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不同梦死同穴──读《云海玉弓缘》

雪荷若蓝

 

 

 

  打开梁羽生全集的时候,目光直接滞留在了《云海玉弓缘》上。曾经有人跟我抱怨说梁先生的文都太素,一般人肯定看不下去。可在读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忽然从心底涌上一丝无力感。人生在世,繁华太多,眷恋太多,所被束缚的更多,然到了末尾,都不过如此──生不同梦死同穴。

  素是素,却也淡定,却也从这一字一句中,透露出了阵阵无奈和悲凉。

  厉胜男,这个妖气十足,聪慧而又浓烈的女子,她的一颦一笑,抬首蹙眉,无不深深地吸引着我,或许正是因为她太过聪明,才会使得金世遗不肯承认自己对她的感情。那一场悲剧,从她出现起,就注定是无可挽回的吧。

  为了复仇,她精密地策划着,算计着,步步为营,虽然那时的她不曾有惊世绝伦的武功,却有着所有人都不能小觑的智慧,即便是处处耍人好玩的金世遗都不禁对她心生恐惧。便如同自己的影子,想割舍,却又绝无法割舍,他们同甘共苦,大风大浪的过来,可他偏偏未能够明白自己的心意。

  那三年,荒岛上的相依为命,危难时的奋不顾身,竟抵不过小小的一点摩擦甚至诋毁……而他一直以为挚爱的谷之华,也未必如他想象的那般重要,只是他不明白,爱,或者是承诺,不过是自己心底自欺欺人的小小把戏,他早已经把她放在了无可取代的位置……就算他未曾明说,胜男也是该明白的。

  偏偏,胜男胜男,生了比男子还要倔强好强的心性,明明爱得飞蛾赴火般浓烈深刻,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低下头去承认,哪怕是问一句──不然,又何以是这般结果?

  真可笑。人莫非真的只能在失去了以后才懂得珍惜,在离开了以后才明白思念,在生离死别的时候才能知晓自己的情感?

  金世遗生命中的那三个女子,他真正爱过的,怕也唯有这一个。

  初见谷之华的时候,她剑术精湛,秀丽大方,甚是惹人喜爱,也难免金世遗不为之心动。可他毕竟没有看清楚心底所有的是一份怎样的感情,爱,还是敬爱?毕竟不同。

  心心念念牵挂不忘的人,难道就真的是所爱的人么?

  我忽然有些怨恨谷之华,如若不是她蒙蔽了金世遗的双眼,又怎会令他看不清自己的爱意,又如何会酿成最后这悲苦无奈的结局?

  大家闺秀,又长期受名门正派的良好熏陶,出来的必定是一个矜持善良大方庄重的好女子,也自然会是一个好妻子,人皆如此,由不得金世遗不去想。名声,永远比自己看来的要重要,印象,也从一开始见面就再无改变。

  在他的心底,谷之华就如同红颜知己,可以执手伴余生……而却是有谁说过──与自己共度一生的人,却未必是自己最爱的人。是的……她如此完美,如此温凉,是一个好妻子的不二人选,金世遗明白这一点,所以一直以为自己心里只住着她,是只爱着这一人的。可是却并未分清,此“爱”,又究竟是不是彼“爱”?

  而李沁梅在他生命中虽然划过无可磨灭的痕迹,单纯且美好,却终究只不过是金世遗怜惜着的人,并非爱,也没有情。就算有,亦不过是兄长对于妹妹的情感,所以她姑且可以不论。

  厉胜男的出现充满了神秘与邪气的味道,恰好符合梁先生塑造的魔女形象,她们永远如此敢爱敢恨,聪慧睿智,为了爱不惜付出一切,哪怕是名声、是生命……却也总是未见有好的结局。

  这个妖气弥漫的美丽女子,打心底里是对她的怜惜和疼爱,一心想要为她求个幸福。然而似乎很早起,就已经看出她注定会以悲剧收场。

  影子──如影随形,如附骨之蛆,脱散不去。人总是被这缠绕纠结得烦躁,甚至一心想要遗弃,可人若没有影子,又算不算一个真正的人?算不算是真正的存在过?

  所以归根结底,心里是执爱着它的,不可丢舍不可失去的爱,只不过自己不自知罢了。

  但若有一天真的失去,永远的失去,便会恍然明白,原来自己一生,都逃不脱这影子的束缚了。原来没有了影子,人便活得不再有意义──终究,什么都晚了。

  有些事情,永远都没有机会再重来一次。

  比如生命……

  所以当梁先生反复在文中提到厉胜男便如同金世遗的影子一般令他害怕,却又令他不可失去……我便明白,总有一日,她会永远地离开他。

  虽然早有预感,但真看到那一幕,却依旧忍不住惊心动魄,难以平息。

  梁先生的文字淡定而浅素,却写到峰回路转处,自这淡素中看出了一抹难以掩盖的浓烈与绚烂,心里久久震撼……原来金世遗一直爱的,唯一爱的,只是厉胜男呵。

  可惜她已经永远的冰冷下去,纵使他千般呼唤,万般留恋,已经再无回头路。

  那一刻,她是早算计了自己要死的。

  可笑金世遗还以为她会一如既往的耍他,心狠手辣,编织铺成着各种谎言来欺骗她,却不知,她早已经心似明镜。她爱他爱得那么深,知他知得那么清,反反复复叮嘱地三件事,不过是要好好活着,与有情人终成眷属,将所有的武功秘籍留下给他……这一切,莫不是上天开的一个最大的玩笑?

  他虚与委蛇地应承着,还担心害怕她会有变数,不肯交出解药──一直到她永恒的阖上双眼,如他的影子在生命里消逝一般再也无法见到她时,他才恍然明白。

  生前不好好珍惜,如此伤害,如此拒绝,如此欺骗自己。

  死后,才真正明白,至始至终,心里放的不过这一人。

  “原谅我,从今往后,我心里再放不下第二个人。”金世遗对谷之华如是说道,我忽然觉得,从心底对他生出的怨愤彻底被浇灭,那么他最终,是不是也仅有孤苦终老?

  那个自己最爱也最爱自己的人,一直到了死后,才能够心灵相吸。

  生不同梦死同穴。

  厉胜男和他在一起那么久那么久的时间,多少个日夜的相伴,多少次的同眠共枕,从未有一次,他认为她进驻了自己的梦中,哪怕出现,也不离噩梦,等到了死后,才明白如此的深爱。

  可又有何用。

  大抵不过同穴而终,往后,他答应过她,要孤苦地守着后几十年,一直到老,到死,或许能够在最后与她同埋一地。

  云海玉弓,牵扯出来的,究竟是一场纠葛的缘分,还是彻底的情殇?厉胜男最终击败唐晓澜,走上天下第一这个位置,她也最终杀了孟神通,完成了她一直渴望的复仇心愿,可直到死,也没听到金世遗心甘情愿地叫她一声妻子。

  她又到底,是不是真的瞑目了的?

  又或许她早知道金世遗爱的是自己,可她如果知道,又怎么会去如此伤害谷之华……

  太多太多疑问,只留下空然一声长叹,付诸东流。

  文字很淡很淡,淡到心惊。偏偏这淡中透露出的不尽哀凉,让人有一种心灰如死的无力与悲哀,人,归根结底,也是没有能力去改变什么,甚至不能够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而生命中,却偏要承受某些无法承受之痛。

  当金世遗背对灼日,看阳光把影子拉长凝聚投射到厉胜男墓碑上的时候,他心里,究竟是怎样的悲苦?

  当初那狠心的两个耳光,那冷冷的恩断义绝,是如此的苍白无力,不堪重负。悔恨与迷惘如绵延潮水,彻底将他覆盖,那影子,生生死死也摆不脱了。

  也好,也罢。

  生不同梦死同穴。
 

 

精品回复
 

  潇潇:

 

  文字真的很美。
 

  看云海,我一直不喜厉胜男,我可以为她唏嘘,为她感慨,为她心痛,但我绝不会赞同她的爱的方式。这样的爱,放在我身上,我觉得我是会毛骨悚然的。
 

  也许爱的方式千差万别;也许爱的程度并无深浅之分;也许爱的定义各有所执,而我相信,爱一个人,是让他开心快乐。所以我欣赏为爱付出的大爱,虽然我觉得我一定做不到,但厉胜男的爱太极端。
 

  对金世遗来说,与厉胜男携手,也许会倍尝爱的喜怒哀乐,有多大的幸福就会有多大的痛苦,但极有可能会一起走向黑暗,甚至毁灭。我倒是希望他跟谷之华在一起。

  雪荷若蓝:
 

  大团圆的结局。我的脑海中,是厉胜男、谷之华、金世遗三人一起携手,自在逍遥。
 

  可好象太不实际……真希望他们每个人都能够幸福。

  潇潇:
 

  三个人的爱……汗,这个貌似难度太高了。
 

  都说男人与女人之间不可能存在纯粹的友谊,此话姑且存疑,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能够保持纯洁友谊的男女,肯定是非常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