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回 陷阱暗惊防世伯 深闺却喜结知交,鸣镝风云录,梁羽生,梁羽生家园书库

 

 

第七十八回

  陷阱暗惊防世伯

  深闺却喜结知交

 

 

 

  任天吾道:“令尊结了多少仇家,恐怕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只有武林中顶儿尖儿的角色,在他心目中够得上分量作他对手的他才会放在心上,例如蓬莱魔女与武林天骄。等闲之辈,他焉能放在心上?”

  宫锦云道:“这三个人的本领也不错呀,总有点来头吧?”

  任天吾冷冷笑道:“这三个小脚色怎能和蓬莱魔女相提并论。贤侄女,你打不过他们,只不过是因为七煞掌尚未练成而已。再过两年,他们再多三个,也不是你的对手。”

  宫锦云道:“可是我现在打不过他们,总是难免麻烦。”

  任天吾正是要她说这句话,装模作样的沉吟半晌之后,说道:“是呀,所以我正在为你担扰呢。

  “这三个人的来历我不清楚,但我刚刚得到一个消息,对你可是大大不利!”

  宫锦云道:“什么消息?”心想:“一骗二吓,他骗我不成,现在是用到吓这一招了。”

  果然便听得任天吾道:“有几帮人马,都是你父亲的仇家,在恩寿县四邻,计划抢你!这三个人我虽然不知道他们来历,但已知道他们和那些人是一伙的。只不过那些人多少有点顾忌我,这才不敢踏入恩寿县境而已。”

  宫锦云不知是真是假,心里想道:“若然真有此事,那些人也一定是受任天吾指使而来的。嗯,这老家伙阴险狠毒,我倒是不能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

  任天吾接着说道:“这种江湖上的亡命之徒,志切报仇,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贤侄女,不是伯伯要强留你,形势这样险恶,我看你还是到我家里,暂时避一避风头的好!”

  宫锦云听了这话。即使明知他是恐吓自己,亦是不能不慌。暗自思量:“任天吾指使的那些人杀我是不敢的,但我一个女孩儿家,倘若落在他们手中,即使不至于污了清自,多少受点侮辱,今后也是没面见人了。”这还只是假设那些人是受任天吾指使的,若然不是的话,那就更不堪设想了。

  任天吾道:“你躲在我的家中,谅他们也不敢来找我的麻烦。我给你找寻爹爹,等到你的爹爹来了,那些人自会闻风而散,你就不用怕啦。至于你有什么私事,要见什么人,我若帮得上忙,也可以帮你忙的。”

  宫锦云心里盘算:“任天吾强留我,为的是要讨好我的爹爹。我在他家中住下,倒是不用害怕有什么危险。爹爹和那蒙古国师就要去和林的,任天吾似乎还未知道这个消息。待他找着爹爹,我也可以找到机会逃走了。”无可奈何,只好答应跟任天吾回家。

  任天吾家在舜耕山上,相传是古代舜帝躬耕之处。山并不高,却是与外间隔绝的荒僻所在。山上只有三户人家,其他两家是任天吾的佃户,平时在任家执役的。严格说来,只有任家一家。

  任家倚山修建,气势倒是不凡。有一个很大的花园,外有围墙围绕。

  任天吾带领宫锦云回家,第一句话就问家人道:“小姐呢?”家人道:“刚在花园里练武,现在不知回房没有?”

  任天吾笑道:“贤侄,你没有见过我的女儿,她却是早就知道你了。这次你来和她作伴,她不知要多高兴呢!”

  宫锦云稍稍宽心,想道:“有他女儿作伴,对我倒是较好一点。”便道:“不要打断令嫒练武,我到花园见她吧。任姐姐想必已得伯伯真传,让我开开眼界也好。”

  任天吾笑道:“这丫头还差得远呢,胡乱练练罢了。她的年纪比你小,你不用客气,当她是妹妹好了。”

  踏入花园,只见一座座大大小小的假山,遍布园中,好像重门叠户,构成一个什么阵图似的。假山之间,点缀着亭台楼阁、荷池、花圃,两旁林木掩映,花影扶疏,美妙有如画图。“这老家伙倒会享福,也罢,我闲着没事,乐得在他家里享享几天清福。”宫锦云心想。

  任天吾带引她穿过假山,绕过回廊,只见在一片桃花林下,一个少女正在那里练习暗器。

  她练的是梅花针的功夫。此时正是阳春三月,桃花盛开,蜂蝶飞来,有许多嗡嗡嗡的蜜蜂正在枝头采蜜。

  阳光下但见一丝丝的金光闪烁,一只只的蜜蜂跌下来。宫锦云来到的时候,地上大约已有十多二十只蜜蜂了。

  任天吾穿出假山,笑道:“绡儿,不用练了,你看看是谁来啦?”

  那少女抬起头来,笑道:“让我猜猜,这位姑娘想必就是宫姐姐吧?”

  任天吾道:“可不正是吗?绡儿,你有伴啦,高不高兴?”

  那少女大喜道:“宫姐姐,我的小名叫红绡。你不知道,我可是在盼望你呢。午间爹爹回来说,你经过我们这里却又走了,我非常失望,想不到终于还是把你盼来了。”

  宫锦云道:“打断了你的练武啦。任姐姐,你这梅花针的功夫真是神乎其技,怎么练成的?”

  任天吾道:“你又伤害了不少蜜蜂吧?”

  任红绡道:“教姐姐见笑了。不过,爹爹,你也把女儿说得太不济啦!”

  任天吾佯作不知,说道:“你的功夫有何进境,这么夸嘴?”

  任红绡道:“爹爹,你瞧!”原来那些掉在地上的蜜蜂是还没有死的,只是每一只蜜蜂的翅膀给一根金针钉住。任红绡一面说话,一面把金针拔起,金针拔起,蜜蜂振翅便飞。转瞬之间,把十多只蜜蜂都放走了。

  任天吾掀须微笑,说道:“你练了三个月的梅花针,练到这个火候,虽未炉火纯青,也算难为你了。不过,还要练到百不失一,在目力所及的任何一只蜜蜂都飞不出你的掌心,要它生便生,要它死便死,这才能够算是练成了这门功夫。你现在只是小成,不能自满!”

  任红绡道:“女儿怎敢自满,我正是想请宫姐姐指教呢。听说黑风岛的武功,无一不是武林绝学,小妹班门弄斧,教宫姐姐见笑啦。”

  宫锦云心头微凛,暗自想道:“任天吾的女儿与我作伴,我要逃跑,恐怕更不易啦。这老家伙刚才说的那番说话,分明是在暗中警告我,警告我不可逃走,否则就要像蜜蜂一样,逃不出他女儿的掌心。”当下勉强笑道:“任姐姐,这是你误信人言了。黑风岛的武功怎配得上称为绝学,而且家父传授我的只不过是一些普通的暗器功夫,怎能和姐姐相比?”

  任红绡道:“姐姐,你客气了。”任天吾笑道:“我与令尊忝属知交,锦云侄女,你用不着和小女客气。对啦,你们年轻人多亲近点吧。我进去打点打点,绡儿,你陪你的宫姐姐园中走走。”

  宫锦云心中有事,哪有闲情赏玩风景?任红绡则是兴致勃勃,带引她穿过假山,绕过回廊,在园中东溜西走,口讲指划,说个不停。宫锦云不能不敷衍她,说道:“姐姐,你家这座花园真是无异世外桃源。”

  任红绡笑道:“听说黑风岛有四季长开之花,八节常青之草,那才真正是世外桃源呢。不过,我家这座园子景致虽然普普通通,家父布置它倒是费了不少心思的,姐姐,你是行家,想必已经看出来了?”

  宫锦云怔了一怔,说道:“园林布局,我可是一窍不通,但觉其美而已。”

  任红绡笑道:“我说的不是园林布局。”宫锦云隐约猜到几分,问道:“那是什么?”

  任红绡道:“我也不大懂,不过听家父说,这园子里的假山树木,乃是按照诸葛武侯遗下的八阵图古法布置的,不懂得阵法的人,在园子里走来走去,总是找不到出路。往往兜了个大圈子,又回到原来的地方。”

  宫锦云勉强笑道:“这倒很是有趣。但若碰上轻功很高明的人呢?”

  任红绡道:“轻功再高,要走出这座园子,也必须上了假山,方能看清楚方向,对不对?”不等宫锦云回答,跟着便自问自答道:“只看清方向还是不行,下了假山,在地上走,又会迷路的了。那么唯一的办法,就只有从这座假山跃过另一座假山,直到跳过围墙,方能走出这座园子。两座假山之间的距离有远有近,远的在七八丈开外,多好轻功也不能一掠而过吧?”

  宫锦云道:“倘若真有那么轻功高明的人呢?或者他分作两次飞越假山?”

  任红绡笑道:“那也无妨,有些假山上面是装有机关的!”

  宫锦云勉强笑道:“这么说来,你们这座园子可真算得是布置周密,万无一失了。其实令尊武功这么高,还怕有外人闯进来暗算他吗?”心里则在想道:“怪不得任天吾千方百计把我留在他的家里,这是要叫我插翼难飞。”

  任红绡道:“这可很难说,家父在侠义道虽然薄有声名,但仇家也是有的。”

  宫锦云暗自思忖:“看来她还未知道她父亲的真正面目。她对人很热心,大概不至于像她父亲那样坏吧。不过俗语说得好,疏不间亲,我当然不能在她的面前说任天吾的坏话。只能好好笼络她,待混得熟了,动以私情,求她放我逃去。”

  这一希望当然甚是渺茫,但事已如斯,宫锦云也唯有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念头和任红绡厮混了。

  她们年纪相若,年轻人总是容易交上朋友的,游罢花园,宫锦云和她已经是相当熟络,表面看来,当真就像一对亲亲热热的姐妹了。

  这晚两人同房共榻,抵足而眠。任红绡谈兴甚浓,谈呀谈的,不觉就谈起女儿家的私事来了。

  任红绡忽地带笑说道:“宫姐姐,听说你和公孙璞是自小订亲的,但后来宫伯伯又不喜欢他了。有这事么?”

  宫锦云道:“是令尊告诉你的吧?”为了要与任红绡变为知己,她也顾不得害羞,只好绕个弯儿承认。

  任红绡道:“爹爹说公孙璞的武功很是不错,宫伯伯为什么不喜欢他?”

  宫锦云道:“人各有志,公孙璞要和侠义道一起抗金,我的爹爹却要他到黑风岛去和我成亲,不许他再闯荡江湖了。他不答应,所以我爹爹也就不答应我们的婚事啦。”任红绡笑道:“他倒是很有志气呀。不过令尊也是为你着想,有个夫婿长伴妆台,不是胜于他到江南去冒险吗?纵使吉人天相,平安回来,那也是会少离多了。”

  宫锦云道:“从前我也是这样想法,但求嫁得一个多情夫婿,长伴妆台,这一生就过得很快乐了。后来才渐渐觉得这个想法似乎有点不对。”

  任红绡道:“这又有什么不对了?”

  宫锦云道:“后来我在江湖行走,亲耳听见了也亲眼看见了许多事情,我就觉得是不对了。我曾见过蒙古鞑子、女真鞑子是怎样残杀咱们汉人;我曾听过失掉儿子的母亲,失掉丈夫的寡妇是怎样哀痛悲号;我也看到了抗金的义军抛头颅,洒热血,不惜牺牲,听到了他们的家属,父勉子、妻劝夫勇敢杀敌,叫他们不要以亲人为念。”跟着把自己在金鸡岭这一段经历说给红绡听,说了许多真实的故事,听得任红绡耸然动容。

  宫锦云最后说道:“黑风岛孤悬海外,中原的漫天烽火本来都是与它无关。但我一想我一家人过得安乐,千千万万人家却是在受痛苦熬煎,我又怎能安下心来?”

  任红绡呆了半晌,说道:“我也曾走过江湖,不过大都是跟着爹爹的,也没走得怎样远,经过之处,都是比较太平的地方。但虽然如此,你所说的那一类事,我也是略有所知的。”说了这话,心里暗暗叫声“惭愧!”想道:“为什么我以前知道这些事情,却是不大关心呢?”

  宫锦云道:“你知道就好了。你想公孙璞要和侠义道一起抗金,我还能拦阻他吗?”心里暗暗欢喜,想道:“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她的本性还是好的,只不过可能是受到了她父亲的蒙蔽罢了。”不料任红绡想了一想,忽地又说道:“为国为民,侠之大者,公孙大哥要去抗金,这是应该的,不过我爹爹有另一种看法。”

  宫锦云道:“哦,什么看法?”

  任红绡道:“你别误会,爹爹不是说公孙大哥是冒充的假侠义道。”宫锦云心里暗笑:“你爹爹才是呢!”“他是觉得,你的爹爹不喜欢公孙大哥,或许其中另有原因。”

  宫锦云道:“什么原因?”

  任红绡笑道:“只是我爹爹的猜想而已。他认为父母都是爱子女的,俗话说爱屋尚且及乌,何况是自己女儿所要嫁的人?那么令尊不喜欢公孙大哥,或者就不是你说的‘人各有志’那样简单了。公孙大哥可能有什么短处给他知道,而他又不便讲给你听。你是明白人,我不多说了。”

  宫锦云七窍玲珑,一听便懂得她的意思,心里想道:“任天吾这老家伙不知造了公孙大哥什么谣言,想来大不了是说他品行不正罢了?嗯,若说公孙璞靠不住,天底下就没有谁靠得住了!”

  不过宫锦云虽然知道任天吾定是乱造公孙璞的谣言,却也不能在任红绡面前拆穿。“我要她相信我,这可得慢慢来!”宫锦云心想。

  任红绡又笑道:“有一个自己真心欢喜的人,这就是幸福了。他是好人也罢,坏人也罢,你既然把心交付给他,也就不必理会了。

  “不过宫姐姐你可切莫误会,我不是说公孙大哥就是坏人。”

  宫锦云笑道:“我明白,不过我却不能赞同你的说法。比如说他是个鞑子的鹰犬呢?到你知道他的底细之后,你还能喜欢他吗?”

  任红绡道:“那当然另当别论。我说的并不是这样严重的坏事。”

  宫锦云心中一动,笑道:“任姐姐,你是不是也有了意中人?我的事情都不瞒你,你可不能瞒我!”任红绡面上一红,说道:“我,我和他远不能和你们相比,你们是订了婚的,我和他不过是相识未久的朋友。”

  宫锦云笑道:“那人是谁,交情怎样,从实招来。嗯,你不说我可要呵你痒了。”

  任红绡笑得有如花枝乱颤,叫道:“别呵,别呵,我说,我说。”

  任红绡红晕双颊,说道:“宫姐姐,你在江湖走动比我多,侠义道的朋友更多,你可曾听过颜豪的名字?颜是‘容颜’的颜,豪是‘豪杰’的豪。”

  宫锦云道:“颜豪?这个名字我可没有听过。”

  任红绡甚为失望,说道:“爹爹说他是一个颇有名气的少年侠士呢。”

  宫锦云道:“是么,这是我的孤陋寡闻了。我在金鸡岭日子不长,侠义道中的人和事,许多我都未曾知道。将来我若能回去,见了柳盟主,我替你打听打听。”心里却在想道:“任天吾称赞的‘少年侠士’,只怕不是好人!”

  宫锦云这一猜倒是猜对了。不过她还是做梦也没想到,这个颜豪其实是金国御林军统领完颜长之的儿子完颜豪!

  任红绡道:“有一次我单独出门,碰上几个小贼,正在厮斗,是他路过帮我打发的。我回家告诉爹爹,爹爹初时还不放心,说是江湖上人心险诈,这个姓颜的少年是不是好人,还难断定。后来他打听得清楚了,据说还和颜豪见过了面,回来才大大高兴,说是我有‘慧眼’呢!他说颜豪是最近两年方始在江湖上显露头角的少年侠士,很有一点名气,不过还不是很多人知道。”

  宫锦云忽地有个奇怪的联想:“莫非她所遇的事情又是一个陷阱?和她爹爹这次摆布我的一模一样?更说不定任天吾竟是师法他的?”

  任红绡道:“姐姐,你在想些什么?”

  宫锦云瞿然一省,不禁哑然失笑,心里想道:“我这可真是胡思乱想了,哪会有这种相同事情?任天吾怎容别人捉弄他的女儿?他是这样老奸巨滑,又何须师别人故智?”当下说道:“没什么,我是替你喜欢呢。后来你们见过面没有?”

  任红绡道:“爹爹说他要来我们家的,但现在一年多了,还没看见他来。”

  宫锦云笑道:“啊,那你可是望穿秋水了呢!但你可也不用担心,你心里有了他,他心里有了你,你爹爹又喜欢他,这事还能不成吗?”

  任红绡嗔道:“我告诉你,你却取笑人家,你好坏啊,我不依你!”口里骂宫锦云,心里却是甜丝丝的。

  宫锦云则是口里和她说笑,心里着实有点为她担扰:“任天吾看中的人,恐怕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吧?”如果她知道她的“胡思乱想”竟是事实的话,那她更要担扰了。

  不过担扰是另一件事情,在经过这晚的深谈之后,她和任红绡倒是真的变成了知心的朋友了。友谊进展之快,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不知不觉过了十多天,这一日她们正在闺房闲话,服侍任红绡的一个小丫鬟忽地笑嘻嘻地走进来。

  任红绡道:“进来也不敲一敲门,没规没矩。什么事这样好笑?”

  小丫鬟道:“我是忙着给小姐报喜,忘了规矩啦!”

  任红绡道:“报喜,报什么喜?”

  小丫鬟道:“有一位远方来的贵客!”

  任红绡道:“这关我什么事?”

  小丫鬟笑道:“这位贵客姓颜名豪,夫人叫我偷偷告诉小姐的,他现在正在和老爷在客厅说话。小姐,你要不要出去见他?”

  任红绡忍不住心头的高兴,却说道:“要你这小丫头多事?客人自有爹爹陪伴,爹爹又没叫我。”

  她那欢喜的神色可瞒不过小丫鬟,小丫鬟笑道:“老爷迟早会叫你出去的,我是怕你心急,早点告诉你。你不是天天盼望他来的吗?”

  任红绡嗔道:“乱嚼舌头,快走!”

  宫锦云笑道:“咱们偷偷去看看他好不好,你的心上人也该让我认识认识啊。”任红绡道:“给爹爹发现了可不好意思。”

  宫锦云道:“有什么不好意思,反正你爹爹是要叫你见他的。不过我怕见他不着,才要你陪我偷看罢了。”

  任红绡其实早就想去的,听她这么一说,半推半就的答应了。两人躲在客厅外面的假山背后偷看。

  客厅里任天吾正在和一个少年公子说话,不用说这人自是颜豪了。宫锦云悄声说道:“你这位颜公子长得好俊啊!”任红绡双颊晕红,报以甜甜的一笑。

  只听得任天吾说道:“颜公子,你刚才说的这门点穴功夫,是不是名叫惊神指法?”

  “凉神指法”四字听在宫锦云耳朵里,心中不由得好生诧异:“惊神指法?这不是穴道铜人图解上的武功么?怎的他也懂得?”

  颜豪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老伯见多识广,武学渊博,这惊神指法太过深奥,有一两处变化精微之处,小侄迄今还是未能领会,正想向老伯请教。”

  任天吾哈哈笑道:“颜世兄,你向我‘请教’?嘿嘿,这可真是应了一句俗语:问道于盲了!”

  颜豪道:“小侄乃是诚心求教,老伯太客气了。”

  任天吾道:“咱们如今已是像自己人一样,我怎会与世兄客气?实不相瞒,我有一个晚辈对这门点穴功夫颇有造诣,‘惊神指法’这个名称我还是从他哪里知道的。令师的功夫自必比我那晚辈高明,颜世兄何不留待见到尊师之时再行求教。”

  颜豪说道:“老伯,我也实不相瞒,这门功夫,我并非得于良师,而是得于益友。这位朋友的年纪比我还年轻。”

  宫锦云与任红绡躲在假山后面偷听,听到此处,各有各的不同心情。

  任红绡听她父亲说道:“咱们如今已是像自己人一样……”登时不禁脸红心跳,只听进了这一句话,底下的话就都听不见了。

  宫锦云则是诧异无比,心道:“一个比他还要年轻的朋友,教他这门点穴功夫,这个人是谁呢?”

  心念未已,只听任天吾果然就把她心中的那个疑问,先自说了出来:“颜世兄,你这位益友高姓大名,能否见告?”

  颜豪也道:“任老伯,你那个晚辈是谁,可以告诉小侄么?”

  任天吾哈哈一笑,说道:“咱们各启把这个人的姓名写在纸上,对一对看。”

  过了一会,只见他们二人各自展开对方所写的字条,同声念道:“公孙璞!”两个人都不禁哈哈笑了起来。

  宫锦云大吃一惊,心想:“果然是公孙大哥!奇怪,公孙大哥从没和我说过有这么一个朋友,莫非是新交的么?”她突然听得公孙璞的名字,几乎失声叫了出来。虽是及时惊醒,没有喊出,但亦微微的噫了一声。

  任天吾一声咳嗽,说道:“是绡儿么?”

  任红绡道:“是我和宫姐姐出来赏花,爹爹可是有客人么?”

  任天吾道:“我正想使丫头叫你,你猜是谁来了?”话犹未了,颜豪已是说道:“任姑娘,是我来拜访令尊,你想不到吧?”

  任天吾道:“颜公子不比外人,你们都进来相见吧。”

  宫锦云初时本是想陪任红绡来偷偷一看,自己并无意和这颜豪见面的。

  但现在从他口中听到公孙璞的名字,而且还说公孙璞是他好友,宫锦云当然是不用他请也要进去的了。

  宫锦云见了颜豪,任天吾介绍他们二人相识,颜豪作出一副惊喜的神气,说道:“原来令尊是宫岛主,令尊的大名,小可乃是久仰的了。”

  任天吾笑道:“还有一件事情你恐怕尚未知道呢,我这位侄女的未婚夫正是你的好朋友公孙璞。”

  颜豪笑道:“公孙璞与我无话不谈,只是这宗美满姻缘他却是守口如瓶,没有告诉我。下次见到他,我非要罚他请酒不可。”其实他是知道的,他刚才和任天吾谈论惊神指法,也正是有意藉此说出公孙璞的名字,好引宫锦云来自己上钩的。试想任天吾一身上乘的武功,完颜豪也是非同泛泛,外面有两个人偷听,他们岂有不知觉之理?

  颜豪跟着说道:“宫姑娘,我刚和任老伯正在谈到璞兄。”

  任天吾道:“他们二人切磋武功,颜世兄从他那里学会了惊神指法,有几个微妙的变化尚未参透。对啦,颜世兄,你求我指点,不如求我这位侄女指点。”

  颜豪笑嘻嘻说道:“不错,璞兄教我都那么用心,宫姑娘自必是更得到他的真传了。”

  宫锦云急于知道公孙璞的消息,顾不得害羞说道:“不知颜公子是在哪里与他相会?相处了多少时候?”心想:“纵然是资质极好,要学惊神指法,也非得三五个月不行。再说公孙大哥怎会教他一个新相识的朋友?”心里不免有点怀疑,这颜豪说的乃是假话。

  颜豪似乎知道她的心思,不慌不忙地说道:“我和璞兄是在江南武林盟主文大侠文逸凡那里相识的,相处几近一月,天天切磋武功。嗯,说是切磋,其实是我叨教,所获的益处远比他多。”

  宫锦云道:“惊神指法他可没用心教过我,我只是略识一些招式而已。”

  颜豪说道:“宫姑娘太客气,既是会家,我就把璞兄教我的这套惊神指法演给你看好吗?请姑娘指正。”宫锦云道:“指点不敢当,但这套指法,我也未曾见他演过全套,颜公子肯练给我看,让我开开眼界,却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

  颜豪满面堆欢,说道:“好,那么小可献拙了。”当下一捋衣袖,便在客厅里施展惊神指法。

  宫锦云留心观看,只见他使的一招一式,果然都是与公孙璞一模一样。

  这惊神指法由于穴道铜人图解的数度易主──最初是宋国的大内宝藏,后来给金人抢去,最后落在张大颠手中。──各人的参悟有所不同,是以分成大同小异的三支。公孙璞所传的乃是武林天骄这一支,以变化精妙、指法严谨见长。

  穴道铜人图解的故事宫锦云是早知道的了,心里想道:“如此看来,的确是璞哥亲自教他的了,奇怪他怎么肯把这种武林秘笈的上乘武功传授给一个新相识的朋友呢?这位颜公子也真是聪明绝顶,相处不到一个月,就把惊神指法全部学到手了。”

  她哪里知道颜豪乃是使用诡计,一连七天,天天与公孙璞比试武功,因而不但学了他的惊神指法,甚至其他武功,也都给他偷学了许多的。而这“颜豪”的真姓名却是完颜豪,正是金国亲王完颜长之之子,完颜长之又正是当初曾在金宫潜心研究穴道铜人图解的另一派惊神指法的武学宗师。正由于完颜豪家传有自,是以他偷学公孙璞这一派的惊神指法,一学便会,一会便精。他向宫锦云谎言是跟公孙璞学了将近一个月,已经是故意多说的了。

  惊神指法越展越快,使到了一招“斜飞势”时,只见颜豪头颈微侧,双肩一耸,上身似乎轻轻颤抖了一下,不是留心细看也看不出来。这一招“斜飞势”乃是攻中带守的招数,双臂斜出,形如白鹤展翅,“斜飞”的角度必须恰到好处才行。而颜豪使的这招,“斜飞”的角度,大大张开,正是犯了武学中所谓“门户大开”的毛病。

  任天吾看到此处,似乎有点诧异,微微“噫”了一声。宫锦云却是暗暗点头,心道:“越发无疑了,绝对是璞哥亲授!”

  演完了一套惊神指法之后,颜豪说道:“宫姑娘见笑了。我这指法和公孙大哥想必是差得还远吧!”

  宫锦云笑道:“若然不是你说出原因,我还只当你们是同门的师兄弟呢。颜公子,不是我恭维你,你真是聪明绝顶,这惊神指法,你再练几个月,不难青出于蓝!”任红绡听她这样称赞颜豪,不由得心花怒放,说道:“爹爹你看怎样?”她是希望从父亲的口中,也听到同样的称赞。

  不料任天吾却是若有所思,沉哦不语。

  颜豪说道:“对啦,老伯刚才噫了一声,莫非是已经看出了我指法中的什么破绽?”正是:穴道铜人传绝学,眩人耳目竟无缝。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