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历劫忍看明镜缺 忏情空对月华圆,武林天骄(连载版),梁羽生,梁羽生家园,梁羽生作品集

 

 

第七回

  历劫忍看明镜缺

  忏情空对月华圆

 

 

 

  檀羽冲笑道:“是啊,你我几次会面,都是碰上我在逆境的时候,这次还几乎连累你和我死在一起,下次见面,咱们的运气料也应该好转了吧。”
 

  赫连清云想起昨日在他怀中说过但愿与他同日死的话,不觉面上一红,轻轻道声“珍重”,就和柳元宗走了。

 


  檀羽冲独自北行,情思惘惘,想起赫连清云的端庄贤惠,和她的姐姐清波刚好是处在两个极端;又想起钟灵秀对他的体贴温柔,心潮更是起伏不定。忽地心头一凛:“怪不得秀妹对我不放心,莫非我真的是有个用情不专的毛病?又或者是如清波所说,我根本就没有真正爱上过一个人?”
 

  他沿着江边的山路走,眺望长江,见江上有挂着金国旌旗的兵船来往,又不觉心中自责:“檀羽冲呀檀羽冲,你忘记你妈妈临终的嘱咐了吗?金国是你父亲的国家,宋国是你母亲的国家!父母之邦,如今又将开战了,你不致力于消弭战火,却在这里尽想着儿女私情!”
 

  他眺望长江,滔滔江水中,不知流去了多少两国百姓的血泪。过去一年多,他曾经到过金国的燕京,也曾经到过南宋的临安,在两国京城的所见所闻,更增他的惑触。他不觉也流下泪珠了。

 


  檀羽冲正自怅怅惘惘,独自前行,忽见有两个人骑着马从山下经过。
 

  那两个人似乎也是在流连美景,并不扬鞭催赶,任由他们的坐骑缓缓前行。
 

  檀羽冲在山上走,他看得见这两个人,这两个人却看不见他。
 

  他们大概谈得正在兴高采烈,见路上没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
 

  檀羽冲居高临下,从他们的装束,隐约可以看得出来,一个是和尚,一个是道士。
 

  和尚道士同行,本来没有什么稀奇,但这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尤其是那和尚的笑声,却令他心头一动:“咦,这两个人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当下借物障形,在山上跟着那两骑马跑。他和那两个人走的正是同一方向。
 

  他内功深湛,听觉异于常人,留心细听,这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只听得那道士说:“你老是埋怨我催你北归,哼,要是咱们走迟两日,怎能得到这最新的消息?”
 

  那和尚道:“檀羽冲这小子从江南逃回来,这的确是大消息,但我有点怀疑,是不是真的是他?”
 

  道士道:“我已经查问过了,那个钦犯用的兵器是折铁扇,和格格一起的那个王府武士用的才是玉箫。”
 

  那和尚怔了一怔,“如此说来,那个武士才是真钦犯了。格格不是完颜王爷的干女儿吗,怎的他──”
 

  道士冷笑道:“你的消息也太不灵通了,我告诉你吧。格格和那小子早就在江湖上结识的,他们是老相好呢。”
 

  和尚道:“王府的格格咱们可惹不起,得到了这消息也没有用。”
 

  “谁说没用,格格庇护钦犯,这个惊人的消息才更值价呢!咱们惹不起格格,难道就没人惹得起她?”
 

  “你的意思是向王爷告密?”
 

  那道士阴测测的一声冷笑,“你怎的这样笨,现钟不打反去炼铜?王爷是王爷,但不是完颜王爷。”
 

  和尚道:“哦,你是说咱们应该向檀王爷告发。”
 

  那道士道:“不错,我说的就是这位身任金国兵马副元帅的檀王爷,表面看来,他虽然不及完颜王爷做正元帅的威风,但据可靠消息,他却是更得金国皇帝的信任。”
 

  那和尚道:“向檀王爷告密,恐怕有点不妥。”
 

  “有何不妥?”
 

  “你忘了檀羽冲这小子是咱们的大仇人吗?哼,我的琵琶骨就是曾经给他捏碎的,要不是我讨得崆垌派的断续膏,这身武功早已给他废了。”
 

  “我的毒砂掌也是给他毁了的,现在重新练了两年,还未恢复原来的一半呢。你恨他,我更恨他,但这却与咱们向檀王爷告密的事有何相干?”
 

  “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檀羽冲和他们正是一家人呀。向檀王爷告密,顶多是帮他扳倒完颜王爷,可咱们就报不了仇了。”
 

  道士笑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檀府的小王爷檀世英去年曾经来过江南,见过他这个身为钦犯的兄弟。但檀羽冲这小子不肯听他劝告归顺朝廷,兄弟也已变成敌人了。檀王爷为要保持权位,恐怕他要比完颜王爷更急于除去这个不孝子侄呢。”
 

  檀羽冲听见他们说到与自己有仇之时,已经认出他们是谁了。一个是青城派的赤松道人,一个是少林派的叛徒古月禅师。他们和另外一个著名的女强盗鲍三娘子结成一伙,在黑道上横行无忌。檀羽冲在两年前前往金京的途中,曾与他们相遇,一场恶斗,除了鲍三娘子之外,赤松古月都伤在他的手下。
 

  檀羽冲心里想道:“那个鲍三娘子为人较好,现在不见她,大概是已经和他们拆伙了。奇怪,他们怎的会对我的事情知道得这么清楚?”
 

  檀羽冲心中的疑问,古月禅师替他说出来了!“你的可靠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赤松道人微笑道:“咱们这次在临安能够住在吏部侍郎史直的家里,你知道是凭着谁的面子吗?”
 

  “谁?”
 

  “就是檀小王爷呀!我和你说的这些事情就是他告诉我的。”
 

  古月禅师恍然大悟:“咱们这次买卖是到临安讨一样东西,敢情买家就是这位小王爷?”
 

  赤松道人笑道:“这次你总算聪明一些了。”
 

  古月禅师道:“有这么大的面子,又出得起价钱请咱们的本来就不多,听你的口气既然不是完颜王爷,我当然会想到檀王爷父子身上。不过,大哥,直到如今,我可还未知道他要买的是什么东西呢。”
 

  “你不用多问,总之,这件东西已经到手就是。”
 

  “咱们在史侍郎家里住了五天,你我从未离开,只有一次是你单独见史侍郎的,这东西想必就是向史侍郎讨的吧?但何以他要过了五日方才交给你呢?”古月禅师起了好奇之心,终于还是绕个弯儿来问。
 

  赤松道人看破他的心思,说道:“你坐享其成不好吗?知道了反而对你没有好处。”
 

  古月禅师有点着恼:“那你要我跟你来做什么,我只配做个坐享其成的人吗?”
 

  赤松道人道:“你这样想就错了,你记不记得咱们结拜时说过什么话?”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对了,先说有福同享,你在临安的享受不算差吧?”
 

  古月禅师吞了吞口水,道:“若是依我,我倒巴不得一辈子住在临安。临安可比金国的京城还要繁花得多,西湖的风景我不懂欣赏,西湖岸边那间楼外楼的美酒佳肴可令我一想起来就垂涎三尺,嘿嘿,还有江南的妞儿,那更是比美酒佳肴还更引人流涎。史侍郎也招待得真好,每天晚上都给我换一个新鲜的妞儿。大哥,可惜你不好女色。”
 

  赤松道人道:“怪不得你乐而忘返了。你想不想听我再说有祸同当?”
 

  “这次买卖咱们毫不费力就做成功,难道还有什么大祸不成?”
 

  “别忘记东西还没交给买主呢。说不定咱们未回到中都,就会因为这件东西而招杀身之祸!”
 

  古月禅师吃了一惊,“有这么危险?”
 

  赤松道:“否则我又何必对你也守秘密?所以你想知道是什么东西,就只有在这样一种情形底下才能知道,我受了重伤,在临死之时交给你!”
 

  古月禅师头皮发麻,强笑道:“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长江南北黑道上的人物,哪一个和咱们没有交情?即使没有交情,也当知道咱们的名头,你还怕有人拦途截劫不成?”
 

  赤松道人道:“想要咱们这件东西的不尽是黑道人物。”
 

  古月禅师道:“咱们一向在北方作案,和江南的侠义道并无瓜葛,而且咱们现在也已经踏入金国的疆界了。”
 

  “你以为只有江湖上的人物才要跟咱们作对么?”
 

  “难道金国的官府也──”
 

  “这就要看是哪一方面的人了。”
 

  “比如说──”
 

  赤松道人道:“比如说,倘若给完颜王府的人知道咱们正在和檀王爷做这宗买卖,他们就决不能放过咱们。”
 

  古月禅师伸出舌头,“这件事只有买家和卖家知道吧?”
 

  赤松道:“还有一个中间人史侍郎。不过,史侍郎当然是不会泄露出去的。”
 

  古月禅师笑道:“这就不用担心了,买卖双方当然更加不会泄密。”
 

  赤松道:“话虽如此,还是小心为妙。”
 

  古月笑道:“我会的了。总之我和你有祸同当。下次如果还有这样的买卖,可别忘了提携我。”
 

  赤松冷笑道:“看你垂涎三尺,恐怕还在念念不忘临安的粉头吧。”
 

  古月笑道:“岂止是江南的妞儿漂亮,种种风月繁华,哪一样不胜过中都(金京)?可惜咱们只享用了五天。唉,金陵还有点江南风味,明天过了金陵,咱们就只能在梦里追寻了。”
 

  赤松道人不觉大笑,“你这酒肉和尚在江南住了几天,居然也学会了说文绉绉的话儿了。你放心,机会有的是呢。金灭宋,那是迟早的事,一到金兵渡江,咱们就可以随军南下,永享繁华。”
 

  古月禅师道:“你倒想得美。不错,临安现在是歌舞升平,但一旦被金兵侵入,繁华能不归于乌有?新官儿上场,恐怕也未必能够像临安那班旧官儿一样懂得享受啊。”
 

  檀羽冲听到这里,不禁颇生感触:“这秃驴说的这几句话倒是颇有见地,只不知他们从临安带回来的那件物事却是什么?”
 

  古月禅师口沫横飞,说的只是临安风月,江南繁华,檀羽冲料想再听下去也听不到他想要知道的东西了,心中正自考虑要不要施展轻功追上去把他们抓来盘问,只听得赤松道人正在打断伙伴的话兴,说道:“此时还不是你留恋江南的时候,你想以后还有享福日子,那就跟我快点赶路!”
 

  原来他也听得不耐烦了,当下一声吆喝,快马扬鞭,把古月禅师甩在后面。
 

  前面是三岔路口,赤松一马当先,踏上了右道那一条路。
 

  古月见方向不对,叫道:“咱们不进城么?”
 

  赤松道:“你已经到过临安,金陵还有什么好玩?办正经事情要紧──”
 

  古月禅师只好飞骑赶上前去,下面的话檀羽冲已是听不清楚了。
 

  若是立足点相同,同时起步,檀羽冲或者可以追得上奔马,但此时还在山腰,要想追上那两骑快马可是难了。何况大白天也不方便在官道上施展轻功。
 

  他只好继续走着沿江的山路,一面走一面想:“史直是秦桧的门生,他背后还有个靠山,是身居枢密使高位的汤思退。这个汤思退也是秦桧的余党。唔,买家是檀世英,他要这两个家伙替他‘买’什么东西呢?”这么一想,心中已是隐隐猜到几分。
 

  想起在临安的所见所闻,檀羽冲心中的感触是更加深了。他想起那首脍炙人口的诗:“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心想:“小朝廷的君臣都是贪图眼前的歌舞升平,不思振作,临安其实即是苟安!也无怪金主完颜亮敢发‘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的狂言了。”
 

  长江上金国水师的船只正在穿梭来往,还可以看得出来,其中不少是运兵的船只,可知备战的积极。和临安那种醉生梦死的气氛,恰成对比。
 

  檀羽冲南望临安,北眺金陵,感慨万端,不觉低吟起王安石写的那首《桂枝香》:
 

  “登临纵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
  潇洒澄江似练,翠峰如簇。
  征帆去棹斜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
  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
  念往昔豪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
  千古凭高对此,漫嗟荣辱。
  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
  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脱胎于杜牧诗:“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檀羽冲吟咏此词,不觉泪盈于睫,想道:“今日的西子湖边,所能听到的只怕也都是靡靡之音,再也找不到一个有心的歌女歌唱此词了。”
 

  钟灵秀的影子,又出现在他的模糊泪眼之前了。原来王安石这首《桂枝香》,钟灵秀也曾经唱过给他听的。
 

  他想起了钟灵秀对他的鼓励,更想起了母亲临终的嘱咐:“你要记着,你的爹爹是金国人,你的妈妈是宋国人。我们未了的心愿只能由你完成了。”
 

  “我若是只知悲伤,那就非但对不起爹娘,对不起师父,也对不起秀妹了。”
 

  他抹干眼泪,面对长江起誓:“在我有生之年,我一定要致力于促使我的父母之邦,化干戈为玉帛!”
 

  不知不觉已是行到山路的尽头,他身上还有一颗师父留给他的易容丹,于是把山上的清溪当作镜子,自行改容易貌,然后走上山去,踏上古月禅师和赤松道人刚才所走的那条路。
 

 

  檀羽冲进那客店投宿,小客店房间不多,客人也少。店主给他的房间恰好就和古月、赤松那间房间相邻,他听得见他们说话的声音,但他们在客店中的说话,当然是不会说到正经事的了。
 

  檀羽冲等到约莫三更时分,估计他们已经入睡(因为已经听不见邻房的说话声了),便即准备行动。
 

  他不想在客店里杀人,但却想搜出赤松道人在临安带出来的那件东西,计划使用重手法点他们的穴道,要他们在二十四个时辰之后方能醒来。醒来了武功也要大打折扣。
 

  正当他就要开始行动的时候,忽地察觉屋顶有衣襟带风之声。凭他的经验,一听之下,便知是有夜行人来到。
 

  “这个人恐怕也是和我一样,乃是冲着那两个家伙来的。只不知他们是哪条线上的,且看看再说。”心念未已,跟着便嗅到一股淡淡的幽香,令得他昏昏思睡。
 

  但他毕竟是身有上乘内功的人,一觉不妙,本能的就生出反应。
 

  檀羽冲默运玄功,真气三转,胸中烦闷顿消。心道:“好厉害的迷香!”当下假装熟睡,以观动静。
 

  只听得古月禅师大吼一声,骂道:“岂有此理,招子也不放亮一些,黑吃黑居然吃到老子头上……”
 

  他话犹未了,赤松道人便即喝道:“别嚷,是自己人!”
 

  檀羽冲从窗子望出去,只见一个黑衣女子已经从屋顶跳下来,不是别人,正是两年前他在前往金京途中曾经碰上过的那个鲍三娘。当时她还是和古月、赤松一伙的。
 

  古月禅师对她似乎颇为忌惮,“我道是谁有这么厉害的七日返魂香,原来果然是老大姐到了。”
 

  鲍三娘哼了一声:“你们还把我当作自己人吗?”
 

  古月禅师道:“老大姐,你别生气。我不是存心骂你,我实在是想不到你也会来这里的。二哥把解药塞到我的口中,我才想起是你。”
 

  鲍三娘道:“你们干的好事,怕我找你们的晦气吗?滚出来和我说话!”
 

  古月禅师道:“大姐专诚来到,我们怎能让你站在外面说话,还是请你进来上座,待我们向你赔罪。”
 

  鲍三娘喝道:“我叫你们出来!”
 

  赤松道人道:“老大姐,你也太小心了,难道我们还会对你偷施暗算不成。好吧,你既然对我们起了猜疑,我们照你的吩咐就是。”
 

  两人走出房间,行过了礼,赤松道:“自从大姐前年出阁之后,我们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大姐,不知大姐因何生我们的气?”
 

  “你们干的好事,你们自己明白!”
 

  “我们没干过什么对不住你老大姐的事啊。咱们是自己人,没什么不可以说的,还是请你明白见告吧。”
 

  鲍三娘冷笑道:“你嘴里说得亲热,眼中早已没有我这个老大姐了。我问你,你在江南做的什么买卖?”
 

  赤松心内暗惊,说道:“我们只不过在江南玩了几天。”
 

  鲍三娘道:“玩了几天?说得倒真是轻松!我再问你,你们是住在谁的家里?”
 

  赤松道人没有作声,古月禅师也是期期艾艾:“这个,这个──”
 

  鲍三娘斥道:“什么这个那个,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古月道:“这里说话不大方便吧,二哥曾经叮嘱过我,还是不能让外人听见的。”
 

  赤松道人横他一眼,鲍三娘冷冷说道:“我是外人吗?”
 

  古月忙道:“不,不是这个意思。不过,不过总得提防隔墙有耳呀。”
 

  鲍三娘忽道:“你若没有我早就留给你的解药,你现在将会怎样?”
 

  古月为了讨她欢心,不惜自嘲:“那还用问,我一定是睡得像头死猪了。”
 

  鲍三娘道:“死猪还能不能够听我们说话?”
 

  古月一呆,说不出话。
 

  鲍三娘淡然说道:“我就是因为提防隔墙有耳,所以我一踏进这间客房,就撒出迷香。现在,这间店子里的客人,除了你们两个之外,通通都变死猪了!”
 

  古月道:“二哥,那你告诉大姐吧。”
 

  赤松逼不得已,说道:“其实,这也没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我们是住在史直家里。”
 

  鲍三娘道:“是那个什么官居宋国吏部侍郎的史直吗?”
 

  古月道:“不错,大姐,你真是见闻广博,想不到南宋一个官儿,你也知道他。”
 

  鲍三娘道:“吏部侍郎,这个官也不算小了。”
 

  赤松道:“我有一个新交的朋友就是这个史侍郎的门客,叨他的光,我们才能够住在他的主人家中的。但也正因为史直是大官,我们这些江湖人物可不愿意让同道思疑,思疑我们是做见不得光的勾当。比如说,万一有我们相熟的朋友,在江南作案,失手被擒,说不定他就会疑心是我们出卖了他!”
 

  赤松冷笑道:“大姐,你太多疑了。你若肯回来和我们合伙,我们还是奉你做当家的大姐!”
 

  鲍三娘森然道:“当真?”
 

  赤松道:“绝无虚言!”
 

  鲍三娘道:“好,拿来!”
 

  赤松心头一震,佯作愕然,“什么拿来?”
 

  鲍三娘道:“史直给你的是什么东西,我要的就是什么东西?”
 

  赤松打了个哈哈,“大姐,这次你可是走了眼了,史直的官职虽然不小,油水却并不太多,出手也不阔绰,不错,他是曾送给我一百两银子盘缠(路费),我可没有要。”
 

  鲍三娘斥道:“你别跟我胡扯,值钱的东西可并不只是金子、银子。”
 

  赤松笑道:“史直连金子也舍不得给我,你以为他还会有什么宝贝给我吗?大姐,你若是手头不方便的话,我倒可以……”
 

  鲍三娘一声冷笑,忽地拿出一串亮晶晶的珍珠,说道:“你的大姐虽然穷,尚不至于要问你讨钱。”声调一转变得冷峻之极,“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大姐也不想占你的便宜,你们在这桩买卖中可以得到的好处,我赔给你!”
 

  鲍三娘晃一晃那串珍珠,续道:“这串珍珠是我从一个金国的王爷府中偷来的,总共一百颗,大小如一,少说也值个十万八万两银子,赔给你们够不够?”
 

  赤松道:“多谢大姐美意,可惜我却是没有从史直手中得到什么东西,这桩买卖可是难做。”
 

  鲍三娘厉声道:“你这话我可以当作没有听见,再给你一个机会。你要吃敬酒还是吃罚酒?”
 

  古月禅师一来是对鲍三娘甚为忌惮,二来见了她的这串珍珠,也是不觉意动,唯唯诺诺:“二哥,依,依我看……”
 

  鲍三娘微笑道:“对啦,还是吃敬酒的好!”
 

  赤松忽道:“好,你给她吧!”
 

  古月一愕:“什么?”
 

  “史直给你的那件东西呀!”
 

  鲍三娘向古月禅师走去,把那串珍珠给他,古月可不敢接,叫道:“大姐,你别──”
 

  就在此时,赤松突然向鲍三娘偷袭,在她背后,一掌劈去。
 

  他用的正是声东击西之计,把鲍三娘的注意力引到古月这边,他才有偷袭的机会。
 

  鲍三娘冷笑道:“好手段!”衣袂飘飘,身形疾转,好像是给掌风带动似的,陡然间只见白光一闪,赤松头上的道冠已是给她一刀劈开!
 

  道冠劈开,一束纸张卷成的长条跌下,落在她的手中。
 

  她避招、进招、拔刀、劈冠、取物,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出手之快,拿捏之准,连躲在暗室里偷窥的檀羽冲都不禁有点佩服,心道:“怪不得这两个黑道上著名心狠手辣的人物,也不得不奉她做首领,果然是有几分真实的功夫。”
 

  这还不算,在她刀劈道冠的同时,她左手拿着的那串珍珠也蓦地一扬,两颗珍珠闪电般飞了出去。
 

  这两颗珍珠是古月禅师的,古月的武功比不上赤松,哪里躲闪得开?珍珠穿破他的衣裳,陷入他的胸肌。
 

  古月一身肥肉,痛倒是不大疼痛,却已是给吓得魂飞魄散了。
 

  鲍三娘道:“刚才要是你肯说实话,整串珍珠都可以给你,现在呢,可只能给你两颗了,你嫌不嫌少?”
 

  古月连忙叫道:“够了,够了!”
 

  鲍三娘格格一笑,将那束密件晃了一晃,也不打开,笑道:“这是什么?念在往日一场合伙的情分,我饶你们这一遭。但这卷东西嘛,对不住,我可要拿走了。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们可别再犯在我的手上。”
 

  赤松道人面如死灰,叫道:“大姐!”
 

  鲍三娘侧目斜睨,冷冷说道:“怎么,你不服气,还要再斗?”
 

  赤松道:“不敢,我只想知一事。”
 

  “何事?”
 

  “你的买家是谁?”
 

  “为何你要知道?是不是又想去打我那个买家的主意?”
 

  “我这只是按照黑道的规矩。大姐,你是老行家,应该知道黑吃黑的规矩。”
 

  “好,就算我是黑吃黑吧,我吃定了你,你怎么样?”
 

  “我不敢怎么样。”
 

  “黑吃黑的规矩,只有被吃者有权报复。你既然不敢,那还问来作甚?”
 

  赤松道:“这是第一条规矩,还有第二条呢?”
 

  鲍三娘道:“我忘记了,你说说看。”
 

  赤松道:“不可以抢,但可以买。不可以报复,但可以做中间人。”
 

  原来按照黑道的规矩,在“黑吃黑”的事情发生之后,被吃的那个黑道人物,虽然不可以用武力到新买主那里去抢,但却可以代表他原来的那个买主出更高的价钱去买回来。这样,他的身份就不是职业强盗或杀手,而是“中间人”了。因此,假如他已经决定不向“吃”他的那个人报复,他就有权要求“吃”他的那个人说出新买家的名字。
 

  赤松道人讲了这条规矩,双眼盯着鲍三娘,“大姐,我没说错吧?”
 

  鲍三娘道:“好像是没有说错,但这条规矩却与我无关。”
 

  赤松变了面色,“大姐,你不是想要杀我灭口吧?”
 

  “我要杀你,刚才那一刀就不仅仅是劈开你的道冠,而是劈开你的头颅了。”
 

  “那就请大姐念在昔日之情,让我虽然得不到货价,也可拷回一点佣金。”
 

  鲍三娘道:“可惜我是没有买家的。”
 

  赤松道:“没有买家,那你把我这‘红货’抢走,却是为何?”
 

  “我是拿去送给朋友的。”
 

  “送给谁?”
 

  “这可不包括在黑吃黑的规矩里面了吧?”
 

  “你说是送,我说你是卖。”
 

  “哦,你不相信我的话?”
 

  “希望你能够有事实使我相信。”
 

  赤松面红耳赤,声音越来越大:“大姐,别忘记在今晚之前,咱们还是合伙的关系。你是在抢了我这件东西之后才说要拆伙的。不讲规矩,只讲道义,你也该让我知道吧?”
 

  鲍三娘格格笑道:“你居然也和我讲起道义来了,你刚才向我偷袭,这又是哪一门道义?不过,我也不追究那么多了,你要知道,我就让你知道吧。我准备把这件礼物送给他的那位朋友,就是现任的丐帮帮主。”
 

  赤松吃一惊道:“丐帮帮主?”
 

  鲍三娘笑道:“你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丐帮的尚帮主吧?”
 

  “这件事是尚帮主托你办的吗?”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若要骗你,尽可以乱说一个名字,用不着抬出丐帮帮主的名头。”
 

  赤松睁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但却又不敢不信的样子。
 

  鲍三娘笑道:“你想不到吧?好,我已经按照黑道上的规矩交代好了,你还有何话说?”
 

  赤松忽地哈哈大笑起来。
 

  鲍三娘倒是不觉一怔了:“你笑什么?”
 

  赤松道:“我也有一件是你想不到的事。”
 

  鲍三娘厉声道:“何事?”
 

  “实不相瞒,我在临安拿到的这件东西,也正是想送给丐帮帮主的。”
 

  “胡说,你的贼性我还不知,你肯做无利可图的生意?”
 

  “那要看是对什么人,我若能借此巴结上尚帮主,以后还愁没有好处吗?大姐,以你的精明能干,你试想想,倘若我不是要给尚帮主,我怎能舍得不要你那串珍珠?”
 

  鲍三娘半信半疑,摇了摇头,说道:“你可有什么事实可以令我相信?”
 

  赤松道:“好,那你睁大眼睛瞧吧。”
 

  鲍三娘陡地喝道:“是哪位朋友?”原来赤松话犹未了,她已察觉好像是有什么不对了。
 

  她的听觉果然没有骗她,刚说到“朋友”二字,一条人影已是倏然出现。这个人是从檀羽冲那间房间窜出来的。
 

  檀羽冲不觉吃了一惊:“想不到这个小客店里竟然还藏有一个能人。”待他看得清楚,这一惊可就更加大了。
 

  那人沉声说道:“丐帮长老朱丹鹤。”
 

  鲍三娘是认得朱丹鹤的,连忙施礼道:“朱长老有何指教?”
 

  朱丹鹤道:“多谢你替我们拿到这件东西,请你就交给我吧。”
 

  鲍三娘道:“是尚帮主叫你来问我要的吗?”
 

  朱丹鹤有点不悦:“难道我还会骗你?”
 

  鲍三娘心想这可就有点不对了,但因朱丹鹤毕竟是“货真价实”的丐帮长老身份,她心中虽有怀疑,却不敢直白地就向他质问。
 

  朱丹鹤何等老练,一发觉鲍三娘神色似乎有点不对,立即省悟:“我真糊涂,把这女贼的身份也未免看得太高了。”
 

  要知鲍三娘虽是黑道著名人物,但丐帮可是天下第一大帮,帮中弟子能人不少,帮外的朋友也不乏武林名宿,丐帮帮主要托人办事也用不着托像鲍三娘这样的人。
 

  朱丹鹤一省悟,神色不变,便即哈哈笑道:“三娘,你也忒把我们的帮主瞧得小了。我们的帮主岂是轻易向别人讨取东西的?”
 

  鲍三娘道:“那你又说──”
 

  朱丹鹤道:“实不相瞒,帮主倒是要我来侦查你的。”
 

  鲍三娘吃一惊道:“侦查我?”
 

  朱丹鹤道:“不单是你,也包括他们二位在内。”
 

  鲍三娘道:“可是你刚才又说──”
 

  朱丹鹤道:“稍安勿躁,倾听我说下去。赤松、古月两位前往江南,行踪早已为敝帮所知,他们两位一向是在北方的,此次突然前往江南,帮主不免思疑,后来得知三娘你也跟着赶去江南,帮主就把这件差事交给我啦。”
 

  “这件差事”不用画蛇添足,自是指侦查他们一事了。
 

  朱丹鹤捏造了这番谎言,心中还有点不安,倘若鲍三娘真的是和帮主事前见过面的,谎言马上就会拆穿。
 

  好在他料得不差,鲍三娘这次得知她旧日的伙伴前往江南,消息虽然是从丐帮弟子的口中得来,她和丐帮的帮主却是未见过面的。因为她还没有那个资格和丐帮帮主结交。朱丹鹤这么一说,倒是歪打正着,显得合情合理了。
 

  鲍三娘吁了口气:“原来如此!”
 

  朱丹鹤这才好整以暇的弥补刚才说话中的惊诧:“说老实话,我本来是准备出手的,但听得你们刚才的说话,这才知道你们原来都是有意把这件东西送给敝帮,却因误会自己打了起来。好了,话已分明,这就请把东西交给我吧。”
 

  鲍三娘不置可否,似乎尚在踌躇。
 

  朱丹鹤怫然不悦:“难道你以为我还不足以代表帮主,一定要亲手交给帮主才行吗?”
 

  鲍三娘道:“不敢。”把手伸入怀中。那卷文书她是早已折好藏在身上的了。
 

  旁人见了他这个动作,谁都以为她是在把那个密件掏出来。
 

  躲在客房里面偷窥的檀羽冲也沉不住气了,连忙叫道:“不可上当!”
 

  可惜他出声已经迟了,鲍三娘已经把物件掏了出来。说时迟,那时快,朱丹鹤一个“虎爪”抓来。他是生怕有变,要开硬弓来强抢了。不料鲍三娘的手掌张开,藏在掌心的竟是一柄精光耀眼的短刀。
 

  鲍三娘冷笑道:“你会使奸,老娘也并不蠢!”原来她早已起了思疑,既然这个朱长老是来侦查他们一伙的,为何他和赤松、古月同住一间客店,而不是暗中侦查?即使他有办法使到自己不至于给他们发觉,但赤松的口气之中,却又好像知道丐帮早已有人在这里似的,这又怎么解释呢?
 

  朱丹鹤一抓抓将下来,鲍三娘的短刀正好划向他的脉门。
 

  檀羽冲亦已从窗口跳出来了,身形捷如飞鸟。
 

  三方面动作都是快如闪电,只听得铮的一声,鲍三娘的短刀脱手飞出,朱丹鹤呼的一掌就打过来。他已是用上了混元一炁功了。
 

  鲍三娘的机智不在朱丹鹤之下,只可惜武功相差甚远。她短刀脱手,立即一个“细胸巧翻云”倒纵闪避。但朱丹鹤的混元一炁功可是非同小可,距离已在三丈开外,那股掌风仍然好像具有实质似的,铁杵般的撞到了她的后心。
 

  但螳螂捕蝉,却有黄雀在后,檀羽冲人还未到,罡气已经从玉箫中吹出来了。
 

  朱丹鹤听得“呜”的一声,已是不觉心头一凛;心念方动,那股罡气已是透过他的掌风,对着他掌心的“劳宫穴”冲击了。
 

  朱丹鹤斜窜疾闪,哼了一声,转过身喝道:“原来是你!”
 

  檀羽冲早已改容易貌,他并不是从容貌上认出檀羽冲,但檀羽冲的暖玉箫,从箫中吹出的罡气,他却是不止领教过一次的了。普天之下,哪里还能有另一支暖玉箫?哪里还能有另外一个人懂得利用暖玉箫的功能,以内家罡气吹出来伤敌?
 

  朱丹鹤的功力或者要比檀羽冲深厚一些,但也不能不顾忌暖玉箫中吹出来的罡气。
 

  也幸亏他对罡气有所顾忌,混元一炁功必须留作护身之用,打向鲍三娘的那一记劈空掌便不能全力施为,否则只怕鲍三娘不死也得重伤。
 

  但饶是如此,鲍三娘的背心也好像受了铁杵一撞似的,脚步不稳,跌跌撞撞的倒退了六七步,靠在院子里的一棵枣树上喘气。
 

  罡气好像一支无形的箭,直射过来,朱丹鹤掌心的“劳宫穴”受到罡气冲击,好像受到针灸一般,也是不觉一惊:“这小子虽说是靠了武林异宝暖玉箫之助,但这份内功造诣,却是非同小可,比起上一次的交手,似乎又进一层了。”
 

  “不错,是我。”檀羽冲冷笑说道:“想不到你在这里,你大概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碰上我吧!嘿嘿,我正要找你算帐!”
 

  他曾经两次三番受过朱丹鹤的陷害,这一下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声到人到,立施杀手!
 

  朱丹鹤早已蓄势待敌,一个盘龙绕步,呼的一掌扫出。饶是檀羽冲的功力已经恢复,也感到劲风扑面,如受刀割。
 

  檀羽冲玉箫挥舞,当作判官笔使,左点“百海”,右点“乳突”,中点“璇玑”,这三个穴道都是人身死穴。
 

  朱丹鹤的掌力虽然足以荡开玉箫,也是不禁暗暗心惊。
 

  檀羽冲似乎要把满腔闷气发泄出来,玉箫飞舞,狂风暴雨般的疾点疾戳,招招抢攻。朱丹鹤也是一掌接着一掌,把掌力摧紧,好像狂涛骇浪,一个浪头高过一个浪头。倏忽之间,过了三十多招,打得难分难解。
 

  鲍三娘靠在枣树上喘气,全身好像虚脱一般。好在朱丹鹤正被檀羽冲缠斗得紧,腾不出手来对付她。但还有一个赤松道人,可是尚未受伤的,正在一旁。
 

  檀羽冲这一突如其来,赤松道人也给吓得呆了。此时方始心神稍定,目光射向鲍三娘那把跌在地上的短刀。
 

  鲍三娘心头一凛:“可不能让他瞧出我已不济。”当下格格笑道:“主意还没打定么?要捡便宜,趁早来吧。且看我不用兵刃,是否也能对付得了你的毒掌。”
 

  陡然听得一声大吼,朱丹鹤被玉箫击着,伤的虽然不是要害,也是疼痛难熬。他惯经阵仗,开头本是十分沉着应战的,此时也好像负伤的野兽一般狂呼猛扑了,古月禅师穴道未解,吓得大呼小叫:“喂,喂,你们可得留神点儿,别打着我。”
 

  若在平时,赤松道人一定感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多半还要骂他“混蛋”,但此时他却是笑不出来。非但笑不出来,甚至也没有功夫生他的气了。
 

  眼前这两大高手的搏斗,令得他也是不禁胆战心惊,胜负殊难逆料,但看来朱丹鹤似乎已是被对方攻得手忙脚乱了。

 

  赤松道人一来因为毒砂掌的功夫只剩下两成;二来慑于鲍三娘的积威,他的道冠刚才被她一刀劈开,头皮如今还在发麻;三来他也不敢把希望完全寄托朱丹鹤的身上,鲍三娘那把落在地上的短刀寒光闪闪,他的目光却是移开了。
 

  “这个赌注下得太大,还是留着本钱的好。”这么一想,当然是三十六着走为上着了。
 

  主意打定,赤松道人哈哈一笑,说道:“君子绝交,不出恶声。恶声尚不可出,何况动手乎?常言道得好:香火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大姐,请恕小弟失陪了。”
 

  鲍三娘道:“呸,你是君子么?”
 

  赤松道人道:“彼此彼此,都是一样。”说话之时,已是飞身越过矮墙。
 

  古月禅师道:“喂,做强盗的也要讲义气,你怎么可以抛下我不理?”
 

  赤松道人的逃跑和古月禅师的呼叫本来只是为了自身打算,但在朱丹鹤看来,却好像是他们认定他必败无疑。他是丐帮长老身份,地位何等尊崇,怎堪被人如此轻视?他已经被檀羽冲攻得手忙脚乱,再加上古月禅师的大呼小叫,更嚷得他心烦意乱。
 

  朱丹鹤火气上升,大怒喝道:“你再呼叫,我一掌先打死你!”
 

  鲍三娘的心情则是刚好和他相反,赤松道人一走,她心神已定,精神也就恢复得快了。
 

  “不错。”鲍三娘笑对古月禅师说道:“赤松这牛鼻子臭道士是个小人,不过伪君子都比真小人更加可恶,你瞧,这位丐帮的长老,看来道貌岸然,谁知手段也那么卑鄙!”
 

  鲍三娘自知帮不上檀羽冲的忙,是以有意将朱丹鹤激怒,好让檀羽冲有机可乘。
 

  高手搏斗,最忌动气,“卜”的一声响,朱丹鹤的胸口又给戮了一下,饶他功力深厚,也是禁不住“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鲍三娘喝道:“好啊,朱大长老,你有本领就来杀我吧!”檀羽冲的玉箫盘旋飞舞,四面八方都是一片碧绿的箫影,朱丹鹤应付不暇,哪里还能腾出手来,鲍三娘自是乐得说风凉话儿了。
 

  不料朱丹鹤口吐鲜血,却是越发凶悍,狞笑说道:“你等着瞧吧!”
 

  果然就有令得鲍三娘惊心动魄的变化出现在她的眼前了!
 

  只见朱丹鹤掌挟劲风,把玉箫荡开,掌风令得站在数丈开外的鲍三娘都有站立不稳之势。她身旁那棵枣树,竟给扫得枝叶纷飞,几乎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
 

  朱丹鹤一声大喝,双掌齐飞,檀羽冲只凭着一支玉箫,已是难以抵敌。他侧身一闪,双掌并用,右手的玉箫以攻对攻,化解了朱丹鹤左掌的攻势;他的左掌则只能硬接对方的掌力了。
 

  双掌相交,声如郁雷,檀羽冲身形摇晃,恍如风中之烛。
 

  鲍三娘大吃一惊:“怎的他受伤之后,掌力却似乎还胜于未伤之时?”
 

  她哪知道,原来朱丹鹤是拼着耗损真气,妄图一逞的。他打的如意算盘,是但求先把对方击毙,那是即使自己身受重伤,也值得了。
 

  说时迟,那时快,朱丹鹤的第三掌又似闪电般发了出来。这一掌却是古怪,和刚才所发的那两掌大不相同。刚才那两掌威猛之极,这一掌却是无声无息。
 

  檀羽冲是个武学大行家,一见他如此发掌,便知他已是把混元一炁功发挥得淋漓尽致。虽然无声无息,那掌力确实有如暗流急湍,力可吞舟。
 

  饶是檀羽冲已有准备,仍是身不由己地跟着他的掌力旋转,难以自休。转了几转,脚步一歪,跌在地上。
 

  鲍三娘这一惊非同小可,陡然间只见一道绿光飞起,朱丹鹤大叫一声,整个身子飞了起来,半空中一个倒翻,飞过墙头去了。
 

  鲍三娘被那掌力波及,几乎透不过起来。待她喘息稍定,朱丹鹤的影子早已在她眼前消失。
 

  此时方始听得“的”的一声,那支玉箫从空中落下,檀羽冲亦已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了。
 

  原来那最后一招,檀羽冲是把玉箫掷出,伤了强敌的。
 

  檀羽冲拾起玉箫,吐了口气说道:“好厉害的混元一炁功!”
 

  鲍三娘余悸未消,惴然问道:“檀相公,你没事吧?”
 

  檀羽冲笑道:“还好,没有受伤。倘若他还能够再发三招,只怕我就要和他同归于尽了。”
 

  鲍三娘骇道:“同归于尽?”
 

  檀羽冲已经调匀真气,笑道:“他最后这三掌乃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料他不死过后也得大病一场!”
 

  鲍三娘抹了一额冷汗,说道:“他受了重伤,下个月的丐帮在桐柏山之会,料想他是去不成了。”
 

  她不知集会的地点已经更改,接着说道:“也幸亏你揭破了他,否则我毫无防备,即使能够见到丐帮帮主,只怕也难免遭他毒手。”
 

  她越想越是吃惊,顿了一顿,问道:“他以丐帮长老之尊,竟不惜用这等卑鄙的手段来抢夺密件,恐怕不只是为了图利而已。依你看,他是不是丐帮的内奸?”
 

  檀羽冲碍着古月禅师在旁,不便细说,只道:“可惜我没有抓着他,一无凭,二无证,说给尚帮主知道,他也不会相信。”
 

  鲍三娘心念一动,柳眉一竖,目光盯着古月禅师,喝道:“古月,你要死要活?”
 

  古月道:“大姐,你说过饶我的。”
 

  鲍三娘道:“朱丹鹤是给这位檀相公打跑的,我饶你可不顶事,要他说话才能算数。”
 

  檀羽冲道:“你说实话,我就饶你。这朱丹鹤是不是本来和你们一伙的?”
 

  古月禅师道:“我不敢骗你,我确实不知。”
 

  檀羽冲道:“你和赤松以前有没有见过他?我的意思是没有丐帮别的人在旁的单独相见。”
 

  古月想了一想,“好像有过一次,但不知算不算得是单独相见?”
 

  檀羽冲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有什么又‘好像’又‘算不得数’的?”
 

  古月道:“是这样的。上个月我们前往江南的时候,路过千柳庄,曾经去拜访千柳庄庄主。在千柳庄前,刚好碰上这位朱长老出来。在他的旁边,并无别的丐帮弟子。不过却有千柳庄的庄丁。”
 

  檀羽冲道:“赤松和他说了些什么?”
 

  “也不过是些普通的应酬说话。”
 

  “你们是不是顺道去拜访千柳庄庄主的?”
 

  “我是跟赤松走的,是不是他故意要走那条路,我就不知道了。到了千柳庄,也只是赤松跟庄主入密室相谈,他们谈些什么,我也是一无所知。”
 

  檀羽冲沉吟不语。
 

  鲍三娘则道:“你倒推得干净。”古月叫起撞天屈来:“大姐,你知道我是素来没有主意的。你当家的时候,我听你的。你离开了我们,老二替你当家,我也只能听他的。”
 

  鲍三娘道:“檀相公,他说的似乎也是实情。你看应该如何处置他就如何处置他吧。”
 

  檀羽冲心想:“虽然问不出什么,总算知道了朱丹鹤和柳元甲也有勾结一事。这秃驴行为不端,酒色财气,样样俱全,但在黑道人物中,也还不算太坏。”便道:“看在你说实话的份上,死罪可免。但可不能让你像过往一样为非作歹!”
 

  檀羽冲说罢,一掌打下。
 

  古月只道他又要捏碎自己的琵琶骨,吓得大叫道:“檀相公,我答应你做个好人就是。你可不能把我变成残废。老二已经和我翻脸,他是不会再把续断膏给我的了。”
 

  檀羽冲道:“你不会变成残废的。只不过你若想要恢复武功,那就得从头练起了。”
 

  那一掌已经打了下去。
 

  一掌打下,古月禅师的身子登时能够活动,但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饮醉了酒一般,有说不出的舒服。他试一试伸拳踢腿,气力还在,劲道却没有了。
 

  原来檀羽冲这一掌在给他解开穴道的同时,也废了他的一身武功。不过武功虽废,还能够和普通人一样。
 

  鲍三娘道:“古月,这两颗珍珠,你拿去变卖,还俗成家,做点正当生意吧。以后没人再当你的家了,你可得自己拿定主意,别要再入歧途才好。”
 

  古月道:“多谢大姐教导,多谢檀相公恩典。”后来他果然听从鲍三娘的吩咐,成家立室,得以做个小富翁安享余年。
 

  打发了古月禅师之后,檀羽冲道:“三娘,我有个不情之请,那密件可否借我一观?”
 

  鲍三娘道:“我的性命也是你救的,这密件本来应该属你。”
 

  檀羽冲道:“这密件你本来要拿去送给丐帮帮主的,我却是个被侠义道疑为奸细的人,你信得过我吗?”
 

  鲍三娘笑道:“我是个女强盗,比起你来,更加不齿于侠义道。檀相公,实不相瞒,你的为人,我不多不少也知道一些。在我的心目中,你的分量并不比丐帮帮主为轻,你尽管拿去。”
 

  檀羽冲道:“看过了再说吧。”
 

  打开一看,果然和他所料的大致不差。
 

  这个密件的第一部分是汤思退亲笔写的和约草案,草案的内容和他去年从檀世英手中夺来的那份也大致相同。不过“割地”和“赔款”两项都增多了。
 

  第二部分是写给檀世英的父亲──金国兵马副元帅檀道隆的信,也是汤思退亲笔写的。撇开客套的话不提,主要内容是报道“南朝”的情况,哪些大臣主战,哪些大臣主和等等。信中并许下诺言,要尽一己之力,罢黜主战将领。
 

  原来大金国的权贵之中,也是分成两派的。一派主张用武力并吞宋国,越快越好;一派主张先从和约得利,逐渐蚕食。完颜长之是“急进派”的首领,檀道隆是“缓进派”的首领。去年由于檀世英拿回来的和约草案中途被夺,“缓进派”失了可靠的保证,以致落在下风。这种对宋国丧权辱国的所谓和约,是绝对不能公开,必须严守秘密的。不但公开谈判,甚至宋国的皇帝也不能让外人知道。严格说来,这不是“和约”,只能说是汤思退取得皇帝默契的“密约”。檀世英去年铩羽而归,不敢再到江南,因此才让赤松道人替他去做这桩“买卖”。
 

  檀羽冲看罢密件,叹口气道:“不管鲸吞也好,蚕食也好,金国灭了宋国,又有什么好处?若有好处,也只能是达官贵人才有,对两国百姓而言,有的只是仇恨和灾祸!”
 

  鲍三娘对檀羽冲的为人,虽然略有所知,但听他说得这样沉痛,也不禁颇为惊诧,“檀相公,听说你本来是金国的贝子,为何肯帮宋国?”
 

  檀羽冲道:“我并不是帮哪一边,我只是希望化干戈而为玉帛,两国百姓都蒙其利。而且我还有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因为我既是金人,也是汉人。”
 

  鲍三娘点了点头:“你的身世,我也曾听人说过,但不管如何,你这样做实属非常难得。”
 

  檀羽冲道:“你本来是强盗头子,却肯冒性命的危险,做‘亏本生意’,这种行事也是非常难得啊!何以你又肯这样做呢?”
 

  鲍三娘望向远方,半晌说道:“我死去的丈夫是辽东最著名的一帮马贼头领,人称快马鲍三。你大约也知道我是辽东马贼出身的吧?先夫和我,都是农家儿女。我们只有几岁大的时候,金兵打到我们的家乡,把我们的父母全给杀了。”
 

  檀羽冲“啊”了一声,想道:“原来她的命运也是和我相同。”
 

  鲍三娘继续说道:“后来我们学成武艺,无以为生,只好干没本钱的买卖。我们商量与其在家乡劫掠汉人,不如到金寇……嗯,金人也有好人的。”
 

  檀羽冲苦笑道:“你们深受其害,骂金国的官兵为寇,那也不算为过。你不必解释,照你们原来的想法说下去。”
 

  鲍三娘道:“我们原来的想法,想起来也真是有点幼稚。我们想,即使是做强盗吧,与其抢汉人,不如抢金人。就这样,我们跑到辽东当了马贼。因为我们专抢女真族的富户和宦官,金国的官府也就用全力来‘清袭’我们这一帮马贼。结果我的丈夫也被金兵杀了。我在辽东站不住脚,这才重回关内。孤掌难鸣,只好和赤松、古月合伙。我不能限制他们专抢金国的人,帮规也不如在辽东之严了。”
 

  檀羽冲道:“龙蛇混杂,那也怪不得你。”
 

  鲍三娘道:“但有一条,我是要他们严格遵守的,做什么都好,就是不能做汉奸!想不到这次他们竟然瞒着我做这桩买卖。”
 

  鲍三娘恨恨说道:“古月或者还可以说是不知内情,赤松却分明是贪图檀‘王爷’许给他的富贵。哼,他要是给我再次碰上,我非宰了他不可!”她是看了密件,才知道赤松所犯的罪比她所能想象的还更大的,但后悔已经迟了。
 

  檀羽冲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若不知洗心革面,你不宰他,一定也有别人宰他。咱们还是谈正事吧。这个密件,依我看,还是照你原来的计划,送给丐帮帮主为佳。”
 

  鲍三娘道:“檀相公,你上哪儿?”
 

  檀羽冲道:“实不相瞒,我也是想去见一见丐帮帮主。”
 

  鲍三娘道:“那咱们一同去好了。这密件你不必交还给我。”
 

  檀羽冲沉吟不语。鲍三娘笑道:“你今年多大年纪?要是我福气好的话,我养的儿子都可以差不多有你这般年纪了。在我的眼里,你不过是小弟弟而已,何须避什么男女之嫌?”
 

  檀羽冲道:“我不是避嫌,不过我在金国是钦犯身份,在侠义道中,却又把我当成奸细。你和我一起,只怕会连累了你。”
 

  鲍三娘道:“我已经和赤松闹翻,又得罪了丐帮长老,在江湖上的仇敌也多着呢。这叫做彼此彼此,谁也不必顾虑连累了谁。”
 

  檀羽冲本想单独去见丐帮帮主,但无法拒绝鲍三娘的好意,心想:“她的武功虽不如我,但江湖经验则比我丰富得多,彼此同行,倒是对大家都有好处。而且,若是让她带着这份密件去找丐帮,我也放心不下。”这么一想,只好答应她了。
 

 

  回过头来再说朱丹鹤。
 

  朱丹鹤逆运玄功,终于还是败在檀羽冲手下,所受的内伤委实不轻。他一口气跑了几十里路,胸腹的疼痛越来越甚,只好在山上找个隐蔽的地方坐下来,运用本门心法,调匀气息。
 

  过了半个时辰,真气还是不能收束,不由得暗暗吃惊:“看来我恐怕是难免要大病一场了,在这前不是村后不是店的荒山野岭,这可如何是好?”
 

  正自心慌,忽听得下面的山坡上有人经过。听脚步声共是三人,越来越近。说话的声音亦已隐约可闻。其中一人好像是和另外两人争论。
 

  “小姐虽然还未回到家中,但已有人去接她了。姑爷,难道你不记挂小姐吗?还是请回去吧!”
 

  “我不是对你们说过吗,我还有事要办。既然已经找到小姐,你们也可以放心了,还与我纠缠作甚?”
 

  “禀姑爷,这是堡主的意思。我们做下人的只好奉命。”
 

  “哼,你们拿堡主来压我吗?”
 

  “不敢。但不知姑爷要办的是什么事,这里离桑家堡不过一日路程,姑爷不如先回去见过了堡主再说。急也不急在这一天吧?”
 

  原来这个不肯“回家”的人正是公孙奇。他避开金兵的追捕之后,本来是想径往金京去见完颜王爷的,第二天就给桑家堡主派出来的仆人找到了。
 

  朱丹鹤大喜过望,连忙叫道:“公孙少侠,你来了吗,我可等你多时了!”
 

  公孙奇听见朱丹鹤的声音也是大喜过望,心想我正愁没法完谎,这老叫化可是来得正好。当下回过头来,对那两个仆人道:“你们听见没有,我就是约了这位丐帮的朱长老在这里相会的,事情是否紧急,我要和他见过了方始知道。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会。”
 

  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丐帮长老地位崇高,那两个仆人不知这位朱长老说的是假话,只道他们果然在此约会。
 

  既然由长老出头,谈的当然不是“寻常事”了。偷听别人秘密乃是江湖禁忌之一,他们自是不敢跟去。还怕朱长老起疑,在原来站立的地方,又再躲远一些。
 

  朱丹鹤使出传音入密的功夫,令得本来已是大伤的元气更受损了。公孙奇来到他的面前,见他那副憔悴的模样,不禁吃了一惊,“朱长老,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受了伤了?”
 

  朱丹鹤苦笑道:“还好不是马上就要急救的伤。我的事慢慢再提,先说你的事吧。你怎么也来到此地?”
 

  公孙奇同样苦笑:“我也是倒霉透顶,竟然被人当作了金国的钦犯檀羽冲。檀羽冲却变成了我以前在王府的身份,我侥幸没给他们逮住,你说荒唐不荒唐?”
 

  朱丹鹤莫名其妙:“有这样的事?你几时碰上他的?嗯,你刚才说的是‘他们’,想必除了他之外,还有别的人吧。那又是些什么人?”
 

  公孙奇道:“还有一位假格格。”当下将那日碰上檀羽冲和赫连清云的经过,全都说了出来。
 

  朱丹鹤道:“你准备上哪儿?”
 

  公孙奇道:“我想到金京去见完颜王爷,揭发此事。可恼这两个仆人却与我纠缠不休。他们是堡主得力的老仆,我又不便得罪他们。”
 

  朱丹鹤沉思半响,道:“你想不想报仇?”
 

  公孙奇道:“我要上京见完颜王爷,就是要报这小子之仇。”
 

  朱丹鹤道:“你上京去求助王爷,只怕是缓不济急。现在有一条捷径让你报仇,你想不想?”
 

  公孙奇笑道:“有现钟可打,当然不必再去炼铜。”
 

  “好,那你就替我去走一趟吧。”
 

  公孙奇一怔,“替你去哪儿?”
 

  朱丹鹤道:“去伏牛山赴丐帮之会。”
 

  公孙奇道:“丐帮之会和那小子有甚相干?”
 

  朱丹鹤道:“那小子和丐帮毫无关系,他还是丐帮所要捉拿的奸细呢。”
 

  公孙奇笑道:“在王府的时候,我们只知檀羽冲这小子是金国的钦犯,想不到在江湖上他却变成了金国的奸细了。这大概是朱长老你的手段吧?”
 

  朱丹鹤道:“你不同意我用这手段来诬陷他?”
 

  公孙奇笑道:“无毒非君子,谁叫这小子和我们作对呢。造他一点谣言,那也不算什么。丐帮之会是不是就为了对付他的?”
 

  朱丹鹤道:“我不知道。”
 

  “你是长老也不知道?”
 

  “非但我不知道,风火龙是帮主的大弟子,他也不知道。这个会是帮主亲自召集的,事前可并没有告诉我们。”
 

  “那么就算这个会是对付那小子的,我去不去都是一样。对我来说,与其求助于丐帮,不如求助于王府。反正都不是很快就可以报得了仇。”
 

  朱丹鹤道:“你有所不知,这小子正是要到伏牛山去找我们的帮主。”
 

  公孙奇诧道:“那不是去送死吗?”
 

  朱丹鹤道:“他当然不是去闯丐帮的大会,依我猜想,他只是要单独会见帮主。”
 

  “求你们的帮主替他洗脱嫌疑?”
 

  朱丹鹤点了点头:“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和江南侠义道结下冤仇,当初也是因为风火龙跑到江南指证他是奸细而引起的。”
 

  公孙奇道:“那么难道你们的帮主不相信自己的徒弟,反而会相信他?”
 

  朱丹鹤道:“他敢去,那就一定是有所恃。”
 

  公孙奇道:“恃的什么?”
 

  朱丹鹤情知若是不给公孙奇以很大的好处,公孙奇未必肯帮他的这个忙,于是只好直说。
 

  “他有一个从江南拿回来的密件,这个密件本来是赤松道人替檀世英去问汤思退要的,昨晚给他和鲍三娘联手从赤松手中夺去。”
 

  朱丹鹤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公孙奇,跟着笑道:“你要是拿到了这个密件,交给完颜王爷,非但报得了仇,你有什么心愿,王爷也可以替你办到。”
 

  这两句话说得十分含蓄,但公孙奇自是可以意会的。这“心愿”可以是荣华富贵,也可以是交换上乘武功,甚至还可以做王府的“郡马”。
 

  赫连清波那宜喜宜嗔的粉脸浮现在他的眼前,他吞了一口唾涎,心里想道:“要是我做得成功郡马,就不怕白虹再来纠缠了。桑见田再厉害也惹不起完颜王爷。遗憾的只是桑家堡的功夫我还没有学足,不过完颜王爷的点穴功夫也是武林一绝。事难两全,无论如何都是做王府的郡马胜于做堡主的女婿。”
 

  主意打定,公孙奇便即说道:“多谢朱长老栽培把这件功劳送给我。不过──”
 

  “还有什么不过?”
 

  “檀羽冲这小子的武功委实了得,虽说他在明处,我在暗处,但单凭我一人的力,只怕,只怕……”
 

  “暗算不成,那也不必和他硬拼。”
 

  “请长老指教。”
 

  “关键之处在于,不能让他和我们的帮主单独见面。他想秘密行事,你就给他闹个众人皆知。这样──”
 

  “这样我就必须赶在他的前头,先到伏牛山。但──”
 

  “你怕追不上他么?这你倒不用发愁。第一,你可以走捷径;第二,丐帮之会改动地点一事,我也是前天才知道,晾这小子尚还未知。”
 

  朱丹鹤怎也料想不到,丐帮大会改动地点一事,檀羽冲比他知道得更早。不过,他指点公孙奇走的“捷径”,却确实是很有用处。
 

  朱丹鹤续道:“这次丐帮之会,是长江以北十七个分舵主的聚会。这些舵主,有三个是我的徒弟,有七个是风火龙的亲信,另外七个,谅他们也不知道内情,谁也不敢怀疑檀羽冲不是奸细。而且风火龙是帮主的大弟子,将来必定传位给他,纵然不是他的亲信的分舵舵主,也不敢违背他的命令的。你到了伏牛山,可以先去见风火龙。我把这个指环给你做信物。”
 

  公孙奇接过指环,心花怒放,“长老计虑周详,檀羽冲这小子有翼也飞不出咱们手心的了。长老,你呢?”意思是问朱丹鹤有何打算。朱丹鹤苦笑道:“我现在恐怕要走也走不动了。”
 

  公孙奇早已成竹在胸,笑一笑说道:“我倒有个养伤的好去处,只不知朱长老肯不肯屈驾前往?”
 

  “哪儿?”
 

  “桑家堡。”
 

  朱丹鹤心里一百个愿意,为了面子,佯作沉吟,半晌说道:“我和桑见田并无梁子,但也并无多大交情,现在我要去托庇于他,这个──”
 

  公孙奇笑道:“好,他也还是我的岳父,你就当作给我一个脸子吧。对啦,我可以说你是为了我的事受伤,是我求你去的。这样,岳父非待你如上宾不可。”
 

  朱丹鹤这才作出“勉为其难”的样子点了点头,“令岳也是武林中一位非比寻常的人物,趁这机会和他结交结交也好。”
 

  公孙奇吸一口气,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叫道:“你们上来!”
 

  那两个仆人来到,看见身为丐帮长老的朱丹鹤形容憔悴,显是受伤模样,倒是不禁一惊。
 

  公孙奇早已编好谎言:“都是我来迟一步,以致朱长老独抗强敌,受了伤的。现在我必须替他给丐帮报讯,你们这就替我护送朱长老回堡养伤吧。”
 

  公孙奇故意闪烁其辞,那两个仆人只道事关丐帮的秘密,是以他不便明言。
 

  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这两个仆人也以能够替丐帮长老效劳为荣,何况出于“姑爷”的吩咐,当然是奉命唯谨了。
 

  他们立即斩木做了一副担架,抬朱丹鹤下山。
 

  公孙奇走朱丹鹤给他指点的那条捷径,无须下山,走的方向正是和前往桑家堡的方向相反。
 

  公孙奇一来得以摆脱桑白虹的纠缠,二来又有报仇的机会,三来,对他更重要的是,可以因此而重新获得完颜王爷的宠信,前途当真是无可限量,甚至可以从心所欲了。
 

  他一身轻松,想到得意之处,不知不觉吹起口哨,吹出他新近学到手的江南小调。
 

  就在他飘飘然之际,忽听得有个少女的声音冷笑道:“公孙奇,你干的好事!”
 

  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个少女,不是别人,正是他念念不忘的王府格格、在江湖上人称“玉面妖狐”的赫连清波!
 

  公孙奇忽地冷笑道:“你还想骗我吗?”折扇张开,朝赫连清波的面门一拨。
 

  赫连清波喝道:“你干什么?”
 

  “要看清楚你的真面目啊!”
 

  公孙奇那把折铁扇,扇骨是用磨利的钢片打造的,张开来可当作柳叶刀用。
 

  赫连清波一个“细胸巧翻云”,倒纵避开,折铁扇几乎是贴着她的鬓边削过。
 

  公孙奇如影随形,跟踪急上,折铁扇合起来当作判官笔使,打向清波左肩的琵琶骨。
 

  清波见他招招都是杀手,不禁又惊又怒。仗着轻灵的身法,一飘一闪,抽出软鞭还击。
 

  公孙奇熟悉她的招数,故意让她的软鞭绕上折扇,折扇一旋,陡然发力。赫连清波来不及松开软鞭,给他拉了过来。公孙奇一把将她搂住。
 

  清波怒道:“你要杀人灭口么?”
 

  公孙奇这才笑嘻嘻道:“我怎舍得杀你。对不住,刚才我以为你是假的。”
 

  “什么假的?”
 

  “假格格啊。你不知道有人冒充你吗?”
 

  清波喝道:“现在你既然知道我是真的,还不放手,想干什么?”
 

  公孙奇嬉皮笑脸,“许久不见,想和你亲热片刻,行不行?”但他毕竟不敢太过放肆,一面笑一面也就放开手了。
 

  清波反手一掌,闪电般打了他一个嘴巴,“呸,你想!”公孙奇是故意让她打这个嘴巴的,摸摸脸孔,笑道:“打是疼,骂是爱,我不怪你。”
 

  清波道:“好,那你就让我打三十鞭!”
 

  公孙奇连忙闪开,摇手道:“别闹了,说正经事吧。”
 

  清波道:“你这小子还有什么正经事?”
 

  “我刚才说的就是正经事啊。你不想知道谁冒充你么?”
 

  “谁?”
 

  “你要我告诉你,你先得告诉我,你是不是为了檀羽冲这小子来的?”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倘若不是,那我就无须说了。”
 

  赫连清波道:“好,那就当是吧。”
 

  公孙奇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可以模棱两可。”
 

  赫连清波道:“我只想知道他的消息,行不行?”
 

  公孙奇心中酸溜溜的,勉强笑道:“原来你这么关心他呀?”
 

  清波变了面色,冷笑道:“你不说就算,好稀奇么?”
 

  公孙奇连忙陪笑:“格格,我是逗你玩的。他是钦犯,你怎么能跟他有甚瓜葛?”
 

  清波道:“你知道就好,我是父王特准我在江湖上行走,替他打听江湖人物的动静的。檀羽冲是钦犯,我不该知道他的消息么?”
 

  公孙奇趁势自下台阶,笑道:“你把公事压下来,那么,即使你不稀罕,我也是非说不可了。那个冒充你的人,我不知道她是谁──”
 

  清波斥道:“那你说了这许多,不全是废话么?”
 

  公孙奇笑道:“你听后再骂好不好?我虽然不知道她是谁,但我知道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那个冒充你的人和檀羽冲这小子在一起的。嗯,她当真长得跟你一模一样。”
 

  赫连清波知道这个人一定是她妹妹,心中不觉有点酸溜溜的,“云丫头劝我改邪归正,我不肯依她,谁知她竟然就跟檀羽冲搭上了。”她不怪自己不听良言,反怪自己的妹妹趁虚而入。
 

  她有一个失散的妹妹,公孙奇也曾略有所闻的。不过他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赫连清波还有一个幼妹清霞,他就弄不清楚了。
 

  他告诉清波这件事情,用意也正是在离间她与清云的姐妹之情。
 

  他看看清波的面色,笑道:“那个女子和你一模一样,你大概知道她的来历吧?”
 

  赫连清波哼了一声:“我知不知道,用不着你管,现在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
 

  公孙奇道:“好,你还想知道什么?”
 

  清波道:“你怎样碰上他们的?”
 

  公孙奇倒不隐瞒,一五一十说了。
 

  清波沉吟不语,她是早已知道檀羽冲等已复原,并且知道她的妹妹清云曾经到过翠屏山见过他的,心想:“看来公孙奇说的不是假话。”便即问道:“那么你知道他们是去哪里吗?”
 

  这一下轮到公孙奇踌躇了。他害怕的是清波对檀羽冲尚未忘情。于是佯装作苦笑道:“那日我被金兵当做钦犯追捕。自顾不暇,哪里还能跟踪他们?”
 

  清波似乎没有怀疑,只是笑了一笑,说道:“这件事情,真是令你受了委屈了,我会请父王补偿你的。”
 

  “多谢格格,格格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了。”
 

  “那我倒是想请问格格,不知我做错了什么事情,惹得格格不悦。”
 

  “是你自己做贼心虚吧,我几时说你做错了事?”
 

  “你一来就说:‘公孙奇,你这小子做的好事’难道不是──”
 

  赫连清波噗嗤一笑。道“我说的好事就是好事,你怎么当成反话了呢?唔,莫非你当真是做贼心虚!”
 

  公孙奇莫名其妙:“我做了什么好事?”
 

  赫连清波道:“你做了桑家堡的女婿,这不是好事么?对啦,我还没有向你道喜呢!”
 

  公孙奇苦笑道:“这件事情我们是对你不起,但我、我是被迫……”这次他可是真的苦笑了,不知怎样说下去才好。
 

  清波板起脸道:“你再胡说八道,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公孙奇道:“你说的好事,当真只是指这一件事?”要知他刚在不久之前和朱丹鹤合谋对付檀羽冲,的确是有点做贼心虚的。因此,他必须旁敲侧击,试探清波到底知道多少。
 

  清波道:“你不说我们忘了,是啊,你刚才做的也是一件好事。”
 

  公孙奇暗暗吃惊:“难道我刚才和朱丹鹤秘商之际,有她躲在旁边偷听?”但继而一想:“朱丹鹤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若是有人躲在旁边,焉能瞒过他的耳目。何况她的轻功虽好,也不过比我稍胜一筹而已,倘若她躲在旁边,我也应该早就发现她了。”
 

  他思疑不定,继续试探:“哦,你知道我刚才做了什么好事?”
 

  清波道:“如果我的眼睛不是有毛病的话,我好像看见你和一个老叫化一起。”
 

  公孙奇道:“不错,你既然看见了,我也不必瞒你,刚才我是碰见了丐帮的朱长老。”
 

  “是朱丹鹤么?”
 

  “丐帮里还有另外一位朱长老?”
 

  “朱丹鹤的武功很不错啊,但我却好像看见他给你那两个仆人抬下山的?”
 

  公孙奇所料不差,原来赫连清波果然是在另一面山坡看见他们的。
 

  公孙奇放下心上一块石头,“说来此事也是有点凑巧,我碰上他的时候,刚好是他受了对头所伤。”
 

  清波道:“伤得朱丹鹤的人寥寥可数,不知道他这对头是哪一个?”
 

  “咱们和丐帮不是一条道上的,这我就不便问他了。不过,丐帮究竟是天下第一大帮,虽说他们不肯归顺朝廷,有时候甚至还在暗中捣乱,但到底还不是明目张胆的反叛朝廷,趁这机会,和他们的首脑人物结交,说不定对咱们也有点好处。不知道我的想法对不对?”
 

  要知道朱丹鹤暗中为王府效力,乃是一个极大的秘密,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本来只有王爷和小王爷的,后来公孙奇来了王府,得到王爷宠信,而恰巧当时王爷又要利用他和外面联络,这才让他知道这个秘密的。
 

  他不知道清波是否已经知道这个秘密,不过他却知道清波虽然是王爷的干女儿,王爷对她也是有几分防范,这个秘密,除非她是从另外的途径探听出来,王爷是不会亲口告诉她的。他说了之后,留心观察清波的神色。
 

  清波神色不变,微笑道:“怎会不对呢,我不是说你做的是好事么?我正愁丐帮内没有咱们的人,你若是能够和这位朱长老攀上交情,以后就可以通过他来打听丐帮的动静了。嗯,他知不知道你的身份?”
 

  公孙奇更加放心,要知道清波还在顾虑朱丹鹤知道他的身份,那么她当然是尚未知道朱丹鹤的真正身份了。
 

  “他知道我的父亲是谁,但我想他大概尚未知道我曾经做过王府客卿的身份,否则他也不会接受我的恩惠了。”
 

  公孙奇口里这样说,心里则在暗暗偷笑:“你哪里知道,朱丹鹤的身份,其实正是和我一样。”
 

  赫连清波点了点头,道:“令尊是为侠隐,一般人不会知道,丐帮长老是会知道的。怪不得他对你另眼相看了。但他就是只知道你这重身份吗?”
 

  公孙奇佯作有点忸怩的神情,“我是桑家堡的女婿,这件事自然也瞒不过他。”
 

  清波笑道:“令岳是位介乎邪正之间的人物,丐帮也正是要和令岳这类人物结交的。好,那我就无需顾虑了。你放心和朱丹鹤往来吧。”
 

  公孙奇心上一块大石落下,“多谢格格对我信任。”
 

  清波道:“桑家堡你暂时不想回去,那么你打算上哪儿?”
 

  “我正想和格格商量,我本来是想回王府的,但碰上这件事,我想不如就打铁趁热,替朱丹鹤去跑一趟。”
 

  “你的意思是借此向丐帮帮主报讯?”
 

  “格格,你说可好?”
 

  “好,当然好!这么一来,丐帮就更加感激你的恩惠了。但你可知道丐帮的帮主在哪儿?”
 

  公孙奇不能推说不知,只能含糊其辞,“听朱丹鹤说,他们的帮主是在桐柏山。”瞒过了丐帮集会一事,更改地点也没有提。
 

  清波好像在想什么,没有说话。
 

  “格格,你是要回京城的吧?咱们这就别过。”
 

  清波忽地笑道:“我本来是要回去的,现在改变主意了。我跟你一起去桐柏山如何?”
 

  公孙奇暗暗吃惊,脸上却在笑道:“格格,你肯与我作伴,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只不过,不过……”
 

  “不过怎样?”
 

  公孙奇道:“好像有点不大妥当吧?”
 

  清波道:“有何不妥?”
 

  “丐帮的消息最为灵通,他们恐怕已经有人知道你的格格身份。而且,即使他们不知道这个身份,你的另外一个身份,他们一定是早已知道的了。这个、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你不敢出口,我替你说。我在江湖上是玉面妖狐,当然不能见容于正派中人,与你同行,只怕累你不能成事,是吗?”
 

  公孙奇尴尬陪笑:“格格明见。格格,你是仙女下凡,那些凡夫俗子的胡说八道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清波微笑道:“多谢你的恭维,但大事要紧,我就让你独自去吧。”
 

  公孙奇装出无可奈何的神气,“其实我也舍不得格格的,哎,为了大事,只好辜负格格的美意了。”
 

  清波忽地笑道:“我是逗你玩的,你以为我当真稀罕你么?”
 

  笑声中突然把手一扬,登时烟雾弥漫,她的身形也在这烟雾中迅速消失了。
 

  公孙奇大吃一惊,“格格,你这是……”“干什么”三个字未曾出口,一股浓烈的香气已是被他吸了进去,这刹那间,公孙奇好像飘在云端似的,有说不出的舒服,只想睡个大觉。
 

  但他的内功毕竟造诣不凡,昏迷中还有清醒,连忙闭了呼吸,默运玄功,抵抗迷香的侵袭。同时使出劈空掌的功夫,扫荡烟雾。
 

  清波的笑声从远处传来:“你肯替王爷忠心办事,殊堪嘉奖。但你对我无理,不能不给予薄惩。我一向赏罚分明,这次赏给你的一枚香雾弹是没有毒的,你服不服?”
 

  公孙奇荡开烟雾,赫连清波的影子早已不见了。
 

  香雾弹有几种,毒性越大的香味越淡,含有剧毒的香雾可以令人便成白痴。
 

  不过,这枚香雾弹虽然不含“剧毒”,但也并非如她所说的完全“无毒”。只不过这种毒只能令人昏迷而已。公孙奇吸进香雾,用劈空掌的功夫又耗掉了真力,待到雾散香消,他亦已是筋疲骨软,提不起神来了。
 

  无可奈何,只好盘膝静坐,心中暗骂清波不顾大局,“即使你怪我无礼,也不能和我开这种玩笑啊!这么一来,最少恐怕也要阻迟我半日的行程了!不过,她这是不是开玩笑呢。”
 

  他惊疑不定,但转念一想:“如果她是对我含有恶意,她为何要用这种毒性较轻的香雾弹?虽然,她即使是用了毒性最烈的香雾弹。我也不会丧命,但恐怕至少也得大病一场了。嗯,我刚才屡屡向她挑逗,她好像也并不怎么恼怒,莫非她还对我有情?”
 

  他常自命是最“懂得”赫连清波的人,但对她这次的举动,却是感到有点难以理解了。
 

  莫说公孙奇不能理解她,连她自己也好像不能理解自己。
 

  赫连清波翻过山头,茫然自思:“檀羽冲这小子对我如此无情无义,我为何还要帮他?”
 

  原来公孙奇以为她不知道朱丹鹤的身份,其实她知道的比公孙奇更加清楚。
 

  去年朱丹鹤在金京写给公孙奇的那封信就是落在她的手中的。
 

  她虽然尚未知道檀羽冲与朱丹鹤之间的事,但公孙奇捏造的谎言她是早已识破的了。
 

  “为什么公孙奇要去桐柏山找丐帮的帮主呢,难道就是为了替朱丹鹤报讯这样简单?”赫连清波心里在想。
 

  对公孙奇理解得最深的人恐怕也是非她莫属,纵然她并不知公孙奇要怎样谋害檀羽冲的计划,也隐约猜到几分是他要和朱丹鹤联手来对付檀羽冲的了。
 

  “公孙奇这小子自以为聪明,他可想不到这次我比他还要聪明。嗯,他对我也不能说全是虚情假意,檀羽冲这小子若是能够依他那样一半对我,也就好了。”
 

  也正是因为她对公孙奇还有几分好感,这才不忍令他便成白痴的。
 

  “但只不知他说的丐帮帮主会在桐柏山一事是真是假?”
 

  她回想公孙奇说这话时的神气,“只怕是假中有真,真中有假。但既然我得不到别的更可靠的消息,就姑且信他一次吧。待我也到桐柏山去看它一看。”
 

  她仗着有香雾弹,必要时可以借此逃生。她是常在江湖上行走的,熟知途径,走的也正是朱丹鹤指点公孙奇走的那条捷径。
 

  黄昏时分,走到一个名叫“集义镇”的地方。
 

  集义镇地当江苏、安徽、河南三省接壤之地,因此虽然是个商业不甚发达的小镇,镇中的客店却也颇具规模。
 

  赫连清波正想找一间最大的客店投宿,忽见横街的一家客店,正有着两个客人走进去。
 

  一男一女,女的在前,男的在后。
 

  这两人背向着她,清波远远望去,隐约可以看见那个女的半边侧影,体态婀娜,看来好像是个半老徐娘。
 

  这个女的她不认识也还罢了,那个男的,她却是一见背影,就认出来了。
 

  不是别人,正是她刚才还在思念着的檀羽冲。赫连清波不禁醋意大发,心道:“好呀,檀羽冲你这小子,平时好似崖岸自高,却原来到处拈花惹草。在江南骗了人家的小姑娘,那姓钟的小丫头死了,你又跟我的妹妹相好。妹妹一不在你的身边,你如今居然连这个半老的骚货也搭上了。”
 

  她心中咒骂,却不敢再人前露面去和檀羽冲吵闹。一转眼间,檀羽冲与那半老徐娘已经进入那间客店去了。
 

  她妒火未消,目光一瞥,忽见街角有个道士,躲躲闪闪,眼睛也正在望着那间客店。“这个道士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心念未已,那个道士已经急急忙忙躲入横街小巷,好像是害怕给人发现的模样,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清波心里想到:“檀羽冲已经在客店投宿,料他今晚不会离开,找不找他,可以慢些考虑。这个道士鬼鬼祟祟,却不知是想干什么,待我先去查一查他的底细。”要知道她虽然是对檀羽冲气恨,但可又担心有人要暗算他。
 

  正当她要跟踪那个道士的时候,忽地又有一个人从横街小巷里走出来,而且走到她的身边来了。这个人獐头鼠目,但却也是清波认识的人。不仅认识,还可以算的是她的“手下”呢。
 

  原来这个人本是个小偷,名叫白胜。在江湖上有个绰号,叫“白日鼠”。武功平庸,轻功却很不错,跟踪别人的本领更是他的特长。
 

  赫连清波的任务是要在江湖上替完颜王爷做耳目,因此这样的人物自然也就在她“招揽”之列了。白胜目前虽然还在做“业余小偷”,真正的身份是王府的暗探。
 

  清波对他使个眼色,示意他不必开口,走到没人的地方,这才说道:“白胜,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白胜悄悄说道:“有个天大的秘密要禀告格格,有两个行踪可疑的人物在这里发现,我怀疑那个男的就是──”
 

  清波忙打断他的话道:“那两个走进客栈的男女我也看见了,不必你来多说。我只问你,你可知道那鬼鬼祟祟的道士是什么人么?”
 

  白胜道:“好像是黑道上颇为有点名气的赤松道人。”
 

  清波忽然一省:“原来是他。怪不得好生眼熟。但听说他已经和一个从关外来的女强盗鲍三娘合伙,还有一个少林寺出身的和尚和他是老搭档。怎的却只是他一个人在此出现?”
 

  原来赫连清波前几年初出江湖之时,是曾经和赤松道人见过面的。但鲍三娘与古月禅师她却尚未见过。
 

  白胜道:“刚才进入客店的一双男女,那个女的就是鲍三娘啊!”
 

  清波诧道:“那他为什么不敢和鲍三娘见面呢?”
 

  “说不定是因为分赃不均,闹翻了。”
 

  “他们都是见过世面的人,我看不会这样简单的,须得好好查一查。”
 

  白胜心想:“这可从何查起?”鼓起勇气道:“不是小人多嘴,以小人之见……”
 

  清波道:“依你之见如何?”
 

  白胜道:“赤松道人和鲍三娘虽然是黑道中的名人,但他们之间的纠纷似乎还不值得太过重视。”
 

  “哦,那你以为什么才值得重视?”
 

  “鲍三娘也还罢了,和鲍三娘一起的那个男子,不知格格已经知道他是谁没有?”
 

  “你认识他?”
 

  “我没见过他,但见过他的画像。”
 

  要知道白胜是王府的暗探,金国钦犯的画像自是免不了送他一份。
 

  “看来他好像就是去年王爷曾经颁下密令,要将他缉拿归案的那个、那个……”
 

  赫连清波道:“你已经知道他是谁,那就无须我多说了。”
 

  那知清波还是要跟他多说,她“哼”了一声道:“你是不是要去对付那个钦犯?”
 

  白胜道:“小人本事低微,怎么能够对付的了曾经大闹王府的钦犯?”
 

  清波道:“你知道就好,所以钦犯的事情,你就不必管了。不是不重视,是用不着你来重视!”
 

  白胜碰了一鼻子灰,陪笑道:“是。有格格在这儿,小人自是只配做些鸡毛蒜皮的事。”
 

  他不敢顶撞格格,但已是有点负气了。
 

  赫连清波格格一笑,“你不用赌气,我要你管的也不是鸡毛蒜皮的事。”
 

  白胜受宠若惊,连忙说道:“小人不敢,请格格吩咐。”
 

  清波道:“那鲍三娘和钦犯同行,而赤松道人则是她的旧日伙伴,那么不管他们是否已经拆伙!这个道人也是不该忽略的了。你说对么?”
 

  白胜当然只有诺诺连声,“格格所见极是。”
 

  清波道:“你还知道什么关于这个道人的消息么?”
 

  白胜想了起来,说道:“有一事我正要向格格禀告,赤松道人与鲍三娘是否已经拆伙,小人不知,但他那个老搭档古月禅师则在不久之前还是和他合伙的。”
 

  清波道:“你怎么知道?”
 

  “上个月他们曾经去了江南一趟,前几天我得到的消息,回来的时候他们也还是在一起的。只不知今天何以不见那个和尚?”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道士。和尚不见,暂且不必理会。但你怎知道他们去了一趟江南,就是合伙做买卖呢?”
 

  “格格明鉴,这两个人都是黑搭配上的著名人物,他们的地盘本来是在黄河以北,总不会是跑到江南玩耍去吧。而且听说他们在临安是住在一个大官家里的。”
 

  “那个大官是──”
 

  “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的人也不知道。”
 

  “那么他怎么知道是南宋的大官?”
 

  “听说是一个什么部的侍郎。这个官衔好怪,做官的总是男人吧,怎么叫做‘侍郎’呢?我以为听错,重复问他,他笑我没见识,说侍郎只不过比尚书小一级,是很大的官儿了。”
 

  赫连清波笑道:“侍郎的官是不算小,但也不能算很大。但他们是黑道人物,为何却有南宋的官儿招待他们,做的究竟是什么‘买卖’?”
 

  白胜道:“我那位朋友只是把它当作一件奇闻告诉我,别的可不知。啊,对了,他还知道一件事,他说这个侍郎背后还有一个大靠山,是一个姓汤的枢密使的亲信,枢密使想必是比侍郎更大的官儿吧?”
 

  清波道:“大的多了。”心想:“南宋的枢密使,只有一个汤思退是姓汤的,去年檀世英到临安,听说也是他走的门路。”心中隐约猜到几分,便道:“白胜,我要你做的事,就是去跟踪这个赤松道人。”
 

  “只是跟踪他么?”
 

  “你没有把握?”
 

  白胜道:“轻功我是不会输给他的,倘若只是跟踪,包保不会让他发觉。”
 

  赫连清波想了一想,道:“当然还是要做点别的事情。”
 

  白胜吃了一惊,“但我的武功可是不及他啊!
 

  清波微笑道:“谁要你和他动手?我只是要你沿途留下标记,留在当眼的地方。”
 

  白胜放下心头大石,“这个容易,刚才他是从西面走出这个小镇的,看他神情,似乎是要远远避开他的旧日伙伴鲍三娘。事不宜迟,这我就马上前去追踪。”
 

  赫连清波看他走后,回过头来,似乎是在想着什么心事,半晌,叹了口气,就朝着镇上那间客店走去。
 

  今晚恰好是农历十五,月光明亮。
 

  虽然是小镇上的一件客店,却是相当雅致,建筑和布局都很不差。是一间园林式的客店。原来这是一家富户的别墅改建,专供南来北往的富商歇宿的。房间常常给人预定一空,等闲之辈,有钱也是租不到的。但鲍三娘临时到来投宿,却得到了最好的房间。是一个小家庭是的套房,一厅两房,外面还有个露台。最妙的是“自成一国”,在园中的花木深处,最接近的那幢房屋都隔着一座假山。此时鲍三娘和檀羽冲正在露台赏月、闲聊。
 

  檀羽冲笑道:“三娘,你的神通倒是不小啊,店主人对你那么殷勤招待,把最好的房间都给了你,连我也沾了光。”
 

  鲍三娘道:“这个店主人不但是我的朋友,还曾经做过我的下属呢?”
 

  “哦,他是马贼出身?”
 

  “我们那伙马帮在先夫横死之后就瓦解了。这人有先夫托他保管的一笔钱财,他逃到这里,就买下这间客店。我不追究他,他当然要对我客气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们见面的时候,他在客气之中又似乎有点尴尬。”
 

  鲍三娘却忽地叹了口气。
 

  檀羽冲道:“好端端的因何叹气?”
 

  鲍三娘道:“我半生闯荡江湖,当真应了一句俗语:相识满天下,知心无几人。莫说没有知心的朋友,连道义之交也没有一个。”
 

  檀羽冲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那也不必太过苛求。这个店主人有没有其他恶性?”
 

  “这倒没有。”
 

  “那他不过只是贪财而已,你又何必为他伤心?”
 

  鲍三娘道:“我哪里是为他伤心?”半晌,叹道:“古月也还罢了,赤松却确实令我有点伤心。他到江南干这种罪恶的勾当,又和丐帮的叛徒暗中勾结,甚至他还想找朱丹鹤联手杀我。”
 

  伏在暗处偷听的赫连清波心里想道:“原来他也知道朱丹鹤是丐帮的叛徒,她说赤松做的那种罪恶勾当,想必也就是白胜说的那宗买卖了。”
 

  檀羽冲道:“你是不是后悔没有杀他?”
 

  鲍三娘道:“好在我也曾和他合伙一场。宁教他不仁,我不能无义。纵然他要杀我,第一次也还是要饶他的。我不后悔,只是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他和朱丹鹤是有勾结的,恐怕他会给丐帮报讯。”
 

  “他能够赶在咱们的前头吗?”
 

  “丐帮弟子遍天下,他用不着见了帮主才能报讯。须知丐帮弟子还未知道他们的长老竟是叛徒,在他们的心目中,你才是金国的奸细。”
 

  “那时你想要把那封密件交到丐帮帮主手中,恐怕就障碍重重了。”
 

  檀羽冲道:“像赤松这样利欲熏心的小人,非到必要之时,他也未必肯假手别人的。因为他还要借此来巴结丐帮帮主呢。”
 

  鲍三娘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檀羽冲忽道:“不错,应该预防万一,但你不怕隔墙有耳吗?”
 

  鲍三娘道:“店主人是我的朋友,他不会来偷听的。他给咱们住在这幢房子,也正是为了防备隔墙有耳啊。”
 

  檀羽冲道:“就怕来的不是朋友。”陡地喝道:“躲躲藏藏,算什么好汉,给我滚出来!”
 

  原来他已经发现外面有人偷听了。
 

  赫连清波从假山后面跳出来,笑道:“我当然不是好汉,但也不是要来害你的卑鄙小人。有件事──”
 

  话犹未了,鲍三娘已是抢出来了,问檀羽冲道:“这女子是谁?”
 

  檀羽冲略微一沉吟,低声说道:“是玉面妖狐。”
 

  赫连清波心头火起,冷笑道:“檀羽冲,你的福气倒是不小啊,刚死了一个小妹妹(指钟灵秀),又有一个大姐姐了。哼,我是妖狐,她是什么?厚着脸皮要和人家做‘知心朋友’,恐怕也只能算是一条骚狐吧!”
 

  鲍三娘刚才感叹“知心无几人”,确是想和檀羽冲结为姐弟的,但给赫连清波把她的心意说成是想勾引檀羽冲,这可把她气得双眼发白了。
 

  “放你的屁!”鲍三娘脱手掷出飞刀。
 

  檀羽冲是有点相信赫连清波不会害他的,但也不能不预防“万一”,因此也动出去要抓她了。
 

  赫连清波冷笑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左手软鞭一挥,卷了鲍三娘的飞刀,右手一扬,“波”的一声,一枚香雾弹已是在鲍三娘面前爆炸。
 

  清波在烟雾掩护下逃走,冷笑道:“檀羽冲,你想知道我是好心还是恶意,跟我来吧。”
 

  鲍三娘已经晕过去了。
 

  檀羽冲听她话里有因,惊疑不定,但他可怎敢舍下鲍三娘去跟随赫连清波。
 

  他给鲍三娘把了把脉,这才知道赫连清波所发的暗器,只是似是而非的“香雾弹”。
 

  因为鲍三娘脉细正常,虽然并非中毒,“弹”爆出来的烟雾,只是普通的迷香。
 

  赫连清波已经走得远了。
 

  赫连清波逃出那间客店,不见檀羽冲跟他出来,心中愤懑难平:“这小子不识好歹,我还何必去理会他?他给公孙奇害死也好,给赤松道人告密也好,这都与我无关!”
 

  但心里是这样咒骂,一双脚却是不由自己地踏着赤松道人所走的方向,一双眼睛也在搜索白胜给她留下的标记。
 

  白胜的标记果然都是留在当眼之处,这晚月色很好,她跟着标记,沿途追踪,找到了白胜。
 

  白胜正靠着一颗大树歇息,意态甚是悠闲。看见赫连清波才站起来。
 

  清波道:“那牛鼻子呢?”
 

  白胜道:“山上有座破庙,那牛鼻子想是要在庙中过夜,他进庙已有一个多时辰了,还未见出来。”
 

  清波道:“你确知没有给他发觉?”
 

  “我想是的。他的轻功颇为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清波一怔道:“那你又有这般自信?”
 

  白胜笑道:“他的轻功不是好的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本以为他虽然不是以擅长轻功著名,但也应该还过得去的。谁知他在山路上奔跑,跑的不快也还罢了,还摔了几次跤。”
 

  赫连清波也觉得有点奇怪,但知白胜不敢对她说谎的,便道:“好,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回镇上去吧。帮我留意那间客店的动静。”
 

  赤松道人在那破庙中打坐,心中尤有余悸,兀是不能静气凝神。
 

  两年前他被檀羽冲废了他的毒沙掌功夫,苦练两年也只能恢复三成。
 

  前天晚上,鲍三娘那一刀劈开他的道冠,他想起来头皮还在发麻。也正是由于他的功力未能恢复如初,以至影响了他本来就不大高明的轻功又再打了折扣的。不过,他在山上摔得那两跤,却是由于怕鲍三娘追来所致。
 

  他正强摄心神,调匀气息,忽听得好像有轻轻的咳嗽声,把他吓了一跳。
 

  破庙的门窗没有关上,但屋内的月光究竟没有屋外的明亮,从那人的身影,只能隐约看出是个女子。
 

  他心有所思,不禁失声叫道:“三娘,你,你说过饶我的!”
 

  那女子格格一笑:“你以为我是谁?”
 

  赤松道人只觉眼睛一亮,原来这破庙的神台上还有半枚残烛,清波把它点燃了。
 

  赤松道人定睛一看,认得是玉面妖狐,不禁又是一惊,心道:“这个女魔头可也不是好惹的,且先探询她的来意再说。”说道:“原来是连舵主,不知有何见教?”赫连清波在江湖行走,为了避免给人识破身份,是把复姓“赫连”改成一个单姓的“连”字的。
 

  赫连清波道:“多谢你还记得我,听说你最近到江南走了一趟,是吗?”
 

  赤松道人吃了一惊,“这女魔头的消息倒是灵通的很。”不敢隐瞒,说道:“是的。”
 

  清波道:“和你一起去的古月禅师呢?”
 

  赤松大人含糊其辞:“他一回来,就和我分手了。”
 

  清波似笑非笑的盯着他,赤松给他盯得心头颤栗,讷讷说道:“不知连舵主想要知道什么?”
 

  清波道:“听说汤思退对你很不错啊,你在江南做的这宗买卖,一定是称心如意的了。”
 

  赤松道:“这个,这个……”不知怎样回答才好。

 

  清波又再格格一笑:“我并不想黑吃黑,你做的什么买卖,这是你的秘密,用不着告诉我。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害怕鲍三娘,你不是跟她合伙的吗?”
 

  赤松道人捏着一把冷汗,暗自思量:“不知这女魔头知道了多少?”
 

  清波淡淡说道:“你不愿告诉我,那也不打紧,我可以去问鲍三娘。据我所知,她也正在找你。以你现在的轻功,只要我告诉她你曾在这里出现,相信用不着我给她带路,她也一定可以找得到你。”
 

  在清波说话的时候,赤松心中已是转了好几个念头,蓦地想起:“我曾听人说过,说这个女魔头其实乃是完颜王府的格格,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说不定我倒可以因祸得福。”
 

  主意打定,他忽地在赫连清波面前跪下,说道:“连舵主,请你答应我一件事情,我不敢说。”
 

  清波道:“你要我答应你什么?起来,起来!”
 

  赤松道:“我想改换门庭,请你收我做个马前小卒。”
 

  “哦,原来你是不想跟鲍三娘,转来跟我。但你可知道我的规矩?我是要收见面礼的。”
 

  赤松忙道:“知道,知道。我正有一份厚礼要献给连舵主。”
 

  清波道:“好,那你说吧。要是这份礼物和我心意,我自当如你所愿。”
 

  赤松道:“实不相瞒,我这次前往江南,为的乃是替济王府的小王爷做一宗买卖。”
 

  檀家乃是世袭的“济王”。
 

  清波道:“买家是檀世英小王爷,卖家是谁?”
 

  赤松道:“是宋国的枢密大臣汤思退。檀小王爷要买他亲笔写的一封密件。”
 

  “那密件呢?”
 

  “密件已经到了鲍三娘手中。”
 

  “你可知道密件的内容?”
 

  “小人不敢拆阅,但我曾听得汤思退与他一个下属史侍郎谈到金宋议和的事,不知是否与此有关。依小人想法,买卖双方,都是当朝权贵,即使不是军国机密,料想亦非寻常。”
 

  “但既然密件不是在你手中,还提它作甚?”
 

  赤松道:“在小人手中保不住,在连舵主手中就保得住了。”
 

  清波道:“哦,你要我帮你抢回来,让你再去卖给檀世英?”
 

  赤松道:“不,我说的见面礼就是这封密件。”
 

  赫连清波道:“但可惜你这是买空卖空。要是我夺不回来呢?”
 

  赤松道:“只要连舵主出手,必定马到功成。何况即使夺不回来,这个消息也有人要买的。”
 

  “你心目中的买家又是谁?”
 

  “我想完颜王爷恐怕要比檀王爷更想得到这封密件。”
 

  赤松说罢,留心看赫连清波面色。
 

  清波双眼发光,果然显得颇为兴奋的模样,说道:“你很聪明,不错,就只是个消息,已经值得我收容你了。”
 

  “多谢舵主。”
 

  赫连清波道:“不,是我应该多谢你。起来吧。”
 

  赤松刚刚伸直脖子,抬起上半身,忽然只觉喉头一麻,好像给蚊子叮了一口似的,突然就倒下去了。他临死的时候还睁大眼睛,好像不相信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似的。
 

  赫连清波微笑道:“你的鲍三娘不关我的事,但谁叫你和檀羽冲作对呢,只好让你做个不明不白的糊涂鬼了。”
 

  她在嘲笑赤松道人的“自寻死路”,赤松道人那死鱼般的眼睛也好像在揶揄她。
 

  “你这样费尽心力为了这姓檀的小子,你得到的是什么?是他的爱情,是他的友谊,或者仅仅是他的一点感激?嘿嘿,你什么都得不到,不管你是怎样为了他,你在他的眼中总是妖狐!是非我族类的妖狐!你是给他从那客店中轰出来的!”
 

  她甚至可以“感觉”得到那揶揄的笑声!
 

  死人也会笑?是的,笑的是赤松道人的幽灵。不但幽灵会笑,幻影也会笑。有死人的幻影,也有活人的幻影。
 

  在她的眼前,出现了钟灵秀的影子,出现了鲍三娘的影子,甚至出现了她妹妹的影子。幻影像走马灯的转,都在笑她!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从今之后,你我的恩怨一笔勾销,你可别再来缠我!”她的耳边又响起了檀羽冲对她的斥骂,那日在翠屏山上,檀羽冲也是用冷笑来送走她的。
 

  想起了檀羽冲的“无情无义”,她心中的得意全都化为乌有。“我这是为了什么?我这是为了什么?你一切为了人家,人家只当你是犯贱!”
 

  她突然大笑起来,笑得掉下眼泪,变成了狂笑!
 

  古人说“狂歌当哭”,狂笑又何尝不可以当哭!
 

  她笑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心中的抑郁却也发泄了不少。她不知笑了多久,天色早已在不知不觉之中大白了。
 

  忽然有一个人走进这座破庙。是个明艳照人的少女。这个少女的突如其来,登时把她的笑声打断了。
 

  “桑姑娘,你──”她怔了一怔,失声叫道。但她只说了四个字,就发觉这个桑姑娘并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桑姑娘”了。
 

  “咦,你怎么知道我姓桑?”那少女道。
 

  “桑白虹是你的什么人?”清波问道。
 

  那少女恍然大悟,笑道:“原来你是把我错当作姐姐了。许多人都说我们姐妹相似的。我叫青虹,白虹是我姐姐,你是我姐姐的朋友吧?”
 

  其实桑青虹和姐姐只有几分相似而已。若说相似,远不如赫连清波和她的两个妹妹之甚。
 

  清波道:“不错。令姐不是到江南去了的么,回来没有?”
 

  桑青虹阅世不深,见她连这件事情都知道,越发相信她是姐姐的好友无疑。便道:“姐姐在江南发生的事情,大概你还未曾知道吧?”
 

  “什么事情?”
 

  “她在千柳庄受了伤……”
 

  她话犹未了,清波已是佯作大吃一惊,失声叫道:“什么,千柳庄的庄主柳元甲竟敢伤害令姐吗?”
 

  “不是柳元甲伤害她,是金超岳。那天姐姐和姐夫去拜访柳元甲,恰巧在那里碰上金超岳的。金超岳也不知要姐夫去替他办一件什么事情,姐姐不许,金超岳就用重手法封了她的穴道。”
 

  “也算不得是什么伤害,不过穴道过了三天才解,元气却是不免受损了。”桑青虹续道。
 

  清波道:“令姐现在怎么样了?”
 

  “她已经回家了。不过姐夫还没回来。我是替姐姐出来找寻姐夫的。”
 

  “你已经知道姐夫的踪迹了么?”
 

  “还未知道。”
 

  “那你怎么来了这里?”
 

  “这个……咦,这个道士怎的躺在这里,动也不动?”
 

  桑青虹此时正在踏入庙门,已经发现赤松道人的尸体了。
 

  清波淡淡说道:“这个牛鼻子道号赤松,他有一件事得罪我,我把他弄死了。”
 

  桑青虹的父亲桑见田是江湖上被称为“第一大魔头”的,这类事情也见惯了,并不怎样放在心上,只是说道:“哦,原来他就是赤松道人吗?我曾听爹爹说过他的名字,想必是有点名气的。想不到死在姐姐手上。”
 

  清波道:“这个牛鼻子,你的姐姐也是讨厌他的。不必去理会他了。你刚才说到哪里?”
 

  桑青虹继续说道:“家父派出两个老仆人去找姐夫,本来已经找到了,想不到他却又要去替丐帮的一个长老办事,却把那个受伤了的长老送回桑家堡来。”
 

  “那个受伤的丐帮长老是朱丹鹤吧?”
 

  “正是。原来你也知道这件事了。听说过几天丐帮在桐柏山有个聚会,因此我来探听消息。”
 

  赫连清波登时得了一个主意。
 

  “我是略有所闻,你幸亏遇上了我,你要找姐夫,包在我的身上!”
 

  桑青虹喜出望外:“这敢情好,那就请姐姐指点,我应该怎样去寻找他。”
 

  公孙奇的内功深浅如何,赫连清波是早已心中有数的,他需要多少时间才能解消“毒雾”的药力,她在说话之时也早已经过默算,当下说道:“你只须在这里等候便行了。不出一个时辰,他必定经过此地。”
 

  “真的?”
 

  “信不信随你。”
 

  桑青虹笑道:“你是姐姐的好朋友,我怎会不相信你呢。我只是想不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而已。”
 

  清波道:“你是要姐夫跟你回家的吧?”
 

  “是呀,否则我找他作甚?”
 

  “要是你的姐夫不肯跟你回去,那你怎办?”
 

  “这个,这个,我可没有想过。但这是姐姐的吩咐。”
 

  “就怕他连令姐的话也不肯听。你总不成跟他打架吧?”
 

  桑青虹笑道:“姐夫的武功比我高明得多,莫说我不能用这个笨法子逼他回去,真要打架,我也打不过他的。但姐姐既然这么说,想必有好法子教我。”
 

  “为人为到底,只要你相信我,我就教你一个法子,包管你的姐夫夫服服帖帖的跟你回家。”
 

  “姐姐快说!”
 

  清波取出一个小瓶,在瓶中挑出一撮药粉,用药纸包好,说道:“见了姐夫,你只须找一个机会,把这药粉放在茶水中让他服下就行了。”
 

  “这是什么药?”
 

  “当然不是毒药,不过却可以令得你的姐夫最少减了八成武功。”
 

  清波笑道:“嘿,他若只剩下两成武功,总不能不听你的话了吧?”
 

  桑青虹笑道:“他若只剩下两成武功,我当然可以打赢他了。姐夫老是欺负姐姐,用这个法儿治一治他也好。但不知多少时间之内有效?”
 

  “最少三天。”
 

  “三天已足够了,多谢姐姐。”
 

  “见了姐夫,你别说曾经碰见我。”
 

  “他若问起这个死道士呢?”
 

  “就说是你杀的好了。”
 

  桑青虹一怔,“我为什么要杀他?”
 

  清波道:“当然是有原因的──”想了一想,“对,你就这样和他说好啦。如此、如此、这般、这般……”面授机宜。
 

  桑青虹心领神会,拍掌笑道:“果然妙计。姐姐,多谢你的指点。”
 

  清波道:“我们是自己人,不必客气。我在这里不便,可得先走了。”
 

  她走了之后,桑青虹方始想起:“这个姐姐为人真好,嗯,我可也真是糊涂,怎么连她的名字都忘了问她。”
 

 

  赫连清波赶回那个小镇,远远就看见小镇上恐龙罩着一层烟雾,不觉吃了一惊,“敢情是出了事了?”
 

  她回到和白胜约定的地方,一问之下,果然是出了事。
 

  白胜苦笑道:“格格,你问有什么动静,这个‘动静’可大啦,那间客店已经烧成平地了。”
 

  清波这一惊非同小可,“鲍三娘和那钦犯呢,你见着他们没有?”
 

  白胜道:“我没有看见他们,我回来的时候,客店已经起火。有的人忙着救火,有的人忙着追赶强盗……”
 

  “追赶强盗?”
 

  白胜低声道:“鲍三娘的行藏已经败露了,我听得人家说,是鲍三娘放的火。”
 

  清波道:“这间客店是鲍三娘的朋友开的,放火的决不会是她。你是打听到了一些什么,快快说给我听。”
 

  “这间客店里原来还有几个颇有来头的住客,有两个是帮会的首脑人物,有两个是本地土霸,听说还有两个是京城来的公差。这都是小的道上的朋友告诉我的。当时他们都在现场,想要趁火打劫,见了这些人,就不敢动了。他们说的消息,相信一定靠得住。”
 

  清波心急如焚,忙道:“说下去!”
 

  白胜道:“他们看见一个中年妇人和一个少年从火光中冲出来,刚才说的那些人跟着追赶,大叫大嚷:捉杀人放火的强盗啊!有的还叫出了女飞贼鲍三娘的名字。”
 

  清波听到这里,方始松下口气,心里想道:“那些帮会人物想与他们为难,无异蜉蝣之撼大树。但鲍三娘怎忍得下这口气不杀他们呢?嗯,想必是因为檀羽冲不愿意滥开杀戒的缘故。只是这场火却起得有点莫名其妙,看来在那些人的背后,恐怕还另有指使的人吧?”不过她业已知道檀羽冲逃出火场,也就无须仔细推敲了。
 

  白胜续道:“有件事情,却是令小的莫名其妙。”
 

  “什么事情?”
 

  “那些人骂鲍三娘做女飞贼不奇怪,骂那个钦犯的说话却就特别了。有的人骂他是鲍三娘养的小白脸,有的人骂他是采花贼,还有的人骂他是奸细……”
 

  “也不知道是指那一方面的奸细,就只没人骂他是钦犯。”白胜道。
 

  这道理赫连清波是明白的,心想那些人这样骂,当然是想传扬开去,“奸细”二字,其实是说给江湖上的侠义道听的。不过这内里因由,她当然是不便说给白胜知道了。
 

  白胜续道:“小的那些道上的朋友,对这件事情也是议论纷纷,有的推测可能是黑吃黑,有的则推测鲍三娘可能是在京师做了大案,因此京师派出名捕来捉拿她。格格,你从京师来,依你看──”
 

  清波道:“不必妄加猜测,紧要的是追踪钦犯。没你的事了,你走吧。”
 

  她遣开白胜,便在没人的小巷子里涂上了易容丹,然后走到灾场去看。
 

  只见那间客店果然已经烧成一片瓦砾,火虽然早已救熄,烧剩的木头还在冒烟。场边也还聚着许多没事做看热闹的闲人。
 

  那些人口沫横飞地在谈论鲍三娘,把鲍三娘描绘成一个生性风流的女飞贼,把檀羽冲说成她的“小白脸”,听得赫连清波又是好奇又是好笑。
 

  忽然看见一伙人气急败坏地跑回来,正是白胜所说的那些什么帮会首脑、土霸、公差之类人物。这些人个个都是脸上乌肿。
 

  其中的一人似是这班人的首领,走到那客店前面,苦笑道:“郝老板,说来真是惭愧,那鲍三娘果然厉害,我们非但帮不上你的忙,每个人还挂了彩回来了。”
 

  那姓郝的老板哭丧着脸道:“各位已经为我尽心尽力,我是没话好说的了……”
 

  清波正自心想此事又与这老板何干,那姓郝的已在说道:“只恨那天杀的鲍三娘,下得好毒手,杀了我的浑家,还一把火把我的家当烧得干干净净,叫我今后怎么活得下去。”
 

  清波思疑不定,“昨晚我曾经亲耳听见鲍三娘和檀羽冲的对话,她对这个曾经做过她下属的店主可说是宽容之极,根本就没索回给他吞没的那笔银子的打算,又怎会杀了他的老婆,烧了他的店子,用这样狠毒的手段来报复他呢?但若说这是他的苦肉计吧,却又没有道理付出这样大的代价来行苦肉计的。”
 

  那些人道:“郝大哥,咱们也不是一日的交情了,你身遭横祸,家破人亡,我们总不能看着你陷于困境,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大家凑点银子帮你重开客店。”
 

  郝老板道:“这可千万使不得,我已经累得大家为我挂彩,如何还能令你们为我破费。何况鲍三娘已经和我结上梁子,客店即使重开,她也还会再来。”
 

  那两个公差模样的人说道:“这倒真是不可不防,鲍三娘如此厉害,说不定她还要回来斩草除根。目下之计,郝老板还是离开此地避祸的好。这样吧,你就跟我前往京师谋个差事如何?”
 

  郝老板这才稍展愁眉,“多谢两位鼎力帮忙,唉,如今我已是走投无路,也只好这么样了。”
 

  他说的是“两位”,但和他一起走的却是“三位”,还有一个汉子,好像是和那两个公差同一路,跟着他们一起离开。
 

  清波躲在人丛里,看见了这个人,却是不禁大吃一惊。这个人穿的虽是便装,戴着一顶阔边的大帽子遮着了半边脸孔,清波仍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不是别人,正是大内第一高手的金超岳。
 

  幸亏她早已改容易貌,又是混在人丛里面,金超岳似乎并没注意及她。
 

  她心中卜卜地跳:“莫非这出假戏真做,就是金超岳在幕后操纵的。”
 

  她料得不错,整件事果然是金超岳的阴谋。
 

  原来他和这个郝老板,本来就是相识的,檀羽冲与鲍三娘来到这个客店投宿,自是瞒不过他。
 

  他是檀羽冲的手下败将,在千柳庄养伤一月,方始痊愈,但功力也还未曾恢复如初。他自忖若是硬来的话,即使他可以找得到一班人“助拳”,也决计不是檀、鲍二人的对手。
 

  于是他只好另出“奇谋”,自己不露面,只在暗中操纵,要郝老板替他“依计行事”。
 

  郝老板开设客店多年,和当地人物早已混得很熟。这晚住在他的客店中的那些帮会首脑和当地土霸,和他都是称兄道弟的朋友。
 

  那两个从京中来的捕头,则是金超岳认识的。通过郝老板的关系,很容易就可以把两班人拉拢在一起,目的只是要把檀、鲍二人已经来到此地的消息张扬开去。他们的行踪一败露,前途就会阻碍重重了。
 

  郝老板的妻子也是和他当年同在一个马帮的女贼,相貌平凡,脾气又凶,金超岳知道他对这个妻子是很不满意的。郝老板虽然舍不得自己的客店,但他也确实是害怕鲍三娘的这一出现,会给他带来不利。不仅是害怕鲍三娘讨回那笔给他吞没的银子,更害怕的是沾上了鲍三娘的关系,不测之祸也就有可能随之而来。
 

  因此,一当金超岳答应给他许多好处(包括赔他一个娇妻在内),他也就不惜付出“家破人亡”的代价了。
 

  檀羽冲和鲍三娘已经在离开这个小镇卅里外的山路上。
 

  鲍三娘恨恨说道:“要不是你一再阻拦,我早已把这帮人杀得干干净净。”
 

  檀羽冲苦笑道:“对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何必滥开杀戒。而且你的名号他们也已经嚷出来了,杀了他们,咱们的行藏也是无法再行掩盖。”
 

  鲍三娘若有所思,说道:“这件事依我看来,只怕是有人暗中指使。”
 

  檀羽冲道:“你是说那个郝老板?”
 

  鲍三娘道:“只怕在他背后还另有其人。若只是他,他是没有那样大的胆子的。”
 

  檀羽冲道:“反正咱们已经逃了出来,也不必去理会是什么人在暗中指使的了,咱们还是走快一些,赶往伏牛山吧。”
 

  鲍三娘默不作声,摇了摇头。
 

  檀羽冲道:“有何不妥?”
 

  鲍三娘道:“刚才和咱们为难的那班人固然是微不足道,但在隔街观火的闲人中,我却发现最少有三名丐帮弟子。”
 

  丐帮弟子遍布天下,在一个小镇上有三名弟子那也不足为奇。但鲍三娘在逃跑之中一眼就看得出来,也还是令得檀羽冲不能不大为佩服的。
 

  鲍三娘续道:“此去伏牛山,还有几天路程。丐帮传递消息素以快捷著名,只怕咱们未到伏牛山,这条路上已不知有多少人在等着和咱们为难了。”
 

  檀羽冲道:“要冒风险本来就是意料中事,多几个和咱们为难那也算不了什么,咱们合力闯过去就是。”
 

  鲍三娘道:“本来咱们已经改容易貌,只要谨慎行藏,是不难避开别人耳目的;即使不能全都避开,风险也可以减少到最少的程度。但现在情形可不同了,他们已经知道咱们是一男一女同行,只要是行迹近似咱们的男女,只怕就要难逃他们的注意。”
 

  檀羽冲道:“你的意思是咱们分开来走吗?”但随即摇了摇头,“这样恐怕更加不妥,咱们的行踪已经给人发现,同行或者分开,一样会有人侦察的。”
 

  鲍三娘道:“无论如何,你一个人走,目标总是小些。”
 

  檀羽冲道:“凡事有利有弊,你有没有想过分开来走的害处。我的江湖经验远不如你,要是没有你从旁指点,我恐怕更加难以躲避风险了。一根筷子易折,两根筷子嘛要折断就较难了。你说是不是?别三心两意了,咱们还是走吧!”
 

  原来他是顾虑分开之后,鲍三娘不论是继续前行也好,走回头路也好,总是避免不了仇家的纠缠的。她的武功不及自己,独木难支,危险岂不更大?
 

  鲍三娘也知他是为了自己的心意,叹口气道:“本来我以为可以帮助你的,谁知反而连累了你。”
 

  檀羽冲眉头一皱:“三娘,咱们情如姐弟,还说这个干嘛。难道咱们能够因为害怕困难就不去么?”
 

  鲍三娘道:“那怎能不去?那份密件是无论如何,也应该交到丐帮帮主的手中的。”
 

  檀羽冲道:“这不就错了吗!咱们别说晦气的话,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往前走就是!”
 

  鲍三娘默然不语,如有所思。
 

  走了一会,忽道:“你当真是把我当作姐姐一般么?我只怕是太高攀了。”
 

  檀羽冲道:“我能够有你这么一个好姐姐,实是求之不得。”说了这话,停下脚步。
 

  “你干什么?”
 

  “咱们就在这里撮土为香,结为姐弟如何?”
 

  鲍三娘笑道:“傻兄弟,人之相知,贵相知心。只要你的心中有我这个姐姐,又何须行那俗套的礼节?”
 

  檀羽冲觉得她好像有点“异样”:“姐姐,你是走累了吧,要不要歇一歇?”
 

  鲍三娘道:“不用。”边走边说:“我的父母和丈夫都是被金寇杀的,所以我最恨私通金国的汉奸。那份密件,除了和约草案外,还有汤思退亲笔开列的一班想要私通金寇的南宋官员在内,你要请丐帮帮主设法把这份密件送到宋国皇帝的手中。”
 

  檀羽冲心里想道:“以我在临安的所见所闻,主和恐怕还是南宋皇帝的意思呢。”但他不想令三娘难过,只道:“咱们一起去见丐帮帮主,谁说都是一样。你用不着特别吩咐我的。”
 

  鲍三娘喟然说道:“我是著名的女强盗,这一生不知做了多少坏事、错事,江湖上的正派人物,谁都看不起我,想不到还有你把我当作亲人。”
 

  檀羽冲笑道:“姐姐,你得了这份密件,却不将它当作奇货可居,你现在做的就是一件大大好事啊!”
 

  鲍三娘道:“就只怕送不到丐帮帮主的手上。”
 

  檀羽冲道:“你又来了,咱们不是说好别讲丧气的话吗?”
 

  “你说得对,咱们别讲丧气的话,应该多想怎样才能做更好的事。”
 

  “这就对了!”
 

  说话之间,不知不觉已是走到了一座悬崖的旁边。
 

  檀羽冲走在前头,见山路越来越险,他觉得鲍三娘好像有点心神不属的样子,正想叫她多加小心,忽听得鲍三娘说道:“好兄弟,做更大的好事就只能仰仗你了。”
 

  这话她是带笑说的,但笑声却是显得有点凄凉况味,接着就听得“咕咚”一声。
 

  檀羽冲大吃一惊,叫道:“姐姐,你怎么啦?”回过头来,只见鲍三娘已经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柄短刀。
 

  檀羽冲这一惊非同小可,“你怎的做出这等傻事。”急忙点了她伤口附近的几处穴道。这是封穴止血的法子,虽然未必救得她的性命,拖得一时就是一时。
 

  那把短刀插在心脏部位,刀锋都已没入体内,莫说“封穴止血”只能治标,纵有灵丹妙药,恐怕也难救了。
 

  鲍三娘道:“你把我推下悬崖,跟着把你自己的鞋帽也抛下去。在悬崖边留下你的足印。这样你就可以骗过他们了。”
 

  檀羽冲这才懂得鲍三娘的用心,她要布置成好像被人追杀的场景,追踪他们的人发现这个场景必定会下去搜索的,待到他们只找到鲍三娘的尸体和檀羽冲的鞋帽,必定以为他们是一死一伤,伤的多半就匿伏在这幽谷之中。
 

  这样他们也就非得遍搜这个幽谷不可了。纵然他们最后终将发现中计,檀羽冲已是有足够的时间摆脱追兵了。
 

  何况正如鲍三娘所说,他业已改容易貌,一个人行走,风险自是大大减少。
 

  檀羽冲却怎忍将她推下悬崖,掏出金疮药,待要给她敷上,明知无效,也只能作“尽人事而听天命”的打算了。
 

  “弟弟,别为我难过。我有你这样的好弟弟,好弟弟……”
 

  鲍三娘断断续续说道:“我有你这样的好弟弟,我又能够帮得上你一点忙,我已是死而无憾了。我心里很喜欢,真的,我很喜欢!”
 

  她脸上真的是露出了笑容,檀羽冲刚要替她敷上金疮药,她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气力,在悬崖边一个打滚就跌下去了。
 

 

  桑青虹在那破庙里已是等得有点焦躁不安了。
 

  她看看日影西移,也不知是否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不觉想道:“那位姐姐自称是大姐的好朋友,却不知是真是假,如果她是捉弄我呢,我岂不是傻等一场?又即使她不是存心捉弄,那也拿不定姐夫必然是走这条路啊?”
 

  正当她患得患失之际,忽然就看见一个人从山路上走下来了。可不正是公孙奇是谁?
 

  桑青虹大喜叫道:“姐夫,你果然来了!”
 

  公孙奇看见她站在破庙门口,怔了一怔,道:“咦,你怎么知道我来了这儿?”
 

  桑青虹答道:“有人告诉我的。”
 

  “什么人?”
 

  “外面不便谈话,进来说吧。”
 

  公孙奇起了思疑:“莫非这里面埋伏有人?”但自恃武功高强,说道:“好,我赶了半天路,也正想歇歇。”暗中戒备,便即踏入庙门。
 

  赤松道人的尸体横在地上,他一踏入庙门,就发现了。
 

  公孙奇大吃一惊,“这不是赤松道人吗?”
 

  桑青虹道:“不错,就是他告诉我的。”
 

  公孙奇道:“他怎么死了?”
 

  桑青虹道:“是我杀的!”
 

  “你因何杀他?”
 

  桑青虹道:“他知道我要找你回去,他却啰里啰嗦再三劝阻,我一不高兴,这就把他杀了。”
 

  公孙奇道:“他告诉了你什么?”
 

  “他说丐帮有个姓朱的长老,受了仇家所伤,你要替这个老叫化报仇,要跑到桐柏山去见丐帮帮主。他说得可对?”
 

  公孙奇道:“我从来没听见你姐姐说过他,怎的你反而和他相识?”
 

  要知桑白虹是桑见田的大女儿,早已行走江湖,桑青虹是妹妹,还未“出道”的,鲍三娘、赤松、古月这帮人和桑家堡并无直接关系。桑白虹常走江湖,认识他们,犹有可说,桑青虹初次出道,赤松道人却肯和她这样“深谈”,那就有点不合情理了。
 

  幸而赫连清波早就教她编了一套说辞:“我不认识他,他认识我。说来凑巧,我进这破庙歇脚,他也正在这里。我见他像是江湖人物,我就和他说,我的爹爹是桑见田,我想打听一个人,他立即就知道我是桑二小姐了。于是他就一五一十的对我说啦。”
 

  桑见田是“江湖第一大魔头”,赤松道人一知道桑青虹的身份,当然是巴结惟恐不及了。公孙奇听她说得有理,去了疑心。
 

  “他有没有告诉你那朱长老的仇家是谁,又因何要我报讯吗?”
 

  桑青虹道:“他没有说,丐帮的秘密这牛鼻子也没资格与闻。但你给朱长老报讯,当然是因为他受了伤,这才急于要替他禀告帮主的。难道还有别的原因吗?”
 

  公孙奇放下心上石头,“好在赤松还没告诉她有关那封密件的事。”当下笑道:“是呀,我这一问倒是画蛇添足了。小姨子,想不到你第一次出道,做事就这样精明能干!”
 

  桑青虹得他一赞,大为欢喜,说道:“你不怕我杀了这道士?”
 

  公孙奇道:“这牛鼻子与我非亲非故,我管他作甚。嗯,只不过──”
 

  “不过什么?”
 

  “这牛鼻子在江湖上颇有名气,听说武功还不差的。……”公孙奇一面说话,一面走过去察看赤松道人的尸体,没发现伤痕,笑道:“虹妹,你不但办事能干,武功也好得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啊,你是怎么杀他的?”
 

  赤松道人是被赫连清波用一枚毒针杀的,毒发见血封喉,伤痕只是一粒比沙子还小的红点。桑青虹见他没有发现,笑道:“我是用大衍八式中的第三式杀他的。爹说我的大衍八式只练到两成火候,想不到这一掌也能将他毙了。”
 

  大衍八式是桑见田去年才练成的一门极高深的武功,第三式名为摧心掌,杀人不见血。公孙奇半信半疑,说道:“练成了这么高明的武功,我们要恭喜你啦!”
 

  桑青虹道:“姐夫,你若要学这大衍八式,跟我回家吧。”
 

  “大衍八式我是要学的,但为人要讲义气,我答应了替朱长老报讯,怎能说了不算?”
 

  “姐姐已经回到桑家堡了。她也在盼望你回去啊,难道夫妻之情比不上朋友之义?”
 

  “话不是这样说,我迟十天八天回去,夫妻之情仍然存在,但若不替朱长老跑这一趟,朋友之义就断绝了。”
 

  “如此说,你是不肯回去的了?”
 

  “办完了这件事再回去。”
 

  “我也很想见丐帮帮主,我跟你去好不好?”
 

  “胡闹!你当这是去玩耍吗?”
 

  “喂,姐夫,你可别忙着走,姐姐还有话要我告诉你呢!”
 

  公孙奇还要倚靠桑家,尽管他其实已是对妻子无情,也还不能不装作关心她的。
 

  “是啊,我也正是想她应该有口信给你捎来的,却不见你提起。好,那你就说吧。”
 

  桑青虹清一下喉咙:“我说了半天话,嘴巴干了,姐夫,有没有水给一点我喝?”
 

  西北黄土高原缺乏雨水,人烟又稀少,有经验的旅人,多是准备可供饮用的清水的。
 

  公孙奇道:“水没有,酒倒有。是此地产的马奶酒,不知你喝得惯不惯?”
 

  桑青虹道:“嘴里干得冒烟,苦酒也要喝了。”
 

  公孙奇道:“这酒并不苦,只是有点酸。”
 

  桑青虹喝了一口,皱眉说道:“岂止一点酸,简直酸得要命。姐夫,亏你喝得惯。”捏着鼻子,喝了两口。
 

  公孙奇笑道:“这酒虽然酸,可滋补得很。而且最能解渴,一喝就长精神。”
 

  说至此处,他也不崛起了酒瘾,接过葫芦,跟着喝了一口。
 

  桑青虹早已把赫连清波给她的药粉藏在指甲缝中,刚才在她喝过了马奶酒之后,拴上葫芦塞子之时,指甲轻轻一弹,已经把药粉全都放入酒中。
 

  公孙奇迟早要喝马奶酒,这是意料中事,她也准备了一套说话,准备和公孙奇东拉西扯,等待这“迟早”的来临的,却想不到他这样快就跟着喝了。
 

  计划出乎意料之外的顺利,她不禁从心里笑出来了:“人人都夸赞姐夫聪明,嘿嘿,饶你聪明绝顶,终须也着了我的道儿!”
 

  “咦,你笑什么?”
 

  “你说得不错,这就果然能长精神。啊呀,姐夫,你……”
 

  只听得公孙奇忽地大叫一声,往后便倒!
 

  “青虹,你,你为么下毒害我?”
 

  桑青虹大吃一惊,定睛看时,只见他面如死灰,倒在地上,四肢抽搐,血也从鼻孔流出来了。这正是中了剧毒的现象!
 

  桑青虹失声叫道:“不对,不对!这怎会是毒药?”
 

  公孙奇呻吟道:“我的五脏六腑,好像有小刀子在捅。青虹,你哪里来的这样厉害的毒药?快,快把解药给我!”
 

  这一下桑青虹也不禁大惊失色了,赫连清波只是把“毒药”交给她,可没解药的。
 

  桑青虹吓得六神无主,带着哭声道:“姐夫,我不是存心骗你的,我,我上了人家的当……”话犹未了,只见公孙奇已经闭上眼睛。
 

  桑青虹抱着他的身子哭道:“姐夫,你可不能这样就死呀!你要听我说个清楚,说个清楚……”此时她是但求公孙奇能够在临死前原谅她了。
 

  哪知她还未曾来得及把原因说出来,忽然就觉得胸口一麻,公孙奇翻起身来,她却倒在公孙奇的怀中了。
 

  原来公孙奇是假装中毒的。不错,他是喝了渗有酥骨散的马奶酒,但功力却并未全消。桑青虹哪知是诈,冷不防就着了他的道儿。
 

  公孙奇翻起身来,说道:“不错,我是不能这样就死,我要知道那个人是谁。”
 

  他点了桑青虹的麻穴,桑青虹还能开口说话。
 

  “原来不是她骗我,是你骗我!”
 

  “她是何人?”
 

  桑青虹不答。
 

  公孙奇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她是一个年纪比你大几岁的女子,瓜子脸,柳叶眉,容貌是黑里俏。对不对?”
 

  桑青虹心想,她是姐姐的好朋友,你当然知道了。
 

  公孙奇道:“我不知道她怎样对你说,但这个人却是你姐姐的对头。你听说过玉面妖狐这个妖女么?她在江湖行走,喜欢扮成卖技艺人,又有个外号叫黑牡丹。”
 

  “玉面妖狐”的名字,桑青虹是曾经听得她父亲那几个老仆人说过的,此时一想,刚才碰上的那个女子,果然是人家所说的那个“玉面妖狐”相似。吃一惊道:“什么,她是玉面妖狐?”
 

  公孙奇道:“难道你以为她是我们的朋友?”
 

  桑青虹道:“她是说她是姐姐的朋友的,她给我的也不是毒药……”
 

  公孙奇冷笑道:“不是毒药,你尝一点试试。”
 

  桑青虹也不敢断定这是毒药还是麻药,紧闭嘴唇。公孙奇道:“我已经喝了那么多了,你尝一点陪陪我也不肯?”
 

  他一手揽着桑青虹的纤腰,另一只手的小指头蘸了一点渗了药粉的马奶酒,抹在她的唇边。
 

  她虽然紧闭嘴唇,但那缕幽香已是透入她的鼻孔。她忽地有了个其妙的感觉,好像春睡初醒,有说不出的慵倦,又好像飘在云端,飘飘欲仙。
 

  桑青虹低声呻吟:“放开我,放开我!”
 

  公孙奇微笑道:“只这么一点点就抵受不了吗?你还不相信这是毒药?”把她抱得更加紧了。
 

  这是桑青虹有生以来第一次和男子这样肌肤相接,男人身上特有的气味亦已触动了她少女灵敏的嗅觉,她有说不出的“舒服”,又有说不出的“难受”。也不知这是药力造成的效果还是“男人气味”造成的效果。她咽下唾液,喉咙仍是干燥得好像要冒烟。
 

  她想调匀呼吸,一颗心却是“卜卜”的跳个不停。
 

  公孙奇道:“一点点毒酒,不会毒死你的。好,我解开你的穴道,你走吧。”
 

  他解开了桑青虹的穴道,但桑青虹的娇躯仍是软绵绵地靠在他的怀中。
 

  她是曾经听得赫连清波说过,说这种药粉是能令人消失气力的,但并没有纳入口中,怎的就这样厉害?她是练过大衍八式的,虽然还谈不到有多少火候,但自信也不至于如此不济呀,莫非──
 

  她思疑不定:“莫非那玉面妖狐真的是想借刀杀人,她说是迷药,其实却是毒药!”
 

  公孙奇好想知道她的心思,说道:“这个药叫做酥骨散,它既是迷药,也是毒药。我是强运内功把毒质凝在丹田的。但若是得不到解药,祸根未去,迟早有一天要发作出来。不过,你只是唇边沾上一点,大概只是两三天之内消失功夫,过后就没事了。你走吧。”他说的一半是真,一半是假,把桑青虹哄得半信半疑。
 

  桑青虹道:“我走了,你呢?”
 

  公孙奇苦笑道:“今后我是只有等死的份儿了,只盼能够在未死之前,做到已经替朋友去做的事情,那就可以死而无憾了。”
 

  “姐夫,都是我不好,我累了你。好,你不回家,那我也不回家,陪你。”
 

  “你陪我做什么?”
 

  “你总得有人照料呀。”
 

  公孙奇笑道:“你怎样照料我?”
 

  桑青虹一想不错,自己也是浑身无力,假如在这三两天内,有仇家来到,她只怕还要姐夫“照料”呢。公孙奇忽地微笑道:“你只是唇边沾了一点毒酒,我还有办法给你解毒,不过,你可不要害羞。”
 

  桑青虹有点奇怪:“解毒又有什么害羞?”心念未已,突然觉得脸上热烘烘的,姐夫的脸已经贴着她的脸吻下来了。她想叫,叫不出声,只是嘴巴张开。姐夫的轻吻变成了重吻,几乎是含着她的嘴唇吮吸。
 

  桑青虹但觉骨酥魂醉,这一吻直把她吻得透不过气来。
 

  公孙奇将她吻了个够,方始轻轻将她放下,微笑说道:“现在你不用担忧了,我已经把你嘴唇所沾的毒酒都吮吸干净啦。”
 

  过了好一会子,桑青虹六魂稍稍定下心神,满面娇羞,似喜似嗔:“姐夫──你──”
 

  公孙奇道:“反正我已经喝了那么多毒酒,再添一点,也算不了什么。”
 

  当然,他是装作误解桑青虹的意思的。
 

  桑青虹也不知怎样说才好,她做梦也想不到她竟是在这样的情形底下,接受了男子的初吻。
 

  不过,少女总是很多幻想的,在她的幻想之中也曾出现过姐夫的影子的。每当她看见姐姐和姐夫亲热,她就会想:“如果我的未来夫婿能够像姐夫一样,那就好了。又聪明,又漂亮,又是文武双全。”哪知这个意想不到的初吻,吻她的人就是姐夫。
 

  唉,可惜他是姐夫。
 

  她的心软了下来,不忍责备姐夫:“或者他真的是只是这个法子才能给我解毒。”反而担心起姐夫会中毒了。她红着脸说道:“都是我累了你,姐夫,你不怪我?”
 

  公孙奇看着她笑:“小姨,你真好!”
 

  桑青虹低头说道:“我害了你,你还说我好?”她的脸更加红了。
 

  公孙奇道:“你虽然是上了人家的当,但本心还是好的。你一见我中了毒,就那样惊惶,如果你不是关心我,又怎会那样?”
 

  桑青虹道:“我是为了姐姐才关心你的。”
 

  公孙奇笑道:“那也是一样。”
 

  桑青虹续道:“我是为了想要你和姐姐早日团圆,才上了那妖女的当,以为这样就可以令你不得不回家去,谁知她说是迷药却是毒药。”
 

  公孙奇装模作样,又叹口气,说道:“你也不必自怨自艾了。唉,要是你的姐姐像你这样就好了。”
 

  桑青虹道:“姐姐有什么不好,她是巴不得与你形影不离,对你当真可说得是痴心一片。难道还不能令你称心如意?”
 

  公孙奇苦笑道:“就因为她对我‘太好’了,我只有在离开她的时候才能透一口气。”
 

  桑青虹道:“你这话我可不懂了,因何她对你太好,反而令得你讨厌她?”
 

  公孙奇道:“我也不是讨厌她,只是不能忍受她这种‘好’法。你是女孩儿家,你不知道,男子汉是最怕受人管束的。你的姐姐老是不许我这样,不许我那样,好像要把我缚在她的裙带上,你说我怎么受得了。她又老是没忘记自己是桑家大小姐的身份,对丈夫也要摆大小姐的威风,一点点小事情也将我呼来喝去。”
 

  桑青虹笑道:“姐姐是凶了一点,但也还是对你好啊!”
 

  公孙奇道:“我不是说她不好,只是说她倘若像你这样多一点温柔的话,那就更好了。”
 

  桑青虹“啐”了一口,“好在我是你的小姨,你这话要是说给别的女孩子听,她不误会你存心不良才怪。”
 

  公孙奇道:“我就是因为知道你肯体贴我,我才说给你听。”
 

  桑青虹佯嗔道:“你倒是一厢情愿,你怎见得我是体贴你?”
 

  她一向是把姐夫当作“偶像”的,嘴里这么说,但听得姐夫称赞她温柔体贴,心里却是甜丝丝的。
 

  公孙奇道:“最少你会体谅我这次做的事情,不会逼我不顾江湖义气跟你回家。”
 

  桑青虹道:“好啦,好啦,我体贴你,我不逼你回家,我回到姐姐跟前,替你说好话就是。”
 

  公孙奇想要求她的事情,其实不仅只是如此简单的。但话已经从桑青虹口中说出来了,却又怎样才能改变她的做法呢?
 

  好在桑青虹笑了一笑,跟着就道:“只可惜照你的说法,你已经是中了毒的,那又怎样去顾全江湖义气呀?”
 

  公孙奇道:“我拼着耗损功力,把毒气凝聚丹田,说不定也能够在发作之前,赶得上去和丐帮帮主相见。”
 

  桑青虹摇头道:“这可不是办法啊!”
 

  公孙奇苦笑道:“没有别的办法,也只好如此了。”
 

  桑青虹道:“我听得爹爹说,大衍八式之中包含了正邪合一的内功心法,奥妙无穷,只要练到了七分火候,就可以百毒不侵。我因为根基浅、资质薄,爹爹纵然把大衍八式传授与我,效力却是未能发挥。目前恐怕连一分火候都还未到。但你比我聪明得多,又早已练成了内功,要是你练过大衍八式,那就容易见效了。即使不能很快的把毒质祛除干净,最少也可以阻迟它的发作。待到你的功力日益增厚,终须有日你可以把余毒拔清。”
 

  公孙奇费尽心机,有甜言蜜语哄骗小姨,目的正是在此。故意说道:“这是你桑家的武功,你怎能传授给我?”
 

  桑青虹道:“你是桑家的女婿,也算不得是传给外人。其实爹爹也有意传位你的,只不过──”
 

  “不过什么?”
 

  “我不想告诉你。”
 

  “你不说我也知道,是因为你姐姐的缘故。”
 

  桑青虹笑道:“不错,姐姐怕你负心,恐防你练成功了大衍八式,那时对她已无所求,说不定就要抛弃她了。”
 

  公孙奇佯作不悦:“我娶她岂是为了图谋桑家的武功,哼,她既然是有这顾虑,这大衍八式我可不敢练了。”
 

  “姐夫,你别赌气,姐姐若然知道你中了毒,纵然明知你将来会抛弃她,她也一定会请爹爹传给你的。”
 

  “你这样说,即是你也信不过我。”
 

  “唉,你这人怎的这样难缠,我只不过是作个假设,说明姐姐对你的痴情而已。嗯,事不宜迟,我这就传你口诀吧。”
 

  公孙奇装作委屈的样子,终于接受了她的传授。大衍八式的口诀无需半个时辰就讲完了,但其中奥妙之处,公孙奇却是还未领会。
 

  桑青虹道:“练这大衍八式可不能心急,你先记熟口诀,我再教你怎样练每一个式子。”
 

  “那要练多少时候?”
 

  “我花了三个月才学会第一式,不过学会了第一式,后面的就比较容易了。第二式减为两个半月,第三式两个月,到了最后那一式,只用了七天工夫就学会了。但也只能说是‘学会’,不能说是已经练成。”
 

  公孙奇咋舌:“那可得要花多少时间?”
 

  “大概一年多一点吧。你比我聪明,又已有上乘内功基础,说不定在我要花一年,在你只需一月。”
 

  公孙奇苦笑道:“一个月,丐帮帮主可不能等我。”
 

  桑青虹道:“我倒有个法子,就只怕你骂我胡闹。”
 

  “什么法子。”
 

  “你想想看,刚才你是为了何事骂我胡闹的?”
 

  公孙奇其实早已知道她想的是什么,却佯作到了此时方始恍然大悟的样子:“你还是想要跟我到桐柏山去?”
 

  “是啊,我还没有见过丐帮帮主,你愿不愿意带我回去?”
 

  公孙奇道:“咱们是一家人,无须避嫌,本来是可以同行的。不过,我可不敢担保丐帮帮主见不见你。你知道丐帮很有些臭规矩的。”
 

  他先把“不用避嫌”的话说在前头,免得桑青虹难为情。
 

  桑青虹道:“我也不是并非定要见着丐帮帮主不可。姐夫,我,我只是关心你中了毒。”
 

  公孙奇微笑道:“多谢你的关心,说老实话,我也舍不得离开你呢。”
 

  桑青虹脸上一红:“姐夫,你──”“你”怎么样,她可不知要怎样说下去才好了。
 

  公孙奇笑道:“小姨子,我可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很是快乐。你不喜欢和我在一起么?”
 

  桑青虹心里甜丝丝的,低声说道:“我若是不喜欢的话,刚才也不会给你骂我胡闹了。”
 

  公孙奇笑道:“好了,现在我感激你都来不及呢,不会再骂你了。咱们这就走吧。”
 

  公孙奇一路上用甜言蜜语哄她,哄得她服服帖帖,在路上就传了他两个式子。
 

  他们翻过了一座山头,此时正在下山的路上。忽然听得隔着一个山坳的前边,有人吵架。
 

  “我们都上了你的当。不找你算账,找谁算账?”好几个人同声喝骂。
 

  随即一个人冷冷说道:“你们自己打不过鲍三娘,却怪到我的头上,岂有此理!”冷笑的声音盖过那几个人的喝骂声。
 

  桑青虹“咦”了一声道:“鲍三娘不是赤松道人那一帮人的首领吗?这些人不知是什么来头,听来倒像是为了她引起这场争吵。”
 

  公孙奇也不知这些人是什么来头,但那个冷笑的声音他却是熟悉的,连忙说道:“你躲在这里别出声,我过去看看。”
 

  原来那个冷笑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金国大内第一高手金超岳。
 

  要跟他“算账”的共有三个,两个是当地帮会首领,一个是黑道上的盗魁。
 

  那两个帮会首领道:“我们和鲍三娘本来没有梁子,都是你造的谣,说她是来抢我们的地盘……”
 

  金超岳道:“你们知道我是谁?”
 

  “不管你是谁,你骗我们上当,我们就不能放过你!”
 

  公孙奇听到这里,松了口气,心里想道:“好在这些人不知道金超岳是谁,倘若是把他的名字嚷了出来,让青虹听见了可就有点麻烦了。”要知金超岳是曾经在千柳庄用重手法点了桑白虹的穴道的,桑青虹回到了桑家堡,料想会把此事告诉妹妹。
 

  金超岳道:“看呀,你们既是和我素不相识,那么不管我说的是谣言还是真话,都只能贵客自理了。谁叫你们相信我呢?”
 

  那两个帮会首领道:“我们为你是郝老板的朋友才相信你的。”
 

  金超岳道:“那么你们就该找郝老板理论,怎可如此无赖,吃了亏却把怨气发泄在我的头上?”
 

  那盗魁一直没作声,此时方始说道:“不错,我们是有眼无珠,错把那姓郝的当作朋友,谁知他却是和你这鹰爪孙一路。好吧,你若说我们做事不够公平,那你就把姓郝的交出来吧!”
 

  金超岳是大内第一高手身份,岂甘被人骂作“鹰爪孙”,但因不想暴露身份,只好强忍:“你胡说什么,我在江湖上独往独来,黑道白道全都沾不上关系。你说的什么鹰爪孙,给我做奴才都嫌不配。”他这话倒也是实,等闲的公差的确是还不够资格做他的奴才的。
 

  盗魁冷笑道:“你倒赖得干干净净,郝老板跟那两个人上了京,那两个人自己也都说了出来,他们是在京城当差的了。你和那两个人是一伙的,你还不是鹰爪孙?”
 

  金超岳大笑道:“你和郝老板也曾是称兄道弟的一伙人,你是不是鹰爪孙?”
 

  那两个帮会首领道:“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你骗我们上当,那就不该……”
 

  “你怎么知道我是骗你?”
 

  “鲍三娘只是路过此地,为何你说她是来抢地盘?”
 

  “谁告诉你们她只是路过?”
 

  三个人同声说道:“当然是我们信得过的人。”
 

  金超岳已是忍无可忍,心里想道:“看来这三个人是不可能被我利用的了,趁着他们的人还未齐集,不如就把他们杀了灭口,免得无谓纠缠。”
 

  那盗魁似乎知道他的心思,嗖的一支蛇焰箭射上空中,喝道:“你要动手那就来吧!”
 

  金超岳冷笑道:“你现在才请人助拳,只怕迟了!”声出招发,一个左右开弓,把那两个帮会首领都抓了起来,喝道:“造我谣言的那个人是谁,快说!”
 

  那两个帮会首领倒也死硬,被他用分筋错骨的手法治得剧痛无比,竟然还是闭口无言。金超岳把他们往地下一摔,喝道:“先毙了你的伙伴,回头再拷问你。”那盗魁早已拔刀向他斫来,却如何能是他的对手。金超岳只一招就把他的钢刀夺下,喝道:“你敢胡言骂我,现在怕也迟了!”
 

  三个人中他最恨这个盗魁,声出掌落,就要取他性命。
 

  就在这一瞬间,陡听得破空之声,一颗石子向他掌心飞来。金超岳是大行家,就知不能硬接,要是给打中了掌心的劳宫穴,内功最少也给毁了八成。不假思索,急忙闪避,将那把夺来的钢刀飞出,只听得当的一声,火星飞溅,那枚小小的石子碰上钢刀,一同坠地。钢刀且还损了一个缺口。
 

  一个清脆如银铃的声音冷笑说道:“那个人就是我。只不过造谣的可不是我,是你!”
 

  但见衣袂飘飘,一个白衣少女俨若御风而降。在场的金超岳和远在山坡上的公孙奇见了这个少女,都是不禁大吃一惊。
 

  这个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公孙奇的师妹──蓬莱魔女柳清瑶。
 

  金超岳去年曾与蓬莱魔女一度交手,稍占上风,如今见她露出这手功夫,却是不禁暗暗吃惊了:“相隔不过一年,想不到这魔女的功力又已进了许多。要是我的功力未损,纵不能胜料想也不至于落败,现在可就难说了。”
 

  但他知道蓬莱魔女轻功卓绝,要躲也躲不开,只好硬着头破应战。
 

  蓬莱魔女落下场心,拂尘一展,便即解开那两个帮会首领的穴道,说道:“对不住,我来迟了。好在也还不算太迟。你们先回去吧,我替你们报仇。”
 

  那个盗魁是未受伤的,两个帮会首领却只能勉强行走,盗魁给他们敷上金疮药,便拉他们下山。
 

  金超岳道:“柳清瑶,鲍三娘与你们非亲非故,你替她出头,犯得着么?”
 

  柳清瑶斥道:“你害了人,不管是谁,我都要你难逃公道!”
 

  金超岳一掌拍出,荡开她的拂尘,斜跃三步,叫道:“且慢,你要不要知道真相?”
 

  柳清瑶心念一动,“什么真相?”
 

  金超岳道:“鲍三娘和檀羽冲勾搭上了,我替你拆开他们,你应该感激我才对。”
 

  原来金超岳并不知道柳清瑶已经有了心上人,江湖上以讹传讹,他把檀羽冲错当作柳清瑶的心上人。
 

  柳清瑶道:“放你的屁!我可没功夫听你这些无聊废话!”拂尘抖开,千丝万缕,当头罩下。
 

  金超岳双掌齐出,好不容易才解开了她的连环三招。金超岳忽地冷笑道:“檀羽冲的生死,你当真是不管了么?嘿嘿,他前往桐柏山,行踪已经败露,丐帮的人先就放不过他,你却跑来要和我‘算账’,檀羽冲倘若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时你后悔可就迟了!”
 

  蓬莱魔女担心的正是这件事情,要知她与檀羽冲虽然并无男女私情,甚至未曾有过交谈,但在心中,却早已把他当作志同道合的朋友。去年她在江南,知道檀羽冲受到丐帮“误会”,她一回来,本来就想去找丐帮帮主替檀羽冲解释的,但因事务纷繁,直到如今,方始成行。无巧不巧,当她来到这个小镇的时候,正巧是鲍三娘和檀羽冲在那间客店出事的第二天。
 

  那两个帮会首领和那黑道的盗魁都是奉她作盟主的,是以在她追查和布置之下,终于找到了金超岳。但檀羽冲的下落她却是还未知道。金超岳说中了她的心事,是啊,当务之急,还有什么急得过去助檀羽冲脱险呢?她不由得心头一凛了。
 

  高手搏斗,最忌分神。金超岳抓紧时机,阴阳掌力登时发动。
 

  他左掌发出的是修罗阴煞功,掌风不动,但一股刺骨的寒风,却好似锋利的针尖刺入蓬莱魔女每一个毛孔。金超岳的功力虽然打了折扣,但他练得那两门邪派功夫却是比一年前高了许多,这左掌发出的修罗阴煞功,就已经从第七重练到了第八重。
 

  蓬莱魔女刚刚觉得如坠冰窟,说时迟,那时快,金超岳的右掌又已拍到,发出的是雷神掌力,掌风犹如从铸铁炉中发出似的,一下子又令得蓬莱魔女有如从冰窟来到了火焰山。
 

  在寒热交侵之下,蓬莱魔女也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金超岳突袭得手,喝道:“柳清瑶,我有心放你去会情郎,你不知进退,后悔可就迟了!”言下之意,你要走现在还来得及。要知金超岳利于速战速决,他也不顾与蓬莱魔女拼个两败俱伤的。
 

  蓬莱魔女给他激起傲气,冷笑道:“我要走也不争在这一刻,且看是谁后悔吧!”
 

  冷笑声中,拂尘挥舞,千万根尘丝根根竖起,每一根尘丝都好似变作了一枚利针。
 

  金超岳方使足掌力荡开她的尘丝,尘丝突然聚成一束,一下子又变成了判官笔,刺将出去,竟是虎虎生风。
 

  蓬莱魔女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让你也见识见识我的厉害!”左手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剑身狭长,其薄如纸。
 

  蓬莱魔女尘剑兼施,右手拂尘如神龙天矫,刚劲有力,左手宝剑却是轻飘飘的刺将出来,柔如柳絮随风。虽说剑走轻灵,但剑毕竟是金属的兵器,应该比拂尘钢筋的,她却反其道而行之。这种颠倒过来的刚柔配合打法,饶是金超岳见多识广,也不知如何应付才好。
 

  蓬莱魔女正要痛下杀手,忽听得有个人笑嘻嘻的说道:“师妹,你好!”
 

  公孙奇初时本来还想避开蓬莱魔女的,但见金超岳有性命之忧,确实不能不亲自出手了。
 

  蓬莱魔女斥道:“亏你还有脸叫我师妹,把爹爹的教训都忘记了。我问你,你跑来干什么,是不是要助纣──”
 

  公孙奇怕她揭出金超岳的身份,折扇张开,立即进招,替金超岳当了他的拂尘一击,脸上仍是笑嘻嘻地说道:“恭喜你啊!你不但是三十六路天罡剑法大声从前,柔云剑法也已经练成了。爹爹常说你比我强得多,愚兄就是特点想来你讨教的。”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
 

  蓬莱魔女剧斗了一场,此消彼长,一时间竟然给他逼得不能分身说话。一咬牙根,突然把柔云剑法改变,力透剑尖,疾刺过去。
 

  只听得“嗤”的一声,公孙奇的折扇穿了一孔,不过还是把她的剑拨开了。
 

  金超岳退而复上,以双掌之力荡开她的拂尘。
 

  蓬莱魔女喝道:“公孙奇,你好──”
 

  公孙奇笑道:“师妹,你更好!我近来练成了一门功夫,一并请你赐教。”口中说话,双掌已是转了一个圆圆,使出了大衍八式种的旋转乾坤。他的大衍八式本来只是初窥藩篱,其中奥妙尚未深悉的,但这一下突然的使出来,却是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要知蓬莱魔女与他同门习技,彼此武功,素所深知,如今他突然使出了别派武功,蓬莱魔女休说没有见过,连听也没有听过,自是难免吃亏了。
 

  金超岳趁这时机,也已全力进逼,他的功力只剩下五成,但已足以构成对蓬莱魔女的威胁。蓬莱魔女在左右受敌之下,右手的浮尘仅能抵挡得住金超岳的进逼,左手的剑,剑势却已是被公孙奇的大衍八式压缩在一丈方圆之内。
 

  只听得“噹”的一声,公孙奇使出了大衍八式中的第三式“中流砥柱”,左掌横出,右掌斜切,中指弹出,这一弹正中无锋的剑脊,蓬莱魔女虎口一热,宝剑脱手飞出。
 

  蓬莱魔女应变也快,宝剑脱手,身形立即平地拔起,一个黄鹄冲霄,接下了从空中落下的宝剑,飞掠出数丈开外。
 

  公孙奇一招得手,喜出望外,但忽然间只觉一阵昏眩,几乎站立不稳。原来他练了大衍八式,虽然给他解开了酥骨散的大半药力,但也还是未曾恢复原来功力的。
 

  幸好蓬莱魔女在挫败之余,已是无心恋战,否则胜负实难逆料。
 

  公孙奇强摄心神,笑道:“师妹慢走,恕愚兄不送了。”
 

  蓬莱魔女哼了一声:“我会走的。你若是不回到正路上,纵然得意一时,终须后悔!”
 

  她飞奔上山,就在此时,看见了躲在山上的桑青虹。
 

  桑青虹久闻蓬莱魔女的绝世美名,很想看看她是否真有人家说的那样美,不知不觉就露出了身形。
 

  她正自心中赞叹“果然名不虚传!”忽觉劲风飒然,蓬莱魔女转了方向,快如闪电,一下子就来到她的面前。
 

  桑青虹大吃一惊,叫道:“你想怎样?”单掌护胸,一个“手刀”劈出。
 

  她用的虽然也是六术八式,但由于功力不足,比起公孙奇可差得多了。她身形一动,虎口已给蓬莱魔女扣住,上半身登时酥麻。
 

  蓬莱魔女一把将她抓了起来,说道:“别怕,我只不过是和你说句话。”
 

  “现在你总应该看清楚他的本来面目了吧,这样的人值得你死心塌地去爱他吗?”
 

  桑青虹又是吃惊,又是害羞,又是奇怪,蓬莱魔女怎么知道她心底的秘密。
 

  她是不肯承认自己已经“死心塌地”爱上姐夫的,但在这样尴尬情形底下,却是怎生辩解?
 

  蓬莱魔女也没留下余暇给她辩解,紧接着又道:“我不知你们成亲了没有,如果尚未成亲,我劝你还是不要嫁他的好!”
 

  原来蓬莱魔女是认错了姐妹,错把桑青虹当做了白虹。
 

  桑青虹羞得满面通红,挣扎叫道:“你胡说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桑青虹在山坡上一出现,金超岳见了也是不禁一惊:“公孙奇这小子也真糊涂,怎的把母老虎也带了出来,我在千柳庄和他串演的那出戏,这回可不知怎样唱下去才好了。”
 

  好在心念未已,忽听得公孙奇叫道:“师妹,咱们同门拆招,谁胜谁负都是閒事,你何必生这样大的气?生气也不该发泄在我的小姨子身上啊!”
 

  蓬莱魔女定睛一看,这时她亦已看清楚她抓着的这个少女不是桑白虹了。
 

  蓬莱魔女冷笑道;“别给自己脸上贴金,我说的是什么,你自己也该明白。”
 

  她把桑青虹轻轻放了下来,道:“原来你是桑家二小姐,好吧,那就麻烦你把我刚才对你说的话,带回去给你的姐姐。”
 

  说到“姐姐”儿子,她已是转过山坳,影子也不见了。
 

  公孙奇迎上前去,桑青虹惊魂未定,跌入他的怀中,说道:“你这师妹好凶!“
 

  公孙奇将她扶起,说道:“青虹,我给你引见,这位岳先生是我的好朋友,曾经好几次帮过我的忙的。”说时,偷偷像金超岳使了个眼色。
 

  金超岳是头老狐狸,其实用不着他使眼色,他也懂得公孙奇的用意,那是避免让桑青虹知道他的真名实姓的。微笑说道:“公孙兄,你这话未免太见外了,说到帮忙,你今天才是帮了我的大忙呢。桑二小姐,累你受惊了。”
 

  桑青虹离开姐夫的怀抱,不觉脸上一红,道:“岳先生,你是在京城当差的么?”
 

  公孙奇忙道:“这是我的师妹诬陷他的,你怎能相信她的话。”
 

  桑青虹道:“岳先生,你怎么和那魔女结下这样大的仇怨?”说罢回过头微笑道:“姐夫,我说你的师妹是魔女,你不着恼吧?”
 

  公孙奇道:“她本来就是心狠手辣的魔女,我若不是使了大衍八式,只怕也会伤在她的手下呢。怎会恼你?”
 

  桑青虹听得姐夫的话语之中,隐隐有感激她的意思在内,心里不觉生出一阵甜意。
 

  金超岳道:“其实我与她也并没结下什么梁子,只不过我不肯向她低头罢了。”
 

  桑青虹道:“我也听说蓬莱魔女做了北五省的绿林领袖之后,强逼黑道上的人物都要听她号令,原来果然如此。岳先生,你在哪里安窰立寨。”
 

  金超岳知她误会,将错就错,说道:“我哪有做寨主的福分,只不过是独来独往,在江湖上做一点小小的没本钱生意罢了。”
 

  桑青虹道:“岳先生太谦了。”
 

  公孙奇忽道:“岳兄,你有事我就不勉强你陪我去桐柏山了。”
 

  他是怕金超岳尚未知道丐帮聚会的地点,故意透露出来。
 

  金超岳自是会意,心中暗笑:“你想勾搭小姨,怕我不识趣罢了。”于是说道:“好,那就请恕我先走一步了。”“先走”二字乃是暗示给公孙奇知道,他会和他走同一条路的。
 

  金超岳走后,桑青虹道:“你这位朋友的武功很不错啊。奇怪,像他这样有本领的独脚大盗,我怎的从来没有听爹爹说过他呢?”
 

  公孙奇道:“江湖上的能人这么多,你的爹爹也不见得全都知道的。你是对他有甚怀疑吗?”
 

  桑青虹道:“我不过好奇问问罢了。他既然是你的朋友,我又何必管他是强盗还是公差?”
 

  公孙奇道:“我对他的事只道得不多,比如他的来历,我就恪于江湖禁忌,未问过他。不过他走得不远,要是你疑心不息,我也不妨和你去问个清楚。”
 

  桑青虹忙道:“我的好奇心也不是那么强烈的,只要你没事就好了。我才不喜欢去多管别人的闲事呢。”
 

  公孙奇笑道:“对,我也只盼和你在一起,多一个人同行,就没那么有趣了。”
 

  这话正说中了桑青虹的心坎,却佯嗔道:“这话幸好只我听见,要是姐姐在这里,恐怕就要惹她误会了。”
 

  公孙奇笑道:“你姐姐在这里,我当然不会说。”
 

  桑青虹忽然好似痴痴的看着他。
 

  “你怎么啦,不认识我吗?”
 

  桑青虹道:“我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认识你。”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的师妹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她说,你现在该看清楚他的本来面目了吧?她这句话的意思,我才是真的不懂呢。”
 

  公孙奇道:“哦,原来你现在就是要看清处我的本来面目,你看清楚了没有?”
 

  桑青虹道:“姐夫,你莫生气!”
 

  公孙奇道:“我也不清楚她这句话的意思,你喜欢怎样想就怎样想吧。嗯,你是不是连我也怀疑了。”其实,他当然是懂得这句话的意思的,他正在心中庆幸!“清瑶一定以为虹妹已经知道了金超岳的身份才这样说,好在我掩饰得宜。”
 

  桑青虹忽道:“我懂了。”
 

  公孙奇道:“你懂了什么?”
 

  “我本来有两个疑问的,第一,你的师妹长得这样美,为何你不娶她?第二,你们是师兄妹,为何她却那么恨你?”
 

  “听你的口气,这两个疑问,大概用不着我来回答了吧?”
 

  桑青虹笑道:“我姐姐不过管得你紧一些,你已经受不了了,她这样凶,你当然更受不了。不过,依我看来,她还是喜欢你的。”公孙奇心里苦笑,却故意装作不置可否的模样,“何以见得?”
 

  桑青虹道:“姐夫,你如此聪明,怎的连这个道理也不懂,谁叫你不肯娶她,她是因为喜欢你才恨你啊!”公孙奇是她心目中的“偶像”,她只道别的女孩子也是像她一样,见了公孙奇就会着迷。
 

  公孙奇笑道:“想不到你这黄毛丫头竟然好像懂得比我还多。这是你的经验之谈吗?”
 

  桑青虹面上一红,说道:“姐夫,你别取笑我。我是有一次听得姐姐骂你,她骂你不懂她的心事,骂你对她不够温柔体贴,并且警告你若是对她负心的话,她就会杀了你,然后自杀,有这事么?”
 

  公孙奇笑道:“你的姐姐是鸡蛋里也会挑出骨头的,三天她不骂我,她的心里就不舒服,我怎记得那么多。你是因为她那样骂我,才懂得这个道理,是吗?”
 

  桑青虹道:“是呀,就因为我懂得这个道理,所以,我仔细一想,也就懂得你的师妹说的那一句话的意思了。”
 

  “好,那你说来听听,你认为我的本来面目是怎样的?”
 

  “你这话有毛病,我说的‘本来面目’,不是我眼中的你,是你那位师妹眼中的你。依我猜想,她心目中的你,乃是一个用情不专的负心汉,见一个喜欢一个。”
 

  公孙奇笑道:“这话虽然过分,也有几分根据。”
 

  “哈,你承认了?”
 

  “不错,我现在就是见了妹妹忘了姐姐了。”
 

  桑青虹满面通红,“呸”了一口道,“我和你说正经话,不许你乱开玩笑。”
 

  “好,那么说正经的,你认为我是这样的人吗?”
 

  “那我就不敢担保你了。那个玉面妖狐不就是和你有过一点不大正经的私情吗?”
 

  桑青虹道:“你别忙着否认,姐姐都曾为你们的事吃过醋呢。这是姐姐亲口对我说的。”
 

  公孙奇道:“你的姐姐疑心最大,要是给她知道我们一起到桐柏山去,说不定她也会疑心。”
 

  桑青虹道:“你若害怕,我不告诉姐姐就是。但别扯到我的身上。我是在问你,你是不是除了我的姐姐之外,心里还有一个玉面妖狐?”
 

  公孙奇笑道:“你是替你姐姐管我,嘿,我心里是除了姐姐,还有妹妹。”
 

  桑青虹嗔道:“油嘴滑舌。”
 

  公孙奇嬉皮笑脸,睨着青虹道:“难道你不喜欢我喜欢你吗?”
 

  桑青虹道:“这怎么相同,你是我的姐夫,我把你当做家人一样。你喜欢我应该像姐姐喜欢我那么样的。你,你不能──”
 

  她不知怎样怎样措辞,杏脸飞霞。
 

  公孙奇笑道:“我懂得你的意思,那是说我可以名正言顺的喜欢你啦。”
 

  “你再说,我不理你了。”
 

  公孙奇适可而止,道:“你不理我,我就没命了。”
 

  桑青虹道:“你知道就好。你的大衍八式尚未练成呢。说正经的,你跟师妹打了一场,有没有影响伤势?”
 

  公孙奇知道她已经看了出来,不敢隐瞒,说道:“真气运转,似乎有点阻滞。”
 

  桑青虹道:“我教你练练大衍八式,看看功效如何。”
 

  公孙奇有正宗内功做基础,练那正邪合一的大衍八式,见效之速远非桑青虹可比,只练了一遍,真气已是可以运行无阻了。
 

  他们一路同行,桑青虹一路传授他练这大衍八式的诀窍,如是者过了两天,公孙奇对桑家这门武功的奥妙已是了然于胸,他所受的酥骨散的药力亦都以消除了。到了第三天,功力已是恢复如初了。
 

  这天他们正在山路上行走,公孙奇忽然发现路边的一块大石头刻有显眼的花纹。
 

  桑青虹也发现了,跟着他停下来,说道:“咦,这些花纹好像是刻上去的,不是天生的。”
 

  公孙奇道:“不必管它,咱们走吧。”
 

  桑青虹道:“这些花纹,并无斧凿痕迹,也不像是用刀剑刻出来的,奇怪,莫非是用指头划出来的?这人的功力倒是不小呀!这些古古怪怪的花纹不知是什么意思?”
 

  公孙奇道:“深山多异人,何况再往前走,就是丐帮准备在那里聚会的桐柏山,丐帮的高手优裂石开碑的指力不足为奇。”
 

  桑青虹道:“这么说,莫非是丐帮通讯的符号。”
 

  公孙奇道:“倘若是的话,咱们就更应该避忌了。探查别人的秘密,是江湖上列为禁忌之一的,你总该知道吧?”
 

  桑青虹撅着小嘴儿道:“看一看也要避忌,这么多避忌,江湖上岂不寸步难行?”
 

  公孙奇一路赔小心哄她欢喜,走了一会,公孙奇忽道:“今晚咱们就在这个林子里歇宿吧,你看,有五棵大松树靠在一起,可当天然屏障,落雨也不用害怕。”
 

  桑青虹道:“日头都还未落山,这么早就歇脚了。”
 

  公孙奇赔笑道:“看天色今晚可能有雨,我是什么地方都可歇宿的,就只怕你不惯。这里可是个好地方。”
 

  桑青虹道:“你怎知道前面没有更好的地方?”
 

  公孙奇道:“就因为不知,所以还是保险一点的好。再说我也想暂时停下来,练一练那大衍八式的内功。”
 

  桑青虹道:“好吧,你既要练功,那就依你。”
 

  但停了下来,公孙奇却又不想练功了。
 

  “不知怎的,今天好像饿得特别快,现在我已经觉得有点饿了。待吃饱了肚子,再练功吧。虹妹,吃了几天干粮,你恐怕也已吃的讨厌了吧?”
 

  桑青虹道:“在这荒山野岭,你难道还能弄出真肴百味不成?”
 

  公孙奇笑道:“珍肴百味没有,但山上的野味可以不少,比如黄麖的肉就比牛肉好吃得多,山鸡肉或者不及家鸡嫩滑,但却有股特殊香味,你想不想尝尝新。”
 

  桑青虹笑道:“你说得我几乎馋涎欲滴了,好,那你就去捉两只回来,我帮你做烧鸡。”
 

  公孙奇去了一个时辰,尚未回来,日头已落山了。
 

  桑青虹正在盼他回来,忽然听得树林里好像有脚步声,她急不及待就嚷道:“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捉到山鸡没有?”
 

  “你没想到是我吧?”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说道。
 

  她怔了一怔,山鸡没见到,倒是见到“狐狸”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玉面妖狐赫连清波。
 

  桑青虹气往上冲,喝道:“你还想来骗我?”
 

  赫连清波笑道:“骗你的不是我,是你的姐夫!”
 

  桑青虹怒道:“你才是坏人!我上了你的当,姐夫几乎给你害死!”
 

  清波似笑非笑说道:“你知不知道,我才是怕你上了姐夫的当呢。你若不是看不清楚他的为人,迟早给他害死!”
 

  桑青虹是相信“因爱成恨”的说法的,心里想道:“你不过因为抢不到我的姐夫,才要把他害死。”听了她的话,不由得又羞又气,一掌就打过去,骂道:“你这妖狐,我再也不会听你的鬼话了,你给我滚!”
 

  清波一掌拨开,道:“我若是妖狐,你的姐夫就是会念弥陀的老虎,他用甜言蜜语骗了你,吃了你,你还当他是好人呢!嘿嘿,你要不要跟我去看清楚他的本来面目。”
 

  又是一个“本来面目”,桑青虹不觉心头一凛,这玉面妖狐说的怎的和蓬莱魔女那么相似?不过玉面妖狐可清楚得多,清楚指出她姐夫的“本来面目”就是个会骗人、吃人的“老虎”,不可能让她再有误解了。
 

  但桑青虹当然还是不会相信她的,紧接着就是一招大衍八式,骂道:“你以为我是傻瓜,还会上你的当?你这害人精,快给我滚!”
 

  清波非但不滚,反而逼近她了,解了她的大衍八式,摇头叹道:“桑家的大衍八式是不错,可惜你火候未到。但你若传给你的姐夫,那可就是助纣为虐了。”
 

  桑青虹已知自己的大衍八式对付不了玉面妖狐,一面叫道:“姐夫快来!”一面使出大衍八式的连环快三招杀手,只盼撑得一时就是一时。
 

  清波道:“你叫得再大声,你的姐夫也听不见你的。你要不要跟我去看一看他?”口中说话,出指如电,已是点了桑青虹的穴道,令她不能动弹,但还可以说话。
 

  桑青虹恨恨说道:“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我的爹爹和姐姐会帮我报仇的!”
 

  清波笑道:“你说得对,那就证明我并无害你之意。”
 

  桑青虹道:“你骗我上当比害死我更坏!”
 

  清波道:“反正你是拼着一死的了,是吧?”
 

  桑青虹道:“不错,要杀便杀,何必多言!”
 

  清波笑道:“你既然死都不怕,那还害怕什么?我只不过要你去看看你的姐夫罢了,别的什么,你都可以不理。这样,我还怎么能够令你上当?”
 

  桑青虹一想不错,“姐夫去了这许久还未回来,要是当真见得着姐夫的话,是好是歹,也可得个明白,她说什么,我都不听,大不了给她杀掉。”当下说道:“好!我跟你去。但我不能当你的俘虏,你要我去,就得让我可以自己走路。”
 

  清波微笑道:“你不跟我打架,我当然也是要把你当做朋友的了。好,这就走吧。”果然立即给桑青虹解开穴道。
 

  清波前面带路,到了一个悬崖旁边,忽然听得下面的山谷,好像有人说话的声音。清波低声说道:“今晚月色很好,你自己看吧!”
 

  谷底隐约可见两条人影,桑青虹一看就认出其中一个是她姐夫,另一个人也似曾相识,不过尚未看得清楚。
 

  她学赫连清波的样子,借崖石作为屏障,伏地听声,刚好就听到了那个人的笑声。
 

  “嘿嘿,你这小子一箭双雕,这两天可享尽艳福了吧?”
 

  桑青虹听出来了,是金超岳的声音。原来那块石头上刻划的花纹,果然如桑青虹所料,是用作通讯的符号。不过,不是丐帮弟子所为,是金超岳留下来给公孙奇传传递消息的。
 

  桑青虹面红耳赤,心道:“这个姓金的,真可恶,但姐夫为什么要瞒着我与他私会呢?”
 

  心念未已,只听得公孙奇已在说道:“你这家伙,我是给你隐瞒身份,才要跟你分开走的。你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金超岳哈哈大笑,“你是君子,那我可以算得是圣贤了。”
 

  桑青虹最初本来是一项见到姐夫,就大声叫嚷的,但却想不到是在这样的情况底下见到姐夫,“不知姐夫还对我隐瞒了一些什么?”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就把原来的主意改了。
 

  公孙奇道:“闲话少说,我可不能耽搁太久,你约我来此,不只是为了和我说笑吧?”
 

  金超岳道:“有一个你很想得到的大美人在这里,你想不想见她?”
 

  “你又来和我说笑了,哪有此事?”
 

  “你莫以为我说笑,我说的是正经事儿。”
 

  公孙奇思疑不定:“是格格吗?哼,你知不知道她是胳膊向外弯的?她若是在这里出现,只怕对咱们反为不妙!”
 

  “你还说你不想做驸马呢,现在可是不打自招了吧?不过这位大美人可并不是你心里喜欢的那位王府格格。”金超岳笑道。
 

  桑青虹听了这话,心中满不是滋味。
 

  赫连清波心里得意,却扮了个鬼脸,在她耳边微笑道:“我才不会喜欢他呢,你不必替你的姐姐呷醋。”
 

  公孙奇道:“别打哑谜了,她是谁?”
 

  金超岳道:“她就在那堆石头后面,你拨开茅草,就看得见了。”
 

  过了片刻,只听得公孙奇啊呀一声,说道:“咦?这不是鲍三娘吗?”
 

  金超岳道:“是呀,鲍三娘是绿林中著名的大美人,年纪虽然大了一点,也还是风韵犹存。可惜她跟随檀羽冲,不明不白的就这样死了。”接着笑道:“我没诬赖你吧,你敢说你不是想得到鲍三娘吗?”
 

  公孙奇笑道:“你这是茄子缠到丝瓜上了,我要得到的是她从赤松道人手中抢来的那份密件,谁稀罕这半老徐娘。喂,别说笑了,那份密件你找到了吧?”
 

  金超岳道:“要是我已经找到,就不用请你来了。我再给你看一件东西。”
 

  公孙奇道:“这是男人的鞋子。”
 

  金超岳道:“不错,它是在鲍三娘的尸体旁边发现的。”
 

  公孙奇道:“如此看来,檀羽冲想必亦是受了伤了?”
 

  金超岳道:“看来他恐怕还伤得不轻呢!否则鲍三娘帮他那么大的忙,他又怎会让她命丧荒山,不顾而去。”
 

  公孙奇道:“檀羽冲武功不弱,不知他是伤在谁的手里?”
 

  金超岳道:“只要他受了伤,那就好了。谁人干的,暂且不必理会。”
 

  公孙奇何等聪明,一点即透,说道:“你约我在此聚会,敢情就是要我做你的帮手?”
 

  金超岳笑道:“我是为了公事,要捉拿檀羽冲,你若想做驸马,也是非要把檀羽冲这个障碍除掉不可。说不上是谁帮谁的忙。依我想,檀羽冲受了重伤,必定走得不远,说不定还是躲在附近养伤呢。这正是咱们捉拿他的大好机会。”
 

  公孙奇道:“这个山谷范围也不小啊,我不能在此久留,只好碰碰运气吧。要是天黑之前找不到他,我只好先回去一趟,明早再来了。”说罢,就要开始搜索。
 

  金超岳道:“我知道你要回去向小姨子交代,但也用不着这样着急吧?”
 

  公孙奇道:“你另外还约有人?”
 

  金超岳道:“不错,要是来人已经查出檀羽冲的下落,那就省事多了。”
 

  “你约的这个人是谁?”
 

  “我也还未知道,来的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是几个人。”
 

  “如此约会,倒是奇怪!”
 

  金超岳笑道:“说穿了一点也不奇怪,你知道朱丹鹤和我是有联络的,去年他在京城,曾经与我约好了一套秘密的通讯方式,用这方法联络,凡是他的人都可以和我接头。”
 

  公孙奇不便多问,道:“原来你约的是丐帮的人。”
 

  金超岳道:“确切地说,是丐帮中属于朱丹鹤这一派的人。嗯,这人已经来了!”
 

  话犹未了,只见一个背着六只布袋的叫花子已经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这叫花子一件他们,面上不觉就显出了又惊又喜的神情,说道:“金大人,想不到是你老人家亲自来了!这位是──”
 

  金超岳道:“这位公孙少爷是完颜王爷重用的人,他也是桑家堡的女婿。”
 

  公孙奇做了桑家堡的女婿,早已是江湖上的“名人”了。这叫花子是丐帮的六袋弟子(最高一级是九袋弟子,六袋弟子品级已是属于中上的了),当然不会不会知道他的名字。
 

  那叫花子更欢喜了,忙道:“久仰大名,想不到在此见面,真是巧极了。我叫朱鹏。”
 

  金超岳笑道:“还有更巧的事呢。”
 

  朱鹏道:“什么更巧的事?”
 

  “这位公孙少侠正是替令师报讯来的!”
 

  公孙奇道:“原来朱兄的尊师就是──”
 

  朱鹏道:“不错,丐帮长老朱丹鹤是我的叔叔,也是我的师父。家师这几天本来应该回来,现在尚未见到他回来,我正觉得奇怪,不知他是因何事耽搁,目前又是在何处呢?”
 

  公孙奇道:“令师目前在桑家堡养伤。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给贵帮报讯的。”
 

  朱鹏大吃一惊,“家师是给何人所伤?”
 

  公孙奇道:“是给檀羽冲和鲍三娘子联手所伤。”
 

  朱鹏道:“原来就是他们。昨天我才接到本帮弟子的飞鸽传书,说是已经发现他们的行踪。檀羽冲是金国奸细,又是本帮仇敌,因此风火龙师兄命我出来侦察。谁知他们还是打伤家师的凶手!好,这笔账可就要一起算了!”
 

  原来风火龙以帮主大弟子的身份,丐帮的日常事务都归他处理的。
 

  公孙奇得知,大喜过望。
 

  金超岳道:“鲍三娘已经死了,她的尸体就在这里。你要不要去看看?”
 

  朱鹏道:“她的尸体正是我从悬崖边拖入茅草丛中的。”
 

  金超岳道:“原来你早已发现了。杀她的人是谁,你知道吗?”
 

  朱鹏道:“不知道。”想了一想,说道:“这就有点奇怪了,想他们二人既然能够打伤我的师父,本领自是不凡,这里已经是我们在桐柏山分舵的范围之内,他们却又不是死伤在我们丐帮弟子之手的。”
 

  金超岳道:“做这件事的人,不管是谁,总之都是贵帮的朋友,日后自会知道。当务之急,恐怕还是搜捕檀羽冲要紧。听朱兄口气。似乎还未知道他的下落?”
 

  朱鹏道:“不错。还有两个五袋弟子是跟我出来的,我们已经在附近走过一遍了。”沉吟半晌,“我还有个疑团,猜想不透。”
 

  金超岳道:“请说出来大家参详。”
 

  朱鹏道:“杀鲍三娘的这个人,正如金大人所说,即使不是丐帮的朋友,也决计不会是丐帮的敌人。却何以直到如今也没遇见他出现呢?”
 

  金超岳道:“说不定那个人亦已受了伤,和檀羽冲一样,是躺在附近的山洞里养伤。”
 

  朱鹏道:“言之有理。那咱们就开始搜索吧。”
 

  他们可是做梦都没想到,鲍三娘乃是死于自杀,根本就没有什么杀她的凶手。
 

  金超岳道:“以我的身份,可是不大方便和贵帮的弟子见面。来到这里,已经是冒险的了。”
 

  朱鹏道:“我知道。我也不敢勉强金大人在此地久留。但不知公孙少侠可否留下来帮我们的忙?”
 

  公孙奇道:“这个──”
 

  桑青虹听到这里,心里想道:“你说是来为朱丹鹤报讯的,现在讯已报了,还有什么这个那个?”
 

  朱鹏道:“公孙少侠不用担忧,你虽然在完颜王府当过客卿,但据我所知,我们的帮主却是正想和金超岳结纳,即使他知道这件事,他也只道是少侠另有图谋,不会疑心你的。”
 

  公孙奇道:“我倒不是害怕你们的帮主对我不利,不过……”
 

  朱鹏道:“少侠有何为难之处?”
 

  公孙奇道:“实不相瞒,我是和小姨子一起来的。”
 

  朱鹏道:“你和我们这个约会他不知道?”
 

  公孙奇道:“不错,我是瞒着她的。所以好歹我也得摆脱了她再说。”
 

  听到这里,赫连清波在桑青虹耳边低声说道:“你听见没有,你的姐夫要摆脱你呢!看来你对他的纠缠,已是令得他讨厌了。”
 

  桑青虹面红过耳,又羞又恼,想起一事,说道:“这个姓岳的不是黑道上的人物么,怎的那臭叫化口口声声称他作金大人?”
 

  清波道:“他本来是姓金的,名叫超岳。他是金国的第一大内高手,那臭叫化当然是应该叫金大人了。”
 

  桑青虹哼了一声,骂道:“可恼!”
 

  但更可恼的还在后头呢,就在此时,只听得金超岳说道:“公孙兄,要是你没有办法摆脱你的小姨,我还可以再帮你一次忙。就像那次在千柳庄我帮你对付你的夫人那样。”
 

  公孙奇道:“第一次可以骗得过,第二次就会露出破绽了。金兄,这次你不用担心,我那小姨被我哄得服服帖帖,我自有办法对付她的。”
 

  听了这话,桑青虹更加气得双眼发白。
 

  赫连清波低声说道:“他就要出来了,你应该比他早一步回去。”
 

  桑青虹瞿然一省。强抑怒气,站起身来。赫连清波忽地伸出手揽住她的纤腰。桑青虹方自一怔,身形已是给她带动。桑青虹这才知道,原来清波乃是助她一臂之力,帮她施展轻功的。
 

  此时天色已黑,新月初上,赫连清波带着桑青虹借物障形,施展轻功。桑青虹只觉身轻如燕,几乎是脚不沾地的跟她飞驰,心中暗暗佩服:“若不是得她之助,我只怕是难免的要给姐夫发现了。唉,想不到姐夫的本来面目竟是这样。”
 

  不多一会,回到原来所在,清波淡淡说道:“令姐夫是怎样的人,你已经看清楚了吧。告辞!”
 

  桑青虹一片茫然,不知不觉好像自言自语一样说出一句话来:“我怎么办?”
 

  说也奇怪,初时她本来是步步在提防赫连清波的,此时却是不知不觉的有向赫连清波求助之意了。
 

  清波笑道:“你不怕上我的当吗?”
 

  桑青虹道:“我宁可上你的当,也不甘心受他骗。”
 

  清波道:“可惜已经迟了,上次我教你酥骨散来对付他,用过一次的法子,下次再用,就不灵了。他已经跟你学了大衍八式,我的迷香也是迷不倒他的。”
 

  桑青虹道:“我上次用的当真是迷药?”
 

  清波道:“如果我用的是毒药的话,他敢撇开你跟那叫花子走吗?”
 

  桑青虹又是惭愧,又是后悔,打了自己脑袋一下,说道:“我真糊涂!”
 

  清波道:“你并不糊涂呀,你做老师就做得很好。你的姐夫只跟你学了两三天,大衍八式就学得这样好了。”
 

  桑青虹好不难过,“你还在取笑我。不错,我是自作自受!”
 

  清波道:“我可是说正经的。有好老师才有好学生。教别的不难,教内功心法可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桑家的大衍八式我是连皮毛也不懂,但依我猜想,那也是一定需要有上乘的内功心法的吧?所以你教他这门功夫,居然能够令到他的进度恰到好处,这就尤其难得了!”
 

  桑青虹心中一动:“你,你说什么?”
 

  清波道:“没什么,我只是说你懂得怎样传授上乘武功而已。”
 

  桑青虹如有所思,忽道:“不对!”
 

  清波道:“什么不对?”
 

  桑青虹道:“恐怕不只是这个意思吧。我现在心乱得很,请你指点迷津。”
 

  清波淡淡说道:“我可不敢帮你去害姐夫。再说我也没有办法对付他。只有你自己才能想出办法。”说罢,就走了。
 

  “只有我自己才有办法!”桑青虹仔细咀嚼她这句话,终于悟出一个道理了。“不错,内功心法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我就从传授内功心法这一方面来对付他吧。”
 

  她正在沉思,忽听得公孙奇的声音说道:“你瞧,咱们的运气还是不错的,这两只雪鸡又肥又大……咦,你怎的好像在发呆似的,想些什么呢?”
 

  公孙奇提着两只雪鸡,回到她的面前来了。
 

  桑青虹哼了一声,“你去了这许久才回来,还要我陪着笑脸去迎接你么?”
 

  公孙奇隐隐觉得她的脸色有异,但也只道她是在埋怨自己,不疑有他。连忙陪笑道:“就是因为去捉这两只雪鸡,耽搁了许多时候,我的算盘也是打得太过如意了些,以为偌大的一座山,随处都可找到猎物,哪知──”
 

  桑青虹定下神,换副脸色,说道:“我也不是怪你,只是等得心焦,你回来就好了。今后你可要记着这个教训,莫要老是打如意算盘了。”
 

  饶是公孙奇绝顶聪明,也想不到她这句话包含有另外的意思,忙道:“是,是。我会记得的,你帮我生火,咱们这就来烤雪鸡。”
 

  桑青虹道:“我不想吃。”
 

  “你还在恼我?”
 

  “谁有那么多功夫恼你,你先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公孙奇赔笑道:“这真是我要问你的,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桑青虹道:“我是在想练这大衍八式的内功心法,这两天我教你的,只是一招一式的内功心法,只能说是枝节。他还有总纲的。你若练成了这提纲挈要的内功心法,那就可以一理通、百理融了。”
 

  公孙奇大喜过望:“既然这是最紧要的,你何不早说。”
 

  桑青虹道:“内功心法的总纲,当然奥妙得多,我是现在才想通了啊!”
 

  公孙奇笑道:“你不仅是想通了内功心法的奥妙,而是对我这个人看得透彻了吧?”
 

  桑青虹佯装娇嗔:“你想到哪里去了,你以为我是……我是觉得你可靠才传给你么?”
 

  公孙奇道:“那是为了什么?”
 

  桑青虹道:“我看穿了你是一个大坏蛋,才传给你的。你敢不敢练?”
 

  公孙奇只道他说的乃是“反话”,笑道:“你就是害死我,我也是相信你的。”
 

  桑青虹道:“放正经点儿,听我们传授口诀。”
 

  公孙奇见她似喜似嗔,越发以为自己所料得不错,心道:“可惜我不方便带她走了,这到口的馒头只好暂且抛下吧。”说道:“是,是。这就请老师传授。”
 

  公孙奇依法练功,突然觉得真气纠结一团,胸口发闷,吃了一惊,说道:“你这内功心法没记错吧?”
 

  桑青虹道:“没错。心法说,真气如有阻滞现象,可依法加紧运功,将它导入丹田。”
 

  公孙奇连忙加紧运功,登时腹痛如割,叫道:“喂,不对呀!”想要跳起来,哪知非但起不了身,反而瘫痪了。
 

  桑青虹道:“糟糕,你一定是练得不对,弄成走火入魔了!”
 

  公孙奇这一惊非同小可,说道:“我是照着你的心法练的啊!”
 

  桑青虹道:“嗯,那也可能是我还未想得通透。对不住,我可要失陪了。”
 

  公孙奇道:“你去哪里?”
 

  桑青虹道:“回家问爹爹,待我学全了再回来教你。”
 

  公孙奇叫道:“你这不是存心害我吗?”
 

  桑青虹道:“我是存心帮你。你不是想要摆脱我吗,现在用不着想方设法,我自己走了,那还不好?”
 

  公孙奇颤声说道:“你莫胡乱猜疑,说说我要摆脱你?”
 

  桑青虹笑道:“是我亲耳听见的,你还要赖,我说你是个大坏蛋,没说错吧!”
 

  公孙奇魂飞魄散,勉强自辩:“虹妹,你莫信以为真,这只是我敷衍他们的说话。我被金超岳所逼,不能不装作要服从他。其实我是准备向你说明真相的,只不过没有机会和你说罢了。”
 

  桑青虹叹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用花言巧语哄我。”
 

  公孙奇听出似有转机,连忙恳求:“你莫气恼,是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敢做对不住你的事了。”
 

  桑青虹道:“我但求你对得住姐姐就好啦。你要摆脱我不打紧,要摆脱姐姐,那就不能饶恕你了。”
 

  公孙奇道:“好,那我心甘情愿跟你回家,你可以把真正的内功心法传给我了吧?”
 

  桑青虹道:“不能!”
 

  公孙奇颤声叫道:“走火入魔可不是玩的,你忍心见死不救吗?怎么说都是一家人。”
 

  桑青虹冷笑道:“你心甘情愿是假的,怕死才是真的!”
 

  公孙奇道:“我死了,不但你的姐姐要做寡妇,你也要独自回去,没人家陪伴你了。好妹子,你就做做好心吧。”
 

  桑青虹道:“我不是小孩子了,你还把我当做小孩子来哄!”
 

  不过他口里是这么说,眼看公孙奇苦苦求饶,怒气已经发泄,一颗心也就软下来了。
 

  “好吧,看在姐姐的份上,就饶你一遭。起来,跟我回去!”桑青虹道。
 

  公孙奇道:“我已经半身不遂,你不把真正的内功心法传给我,我怎能起来?”
 

  桑青虹道:“老实对你说吧,根本就没有什么大衍八式的总纲心法,你只不再强运真气,大概过半个时辰,你就可以像普通人一样行走的。”
 

  公孙奇哭丧着脸道:“我不能再运真气,那我这身武功不是废了?”
 

  桑青虹道:“回到了桑家堡,我可以求爹爹帮你恢复如初的。”
 

  公孙奇是个武学的行家,此时心神稍定,已知桑青虹说的乃是真话了。
 

  要知桑青虹的内功造诣比起她的父亲实有天渊之别,她只能用假的内功心法骗他上当,但在他上当之后,她却是不能令他复原了。公孙奇无可奈何,说道:“好妹子,我算是服了你了,但求你切莫再玩花招!”
 

  桑青虹叹道:“你的手段,我已领教得多了。这句话应该颠倒过来,由我来说才对。”
 

  但她口中虽有怨言,心肠毕竟已经软了下来,说罢,就和公孙奇一起走。
 

  赫连清波站在山上,看着桑青虹将公孙奇押走,禁不住笑了出来,“这次你终须着了我的道儿。”但得意过后,却又禁不住有点心酸,“我这样的想尽办法,暗地里帮檀羽冲的忙,只怕他还未领我的情呢。桑青虹是因年幼无知上了姐夫的当,我却是明知檀羽冲不把我放在心里,我却还要帮他。认真说来,我其实是要比桑青虹更加可怜。”
 

  但尽管她抑制不住心中的怨恨,她的脚步却还是朝着那个山谷走去了。为了暗助檀羽冲一臂之力,她决意冒险去斗一斗金超岳和朱鹏。她知道金超岳的功力尚未完全汇付,但她的香雾弹是否就能够暗算得了金超岳,她还是并无把握的。
 

  不知不觉的走到了悬崖的旁边,忽然听得金铁交鸣之声,山谷下面,好像正有人厮杀。
 

  “大胆妖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身份吗?你竟敢在我的面前造谣、挑拨!”正是朱丹鹤的那个大弟子,朱鹏的声音。赫连清波大为奇怪:“他是骂谁?”
 

  心念未已,只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朱香主,你弄错了,我不是妖狐!”
 

  下面那个女子正是清波的妹妹清云。
 

  赫连清波又惊又喜,“怎么她也来了?”但答案是无须去问妹妹的,她一想也就明白了,“檀羽冲这次来访丐帮版主,这根本就是出于她的主意,不用说,她当然也是冲着檀羽冲而来的了。但金超岳怎会分别不出呢?嗯,对了,他是有意把妹妹当做我,才好杀人灭口的!”
 

  果然紧接着就听得金超岳道:“玉面妖狐,你烧成了灰我也认得你,大伙儿一齐上,可千万不能让这妖狐逃走!”
 

  赫连清云叫道:“且慢,朱香主,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朱鹏道:“这位岳先生是江湖上的侠义道,来给我们丐帮报讯的。”
 

  清云冷笑道:“什么岳先生,他是金国的大内侍卫长金超岳!”
 

  朱鹏喝道:“胡说八道!我和岳先生虽是新交,他的来历,我们是清楚的。你这妖狐,胆敢挑拨!”
 

  金超岳哈哈笑道:“贼喊捉贼,真是可笑呀,可笑!好在丐帮的朋友知道我的来历可靠,也知道你和奸细檀羽冲在江南的胡作非为!”
 

  赫连清云缺乏江湖经验,一时之间,竟没想到丐帮的七袋弟子朱鹏有可能和金超岳乃是同党,只道是金超岳捏造的“来历”骗得朱鹏相信。
 

  她力拆数招,仗着轻灵的身法,避开夹击,缓过口气,连忙说道:“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妖狐。我有笑傲乾坤华谷涵写给你们帮主的书信,可以证明我是他的朋友。这封信我可以让你先看。”
 

  朱鹏停了手:“好,拿来!”
 

  不料他接过信件,也没拆开,就撕碎了。
 

  朱鹏冷笑喝道:“信件是可以伪造的,你这妖狐居然想用这种不值一哂的伎俩来骗我,嘿嘿,这不是孔夫子面前卖百家姓吗?”
 

  清云气得双眼发白,冷笑道:“枉你是丐帮的香主,如此不明事情……”
 

  金、朱二人哪里还能容她分辨,趁她心浮气躁,加紧进攻,清云已是不能分神说话。
 

  赫连清波在悬崖上看见妹妹受困,空自着急。要知百丈悬崖,她的轻功再好,也是不能跳下去的。倘若用香雾弹的话,在峰顶抛下幽谷,“香雾”在半空弥漫,势将被风吹散,效力必然大减。未必迷得到金朱二人。何况使用迷香,妹妹也是难逃鱼池之殃。
 

  除了从悬崖跳下去是最快捷的方法之外,那就只有慢慢爬下去了。远水焉能救得近火?
 

  清波正自着急,“奇迹”忽然在她的眼前出现。剧斗中金超岳使出了阴阳五行掌的功夫,清云在刚柔两股力道牵引之下身如一叶轻舟陷在激流急湍之中,朱鹏见时机已到,竹棒用了个“绊”字诀,攻她下盘,清云若不给他绊倒,双足就有被打断之虞。
 

  清波看得一颗心几乎要跳下来,就在此时,她竟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只听得“哎呦”一声,有个人跌在地上。这人竟然不是她的妹妹,而是朱鹏。
 

  清云用的最后那招是“横江截壁”,目的在于保护自己,不是用来攻击对方的,她的剑尖都未碰到对方,怎想得到对方竟在她的面前倒下。这刹那间,她不觉呆若木鸡。
 

  那两个六袋弟子赶忙上来救护朱鹏,之间朱鹏动也不动,毫无知觉。两人不觉大惊,齐声骂道:“你这妖狐,竟敢下毒手害我师兄,我们要你──”要什么呢?地下的话尚未说得下来,这两个六袋弟子同时觉得膝盖一麻,就像朱鹏一样,跌了个四脚朝天,不省人事了。
 

  金超岳喝道:“哪位朋友偷施暗算,有胆的出来!”
 

  只听得一声长啸,人还未见,说话的声音已是如在耳边:“你急什么,有胆的你莫走,我与你一决雌雄!”
 

  声音甚为熟悉,金超岳一听,就知道来者是谁了。不是别人,正是他想要搜捕的檀羽冲。檀羽冲用不着他去寻找,自己来了。
 

  檀羽冲的啸声震得他的耳鼓嗡嗡作响,他这一惊可就大了:“原来这小子并没受伤!”
 

  他心念电转,立即双掌齐出,把阴阳掌力使到了八九分,想把赫连清云抓做人质,用以威胁对方。但可惜已是迟了一步了。檀羽冲声到人到,一扬手三颗石子向他飞来,喝道:“你敢伤她一根头发,我与你不死不休!”其中一枚石子,对正他掌心的劳宫穴。
 

  金超岳急忙缩手,食指一弹,把那枚石子弹开。其他两枚石子,也给他左掌所发的劈空掌力打落。但他虽然能够打落三颗石子,虎口亦已隐隐发麻。
 

  这一下子他已确实试出,檀羽冲非但没有受到重伤,而且功力还在自己之上。他如何还敢恋战,转过身便即逃之夭夭,也顾不得檀羽冲的耻笑了。
 

  赫连清云喜极而呼:“啊,檀大哥,原来是你!我还以为你──”
 

  檀羽冲笑道:“你以为我已经死了吗?咦,你怎么啦?”
 

  赫连清云经过这场恶斗,早已气衰力竭,只因见到了檀羽冲,方才能够勉强支持,此时惊喜一过,不觉就晕倒了。
 

  檀羽冲将她扶了起来,察觉她只是疲劳过度,并非受伤,放下心上一块石头,立即将手掌贴着她的背心,一股真气输进她的体内。
 

  过了一会,清云的体力渐渐恢复,轻轻推开檀羽冲的手,低声说道:“行了。檀大哥,多谢你啦。”
 

  檀羽冲道:“你是为我来的,是吗?”
 

  清云羞红着脸,点了点头。
 

  檀羽冲道:“真是辛苦你了,应该是我多谢你才对。”
 

  清云道:“这是怎么回事,鲍三娘的尸体在这里发现,而你却并没受伤?你既然没有受伤,就该远走高飞才对,为何又再回来?”
 

  檀羽冲道:“鲍三娘不是被人杀害的,她是自杀的。”清云吃了一惊:“自杀?”随即恍然大悟:“她是要用这个法子让那些追踪你的人以为你亦已遭难了。她这样做无非是想令你瞒得过旁人耳目,早日能够独自去见丐帮帮主。这用意我都猜想得到,难道你竟不知?”
 

  檀羽冲黯然说道:“我知道。我就是因为她舍身助我,我越来越是觉得心里不安,因此折回来掩埋她的尸体。”
 

  清云道:“我本来是怪你不应回来的,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赞赏你对朋友的真情了。”
 

  檀羽冲道:“我和她不仅是朋友,在她临死时且曾和她结拜为姐弟的。”
 

  清云道:“现在丐帮的人已经发现她的尸体,这消息一定传了出去,她要掩护你的目的亦已达到了。咱们这就将她掩埋吧。”
 

  檀羽冲一面掘土,一面问道:“你怎么跟丐帮的弟子打起来的?丐帮弟子怎的又会跟金超岳联手?”
 

  清云道:“我也不知道呀。依我猜想,金超岳可能是捏造事情,骗了他们。他们偏信金超岳的谎言,把我当做了姐姐。”
 

  檀羽冲道:“你没有向他们解释?”
 

  清云道:“他们不听,解释又有什么用?我还把华大哥写给丐帮帮主的信,拿了出来给这个朱香主看呢。他根本没看,就撕毁了。”
 

  檀羽冲心头一凛:“这就不对了!除非──”
 

  清云只是欠缺江湖经验,人却是冰雪聪明的,一点便即醒悟:“你怀疑他和朱丹鹤是一党?”
 

  檀羽冲道:“恐怕还不止只是同党呢。我听说朱丹鹤有个侄儿也是在丐帮做香主的,这个朱鹏和他同姓,多半就是他了。”
 

  清云道:“这三个丐帮弟子现在尚未醒来,有无妨碍?”
 

  檀羽冲道:“你放心,我不会弄死他们的,我只不过加上一点内力,用石子打着他们的穴道,他们要在过了十二个时辰之后,方始能够醒来。”
 

  说至此处,檀羽冲想了一想,问道:“你是不是要我替朱鹏解穴,好问他一个明白?”
 

  清云道:“不,不,朱丹鹤私通金国一事,咱们还未拿到真凭实据,你只能在单独见到丐帮帮主的时候,才能够将他的可疑之处告诉丐帮帮主。要是现在就盘问朱鹏,那就反而会把事情弄糟了。因为即使他矢口不认,你也不能杀他的。”
 

  檀羽冲道:“好,那就便宜了他,让他沉睡十二个时辰吧。”
 

  清云道:“不错,还是让他沉睡的好。待他醒来,咱们已经道了桐柏山了。”檀羽冲一怔:“咱们?你要和我一同前往么?”
 

  “我不是已经告诉你,我本来就是要去见丐帮帮主的么?”
 

  “我知道,你是怕我发生危险,才赶来的。让华谷涵托你带给丐帮帮主的那封信已经被他毁掉了,你和我一起去,岂不更加危险?”
 

  “是有可能仍会有人把我错认为我的姐姐,但那些人却不一定是朱丹鹤的党羽了。我总可以说得清楚的。”
 

  檀羽冲道:“你是和我同行的呀!”
 

  清云道:“我还有一件法宝。”
 

  檀羽冲诧道:“什么法宝?”
 

  “是清瑶姐姐的一支令箭。丐帮和她的义军,虽然并无统属关系,但彼此都是要抗金的。丐帮弟子见了这支令箭,多少也得给我几分面子。”
 

  “但你是和我同行,那就要费许多唇舌,才说得清楚了。你说的话,别人也未必相信。”
 

  清云道:“丐帮聚会的地点已经改在伏牛山,待咱们过了桐柏山,再分路吧。让我走去知会丐帮帮主。”
 

  “不,我不想别人替我说情。还是让我先去见他的好。”
 

  赫连清云知道丐帮情况复杂,檀羽冲是不想她卷入漩涡;同时也有可能是害怕弄巧成拙,便道:“也好,到了伏牛山,你想办法去见丐帮帮主,要是你碰上了麻烦,还有我替你转圜。”
 

  檀羽冲不知有甚感触,忽地叹道:“为什么你对我这好?”
 

  清云道:“你不是也曾帮过我的忙么?你再说这样的话,我会生气的。”
 

  檀羽冲笑道:“我从未见过你生气呢,我想,你生气的模样,一定更加惹人喜爱。”
 

  清云噗嗤一笑,“你几时学得这样油嘴滑舌,讨厌?”
 

  檀羽冲其实只是对她有好感,这“好感”当然也有可能发展成为爱情。他一时随口说了两句好似调情的话儿,惹得对方似嗔似喜,不觉脸上一红,道:“你若不讨厌我,我倒想问你一件正经事儿。”
 

  “是啊,你早就该说正经事了。你要知道什么?”
 

  檀羽冲道:“华谷涵怎么样了?”
 

  清云道:“他的伤已经好了一大半了。我出来那天,他说准备去找清瑶姐姐。去年他们都曾到江南走了一趟,可惜一直未有机会见面。这次他去专程拜访,大概不会失望而回了。”
 

  说至此处,忽地笑道:“他不失望,只怕你要失望了。”
 

  檀羽冲笑道:“你刚刚说我,怎么你也学起油嘴滑舌来了。”
 

  清云笑道:“这叫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嗯,我也想问你一件正经事儿,咱们一面走,一面说。”
 

  此时他们已经把鲍三娘的尸体掩埋好了,檀羽冲立了标记,便即与她一同走出幽谷。
 

  清云道:“听说我的姐姐也是上个月从江南回来的,你可曾见过她?”
 

  檀羽冲道:“在翠屏山的时候见过一次,渡江之后就没见过了。嗯,别提她吧!”
 

  “为什么?”
 

  “我也曾期待她改邪归正,但她在王府长大,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始终是走不到一条路上来。”
 

  “你和她闹翻了?”
 

  “我是缺乏耐心,你怪我吗?”
 

  赫连清云黯然道:“我不怪你,我只是觉得……”她遥望远方,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嗯,姐姐也很可怜。”
 

  赫连清波在山上听了妹妹这句话,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见檀羽冲和妹妹并肩走出谷口,背影渐渐模糊,终于看不见了。
 

  她好像从梦中醒了过来:“我不要别人可怜,我不要别人可怜!”
 

  她几乎忍不住,就要大声叫了出来。她越想越伤心,越想也越是气恼。
 

  一阵山风吹来,她清醒了几分,伤心气恼不觉又变为自嘲了:“不错,他们都是名门正派,他们是应该走在一条道上的。我和公孙奇才是同类。”
 

  她扔了一块石子,就好像下了决心把这块石子当作檀羽冲扔开,心里想道:“不管我替他做了多少事情,他都是看不起我的,我又何必还去想他。”
 

  她怅怅惆惆,独自下山。忽觉微风飒然,她本能的使出旱地拔葱的轻功,身形平地拔起,只见一枚石子从她脚底飞过,定睛一瞧,发现了在山脚的一个人。这个人正是刚才被檀羽冲吓跑的那个金超岳。
 

  原来金超岳在山脚下看不清楚,只道是赫连清云追来,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何以檀羽冲不与她一起?”但还是先下手为强,心想檀羽冲没来更好,便即飞石偷袭了。
 

  清波这手轻功一露,金超岳才知是认错了人。吃了一惊,说道:“对不住,格格,小人不知是你。”
 

  他正自思考要不要把碰见檀羽冲和她妹妹的事情说出来,清波已在冷笑说道:“对不住?你见了我的面才说对不住?”
 

  金超岳一忙,“格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清波道:“你在背后说我的坏话,我全都知道了!”
 

  金超岳道:“没有此事……”他口未合拢,清波突然就是一枚香雾弹掷了下来。
 

  金超岳功力未复,吸入香雾,登时头晕目眩。
 

  他大惊之下,急忙冲出烟雾的包围,叫道:“格格,不管怎样,咱们都是自己人,我给你赔个不是,你给我解药吧。”
 

  清波冷笑道:“你要解药?好,我给你添多一颗!哼,我不杀你,已算好了,你还想要解药?”
 

  她抛下的果然不是解药,而是又一颗香雾弹。她的冷笑也变成了狂笑,好像要把胸中的闷气全都发泄出来。
 

  金超岳听得毛骨悚然,“这妖女敢情真是疯了!现在我可不能惹她。”
 

  幸而在第二颗香雾弹掷下来的时候,双方的距离已经拉得更加远了。金超岳是练有上乘内功的,虽然现在剩下的只有六七分功力,也还勉强可以抵御。
 

  他生怕状类疯狂的赫连清波追来又施杀手,闭着了气飞奔。跑了一成,没见清波追来,这才放下了心。但这口气一松,登时也就颓然倒下来了。
 

  清波不顾后果,但求发泄,见金超岳狼狈而逃,心中大呼痛快。
 

  但得意过后,仍然是感到悲凉。
 

  她从另一面下山,走了一会,忽然又发觉有两个熟人走在她的前面。
 

  心头感触,“我和公孙奇是同类,连他如今也要舍我而去了。哼,我不要别人可怜,但我当真是已经落到了没人理睬的田地了么?”
 

  她抑制不住心情的激动,突然做出了一件出人意料,甚至连她自己也想不到的事。
 

  她加快脚步,追上了公孙奇和桑青虹。她这一突然现身,令桑青虹吓了一跳。
 

  “我早说过你会教好你这学生的,我没说错吧。”清波微笑道。
 

  桑青虹心里不欢迎她来,但可当真有点怕她,只好说道:“不错,多谢你的指点。”
 

  清波笑道:“这多谢二字,应该是我说才对。我并不是为了你,才教你怎样去对他的。”
 

  桑青虹勉强笑道:“不管你是为了什么,你使得姐夫跟我回家,我们总是感激你的。”
 

  清波道:“我们?你说的‘我们’是谁?是你和姐夫,还是你和姐姐。”
 

  桑青虹面上一红:“当然是说我和姐姐。姐姐能够夫妻团圆,我做妹妹的也一样高兴。”
 

  清波淡淡说道:“怕未必吧?不过,你也弄错了,听说我要让他跟你回家。”
 

  桑青虹吃一惊道:“你也要他?”
 

  清波道:“不是我要他,是王府要他!你应该知道,他是从王府逃出来的。如今我是将他缉拿归案!”
 

  桑青虹道:“好呀,原来你是利用我!”
 

  清波笑道:“这次你说对了,我打不过他,只好利用你啦。”
 

  桑青虹气愤难平,说道:“我还以为你是个好人呢,原来你果然是头妖狐!”
 

  清波纵声笑道:“江湖上人早就这样说我了,你现在才知道的?”直指一弹,把藏在指甲缝种的一撮酥骨散弹出,桑青虹吸了点,登时全身麻软,想骂都没有气力骂了。
 

  赫连清波道:“我这是为了你们姐妹的好。他是个坏蛋,这样的丈夫,你的姐姐不要也罢。你年幼无知,要是和他做伴,更加容易上他的当。我说的是真心话,现在你恨我,将来你会感激我的。”
 

  公孙奇装作无可奈何的神气,跟清波走了一程,料想桑青虹听不见他的说话了,便道:“我道我的那小姨子怎么能有这样聪明,原来都是你的手段,佩服,佩服!但我有一事不明,你既然知道我是坏蛋,因何你还要我?”
 

  清波嗔道:“臭美,谁人要你?”
 

  公孙奇道:“难道你当真是要将我缉拿归案?”
 

  “你以为不是么?”
 

  “这是你骗桑青虹的,我才不相信呢。如果你是要将我缉拿归案,你也不会和金超岳作对了。”
 

  清波这才噗嗤一笑,说道:“我要你做奴仆,你愿意么?”
 

  公孙奇道:“能够伺候格格,这是我天大的福气,但你不怕我是个坏蛋么?”
 

  清波道:“在我跟前,谅你也造不了反!”
 

  公孙奇笑道:“不错,这好有一比,好有一比……”
 

  “比做什么?”
 

  “你好比是诸葛了,我好比孟获,不过我比孟获多了一点自知之明,用不着你七擒七纵,我早已对你心服了。”
 

  赫连清波明知他是假意恭维,听了也是飘飘然的,说道:“我也还有点自知之明,你这顶高帽子太大了,我戴不上。老实告诉你吧,我敢收留你,倒不是因为我有信心可以收服你,而是因为……嗯,我先不说,让你猜猜。你应该猜得到的。”
 

  公孙奇道:“我不敢说。”
 

  清波道:“我不怪你,但说无妨。”
 

  公孙奇笑道:“那是因为你也是个坏蛋!”
 

  清波纵声大笑,“你说得对了,咱们本来就是同一类的人!最少,在别人眼中,乃是这样!”笑声渐渐变得苍凉。
 

  公孙奇善解人意,柔声说道:“多谢格格抬举。但我知道格格并不是想做我这类人的。不过人生几十年,但求能够适意而已。又何必去管别人把自己当做什么。”
 

  赫连清波呆了片刻,笑道:“你这张嘴巴真会说话,我明知你是在哄我欢喜,我也开心。唉,倘若每一件事情都要去分清真假,那倒是自寻烦恼了。”说着,说着,不觉又叹气起来。
 

  公孙奇道:“格格,你别胡思乱想,我对你是真心的。只可惜……”
 

  “可惜什么?是舍不得对你柔情如水的小姨子呢,还是舍不得那个痴心等待你的妻子呢?”
 

  “格格,你明知我有心事,还取笑我。我怎会甘心情愿做桑家的女婿,只是迫于无奈罢了。这次你可说是帮了我的大忙,免使我回去受罪。我可惜的是,尽管我想服侍你一生一世,但却说不定活不到明天。”
 

  清波笑道:“你以为只有桑见田才能助你复原么?”
 

  公孙奇又惊又喜:“格格,你有办法。”
 

  “看你的神气,好像不大相信,是吗?”
 

  “格格,我知道你神通广大,但桑家的内功心法,只怕你也不容易得到吧?”
 

  赫连清波道:“桑青虹用假的内功心法骗你,这法子是我教她的。她的武学造诣有限,料她也想不出一套是是而非的内功心法令你走火入魔,只不过是将原有的心法颠而倒之,或稍加改动而已。”
 

  公孙奇道:“问题就在于我不知道她是在什么地方变动,如今我一练功,真气就受阻滞。原有的内功,也就等于是消失了。”
 

  清波道:“那你只要不练,还是可以像常人一般,并无性命之忧的。你说什么恐怕活不过明天,未免夸大其词了吧?”
 

  公孙奇大为着急,苦笑道:“我若失了内功,那不等于活死人一般?”
 

  公孙奇续道:“你要一个没用的家伙陪你,也不见得有什么趣味吧。”
 

  清波笑道:“你本来就很聪明,怎么忽然又糊涂了,谁说我要一个没用的家伙陪我?不过,你不相信我的话,那就难说了。”
 

  公孙奇心头一跳。“格格,你真的有办法可令我恢复武功?”
 

  “这就要看你对我如何了。”清波淡淡说道。
 

  公孙奇“卜通”跳在她的面前,“今后你叫我做什么,如敢有违,叫我……”
 

  清波噗嗤一笑,“我是不信报应的,咱们是同一类人,你也不必胡乱发誓来哄我欢喜。”
 

  公孙奇道:“不,我这个誓是特别的!”
 

  “怎样特别?”
 

  “你知道我最怕的是什么?”
 

  “是什么?”
 

  “我最怕的是你一脚把我踢开,我若不能亲近你,那就真的是必死更加难受了。所以我的誓是:如若我敢有违你的意旨,上天就会罚我做不成你的奴仆。”
 

  清波一笑扶他回来,道:“这个誓说了等于没说。不过我倒是宁愿听你的空话,不愿听你的假誓。”殊不知公孙奇正是摸透了她的心思,因而用这个样的话来满足她的虚荣心的。
 

  赫连清波的虚荣心得到满足,这才将办法说了出来,她道:“王府有大内秘方配制的灵丹,功能固本培元,将你这次因错练内功而耗的真气补回来。我还可以请王爷助你恢复原来的功力。王爷的内功造诣,相信你也知道是决不在你的岳父桑见田之下的。”
 

  公孙奇喜出望外,“格格,你对我这样好,我终生也不会忘记。”
 

  但他心里明白,受了她这个“好处”,只怕终身也摆脱不了她的奴役了。
 

  清波噗嗤一笑:“我好像曾经听见你和你的小姨子是说过这样的话。”
 

  公孙奇居然并不面红,说道:“你也知道我和她并不是同一类的人呢,我和你说的才是真话。”
 

  清波大笑起来,“不错,咱们是同一类的人,有时你骗我,有时我骗你,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又何必去认真计较?”
 

  笑声渐变苍凉,公孙奇不敢多言,只好陪着她干笑。
 

  “二妹在檀羽冲身边,此时不知他们却在说些什么?是不是还在说我?”清波不觉又再自怜自笑了,心里想道:“他们有多少情话要说,哪里还会想到你这个姐姐。嗯,你也未免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了。”
 

  檀羽冲和她妹妹说过那句话:“你的姐姐要是能够像你一样,就好了!”好像又在她的耳边响了起来。她心中苦笑,口中狂笑,脚步则在加快狂奔!
 

  公孙奇叫道:“格格,等等我呀!我跟不上!”
 

  清波笑道:“你急什么,跟得上也好,跟不上也好,咱们总是要走在一起的。”
 

  她缓了口气,公孙奇追赶上来,距离渐渐拉近了。她心里明白,她和公孙奇的距离近了,和妹妹的距离就远了。
 

 

  赫连清云和檀羽冲翻过了桐柏山,开始进入伏牛山的山区了。
 

  他们并不是如清波料想那样,再说“那说不尽的绵绵情话”,他们是在商量“大计”,而且是在准备分手。当然只是暂时的分手。
 

  “檀大哥,你先上山,找个机会去见丐帮帮主。我计算好在两个时辰之后,以清瑶姐姐使者的身份前往拜访丐帮帮主。如果你已经和他解释清楚,那就没事;万一你有什么意外,我还可以给你援手。”赫连清云对檀羽冲道。
 

  “好,就这样办。只不过累你……”
 

  “呀,你怎的忽然变得婆婆妈妈了,到了此处,你还和我说这样的客套说话?快去,快去!”
 

  “好,我去了。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才好。”檀羽冲道。
 

  清云看着他的背影在眼前消失,心里却是甜丝丝的,感觉得他们的距离不是远了,而是近了。
 

  她在树林里小憩,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心里想道:“也该是我动身的时候了。”就在此时,忽然听得山坳那边,有嘈杂的人声。
 

  “大胆奸细,还想跑吗?”
 

  “跑是跑不了的,给我滚出来吧!”
 

  “我们已经知道你躲在哪里,乖乖的出来束手就擒,还可免你一死,否则,哼哼,管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清云这一惊非同小可:“难道是檀大哥已经给他们发现了?”再一想,又觉可疑,檀羽冲已经走了半个时辰,即使给他们发现,也不会跑回这里来的。莫非是他们发现了我的行藏?思疑不定,几乎就想现出身形,把那些追捕“奸细”的丐帮弟子引到自己这边。正当她踌躇未决的时候,忽听得有个人道:“大师兄,我刚才好像见到了那可疑人物……”
 

  那“大师兄”喝道:“见到就见到,为什么说好像见到?”正是:
 

  无怪风波迭起,只缘黑白难分。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