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梁笔记

江湖三女侠

作者: 武林一羽 发表时间: 2006/11/14 20:21

因为小的时候喜欢读金庸、梁羽生的小说，到中学时，对金庸的小说基本是看全了，而对梁羽生，因为他的作品较多，有一些，尤其是后期的，一直未曾寓目。最近找时间把过去未看过的梁羽生小说简单浏览一下（有些看的很粗略，尤其是有几种等于没读一样），简单的写一点想法，算是对我看梁羽生的小说的一个总结。本来不是要写什么正式的文章，所以不成系统，信笔所写，是不必说了。

龙虎斗京华、草莽龙蛇传

作为梁羽生最早期的这两部作品，写的时代却是最后期的。是以义和团为背景。梁羽生号称新武侠小说的开派宗师，龙虎斗京华也成为新武侠小说的第一部作品，自然是许多研究新武侠小说的文章所不能不提的。这部作品，开头作者“我”便直接出场，好象由在现实世界中的作者慢慢把读者带到一个超现实的武侠世界一样。这种“新”的手法，以后作者也没有再使用过。小说虽然是初试啼声之作，但已基本预示了梁羽生以后小说的基本路线。历史背景的鲜明，真实历史事件人物与虚拟的武侠世界的交融，道德观的二元对立的明确，（除了善恶的明确对立外，还喜欢写人由于私心而误入歧途，最后醒悟的情节）男女感情的错综复杂的纠葛，汉本位的民族正义感...这些元素以后不断出现在梁其后的小说中，也对其它的武侠小说或多或少有些影响。因为几乎没看过民国的武侠小说，无法详细的论述梁羽生到底从民国的武侠小说学习继承了什么，（只能说这继承肯定有，因为金庸、梁羽生都是喜读民国武侠小说并受了影响，才开始写自己的新武侠小说的）只是最近稍微读了点蜀山剑侠传的开头一些内容，感觉和梁羽生以及其后的新武侠小说有颇大的差别，或者说，不是一路武侠小说。还珠楼主的蜀山剑侠传那一路剑侠小说（姑拟此名）有更多的超现实内容，我看其实和封神演义，济公传等神魔小说颇有渊源。由梁羽生龙虎斗京华起头的新武侠小说显然没有走这条路子，而是基本上走“现实主义”的路子，或许这和民国武侠的另一路技击小说渊源更深？没看过民国武侠，不敢断言。总之，梁羽生开板没有写蜀山似的小说，而走了以人自身身体为基础的技击的路子，决定了新武侠小说今后的路子。虽然后来金庸、梁羽生（尤其是金）的技击越写越神，但毕竟表面上还是“现实主义”的技击，不可能发展到还珠楼主那样的路子上去。龙虎斗京华和草莽龙蛇传有联系，这也预示了梁羽生好写有互相联系的系列小说的特征，虽然这个系列只有这两部。

天山系列
还剑奇情录

这部小说我看的比较晚了，而且没有太细看，也基本忘记内容了。最近第二次尽量快的粗粗浏览了一遍，感觉这部小说写的是很好看的。由于篇幅较短，没有梁羽生有些作品冗长乏味之弊，加之情节扣人心弦，人物性格鲜明（例如云舞阳不能算是简单的反派人物，其性格复杂，耐人寻味），确实是一部较好的作品。但是也不能没有失望。因为我这次发现梁羽生这部作品还是有些“因人成事”。梁羽生好象不忌讳化用（甚至简直可说是改编）别人的一些作品（包括经典作品）的故事框架。这篇还剑奇情录和曹禺的雷雨的关系太明显了。兄妹恋，丈夫对不起而又怀恋前妻，因此对后妻不好，父亲的“罪行”导致兄妹恋及其最终悲剧，妹妹自杀...梁羽生还生怕读者认不出来小说和雷雨的关系，连丈夫强迫后妻吃药的细节（云舞阳强迫云夫人吃药）都原封不动的搬用过来了。虽然不影响小说本身的魅力，但和七剑下天山的核心情节来自牛氓一样，不是原创，总是落了一乘。

萍踪侠影录

这部小说，不想多说些什么了。因为她是梁羽生小说中被人谈论最多的作品之一。也是我最早读的梁羽生小说之一（记得我小时侯看的版本的书名并没有“录”字）。张丹枫也成了梁羽生小说独一无二的招牌人物（虽然我认为金世遗的塑造不亚于张丹枫）。小说以张云两家的恩仇为贯穿始终的主线，而这两家的恩仇又是和元末张家与朱明争天下的历史大悲剧紧密联系的。密室讲故事一段不但写的好极，而且是全篇的大关键。在错综复杂的关系中，受害者变成了害人者，加害的行动又逐渐促成了加害者兼受害者的醒悟，这醒悟（当然要加上张丹枫的努力）最终促成了两家的下一代的仇恨的消解，小说最终以轻快的喜剧色调结束。全篇线索紧扣，无论情节，布局，人物塑造，思想主题，都达到了梁羽生小说登峰造极的水平，确不失为佳作。

散花女侠

这部小说没有太多值得多说的。她显然不是梁羽生的成功之作，主人公于谦的女儿即散花女侠也没有给读者留下太深的印象。小说和联剑一定程度上可以看作张丹枫光芒万丈的生命史的延续。对铁镜心的批判，倒可以说两句。梁羽生小说中的世家子弟，知识份子往往是被批判的对象。或是投机革命，混入革命队伍，最终堕落为革命阵营的叛徒或破坏者（如叶凌风），或是经不住革命风浪的考验（如铁镜心），或是总不能无条件的支持革命阵营（如卓一航），总而言之，是不如“无产阶级”出身的豪杰们可靠。散花女侠不也是世家子弟吗？但我们在描写中看不出来，也就是说，已经完全彻底的“改造”过来，早就转换“阶级立场”了。梁羽生的小说的这种描写，现在的文学是不大看的到了，大概得到梁羽生那个时代的思潮中找背景吧。（看梁羽生的作品，他，起码那个时代，应该是左翼文人）

联剑风云录

小的时候，看过这部小说的头几册，没有看全。后来才补看全了的。记得小时候看的那个版本，是向别人借的，是香港的版本，封面是古装的一男一女。到这部小说，天山系列的张云分系列终于告一段落，这一分系列实际起于萍踪侠影录（还剑奇情录作为前传，是后补的）终于联剑风云录。张丹枫无疑是这分系列的中心人物，即使他不作主人公了，小说的主要人物也是他的后代（包括后人和徒弟）或有渊源的人物，这种做法后来是梁羽生的小说的常态。 小说不能算成功。男女主人公还是被张丹枫的光芒笼罩着。夜创深宫，把皇上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痛快场面，完全是张丹枫一人的精彩表演。而且我读这部小说时，有点讨厌男主人公张玉虎，（这是过去的感觉了，因为现在没有再怎么看，不知还是否如此了。）
说一下梁羽生小说的两个算是常见的漏洞的问题。这问题在他的小说已成常态，说不胜说，所以在这里交代一下，以后类似问题不多说了。就是，一、小说的时间描写与真实的历史时间对不上。二、“前传，外传”往往与正传的相关描写对不上套。梁羽生小说构筑了一个庞大的武侠时空，尤其体现在天山系列上，但是他的小说又有着鲜明的历史背景，因此他的武侠时空和历史背景往往在年代上冲突。这个梁羽生自己未必没有意识到，但他也无法顾及了。毕竟他写的是小说，不是历史著作，首先要照顾他的武侠时空。以此书为例，联剑风云录开篇即是英宗驾崩，宪宗即位。查这一年是1464年。小说写到霍天都和凌慕华，他们已是夫妻，年龄应比该书男女主人公大，假定霍天都和凌慕华是25岁左右。白发魔女传写到“原来他（岳鸣珂）的师父霍天都三十年前是个名闻海内的剑客，妻子凌慕华也是剑术的大行家，两人在峨嵋山顶结庐双修，度的真是神仙岁月”，则两书差别不过30多年而已。但白发开篇之时，已经是万历末年，很快光宗就即位了，查光宗即位是1620年，和宪宗即位是1464年差出近160年！两书的描写能对的上吗。梁羽生小说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他构筑他的庞大的武侠时空时，喜写“前传，外传”，而这“前传，外传”往往与正传的相关描写对不上套。萍踪侠影录和还剑奇情录中对陈玄机等三人的情感纠葛的描写分明是两回事，本书写作在白发魔女传之前，不妨看作白发魔女传的“前传”，对于霍天都和凌慕华离异的原因和白发中大不一样，这个十分明显不多说了。

广陵剑

这本书写作时间较晚，是天山系列的张云分系列的一个分枝。张云分系列一直以张这一支为主，于是这一部书转而多写云这一支，并以云蕾的哥哥云重的后人为女主人公。小说的开篇很吸引人，头两回的描写实际上已经隐隐预示着小说最后要以悲剧结局。一种淡淡的悲伤的情绪好象总在笼罩着全书一样，就好象广陵散的旋律一直伴随着小说一样。小说写的一平如水，真正实践了梁羽生自称的“白开水”风格。总的说，有点散文的风格。但是结尾对男女主人公发生关系的描写，并让他们有一个孩子，似乎有点多余。

白发魔女传

张云分系列之后，从白发魔女传开始，到七剑下天山，又构成一个分系列。这三部实际上是一部三部曲，而且时间上从明朝过渡到清朝。小的时候，最早接触白发魔女传是看同名小儿书，后来看到了原书，看小儿书的时候，最被震动的是白发魔女头发突然变白的悲剧。看原书的时候，最被触动的则是结尾卓一航让辛龙子永远看护仙花和他的对两人爱情悲剧的全过程的追忆：“十数年来情事，一一在他心头掠过：黄龙洞的初会，明月峡的夜话，武当山上的纠纷，大沙漠上的离别，历历如在目前，有仟悔，有情伤，有蜜意柔情，有惊心谣诼，最伤心的是往者已矣，来者又未必可追，所能做的，也只有夜夜在此相望罢了。”小说写的最成功的，无疑是卓一航和练霓裳的爱情悲剧。从这方面说，小说其实首先是一部成功的爱情小说。说起来，善于写男女错综复杂的情感历程应该是梁羽生的小说（和另外一些成功的武侠小说）的亮点。这方面，也未必就逊色于琼瑶之类的无病呻吟的所谓言情小说。卓一航和练霓裳的悲剧，好象梁羽生有点要归于卓一航和练霓裳的阶级差别和由此形成的思想意识，但这是没有说服力的，不管梁羽生自己的思想是如何的，小说的实际描写否定了这种阶级论。也不能简单的就说成是两人性格的差异。决定两人一生悲剧的那场武当山之战是一次偶然事件，但也不能就说是一系列巧合造成两人的爱情悲剧。那么是什么原因？也许非去找寻这悲剧的原因本身就是多余的，因为人生本来就是一个悲剧。
上网以后，解决了梁羽生的小说过去对于我的两个谜，即武林三绝之谜（我最早在香港伟青书店版的联剑风云录后面抄下来的梁羽生小说全目录有一部武林三绝，后来看到花城版的梁羽生小说全集却找不到这一部），七剑成员之谜（小时侯看的七剑下天山中，记得七剑中有刘郁芳，无冒浣莲，后来重看花城版的梁羽生小说全集的七剑下天山，却七剑中有冒浣莲，而刘郁芳成了天山之友）。但又形成了一个谜，未能解决。即白发三部曲的写作顺序。过去一直以为是顺序写作，先白发，次塞外，最后七剑。但网上的梁羽生武侠小说创作年表却是“逆序写作”，即由七剑到白发。但好象还有人认为应该是“顺序写作”。这个谜一时难解。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三部肯定是创作时间很近，连着写下来的。（按：白发和七剑写作时间，现已不成问题，这里保留原文不改了）

塞外奇侠传

这部小说还是以写爱情制胜。小说写的是三个人错综复杂的爱情纠葛，最终三败俱伤。虽然爱情的描写不能超过前部，但也是成功的。年轻白发的情节又用了一次，却不令人感到是重复，这就是梁羽生在这方面的创作的功力了。不过汉族侠士爱上满洲格格的桥段太老套了。当然这也许不是梁羽生的问题。因为这篇小说写的很早。后来这个桥段被写滥了，不少都是在其后。小说中一个重要的情节，飞红巾杀死自己初恋情人，据我发现是抄自碧野《乌兰不浪的夜祭》。考虑到两者的惊人相似性，包括飞红巾的人名也是来自该小说，以及梁羽生多次袭用一些现成的小说的情节框架，例如还剑奇情录之于雷雨，七剑下天山之于牛邙，我觉得我的这一论断是能成立的。（但也有网友认为既然碧野《乌兰不浪的夜祭》也是来自民间故事，则两篇小说可能是同一来源的“姐妹作”，不是‘父子作”。录以待考）

七剑下天山

梁羽生擅拟书名，这个书名就很精彩。一个最常见的下字，用在这个书名中，就神韵悠然。据说徐克就是看中了这个书名，投拍电影的，不过他新拍那部电影我虽没看，只看了介绍，就断定是垃圾。这是我最早看的梁羽生的小说之一。可惜小时侯看的16开的前面有七剑像的书，那时侯不注意保存，早已无存了。惜。（按：此版本是云南民族1984版，现已买到。是被该出版社愚蠢的删改过的一个本子。我另有一文叙述此事）那时侯还不知道牛氓的情节，（虽然已经听说这部小说了）自然也就不知道牛氓和七剑下天山的关系。凌未风和刘郁芳的故事是怎样的感动过我啊。后来知道了这一关系，也有点失望。不过仍然是喜欢这个故事。因为感觉尽管是套用，但是大概这个故事（无论是外国的原型还是作者据此构思的故事）还是感动了作者自己的，写的时候起码还有写作的真诚，不是完全的取巧。象古龙的那部流星蝴蝶剑，我是看过教父以后再看它的，竟看不下去了。
作者写过几部合传小说，七剑下天山是最成功的一部。不过虽然是合传，其实还是有一个中心人物和中心情节的，无疑，就是凌未风以及他和刘郁芳的20年前后的感情故事（最后又涉及了韩定邦的自我牺牲以成全他人）。在我最初看的那个版本中，七剑中有刘郁芳，无冒浣莲，后来重看花城版的梁羽生小说全集的七剑下天山，却七剑中有冒浣莲，而刘郁芳成了天山之友。当时有点疑惑。怎么回事？现在有了互联网，真是人类获取信息的一场革命了。从网上弄清楚了。原来我最初看的是一个修订本，但是后来通行的还是没修订以前的版本。（按：这里有误。是当时的误解。其实所谓”修订本“并不存在，这就是原本。而当时被误以为原本的，才是后来的真正的修订本）花城版的梁羽生小说全集（大陆现在唯一的梁羽生小说正版）就用的还是原版（按：误，这里所谓原版，即广东花城采用的版本，才是修订版）。想一下，还是原版（按：当为修订版）的作法更合理。一、冒浣莲和刘郁芳都不是直接的天山弟子，但冒浣莲最后嫁给了桂仲明，也是与天山大有渊源了。冒浣莲是小说中一个重要人物，应该在最后排名上有所交代。二、原版（按:当为修订版）的七剑中虽然没有刘郁芳，但她被列入天山之友，也是有了交代了。

江湖三女侠

雍正好象是传奇故事中最喜欢涉及的一个清朝皇帝。而且一讲到他，就要牵涉出康熙，（还必是被雍正害死的）雍正的几个弟弟，年羹尧，吕四娘这些人。围绕着雍正夺位的故事，已经不知有过多少次小说或影视的文艺表现了。双胞胎的故事更是文艺上的常青树。不过双胞胎文学有一个特点，就是往往两个外形一模一样的人，如果作为主角的话，在性格上要相差的很大。金庸笔下的二石，梁羽生笔下的二冯，无不如此，否则大概情节就没法发展了。作为一代大侠吕四娘，取得了女性在武侠小说中从未有过的地位。梁羽生喜欢以女性为主角，多次在他的小说中以女性为主人公，这是其他武侠小说家很少有的。但即使在梁羽生的小说中，也只有吕四娘取得了如此地位，几乎是武侠小说的特例了。梁羽生小说坚持汉本位的民族正义立场，这一点大概在这部小说中得到了最大的宣泄。干脆让三个女孩子深宫屠龙，割下了满洲皇帝的头颅。堪称“革命浪漫主义”的极至了。总的说，小说不算是梁羽生特别成功的作品，有些局部还有些意思，例如唐晓澜的母亲的悲剧，杨柳青的横蛮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