太,而这个缪夫人在讲完了她的私情之后,立即便向她问及所收养的孤女了。

  谷之华不由得心头一震,只得答道:“不错,我是收养了一个孤女,不知夫人从何得知?”

  缪夫人喜形于色,低声说道:“我为了牵挂这对孩子,日前曾派出心腹之人,到中牟县去,想接回这对孩子,另作安置,免得他们在贫家受苦。想不到我那奶妈的儿子已经死了,给我办事的人,费尽心力查访,才查出这个该死的奶妈的儿子,已将我这对孩子送了给人,儿子送给谁家?迄今尚未查得出来,只知女儿却是送给他的田主,中牟县的丘岩。而这丘岩又在三年前死了。据丘岩的老仆人说,在他临死之时,又把我的女儿交给一个老叫化带走了。这个老叫化是南丐帮的帮主翼仲牟。我丈夫是个武官,丐帮是与朝廷作对的江湖上一大帮派,夫妇之间,有时也会谈起丐帮的事情,因此我也多少知道一点丐帮的规矩,丐帮是从来不收女弟子的,翼帮主是个单身的老叫化,带着一个女孩子也不方便,翼帮主是你谷掌门的师兄,因此我才会想到我这个女儿,翼帮主可能是已托你收养了。请你放心,我不管你们是否反对朝廷,我只求得回自己的孩子。如今,谷掌门既然承认了有此一事,这个孤女,一定是我的亲身骨肉了!我要重重的报答谷掌门收养我女之恩,现在就请谷掌门将我的女儿交给回我吧!”

  缪夫人所说的事实,与翼仲牟从丘岩那儿听来的一一符合,谷之华听得寒气直透心头,暗自想道:“这缪夫人讲她自己的事,虽然未必确实,但对这孩子的事,她讲的却是无可置疑,唉,难道这孩子当真也是命中注定,与我一般?”她再望了那缪夫人一眼,她眉心上那团淡淡的黑气,越发看得清楚了,谷之华望多两眼,心中不由自己的起了憎恶之感,禁不住又想道:“这女人妖声妖气,绝不会是个好人,我怎能让莲儿跟她?”

  那缪夫人似是猜到了谷之华的心意,微笑说道:“谷掌门敢情是舍不得这个孩子么?若蒙赐惠,骨肉团圆,我们母女都会永感大恩,决不至于忘记你的。孩子长大了,我也会叫她常常来探望你的。”

  谷之华听她这几话说得甚为诚恳,不觉被她感动,心里想道:“她纵然是邪派中人,行为不端,但她究竟是莲儿的母亲,我岂能阻止她们母女相认?”当下说道:“这孩子聪明伶俐,我的确是有点舍不得她。但她得见生身之母,我仍然是替她欢喜的。夫人,你请稍候。”

  缪夫人道:“如此,就请你带这孩子出来。”眼角眉梢都充满了笑意,但那喜悦之情,却显得有些异样,不知怎的,她的笑容,给了谷之华这样的感觉:不像是发自内心的、悲喜交集的感情,却像是个奸猾的人,当他图谋得遂之时,不自觉的露出的得意忘形之态。

  谷之华心中一动,忽地问道:“夫人,你这孩子可有什么记认么?”

  缪夫人怔了一怔,道:“什么记认?我生下了这对孩子之后,就交给奶妈了。他们身上,到底有何特点,我实在未曾详察。”

  谷之华道:“那么,你总该留下什么信物,给那两个孩子,以备他年相认作为凭证吧?”

  缪夫人笑道:“谷掌门,你真是细心,怕我冒认孩子么?也幸亏你提醒我,我想起来了,我给这对孩子亲手缝了两件棉袄,是上等的苏绣缎面的,我曾郑重嘱托奶妈,叫她千万给孩子留着。不知你收养这孩子的时候,那件棉袄可还在么?”

  谷之华心头一沉,想道:“如此得来,真是她的孩子了?”当下再问道:“如此夫人想还记得这两件棉袄是什么颜色的吧?”

  缪夫人想了一会,说道:“男孩子似乎是红缎面的,女孩子似乎是青缎面的,只是年深月久,记得不大清楚,只怕说错也不一定。”

  缪夫人所说,恰恰要掉转过来才对。谷之华登时起了怀疑,心里想道:“她刚才说得那等郑重,要凭这两件棉袄作为信物,岂有记不清楚之理?”

  谷之华紧跟着追问道:“颜色记不清楚这是小事,但那件棉袄似乎还有些特别之处,不知夫人可还记得?”

  缪夫人不觉的露出惶惑的神情,说道:“棉袄就是棉袄,不过料子用得好些罢了,有什么特别?”

  谷之华淡淡说道:“棉袄既是夫人亲手裁制的,夫人总该想得起来,比如说它的式样如何,有几颗钮扣,钮扣的质料怎样……等等,等等,夫人仔细想想,或者总有一点和普通的棉袄不同吧?”

  缪夫人面色白里泛红,愠道:“这些琐屑的物事,我那能记得这许多?连钮扣有几颗都要问到,谷掌门,你不是存心拿我消遣么?”

  谷之华微微一笑,冷冷说道:“那几颗钮扣,是无价之珍,据识货的人说,皇宫大内,只怕也未必会有!”

  原来那件棉袄有七颗钮扣,乍眼看去,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似是普通的铜质钮扣,有一天,谷之华怕棉袄在箱底发霉,拿出来晒,阳光底下,忽地发现钮扣反射出异样的光辉,细心鉴别,非铜非铁,竟不知是什么金属,而且还有一样特别之处,金属的东西,在阳光下晒得久了,总会有点发热,而那几颗钮扣,却是触手冰凉,比起未晒之前,还更令人有寒冷的感觉,谷之华这才奇怪起来。

  也正是因此,谷之华对这孩子的身世更增加了神秘之感,她曾暗中拿这件棉袄给几位见多识广的前辈鉴赏,后来碰到了江南医隐叶野逸才识得这东西的来历。原来这几颗钮扣并非金属,而是昆仑山绝顶星宿海所特有的“天心石”,这种奇怪的石子极为稀罕,且又混在无数砂石之中,即算在星宿海边住上一年,也未必能找到一颗。据叶野逸所藏的古代医学秘本上说,天心石若是研成粉末,用烈酒冲服,功能胜过任何补药,能长精神、旺气血,会服食之人,得到一种超乎寻常的力量,可是天心石又是天下最燥热的药物,服下少许,就可以令人全身滚热而发狂!因此它既是功能极大的补药又是厉害非常的毒药,寻常的人切不可服。只有内功已有了深厚的基础之后,才可以利用这种药物来练超凡入圣的武功。或者内功的根底虽然未够,但能找到另一种药物可以消除天心石的热毒的,与它同服,最少也可以增进二十年功力,服下七颗,便成金刚不坏之身。

  因此,谷之华说这几颗钮扣是无价之珍,确是丝毫也没夸大,不过,这种价值,都是对武林中人才有特殊意义,这点谷之华当然不会对她明言。

  谷之华此言一出,只见那缪夫人登时一震,面色大变,站了起来。

  缪夫人愤然说道:“谷掌门,你也忒把我看得小了。你当我是为了觊觎珠宝才来冒认孩子的么?哼,哼,你若是有这个疑心,那就请把钮扣除下,然后再把孩子给我领回。”

  谷之华冷笑道:“夫人之言差矣!夫人,你是大富大贵的官家太太,我岂敢看小夫人,说你贪图珠宝?再者那孩子若是你的,她棉袄上的钮扣当是你家之物,我又怎能将它除下?这不是我看小夫人,而是夫人看小我了!”

  那缪夫人自知说错了话,连忙便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请谷掌门将那几颗钮扣除下,只不过是想酬谢谷掌门抚养孩子之恩罢了。说老实话,我当时随手把先父赐给我的几颗宝石叫巧手匠人镶嵌在钮扣上,我也还不知道那些宝石竟是这么名贵的呢。”缪夫人听谷之华说的是“稀世之珍”这四个字,她那里想得到是昆仑山星宿海的“天心石”,只当不是珍珠,便是宝石,而珍珠是不能镶作钮扣的,所以便以为定是宝石无疑。

  谷之华笑了一笑,淡淡说道:“我之所以提出棉袄上的钮扣,正是为了慎重起见,免得夫人错领了别家的孩子。现在只怕要教夫人失望了,这个孩子,我已经可以断定决不是你的孩子了!”

  缪夫人双眼圆睁,大声说道:“你凭什么断定?”

  谷之华道:“就凭那几颗钮扣。那几颗钮扣并非装饰用的宝石,也并非镶嵌上去的,而是一种甚为古怪的石头,要识货的人才懂得它的用处,才知道它是稀世之珍!”

  缪夫人登时瞠目结舌,心里想道:“我只道秘密是在棉袄内,不料却是在钮扣上!”正在苦思,想用巧言搪塞,谷之华又接着道:“夫人莫非还有怀疑么?那就请你试说一说看,你纵使不知道那种石头的用处,最少也该知道它的色泽和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缪夫人只怕越说越错,不敢再胡乱说了,当下强行辩道:“她是河南中牟县丘岩的佃户送给丘岩的不是?这个我已经说得对了,当然就是我的孩子!至于那几颗钮扣,或者是丘岩后来换了的,我怎么知道?”

  谷之华道:“丘岩不止一个佃户,你又焉知不是第二个佃户的孩子?总之,证物不对,我怎可以将孩子给你。你也不必要别家的孩子!”

  缪夫人老羞成怒,“乒”的一声,忽地拍案骂道:“谷掌门,你可是有意要将我难为么?”

  谷之华面色一沉,正容说道:“夫人,这里不是你的衙门,你要发脾气,回到你的衙门再发吧!”说罢,立即端起茶杯,这是表示送客的意思。

  缪夫人气得连脖子也通红了,眉心的黑气也越来越浓,大声说道:“谷掌门,你是要赶我走么?”

  谷之华说道:“不敢,但事情已经弄得明明白白,夫人,你的孩子不在此间,我这里荒山小寺,自是不敢多留贵客!”

  缪夫人怒道:“谁说事情已经明白?哼,哼,我虽是孤身到此,你要赶我,只怕也还不那么容易?”

  谷之华道:“证物不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一定要在我这玄女观闹下去,这就不是我难为你,而是你难为我了!”

  缪夫人又“哼”了一声,冷冷说道:“玄女观又怎么样?”

  谷之华涵养再好,也不禁露出了怒容,说道:“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字,玄女观当然比不上你的提督军门,可是你若要不讲理么,玄女观也还不惧!”

  缪夫人面上一阵青一阵红,似乎就要发作,却又忽然低下头去,换了一副声调说道:“谷掌门,我对你是推心置腹,将隐事都对你讲了。你当然知道,我即使可以调动丈夫的兵将,也决不敢向你公然要人。所以请你不要误会我是仗势欺人。正如你谷掌门所说,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字,我只是要和你讲个道理。”

  谷之华道:“夫人要讲的是什么道理,小女子洗耳恭听!”

  缪夫人道:“咱们争执的是这个孩子,那么你总该让我见一见她吧。我听得奶妈说,她长得很似我。要是我见了你收养的孩子,她不似我的话,那我就释然于怀了。”

  此言一出,谷之华心中一动,觉得事情更为明朗,更可以肯定自己所收养的莲儿,不是这妇人的骨肉了。心想:“我的莲儿相貌清秀,骨格端庄,那有半点和你相似?”其实在缪夫人最初说要认回孩子的时候,谷之华已经怀疑到相貌不同这点了,只因父母子女的面貌虽然多数相似,也有例外不同的,所以谷之华未曾据此反驳,如今由她亲口提出来,正合谷之华的心意。当下便答应她道:“你要见这个孩子,我可以如你心愿。不过,你可要看得仔细一点,切不要一见面就自称是她的妈妈。”

  缪夫人道:“这个何劳嘱咐,我也决不会冒认别家的孩子。不过,我还有一事,要向掌门请求。”

  谷之华见她态度已转为谦恭有礼,便也好言答道:“夫人请说,若能办到,自当应命。”

  缪夫人道:“孩子那件棉袄,是我亲手裁剪的,但据谷掌门所说,钮扣却有所不同,不知可否赐我一观?”

  谷之华怫然不悦,说道:“那件棉袄我当然也要拿出来让夫人过目,否则夫人难免以为我是信口开河,抹煞证据了。”

  缪夫人道:“谷掌门言重了,我只是但求对证一下而已。”她脸上露出的笑容,一看就知是笑得非常勉强。谷之华越看越觉得讨厌,越看就越觉得她似是有所图而来,但随即想道:“在我的面前,谅她也不能就把东西抢去。”

  当下谷之华将一个侍女唤来,吩咐她道:“你请我的二师嫂将莲儿带出来,还有那件棉袄也一起拿来吧。棉袄在我房中最底的那个箱子。”

  谷之华的二师嫂即是前任丐帮帮主铁拐仙的妻子谢云真,她自从丈夫去世之后,即一直在玄女观居住。

  过了一会,便听得一个孩子的声音叫道:“妈,我刚才瞧见一个光着屁股的人,这个人是来看你的,你见了他没有?”原来这个女孩便是江南所碰见的那个女孩,她还未踏进门口,便急不待的要将这件“好玩”的事情告诉谷之华了。

  谷之华道:“别胡说八道,快来见过客人。”
 

  谷中莲叫道:“这是真的呢,不信你问路师叔,他也瞧见。”这时她方始踏进门来,正好与那缪夫人的眼光相对,她那双滴溜溜的小眼睛突然停止了转动,似乎给吓得呆住了。

  谢云真拉着她的小手,感到她的小手微微发抖,心知有异,说道:“莲儿,你怎么啦,快上去唤声姑姑。”

  就在此时,那缪夫人已上前几步,面对着谷中莲,柔声说道:“孩子、孩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谷中莲突然大声叫道:“我知道你是谁,我认得你,你就是那晚的那个女贼!”

  原来丘岩在自杀之前的几天,家中曾闹过一次贼,那晚丘岩睡到半夜,突然给异声惊醒,那时谷中莲还只三岁有多,丘岩甚疼爱她,将她所睡的小床安放在自己的房中,以便照顾,他一给异声惊醒,便见一条黑影正站在孩子的床前,刚刚伸出手臂,似是要向孩子抓下。

  丘岩练有混元霹雳掌的功夫,这是外家拳中一种最刚猛的掌力,虽比不上少林派的金刚掌,但也有开碑裂石之能,他猛然惊醒,见此情形,不假思索,立即便跳下床来,向那贼人的后心一掌击下。

  这一掌击个正着,但听得那贼人“哼”的一声,立即破窗飞出,丘岩跟着追出,影子都不见了,只觉得贼人“哼”那一声阴声细气,不像是个男人。第二天丘岩就感到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这才知道是受了内伤。

  丘家闹贼的事情,翼仲牟曾听丘岩的老仆人说过,所以谷之华也知道这件事情。但都是知而不详,而这件事情也正是疑点之一,因为丘岩宁可自尽,却始终未曾将此事向翼仲牟透露。

  如今,这女孩突然一口道破,说出了这缪夫人就是当年偷进丘家的女贼!

  谷之华大吃一惊,刚刚联想到丘家闹贼的这件事情,就在这一瞬间,只听得那缪夫人阴声怪气的叫道:“好孩子,你既认得我就随我走吧!”声到人到,一手就向那孩子当头抓下!

  谷之华的师嫂谢云真,外号“辣手仙娘”,何等厉害,但见白光一闪,缪夫人那一抓还未曾抓实,她已是拔剑出鞘,发招攻敌,几个动作,一气呵成!

  这一剑直指缪夫人的心房,缪夫人乃是狂奔而来,眼看就要被长剑洞穿心胸,却忽听得一声尖叫,连谷之华也还未曾看得清楚,辣手仙娘谢云真竟然先遭了她的辣手,扑通便倒!

  谷之华要她师嫂带这孩子出来,本来就是为了防备意外,要多一个人来保护孩子的,那料得到谢云真竟是一个照面便倒地了。

  谷之华急怒交加,身形疾起,立即向那缪夫人扑去,那缪夫人击倒了谢云真之后,不知怎的,脚步突然停下,那件棉袄本是谢云真拿在手中的,这时也已跌落地上,缪夫人眼光一瞥,刚瞧见那件棉袄,心念方动,正要伸手去捡,谷之华的霜华宝剑已吐出了碧莹莹的寒光,指到了她的眉心。

  谷之华这几年来苦练玄女剑法,比起谢云真又更厉害得多,这一剑轻灵翔动,势捷力强,极难躲避,那缪夫人好生了得,霍地一个“凤点头”,身子竟然未曾挪后半步,立即便一指反弹过来,“当”的一声,正弹中了谷之华的剑脊!

  谷之华但觉一股劲力传来,虎口竟然微微发热,不由得心中一凛:“这妖妇练的是什么邪门功夫?”说时迟,那时快,那缪夫人一指弹开了谷之华的宝剑,迅即使反手抓来,瞬息之间,接连攻了三招!

  缪夫人的招数怪异那是无须说了,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她那双掌本来柔软红润的,这时却好像涂上了浓墨一般,变作了漆黑一团,而且发出的掌风,隐隐带着血腥的气味!幸而谷之华练的是正宗的玄门内功,亦早已到了上乘境界,运气三转,把胸中的烦闷之感,尽都消除,亦是在瞬息之间,接连还了三招,令那缪夫人不敢欺身进迫。

  谷中莲给吓得呆了,这时方始“哇”的一声哭得出来,叫道:“妈,这女贼要抓死我,你快快把她赶跑,我、我怕死啦!”

  缪夫人道:“孩子,我就是你的亲生妈妈,你不用害怕!”一个转身,又要向那孩子抓去,谷之华那能让她得逞,剑光一展,不容她走近孩子的身边,早已把她的身形罩住!

  谷中莲又哭又骂道:“胡说八道,我的亲生妈妈早已死啦,你是要害我的女贼,不是我的妈妈!”

  谷之华心中一动,惊诧之中又感到了快慰,这是那孩子第一次说出她的亲生妈妈是给人害死的,同时,由于那孩子的说话,也提醒了谷之华,令她想到了这一点;照那缪夫人刚才向那孩子抓下去的凶恶神态,一个母亲,决不会对自己亲生的孩子,这样动手的,当下谷之华一声冷笑,斥道:“好个狼心狗肺的无耻妖妇,现在还敢冒认是孩子的母亲吗?”

  那缪夫人大怒道:“谷之华,我此来本来是好言好语的来求你,你却胡言秽语的来骂我,你既无礼,也休怪我不客气了!哼,哼,你惹上了我,只有你自己倒霉!”

  谷之华也怒道:“即算你是一品夫人,此刻也要你滚下山去!”话犹未了,那缪夫人突然一声怪啸,阴恻恻的叫道:“谷之华呀谷之华!好言好语你不听,我要代十殿阎王发请帖啦!”那声音凄厉异常,俨如恶毒的巫妇在呼魂唤魄,饶是谷之华定力深湛,听到她的呼唤,心头也不禁微微发抖。那缪夫人怪啸之后,便双掌齐发,十指连弹,带着腥味的劲风,似一支支冷箭一般,向谷之华射来,谷之华默运玄功,展开了玄女剑法,连人带剑,化成了一道光幢,将身躯护住,也挡住了那冷箭的劲风。

  这几招快似电光石火,双方都使出了平生所学,力争先手,谷之华胜在内功深厚,剑术精奇;但那缪夫人所练的邪门功夫极为怪异,双方都有所顾忌,急切之间,尚是胜负难分。

  谷之华正在全神贯注,应付那缪夫人的攻击,忽听得侍女高声叫道:“禀掌门,卢、林、孙、程几位师叔等候传见。”原来刚才谷之华因为应缪夫人之请,曾发出禁令,任何人不许进来,因此在外面打探动静的几位大弟子,虽然听得里面已发生了打斗的声音,仍然未敢擅自进来。

  谷之华应声答道:“禁令解除,让他们进来!”她说话分神,剑招稍缓,缪夫人趁此时机,蓦地一声怪啸,一道绿色的火焰,突然从她袖中飞出,透过了剑光,直射到谷之华的面门!

  谷之华一口真气吹出,那一溜火光登时向四方疏散,那缪夫人似乎未料到她已练成了内家罡气,微噫一声,退了两步;但那溜火花带着一种极难闻的腐臭腥味,显然是什么邪恶的药物,谷之华在张口吹气的当儿,也难免吸进了少许,但觉头晕目眩,几乎就要作呕。

  这时禁令已解,氓山派的几个大弟子走了进来,他们虽非首当其冲,闻得那股气味,也是好生难受,其中卢道璘的性子最为刚暴,大怒骂道:“那里来的妖妇,胆敢在这儿放毒!”他是当年江南七侠中曹仁父的嫡传弟子,使的是一把铁琵琶,琵琶腹部中空,藏有专打敌人穴道的透骨钉,他一按琵琶,三枚铁骨钉电射而出。

  那缪夫人冷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她在谷之华剑光笼罩之下,头也不回,但听得叮叮叮三声清脆的音响,那三枚透骨钉都打中了她的身体,但却好像碰着了金属一般,一触及她的身子便都跌落!

  缪夫人冷笑道:“谷之华,你不如传令下去,鸣钟击鼓,将你们氓山派的上下人等,都招集来罢,也省得我一个个的来对付。”

  谷之华怒道:“我氓山派不比你的提督衙门,决不仗势欺人,但你伤了我氓山派的人,我身任掌门,也决不能轻易饶你!”随即便传下命令道:“卢、林两位师兄,你们先救治谢师嫂,看她是受了什么伤?孙师姐,你把莲儿赶快抱出去。”说话的意思即是要单独对付缪夫人。她话声未了,那缪夫人蓦地又是一抓抓来,阴恻恻的说道:“你不饶我,又待如何?”

  谷之华宝剑一指,峭声说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一品夫人、二品夫人,你伤害了氓山派的弟子,就得给我磕头认错,以后不许再踏上氓山半步!”那缪夫人冷笑道:“好大的口气,哼,哼,你夺了我的女儿,还竟敢这样横蛮?好呀,你是氓山派的掌门,我就按照武林规矩,与你较量较量吧!我不怕你有宝剑,你胜得了我,我就不要女儿,立刻下山;要是我赢了呢,你可得把女儿交还给我!”

  谷之华对这妇人实在是讨厌到了极点,恨不得把她早早赶跑,立即答道:“依你就是!”话犹未了,那缪夫人身形一幌,趁着谷之华的剑势尚未合成圆圈,双手齐扬,左手飞出了三枚指环,分打谷之华的穴道,右手则飞出了三支带着青光的毒箭,谷之华大怒,长剑一圈,同时一掌拍出,她这一掌,运的是吕四娘衣砵真传的少阳玄功,三支毒箭,给她的掌力一压,登时响起了一片爆裂之声,碎成了无数小片,剑光扫过,那三枚指环,也登时变成了六片破铜,缪夫人叫声“好厉害!但要伤我,只怕也还未能!”身形疾退,谷之华唰唰两剑,都没有刺中。

  她那毒箭虽然粉碎,青光却四处流散,氓山派六大弟子之一的林笙,不小心给青光沾着了衣裳,立即便燃烧起来,林笙大惊,急忙用力将衣裳挣破,脱出身来,但已给烧焦了一片皮肉,脚步跄踉,几乎立足不稳,原来那青光是有毒的磷火,所以这样厉害。

  谷之华见她的有毒暗箭层出不穷,也自有点顾忌,急忙说道:“众师兄都请出去吧,小心戒备,严防她还有党羽到来。”心中想道:“要不是我这几年苦练少阳玄功,只怕也要遭她毒手。”
 

  卢道璘和程浩将谢云真扶出庭院,只见她面色青中泛黑,手足已是僵冷如冰,幸喜鼻端还有气息,卢道璘大叫道:“掌门小心,切不可给这妖妇的毒掌碰着!”程浩也叫道:“掌门,快将这妖妇制服,迫她拿出解药。”那缪夫人哈哈笑道:“你们要我的解药救人吗?那就快快认输了吧,免得躭搁时候!”

  谷之华扬声问道:“脉息如何?”卢道璘道:“脉息微弱,尚未断绝!”谷之华一听,略略宽心,说道:“我房间里那玉匣之中,还有三粒碧灵丹,你叫侍女找出来,先给师嫂服下。”那缪夫人听了,又是哈哈大笑。谷之华一剑刺去,斥道:“妖妇,你害了人很得意么?”

  那缪夫人挥袖一拂,卸开了谷之华的剑势,说道:“谷之华,我是笑你结了疮疤忘了痛,厉胜男给你吃的苦头,你可还记得么?”谷之华怔了一怔,只听得那缪夫人又格格笑道:“实不相瞒,我手掌上涂的毒药,就正是厉胜男当年令你吃亏的那种奇药!你应该知道,这种毒药是否天山雪莲所能解救?”

  谷之华听了这话,自是吃了一惊,但也不至于像缪夫人所料的那般惊惶失措,要知这种毒药虽然厉害非常,但当年谷之华中毒之后,仗着李沁梅所赠的天山雪莲,也捱过了三年。如今谷之华师嫂谢云真的功力,决不至弱于七年前的谷之华,所以谷之华在一惊之后,反而放下了心上的石头,想道:“倘若真是这种毒药的话,有天山雪莲所泡制的碧灵丹,短期之内,我师嫂的性命,定可无忧。”

  但令得谷之华吃惊的不单是这种毒药,而是对方怎懂得这种毒药?又怎知道厉胜男当年使用的是这种毒药?据谷之华所知,当年厉胜男在临死之前,曾把乔北溟的武功秘笈送给了金世遗,但那部取自七阴教的百毒真经,在厉胜男死后,却是不知下落。

  如今,谷之华听得这缪夫人提起了厉胜男,自不免心中想道:“难道这妖妇和厉胜男竟有什么关联?又难道那本百毒真经,竟是落到了她的手上?”

  谷之华一生吃尽了厉胜男的苦头,一想到这缪夫人可能与厉胜男有甚渊源,禁不住更是怒气勃发,登时全力施为,把玄女剑法与少阳玄功都尽量施展出来,一剑紧似一剑,把缪夫人紧紧迫着。

  这缪夫人武功虽然了得,但比起当年的厉胜男,却还差得颇远,谷之华与她斗了三十来招,已是略略占了上风。心中想道:“只要不给她的喂毒暗器与毒掌打中,我总可以迫得她交出解药。”

  氓山派的弟子退了出去,江南却一直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向里面张望,他见了缪夫人的本领,心中暗暗吃惊,想道:“好险,好险,刚才在那山路上,我若不是有人暗中相助,定然难逃她的毒手了。可是,这暗中相助于我的,倘非金大侠,却又是谁呢?”他一面吃惊,待看到谷之华占了上风,又不禁眉飞色舞,大声叫道:“果然不出我江南所料,这妖妇是邪派坏人。谷女侠,你一定要给她吃点苦头,切不可轻易将她饶了。”他自言自语的嚷了一会,忽地联想到一个神秘的人物,禁不住心头一凛!

  你道江南想起了谁?原来是想起他那不知名的神秘莫测的对头——天魔教主。他见这缪夫人所用的邪派武功层出不穷,而且还有各式各样的毒药暗器,其中有一种能发火焰的毒箭,与姬晓风所说的,天魔教主向他示威所发的那种毒箭又正相同,江南禁不住心中想道:“莫非这缪夫人就是天魔教主?”但随即便又想道:“不对,不对!据姬大哥所说,那天魔教主虽然蒙住面罩,但却是身材婀娜,凭他的经验看来,最多是二十来岁的少女,而这个浑身珠光宝气的缪夫人,尽管她极力修饰,却已是腰身微微发胖,眼角也可以看出有皱纹了。”

  江南是相信姬晓风的观察能力的,不过,姬晓风对那天魔教主的判断,也只是推测之言,他到底还没有见过天魔教主的庐山真面。而眼前这个中年发胖的缪夫人,却有几个特点与姬晓风所说的那个天魔教主相同,因此江南虽觉得有点“不对”,但却仍然难免怀疑。

  正在江南惊疑不定、暗地里自言自语之际,忽见有两个人飞奔而来,江南刚认出跑在前面的那个是路英豪,便听得他粗大的嗓子嚷道:“禀掌门,这妖妇的来历我们已经查出啦!”

  谷之华解开了缪夫人的一招攻击,沉声说道:“这妖妇究是何人?”在路英豪后面的白英杰答道:“她是天魔教的一个重要人物,九成就是天魔教主!”

  原来在氓山派众弟子中,白英杰最为精明能干,故此刚才谷之华派他和路英豪去招待那两个轿伕,白英杰与路英豪商计定当,请那两个轿伕喝酒,故意挑逗他们谈论武功,又故意拿高帽子给他们戴,称赞他们的武功了得。

  白路二人名列氓山六大弟子之中,地位仅在谷之华、翼仲牟与程浩三人之下,他们在氓山派的地位,那两个轿伕乃是知道的,所以他们得到白路二人亲自招待,便不由得深感荣幸,大出意外,再加上几顶高帽子一戴,更是陶陶然了。

  喝了几杯,白英杰向他们请教姓名,那两个轿伕踌蹰片刻,终于说了出来,原来这两个轿伕竟是江南两个小帮会的舵主。

  白路二人都是海量,不停的劝那两个轿伕喝酒,看他们已有了七八分酒意之时,白英杰忽地将酒杯重重一顿,说道:“我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但若不说,却又好不闷煞人也!”

  那两个轿夫已饮至酒酣耳热,听了这话,叫起来道:“白大侠,咱们虽然今日初交,但却是一见如故,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若然不说,那反而是见外了。”白英杰故意作了个为难的神气,然后说道:“二兄都是爽快之人,我姓白的也是个爽直的脾气,心有所疑,便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好,若是我说错了,请两位兄台海量包涵!”

  那两个轿伕听他左一个“兄台”、右一个“兄台”相称,早已飘飘然了,但酒醉还有三分醒,不约而同的说道:“白大侠所疑何事?若是我们知道的,定当奉告。”他们也想到了白英杰可能要问关于缪夫人的秘密,所以先设下遁辞,若是不可以说的,就推作不知。

  那知白英杰却并不先问缪夫人,而是深深的叹了口气,眼光紧紧的注视着他们问道:“我有一事不明,以两位兄台的本领和地位,在江湖上也尽可叱咤风云了,何以甘以舵主之尊,为人厮役?难道就因为贵主人是个提督夫人,你们就愿意屈膝官门吗?听两位兄台的豪迈谈吐,却又不像是这等趋炎附势的人呀!”

  那两个轿伕本来就不大甘心给缪夫人抬轿的,如今再给白英杰用尖刻的说话一激,禁不住面红过耳,期期艾艾的说道:“我们虽比不上白大侠名震江湖,但也非无名之辈,莫说一个提督,再大的官儿,我们也决不会听他差遣,只因,只因,——”白英杰道:“若有苦衷,不说也罢!当然,我是不会看轻两位的,别人嘛,那就不敢说了。”那两个轿伕再也忍耐不住,终于嚷出来道:“我们甘心给她抬轿,并非因为她是提督夫人,而是因为她用天魔教的金牌差遣我们,我们都是新近入了天魔教的,对本教金牌,势难违抗。”

  白英杰见闻极广,天魔教虽然隐秘,但最近一年,在江湖上已稍有活动,白英杰也略有所知,当下便作出惶恐的神情说道:“原来如此,请恕白某无知。但听说天魔教都是女的,现在也收了男教徒吗?”那两个轿伕道:“天魔教主是个女的,去年听说多了一个男的做副帮主,所以也有许多江湖人物进了天魔教了。我们因为是小帮会,以为进了天魔教,大树之下好遮阴,那知兀是被人小视!”白英杰让他们发了一通牢骚,再问道:“这缪夫人是贵教的教主吗?”那两个轿伕道:“我们在天魔教中,只是被人差唤的无名小卒,直到如今,还未蒙正副教主召见过。此次我们奉了金牌之命,去服侍这缪夫人,她也未曾向我们表露身份。不知她到底是教主还是真的提督夫人?”

  白英杰套不出更多的说话,想道:“这两人不过是天魔教的小脚色,看来,他们所知道的也只是这么多了。”于是赶快的将那两个轿伕灌醉,便急急忙忙赶来向谷之华报告。

  谷之华听说这缪夫人很可能便是天魔教主,吃了一惊,随即怒道:“我与你们这种邪教风马牛素不相涉,你为何到我的氓山来无理取闹。”

  那缪夫人哈哈大笑,对白英杰指她是天魔教主之言,既不承认,亦不否认,她怪笑了一阵,突然又向谷之华展开了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同时骂道:“你竟敢说我们天魔教是邪教,就凭这一点,我与你们氓山派的仇便结定了,何况你还强占我的女儿!”

  白英杰功力较深,听了缪夫人的怪笑,还不觉得怎样,路英豪听了,却好像给人用一根利针从耳鼓里刺进去一般,十分难受,他性情暴躁,登时拔出腰刀,便要上前助战。

  谷之华的侍女忙叫道:“路师叔,请退下!”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唰”的一声,那缪夫人以敏捷无伦的手法取出了一条软鞭,唰的一声,正正抽中了路英豪的手背,路英豪痛得失声大叫,原来她那条软鞭是蘸满了蝎子粉的毒鞭,鞭梢又有钢刺倒须,路英豪给她一鞭抽中,如着火烧,手背上的皮肉也被撕去了一大片。但是由于谷之华的命令,不许别人相助,他只得忍着愤怒,退出门外。

  缪夫人冷笑道:“你们氓山派既要恃多为胜,请恕我只好取出兵器奉陪了。”其实路英豪根本未曾出招,便即受伤退下,说不上是氓山派“恃多为胜”,缪夫人不过是因为已处在下风,所以找个藉口而已。

  她毒鞭在手,如虎添翼,一轮狂攻猛扫,果然把劣势扳转过来。

  且说江南正在思疑不定,忽听得路白二人指证这缪夫人便是天魔教主,不由得心头一震,他是个性情率直,不计利害的人,明知缪夫人的本领高出他不知几倍,也要奋不顾身的上前与她对敌了。

  谷之华见江南突然扑进门来,急忙叫道:“江南,我无须你帮助,赶快退开!”

  江南叫道:“她抢了我的儿子,我非得和她拼命不可!我不是你氓山派的门下,我可以不听你的命令!”

  缪夫人怔了一怔,随即骂道:“浑小子,你胡说八道,谁希罕你的儿子?好吧,你要拼命,我也就顺便送你一张阎王帖子吧!”正是:

  氓山惊见魔氛罩,来历如何尚未明。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星云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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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10 12: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回
  索女登门较身手

   飞杯裂案炫神功


  缪夫人那条软鞭,有如毒蛇吐信,伸缩自如,舒展开来,可达一丈开外,江南还未扑到她的跟前,只听得“呼”的一声,她的毒鞭已先卷到!

  谷之华连忙一剑刺去,剑光鞭影之中,只见江南双手抱着头颅,身躯弯曲,头下脚上,蓦地一个觔斗便翻过去!

  这是金世遗所授的奇袭功夫,饶是这缪夫人见多识广,也未曾见过如此古怪的身法,她那条毒鞭,“呼”的一声,几乎是贴着江南的背脊扫过,却未曾伤着江南。

  只听得江南大喝一声,说时迟,那时快,双指已戳到了缪夫人乳下的“玉泉穴”,她那条软鞭正要招架谷之华的宝剑,百忙中无暇撤回,江南的点穴身手是第一流功夫,就在她闪身之际,双指一勾,“嘶”的一声,便勾烂了她胸前的一片衣裳。紧接着“扑通”一声,江南也滚出了一丈开外。原来就在他勾烂缪夫人衣裳的同时,他也给缪夫人一个肘锤,撞中了他胁下的愈气穴。

  缪夫人虽没有给点正穴道,但衣裳破碎,已是羞愧不堪,她愤火中烧,“唰”的一鞭,又向已经跌倒了的江南扫去,骂道:“无礼小子,再吃一鞭,到阎王殿上逞能去吧!”

  这“愈气穴”乃是人身死穴之一,缪夫人用肘锤撞中了他的“愈气穴”,料想他纵然未立刻毙命,也必定不能动弹,那知江南却有“颠倒穴道”的本领,这一回未待她的毒鞭打到,已先自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大声骂道:“你抢了我的儿子,还要我和你讲礼貌吗?哼,哼,我要和你拼命!”

  江南的武功虽比不上缪夫人,但身手也甚为敏捷,一跳起来,长剑便已出鞘,一招“春风解冻”,便向敌人刺去。

  江南这一招剑式,乃是“冰川剑法”的一招精妙招数,尽管他学得不全,但究竟是上乘剑法,一鳞半爪,也足以震慑对方。

  缪夫人见江南给撞中了愈气穴,居然若无其事,而且还能够立即使出如此神妙的剑招,不由得大吃一惊,心道:“难道是我走了眼了?这小子也学成了金刚不坏的神功?”当下那里还敢轻敌,竟把江南与谷之华同等对待,分出了一半力量去应付江南。

  江南的真实功夫,究竟与缪夫人距离尚远,如此一来,不过十余廿招,江南便又显得了手忙脚乱!

  幸而江南已学会了天罗步法,谷之华的玄女剑法又精妙非常,令得那缪夫人不敢放手向江南攻击,因此江南才能够接连几次,在极为危险的情形下,侥幸逃过了缪夫人的毒手。

  谷之华虽然因为要照顾江南,多少有点陷于被动,但从另一方面说来,江南此时的武功也已不算平庸之辈,更加上他那样奋不顾身的打法,令得缪夫人也要顾忌几分,多少也对谷之华有些帮助,所以,总的说来,利害相消,还是利多害少。

  谷之华的真实本领本来就要比那缪夫人稍胜一筹,有了江南相助,剑气如虹,攻势更盛,若非因为要照顾江南,她就早可以将敌人伤了。

  那缪夫人也看出了江南的弱点,激战中她忽地使出“回风扫柳”的鞭法,唰唰唰接连三鞭,作势向谷之华猛攻,江南见有机可乘,挥剑便上,缪夫人卖个破绽,让他欺近身前,蓦地一口冷气吹去,江南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冷战,说时迟,那时快,缪夫人莲翘一摆,一脚踢中了江南!

  谷之华大吃一惊,连忙一剑刺去,就在这时,只听得江南大叫一声,一个觔斗翻到了墙边,紧接着却是缪夫人也发出了一声尖叫,脚步突然跄踉,谷之华的宝剑刺到,她竟然招架不开,左臂上方,给谷之华一剑削去了一大片皮肉。原来江南憨不畏死,他在给缪夫人踢中的时候,竟还张开大口,在她的脚踝上狠狠的咬了一口。因此谷之华跟着补上的这一剑,才能够重重的伤了敌人。

  那缪夫人先后受了咬伤、剑伤,再也抵挡不住,尖叫一声,夺门便跑。谷之华无暇追敌,先行问道:“江南,你怎么啦?”江南道:“没什么,你快去追那妖妇吧。”可是他要扶着墙壁,才能站立起来,显见这一跤也实在摔得不轻。

  那缪夫人的本领端的非凡,重伤之后,一足微跛,仍然逃得非常迅速,外面本来有许多氓山派的弟子,她一逃出来,一扬手便是一团浓烟烈火,烟火之中还杂着嗤嗤声响,白英杰认得这是厉胜男当年用过的“毒雾金针烈焰弹”,慌忙与程浩同时发掌,这两人是氓山派六大弟子之首,劈空掌的功力甚高,双掌齐发,掌风将毒焰吹上上空,可是仍然有几个弟子受了毒针之伤。

  氓山派弟子都动了怒,大声呼喝,暗器纷纷出手,雨点般的向缪夫人后心打去。

  那缪夫人在冷笑之中使开了她那条软鞭,宛如一条张牙舞爪的毒龙盘空飞舞,但见满天暗器,飞去飞回,稍为沉重一些的暗器,如柳叶刀、蛾眉刺、三棱镖、流星锤之类,都给她的毒鞭荡向四方,其他如梅花针、透骨钉、铁莲子之类的细小暗器,她理都不理,只是护着面门,任凭那些暗器打来,但听得叮叮之声,不绝之耳,那些细小的暗器纵使不被她的鞭风扫开,也是沾衣即落。

  晃眼之间,她已逃出第二道山门,守在第三道门的是六大弟子中的甘人龙与林笙二人,甘人龙是当年江南大侠甘凤池的侄儿,得了甘凤池亲授的神拳功夫,见她闯来,立即一拳打去,从后面追来的白英杰慌忙叫道:“不可给她的毒掌碰上!”话犹未了,只听得“蓬”的一声,缪夫人一掌拍出,已是和甘人龙的拳头碰个正着!

  甘人龙的神拳有洞穿牛腹之能,缪夫人硬接了他的一拳,也有点摇摇晃晃,她冷笑一声,第二掌跟着又拍到了他的头顶,林笙使的是一枝玉笛,大喝一声:“妖妇休得放肆!”手挥玉笛,一点就点到了她的脉门!

  林笙的玉笛点穴功夫也是武林一绝,玉笛是短兵器,这时已是近身肉搏,缪夫人的毒鞭来不及卷回,心头一凛,只得快步闪开,就在这时,只听得甘人龙大叫一声,扑通便倒,林笙和白英杰只得任凭缪夫人从容走出山门,赶忙去先把甘人龙扶起。

  只见甘人龙面色瘀黑,已是昏迷过去了。他所中毒的情状,正与谢云真相同。

  谷之华看真了江南未曾受伤,方始放心追出,但已是慢了一步,这时缪夫人已闯过了三道山门,到了外间的院子了。

  那两个喝醉了的轿伕,听得人声喧闹,猛然惊醒,慌忙跑出,一抬头,只见迎面跑来的正是他们奉命服侍的缪夫人!

  这两个轿伕还不知已是闹出了大事,醉熏熏的问道:“夫人,你要下山了么?待我们去抬轿子。”缪夫人忽地一声冷笑,斥道:“都是你这两个蠢材泄了我的底,我还会要你们抬轿吗?给我滚回老家去吧!”

  这两个醉得糊涂了的轿伕,还当是缪夫人免了他们的贱役,怔了一怔,还未曾道谢,只听得嗖嗖两声,缪夫人已发出了两支袖箭,两支袖箭都是穿喉而过,这两个轿伕不明不白就做了枉死鬼!

  那缪夫人的动作快极,她左手发箭,射死了两名轿伕,看也不看,右手的软鞭,“啪哒”一声,已搭着了墙头,身形疾起,在空中一个鹞子翻身,便翻过了墙头,姿势美妙之极,而且在她翻过墙头之时,还发出了一枚毒雾金针火焰弹来阻挡追兵。

  谷之华发出劈空掌将烟雾荡开,白英杰跃上墙头一看,缪夫人已走得无影无踪。谷之华道:“她给江南咬了一口,又中了我的一剑,刚才翻过墙头,已要借助软鞭之力,看来也是伤得不轻的了。就让她去吧!”

  这一役氓山的弟子伤的不少,除了谢云真、甘人龙重伤之外,还有五六个弟子中了毒针,就是没有谷之华的命令,大家也得先忙着料理伤者,无暇去迫那缪夫人了。

  谷之华闷闷不乐,和江南一起,先去探望谢云真,她服了碧灵丹之后,呼吸已均匀了许多,但还在昏迷的状态中。谷之华稍稍放心,接着便与江南去看她的养女。

  谷中莲一见江南便嚷道:“叔叔,你下一次就是再光着屁股,我也不会取笑你了。你是好人。”

  江南尴尬一笑,说道:“小鬼头,你怎么知道我是好人?”
 

  谷中莲道:“他们告诉我,是你帮我妈妈将那个女贼打跑了,刚才我真害怕,要是给她抓去,真不知如何是好?”

  江南叹口气道:“我的儿子已给她抓去了。”谷中莲道:“这女贼真可恶,叔叔,你不要担心,你这次帮忙了我的妈妈,我也要妈妈帮忙你,将你的儿子要回来。他有多大了,我今年是七岁,我想知道,我应该叫他做哥哥还是叫他做弟弟。”

  江南道:“和你一样,今年也正巧是七岁。”

  谷中莲拍拍小手道:“好呀,妈妈,你快帮忙叔叔把他找回来吧,也好与我作伴。叔叔,你也留下来好不好?”

  谷之华本来心中烦闷,见孩子这样可爱,也不禁微笑起来,说道:“好呀,要是江叔叔愿意要你,江家哥哥找了回来,我就送你给他做小媳妇儿。”

  谷中莲却不懂得什么叫“小媳妇儿”,嘟着嘴道:“我只是想要他做个伴儿,我可不愿离开你,妈,我这件棉袄也给那女贼抓坏了,你瞧,你给我缝缝好不好?”

  谷之华接过了这件棉袄,不觉心中一动。

  她想起刚才的一幕情事:那缪夫人在要求和孩子见面之时,曾提出一个附带的要求,要孩子披着这件棉袄出来。待到孩子出来,她就立即向她抓去!谷之华当时曾非常留心的注视,瞧她出手时的凶恶神情,根本就不理会是否可能伤及孩子,可以断定:不但这孩子不是她的亲生女儿,而且她也不是志在要这孩子,而是要这棉袄。

  棉袄上的纽扣,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稀世奇珍,这是谷之华早已知道了的,但那缪夫人却未知道。可见她要取这棉袄,并不是由于已经知道了纽扣的秘密,那么,除了这个秘密,棉袄中莫非还有另一个更大的秘密?

  谷之华疑惑不定,接过了棉袄,不免仔细检视一番,那棉袄已给缪夫人抓开了一条裂缝,谷之华将棉袄拆开少许,忽见里面似有一片东西,拉出一看,却原来是一张精工巧制的羊皮纸,普通的羊皮纸都是比一般的纸张厚的,但这张羊皮纸却薄如蝉翼,摸到手中,才知道它是羊皮。

  纸质的奇怪也还罢了,纸片上还写满了文字,弯弯曲曲,有如蚯蚓!谷之华一个字都不认识。

  江南在旁边也睁大了眼睛,谷之华忽道:“江南,你在西藏住了十年,可认得藏文么?”

  江南道:“稍为认识几个。”但他接过了纸片,看了一看,却摇了摇头,说道:“这不是藏文。”他又道:“我以前在萨迦宣慰使衙门的时候,有时也替他们送送公文,这纸上的文字不是藏文,但我却又似曾见过这种字体,只是说不上来。我的义兄陈天宇懂得西域的几种文字,将来我把他请到你这儿来,你可以给他一看。”

  既然江南不能辨认,谷之华也只好听从他这个主意,当下她将这片羊皮纸再纳入棉袄之中,用针线重新缝好,谷中莲也在用好奇的目光看她缝补。

  谷之华柔声问道:“莲儿,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

  谷中莲那对圆溜溜的小眼珠转来转去,似乎有点为难的神气,谷之华道:“莲儿,你不愿意说就不用说了,我也不想知道了。”

  谷中莲道:“是丘爷爷吩咐过我,叫我不可将小时的事情对人说的。但你是我的妈妈,我告诉给你,想来丘爷爷不会见怪。只是我也几乎是什么都记不得了。”

  谷之华将她轻轻的揽入怀中,说:“你记得什么就说什么。”谷中莲侧着头儿想了一会,说道:“我记得我小时候是住在帐幕里,很大很大的帐幕,里面有许许多多房子的,帐幕外有很大很大的草地,有许许多多牛羊。”

  谷之华听得出了神,心想:“她住在这样的帐幕,难道是蒙古的王公贵族、或者是回疆什么酋长的女儿?”

  谷中莲接着说道:“我有许许多多仆人,我记得常常抱我的人是一个头发都白了的老妈妈,有一次我在草场上玩,听得有一个孩子叫他的爹娘,我才知道一个人是应该有爹有娘的,我回来问那老妈妈,问她是不是我的娘?她说:‘我那有这样的福气?我只是一个照料你的老奴婢。’她告诉我,帐幕里的人都是我的仆人。但却没有告诉我,我的爹娘在什么地方。那时我也不懂得多问,我以为或者我是例外,没有爹娘的。不久,不久之后,我就知道我是有一个妈妈的。”

  谷之华道:“你怎么知道?”

  谷中莲道:“有一天晚上,有个女人到帐幕来看我,她说些什么,我现在全不记得了,只记得她是个很好看的女人。她走了之后,那老妈妈才告诉我那女人就是我的母亲。”

  谷之华道:“啊,原来你的亲娘还在世上?”

  谷中莲道:“不,她已经死了。这是后来丘爷爷告诉我的。有一天,草原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人们到处乱跑乱冲,丘爷爷将我抱着,骑着马跑了几天几夜,后来我就和丘爷爷住在一起。不,最初还不是和他同住,是住在一间泥屋里,大约过了几个月,丘爷爷才接我到他的大屋里的。”

  谷之华道:“那泥屋里有什么人?”

  谷中莲道:“有一个姓申的叔叔,后来我才知道他是给我丘爷爷种田的。这位申叔叔教我和他的孩子们说一样的话。”

  谷之华道:“那你以前是说什么话的?”

  谷中莲皱着眉头说道:“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一句都不会说了。”

  要知谷中莲到丘家的时候,只有三岁,三岁的孩子记得这许多事情,已经是十分难得了。可是谷之华听了这些事情,虽然已有点线索可寻,但这孩子的身世之谜,还是没有揭晓,而且似乎更显得神秘了。

  在她谜一样的身世之中,还有两点特别难以索解之处,第一,她的父母为什么不和她同住?而她的母亲要在晚上偷偷去看她?谷之华起初猜想,她或者是蒙古的什么王公贵族,或回疆酋长的女儿,也想到了缪夫人所编的那个故事,即是说她是私生女的身份,但若然真是这样的话,那就更难以解释了。要知西北的游牧民族和在中原定居的汉族大大不同,他们是以一个个的部落作为单位,逐水草而居,人数也不会太多,经年累月,族人都是聚在一起的,彼此互相熟悉,有什么私事,很难隐瞒。此其一。再者,若说这孩子是男方的私生女的话,回疆的酋长或蒙古的王公,都有很大的权力,他无须避忌,若说是女方的私生女的话,她又怎敢将孩子安置在那样宏大气派的帐幕里?叫那许多仆人去照料她?而且这帐幕又是固定在一个地方,并不移动的?在一个生活比较简单,人数并不太多的游牧民族里,她不怕给她有权力的丈夫发现吗?第二,丘岩是河南中牟县一个小绅士:交游也不算很广,他怎的会到西北一个辽远地方的草原上,将这个女孩子抱回来,而且甘心舍弃了性命,也要为她保守着秘密?

  谷之华正自苦苦思索,她的侍女进来报告,说是白英杰要来见她。

  江南喜道:“白大哥足智多谋,不妨和他商讨。”

  谷之华想了一想,说道:“丘岩至死不肯泄漏秘密,又曾吩咐过她,不许她对人乱说,想来这个秘密甚为重要。白大哥虽然可靠,但我想还是少一些人知道的更好。我这次是为了那妖妇硬要冒领她的原故,要不然我也不会问她的。”说罢,还对江南望了一眼,似乎还有什么话语不方便说出来。

  江南还不算太糊涂,听了这话,随即会意,连忙说道:“谷女侠放心,我这次是适逢其会,听到了这许多事情,我决不会随便拿去和人谈论。我可以发誓,要是我泄漏出去,我舌头上就长个大疔疮!”

  谷之华不由得“噗嗤”一笑,道:“江南,我相信你,你不必乱发毒誓了。”随即叫那侍女去请白英杰进来。

  白英杰进来报道:“那几位中了毒针的同门,毒针已用摄铁石摄出来了,他们中的毒幸而还不算厉害,服了本门的解毒丹大致都可以无事了。只有甘师弟硬接了那妖妇的毒掌,情形却是有点不妙!”

  谷之华吃了一惊,问道:“怎么不妙?”白英杰道:“甘师弟服下了碧灵丹,仍然昏迷未醒,刚才还吐了几口瘀血。”谷之华道:“这是因为他的功力比不上谢师嫂,所以病状也就显得严重一些。不过,吐出瘀血,那倒无足为虑,吐了出来,毒性反而会减轻一些。”谷之华曾身受此毒,故此深明利害,但碧灵丹只能治标,不能治本,谷之华想到解药难求,亦是心中烦闷。

  白英杰又道:“那妖妇还有一样特别之处,不知掌门可曾注意?”谷之华道:“不知是那一样?”白英杰道:“她的头发之中有许多根金发,看来不像是纯种汉人。”江南嚷道:“不错,我也注意到了,还有她的眼睛也是碧色,八成是胡汉相杂的混血儿。”

  谷中莲不懂什么叫“纯种”“杂种”,也不懂得什么叫做“混血儿”,但听了这话,却忽然嚷起来道:“妈妈,我的头发里也有几根金黄色的头发,你瞧!”

  谷之华每日给她梳头,早已注意到了,这时再仔细注意她的眼珠,发现她眼珠的色泽也有些异样,虽然不似缪夫人的深碧,却也微带棕色,谷之华更增疑虑,但随即想道:“她们虽有两点相似,但就凭着莲儿所说的这些,那妖妇也决不可能是她的母亲。不过,可以断定,莲儿大约也是个混血儿了。”当下说道:“每个人的相貌都不相同,头发也不会完全相同的。莲儿,你有几根金色的头发,还更好看呢。你今天也累了,进去睡个午觉吧。我等下再来陪你。”

  待侍女领了孩子进去,白英杰也走了之后,谷之华再问江南道:“江南,在那妖妇未来之前,你不是说到和那两个番僧恶斗,有人暗助之事吗?后来怎么样?”江南道:“后来,后来就是碰见这妖妇了。先是她那两个轿伕和我动手,后来她也出手害我,哈哈,幸而我江南乃是吉人天相,处处有能人暗中相助。”

  江南将经过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谷之华听得甚为纳罕,心里想道:“这么说,世遗他是已经在暗中缀上了这妖妇了,既然如此,适才这妖妇在此闹事,他却又为何不现出身来?难道他还是不想见我吗?”忆起往事,不禁惘然。

  晚饭过后,谷之华督促谷中莲做功课,江南在旁陪她闲谈,江南看着谷中莲,正自想起自己的孩子,忽听得钟声当当,谷之华瞿然惊起,就在这时,只听得一阵响亮的笑声传了进来!

  这一阵笑声,初听之时,似在山门之外,倏忽之间,便似在耳边响起一般,震得江南的耳鼓都嗡嗡作响,江南跳起来道:“岂有此理,这妖妇又回来了!”

  谷之华也不禁大吃一惊,心中想道:“这妖妇受伤不轻,日间逃跑之时,还要借助软鞭之力,方能翻过墙头,怎会好得这么快,而且来得如此迅疾?”

  就在这时,只听得笑声一收,来人已在门外朗声说道:“天魔教主,请见氓山派掌门!”

  谷之华站立起来,只见门内已站着三个蒙面的女子,为首的那个女子,且已向她裣袵施礼。

  谷之华和江南都怔了一怔,原来这天魔教主的笑声酷似那缪夫人,身材的高矮也差不多,仔细看时,才发觉她是柳腰袅娜,莲步轻盈,和那缪夫人大大不同。

  谷之华还了一礼,未及问她,但听得脚步声呼喝声闹得乱哄哄的,卢道璘、白英杰、程浩这一班人都已赶来。程浩叫道:“禀掌门,这妖妇上门闹事,已伤了许多弟子!”

  谷之华凤眼含嗔,但仍按着武林的规矩,还了一礼,然后问道:“原来是天魔教主来了,失迎,失迎!我与贵教素不相涉,不知教主前来,所为何事?一上门便出手伤人,又是何原故?”

  那天魔教主用轻纱蒙面,眼睛露在外头,只见她的眼珠滴溜溜一转,神色自如,微笑说道:“程先生,你这话未免是夸大其辞了,我那有伤及贵派弟子,只因他们不许我进来,我又不耐烦等他们一重重的通报,所以迫不得已,才点了他们穴道,过了一个时辰,他们的穴道自解,决无伤损。你们可以安心。哈哈,贵派高手如云,难道连这个也看不出来吗?”

  程白等人都是面红过耳,原来被这天魔教主点倒的弟子有十几名之多,点倒之后,都是全身僵硬,气息全无,俨若死人。任何一派的点穴,受害之人都不会有这样迹象,最少也有几分气息,所以程白等人都以为这些弟子是中了剧毒的,根本就未想到是受了点穴!如今听了,也还是半信半疑。

  氓山派是武林中的名门大派,如今竟给这个天魔教主闯进腹地,而且是伤了许多人之后,方才发觉,鸣钟报警。各大弟子都深感面上无光,又羞又恼。但现在她已和掌门见面,要是众人一涌而上,那就更失面子。因此在程浩受了抢白之后这一片嘈杂声音反而静了下来,大家都等待谷之华的发落。

  谷之华冷冷说道:“我派弟子,若然礼仪不周,我自会惩罚他们,不劳贵教主代为管教。”

  天魔教主哈哈笑道:“原来谷掌门也肯和人家讲道理么?好,我点倒贵派的弟子,这件事我自认理亏,不过,好在他们都未受伤,谷掌门也无须动怒。还有另一件事,我倒要和谷掌门评评理了。”

  谷之华道:“何事?请说!”天魔教主跨上一步,目光注视着谷中莲,说道:“这件事么,我的姐姐已经和谷掌门说过了,就是……。”

  谷之华心中一凛,截着她的话道:“原来那位缪夫人就是令姐么?”一面说话,一面转身子遮在谷中莲的面前,并挥手示意,叫侍女带谷中莲进去。

  天魔教主冷笑道:“我虽然是为了甥儿之事而来,但也决不会恃强抢夺,谷掌门,你可以放心。”

  谷之华早已看出,这天魔教主虽说是那缪夫人的妹妹,但她的武功,却实是远在那缪夫人之上,谷之华的确是有点不放心。她当然也听得懂天魔教主这几句话乃是讥讽她强占这孩子的,但这时却无暇争辩,她紧接着天魔教主的话便道:“既然教主愿意讲理,那是最好不过。莲儿,你自己去做功课吧,妈有客人。”

  天魔教主刚刚坐定,谷之华正要和她说话,江南忽地大叫起来道:“你愿意讲理么,好,我就先和你讲理!你说你不会强夺人家的孩子,那么,你为什么又抢了我的孩儿?”他讲得激动起来,指手划脚的迳向夭魔教主奔去!

  天魔教主哼了一声,道:“浑小子,你好无礼!”话犹未了,只听得衣襟带风之声,天魔教主那两个侍女已拦住了江南的去路。

  江南认得她们就是当日在他家中闹事的蒙面女郎,而且其中一个黑衣女子还正是掳走他儿子的人,江南不禁怒从心起,一手就向她抓去,喝道:“还我儿来!”

  那黑衣女子柳腰一弯,中指一伸,就点到了江南小腹“愈气穴”,另一个黄衫女子右掌虚幌,将江南一带,左掌一翻便扣着了江南的脉门,程浩和白英杰大惊,双双抢上。

  江南使了个“金蝉脱壳”的解数,沉肩缩肘,挣脱出来,但觉丹田和脉门,都是火辣辣的隐隐作痛,就在这时,那天魔教主已在喝令那两个侍女住手,程浩和白英杰见她们已经住手,也便停下脚步。

  幸而江南有颠倒穴道的功夫,虽是吃亏,却无大碍,但已令他吃惊非小。原来这两个蒙面女子所用的功夫,就正是从江南这儿偷师的。那一次她们轮流与江南较量身手,骗取了金世遗所传的功夫,如今竟已是青出于蓝了。

  天魔教主喝令停手之后,便把目光转向江南,冷笑说道:“浑小子,你要动手,只有自己吃亏;你要讲理嘛,我倒可以还你一个道理。”

  江南怒道:“你居然还有道理可说么?我倒要洗耳恭听了。”

  天魔教主道:“我的侍女不是向你交待过么?叫你不许胡乱托人追查我们的底细,你却先向那姬晓风说了,现在又到氓山上来搬救兵,你既违背诺言,我就只好暂且扣留你的孩子了。”

  江南又惊又怒,惊者是自己与姬晓风的谈话,这天魔教主竟已知道,怒者是她声言要扣留自己的孩子。当下便大声抗议道:“那是你的侍女自说自话,我何曾应允过什么诺言?”

  天魔教主笑道:“你不听我侍女的吩咐,你就是亏了理了。嘿嘿,你要是不服我这道理,尽可邀请你那些鸡鸣狗盗的朋友,到徂徕山来,按武林规矩与我见个高低!我的道理就是如此,现在我有正经事要与谷掌门商谈,不耐烦和你再说了。”

  谷之华道:“江南,你放心,我决不让你给人欺负。就让她先谈今日上山闹事之‘理’,要是还不出道理来,咱们两件事情一同了结!”

  天魔教主冷笑道:“我倒要听听你的道理,你凭什么道理强占我的甥儿?”

  谷之华道:“莲儿根本就不是你姐姐所生,我早已对她讲得清清楚楚了,难道你还未知,要我再说一遍么?”

  天魔教主道:“我只信我姐姐的说话,她说得有凭有据,决不会假!”

  谷之华冷笑道:“你偏听一面之辞,这就没有道理可说了。”

  天魔教主道:“好吧,那我就再给你一个证据,你说我姐姐不知棉袄上钮扣的秘密,是的,这秘密她是不知,但其中却有一个原故。那一排钮扣是我给她钉上的,那钮扣是星宿海的天心石!”

  谷之华吃了一惊,随即便反驳道:“你这理由也还是欠通,你是她的妹妹,你钉上的钮扣是什么东西,怎的她不知道?即算事先不知,事后你也该告诉她!”

  天魔教主道:“告不告诉她,这就是我的事了。这个理由与本题无关,我无须告诉你!我能够说得出这个秘密,这便是有力的证据!”

  谷之华道:“好,就算这个你说得对了,棉袄内还有什么其他的秘密?”

  天魔教主道:“还有什么秘密,你说说看。我是说没有了的。你若说有,就拿出来让我瞧瞧,我一定认输。”
 

  谷之华心头一凛,暗自想道:“她这是诚心诳骗我的秘密。那张纸片,定然极关重要,岂可让给她瞧。”当下说道:“你既然不知另有秘密,那就足证不是你的甥儿!”天魔教主冷笑道:“你也拿不出来,焉知不是你捏造之辞!”

  这样争论,当然毫无结果。天魔教主突然冷冷一笑,将手上的茶杯在桌上一顿,说道:“既然各执一辞,难以解决,那就只有按江湖规矩来办事了,我不自量力,久闻谷掌门的内功剑法两皆精妙,我要先向谷掌门领教内功,然后再向你学几招剑法!”

  那一杯茶是谷之华的侍女刚才倒给她的,她还没有喝过半点,那个茶杯是江西有名的精美瓷器,给她在桌子上一拍,茶杯竟然陷入桌内,几乎与桌面相平,杯内的热茶,竟然也没有溅出半点!

  这一手功夫,登时令得在场的氓山弟子都张目结舌,谷之华也暗暗惊心。她这桌子是坚实的紫檀香木所造,即算有铁砂掌的功夫,也不容易将它拍裂,何况这天魔教主所用的仅是一个脆薄易碎的茶杯!这手功夫,简直与最上乘的“摘叶飞花、伤人立死”的功夫异曲同工,谷之华现在的内功造诣,虽然亦已到了一流境界,但自问还没有这样的功力。

  谷之华正在为难,忽地屋角有一个声音说道:“我们的掌门岂是轻易与人比试的,你要较量内功,较量剑法,我来奉陪,你胜得了我,然后再说。”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都朝着这人看去,只见是一个中等身材的汉子,脸上毫无表情,一眼看去,竟不似是生人的脸孔,令人有鬼气阴沉的感觉。

  这个人谁都不认得,天魔教主冷冷说道:“你是何人?”这人的答话,更令氓山派众弟子大大惊疑。你道他说什么?他说:“我么?我只不过是氓山派的一个未学弟子!”正是:

  救兵忽地从天降,又见人间现侠踪。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第三集分解。
星云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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