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我心中《塞外奇侠传》和《七剑下天山》里的五段三角恋

黄摩诃

 

 

 

  ──杨云骢、纳兰明慧、飞红巾
 

  梁老写这段三角恋,写出了整整一本《塞外奇侠传》。顾名思义,想必这是两位“塞外奇侠”,亦即是杨云骢和飞红巾的故事。不过历尽艰辛之后,故事的结局却不是大团圆,而是一而再的生离死别。飞红巾一夜白头,杨云骢江边惨死,但《七剑下天山》中,死在飞红巾怀里的不是杨云骢,却是纳兰明慧;其实,她才是杨云骢爱的对象,也是她的存在,把一对草原侠侣的传奇佳话变成了凄惨痛苦的三角悲剧。这又是为什么呢?错是在人,还是在天?
 

  杨云骢和飞红巾也可以算的上是青梅竹马了。早在《白发魔女传》中,这两个小鬼就已经同在天山学艺,他们一个是白发魔女的徒弟,一个是晦明禅师的高足,师门渊源也是极深。十年过后,杨云骢成了哈萨克族的擎天一柱,飞红巾也成了草原上家喻户晓的女英雄。两人在回疆南北共同抵抗清兵入侵,更是志同道合。此时,还有谁看不出他们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记得有人说过,梁书千篇一律,没什么新意。若是如此,那《塞外》中讲的就会是杨飞大婚,并肩作战的童话故事,而对于某些人,这或许就是他们想看到的结局。其实,在现实生活中,我们也都认识一些看似是天造之合的男女,我们也会希望他们能够长期愉快,不过有时候只有看深一层,才会发觉,他们未必合适。
 

  飞红巾无疑是个非常骄傲的女人。“我们的女英雄哈玛雅,她在草原之上声名大!”当周围到处响起这种歌颂之时,最谦虚的人也会变得自视过高。这也注定了她的初恋,她与押不庐之间的感情纠纷,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因为在内心最深处,她会感觉到押不庐配不上自己。也许她自己不知道,不过从她对待押不庐的态度,从她的言行举止,都能看得出来,她对他完全没有相爱者之间应有的尊重。最终,她把押不庐逼急了,他背叛了族人,而这却反而给了飞红巾一个下台的机会,她可以指责押不庐的龌龊,殊不知押不庐纵然卑劣,归根结底问题还是源自自己的骄傲。
 

  而这一切,都被杨云骢瞧在眼里。其实,杨云骢自己何尝不是个骄傲的人?父亲是一代名臣,师父是武林至尊,族人视其若天神,有时候杨云骢的自以为是比飞红巾还明显。更何况,作为大男子主义的信徒,飞红巾的‘缺陷’正是他最不能接受的。《塞外》中,杨云骢指出了飞红巾性格上的缺点,飞红巾轻轻地说了一句“谢谢你”,一颗心开始飘向了杨云骢,却不知此时杨云骢的心,早就已经飘走了。
 

  本来嘛,这道沟子还是可以跨过去的,爱情道路坎坷再正常不过了,只可惜,世界不是他们两个人的。半路杀出个第三者,这段爱情童话故事才真正被扼杀在摇篮中。
 

  纳兰明慧,我见犹怜,在瀚海万里狂沙中显得如此弱不禁风,以侠义道自居的杨云骢自然会涌起一股要保护她的感觉。然而刚出场的纳兰明慧却不是需要保护的人,反倒是她救下了昏迷的杨云骢。在她的悉心照料下,杨云骢恢复了。救命之恩令他感动,更重要的却是明慧的温婉体贴,那无意间透出的似水柔情,杨云骢又怎能不陶醉。可惜好梦不长,不久之后他便发现,明慧的父亲竟是自己和所有抗清战士的大敌人纳兰秀吉。一时之间杨云骢不知所措,理智的选择是放弃,但那绵绵情意却不断泛上心头,他又怎么舍得斩断情丝。
 

  所以他给自己找借口。他告诉自己,明慧虽是满人,却不是敌人,她也一样反对战争,她对满清侵略者的行为也很不满。他还告诉自己,明慧是弱女子,需要他的保护。黑泉水引来一场混战之后,不正是他杨云骢护着明慧回到了将军府?至于飞红巾,她是强势的女英雄,她不需要保护。一系列的借口把理智抛到了脑后。而纳兰明慧却比他还头痛。她是满清的格格,她可以接受杨云骢是汉人,但她绝不可能跟随杨云骢一起去打自己的父亲和族人。更何况,她背后还有个多铎在虎视眈眈,她一旦弃家私奔,多铎随时便可以灭了她的父母家人。两人都非常清楚地知道这段孽缘是不可能有好结果的,可偏偏两人都不舍得放手。我看着痛心,也看地很累,他们却仍然盲目地往前行。唉,可见理智在爱情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杨云骢和纳兰明慧之恋不但造成了他们本身的悲剧,当然也伤害了仍然爱着杨云骢的飞红巾。【飞红巾满心以为明天杨云骢就会对自己表白相恋之情,这一晚做了好几个美梦】读到这里我不禁叹了口气。飞红巾对杨云骢的“爱”,显然已经没有了当初对押不庐的霸道,不过却还是未摆脱“等着对方先求自己”的心态。或许,这就是内心骄傲的代价。她还在等着杨云骢的表白,却不知纳兰明慧早已先入为主,杨已被她的柔情所困。所以第二天,飞红巾听到的不是杨云骢的表白,而是杨云骢对纳兰明慧如何如何。
 

  对于飞红巾来讲,这无异于晴天霹雳,我却认为这是意料之中的。对于杨云骢,飞红巾是战友,是同僚,甚至是领导,杨云骢佩服她,却敬而远之;这不是谁的错,只是二人性格上的不合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失败。对于飞红巾,在草原上驰骋的确比谈情说爱更适合她。战场杀敌,统领各族,飞红巾远胜纳兰明慧,但感情上的细腻之处,她却是不如。
 

  不过骄傲的飞红巾,当然不会就此服输。她要杀了那个夺她所爱的纳兰明慧,证明给所有人看,草原上的女英雄比一个侵略者强!却不料,她见到明慧之时,明慧已生下了杨云骢的孩子。飞红巾是个很厉害的女人,却不是坏人,她的内心是善良的。见到那嗷嗷待哺的女婴,摸到她吹弹可破的脸蛋,她又怎下的了手?顿时的万念俱灰,反倒令她清醒了许多。既然她也曾爱过杨云骢,又何必为难他的妻女?之后,女婴长大了,取名易兰珠,乃是何意?‘易’是杨云骢,‘兰’是纳兰明慧,‘珠’则是飞红巾在她出生之日送给她的宝珠,亦即是母亲的情敌衷心的祝福。飞红巾的情,会永远留在杨云骢的血脉之中,只可惜,飞红巾留下的仅仅是那一片残情。她的人,以及她受伤的心灵与即将雪白的秀发,已经回到了天山,独自默默地悲哀。
 

  叹天山三代女侠。凌云凤挥泪离开霍天都,两人自此天各一方;练霓裳为了卓一航更是一夜白头;飞红巾在情场上受的创伤也绝不在凌练之下,并且紧随师父脚步,雪白的头发再次见证了命运的残酷。令人不由得感叹,难道那些气势凌人的女豪杰,就都注定与爱情无缘吗?
 

  不过飞红巾无缘,纳兰明慧也同样无分。她和杨云骢终究是没能逃脱悲剧的宿命,甚至,随着抗清大业越来越渺茫,杨云骢原本火热的心也变得冷了。纳兰明慧被迫嫁给多铎,更是使杨云骢的质疑与失望达到巅峰。而杨云骢死后,血书遗命留给了易兰珠,把原本甜蜜浪漫的爱情变成了诅咒和仇恨。事情闹到了这种地步,谁都不愿意看到,但这又是谁的错呢?杨云骢固然绝情,这段情孽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双方都有责任。只能说,他们当初本就不该相爱。但这不就是一句废话嘛,爱情是不可理喻的,爱能助人,亦能害人。情到浓时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只可惜,爱到不能自拔之时,悔之晚矣!
 

  十六年后,杭州的纳兰明慧容颜憔悴,天山的飞红巾则白发飘扬,虽天各一方,却同样会回忆那段苦涩的青春,曾经的浪漫现在是多么的遥远。杨云骢此时早已死了,可是心伤仍然在折磨着她们。最终,是纳兰明慧最先崩溃;情人与女儿的双重悲剧对她的打击太大,她已忍受了太长时间,无法继续了。而飞红巾匆匆来到,恰好在明慧临死之前见到了她。飞红巾恨过明慧,曾经不止一次要杀过明慧,但是明慧在她面前逝世之时,她是一点也感觉不到高兴,情敌死了,她完全没有胜利者的兴奋,反而眼眶一热,竟流下了眼泪。正所谓同病相怜,她们都是可怜人,都是在同一场情场悲剧中受的伤,想不到临死之前,纳兰明慧竟与飞红巾心灵相通了。
 

  所以,这两个多年的情敌到头来还是找到了一个共同点:她们都是彻底的失败者。她们都曾爱过杨云骢,也都因爱过杨云骢而受到无法痊愈的伤害。从爱情的角度来看,杨云骢和纳兰明慧再合适不过。童话故事里,他们或许能够做到两人大于世界,爱情重过一切,但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如果杨云骢为了一个女子放弃族人,放弃抗清大业,如果纳兰明慧为了一个男子放弃父母,放弃国家和民族,那么,这故事不读也罢。杨云骢和纳兰明慧的身份有矛盾,而飞红巾的身份,却正好跟杨云骢匹配。但这又有什么用呢?杨云骢爱的不是飞红巾,飞红巾无法给他纳兰明慧给过他的柔情。其实不难看出来,要是把飞红巾和纳兰明慧合二为一,得到的便是杨云骢心目中最理想的伴侣。然则爱情没有十全十美,这个完美伴侣从中一分,就变成了三个人的悲剧。可见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武侠小说中也不外如是。这段三角恋,我们也只能为之心酸为之唏嘘罢了。
 

  ──杨云骢、纳兰明慧、多铎
 

  《塞外奇侠传》中,梁老浓墨重彩地描写了杨飞纳兰的三角悲剧,至于鄂亲王多铎,则只是个反派龙套,虽然一直存在着,一直威胁着纳兰家,却也实在是没有给人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只读过《塞外》的人,或许会认为这位王爷只是个普通的反派,仗着自己的一点势力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种小人物不值一提。我也曾以为《七剑》中什么时候梁老就会找个机会借某人之手把他杀了,然后读者过两天也就会把他忘了。事实上,是这样吗?NO。在我心中,鄂亲王多铎是《七剑》中最出彩的人物,他出场次数虽然不多,但他的故事却令我震撼不已,回味无穷。与多铎相比,塞外的杨奇侠立刻显得毫无光彩之处,也不知梁老是不是有意造成这样的效果?如果不是,那么悲催的杨云骢只能说是塑造地太失败了。
 

  杨云骢和纳兰明慧之恋因身份的悬殊,立场的对立而倒塌,说过好几遍了。不过这个问题一直都在,他们又不是不知道,那么,他们是怎样试着去克服这个难题的呢?纳兰明慧的选择,是跟杨云骢一起得到梁书中被称之为“大和谐”的那个东西,并且生下孩子。这无疑是个后果不堪设想的举动,纳兰明慧以为孩子可以巩固自己与杨云骢之间的感情,谁知却起了完全相反的作用,这个孩子反而成了杨云骢向自己复仇的工具。一时欠缺考虑,后来后悔莫及,但至少她踏出了走向爱情的一步。而杨云骢呢,他做了什么?他去过几次将军府,打过几次架,跟明慧说过几句话,除此之外,有用的行动约等于零。杨云骢既然拒绝了飞红巾,想必对纳兰明慧不无爱意,怎的如此不主动?其实答案很简单,他本来就没打算做什么。他是英雄啊,立场坚定,既然明慧与自己立场对立,就应该是她来适应自己。家庭和民族算个毛,反正都是满族人,她何不学习金庸笔下的绍敏郡主,把这些都弃了?
 

  于是,我们看到了杨云骢的第一个缺点:自私。记得《七剑》中有这段文字:【你假若投入别人的怀中,那么你也将把祸害带给他,那结果就是:死!】这是杨云骢说给纳兰明慧的。话说到这种地步,确是不可理喻。可见杨云骢的爱,重点不是心爱之人得到幸福,而是自己得到满足,这就是自私的爱。
 

  说到杨云骢的自私,当然不能不提到《七剑》楔子里的血书。这几十年来,也不知有多少读者对杨云骢的好感被此血书毁掉。杨云骢为什么要杀多铎?没错,多铎是清朝重将,是反清势力的威胁,可是杨云骢难道真的这么伟大,时时刻刻都在为国着想?若是便是冠冕堂皇的谬论。另外,杨云骢的死跟多铎也没多大的关系,钮钴禄是多铎的师叔,关联到此为止了。那天晚上是多铎新婚之夜,又逢大牢中发生变故,多铎被这么多大事缠着,哪里有闲工夫来管一个无足轻重的杨云骢。既然不是报仇,还有什么原因,能使杨云骢如此痛恨多铎?且看《塞外》中的这段原文:【杨云骢捏紧短剑,想道他们一定是谈明慧的婚事么。我且听听他们说什么?我拼着血洒黄沙,也要给多铎这贼子一剑,正思想间,只听得纳兰秀吉开声道:“钦差大人。我们这就提那两个回子来审问好不好?”杨云骢心道:“咦,奇了,原来不是说婚事么,却要提什么回子来了!”】这么一大段文字,其实可以用一个字概括:醋。大英雄果然言出必行,多铎‘抢’了明慧,终究也没有逃脱死的祸害。也可怜易兰珠,大好青春竟被浪费在帮杨云骢报私仇上,看到父亲给予她的痛苦,实在是令人心寒。
 

  杨云骢和纳兰明慧虽然不能在一起却至少相爱过,而多铎虽然娶到了明慧的身,却没有得到明慧的心。【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他又怎能不知道?十八年,面对一个长期抑郁的木头美人,多铎的苦又能向谁诉?他却没有生气,没有着急,一直默默地努力着,尽管博夫人一笑难比登天摘月,他也始终一心一意,偌大个王府中何曾见过另一个妃子?他只是保证尽自己的全力,想让妻子快乐。无私的爱,比之杨云骢的心胸狭窄,显得是多么的伟大。
 

  当然,多铎肯定也怀疑过明慧可能爱着别人,因为她的行为确实可疑。多铎本是个很优秀的男人,梁老通过纳兰容若如此写道:【他看不起贵族们的贪鄙无能,但对多铎还有一些敬意。多铎大将风度,在旗人中算得是铁铮铮的汉子,和另外那些皇公大臣比较,相去不可以道里计!】而且多铎年纪轻轻却战功赫赫,满族人中,也实在是找不出比他更优秀的男子了。多铎却并不以此为傲,经过十八年的同床异梦,他还是以为自己配不上纳兰明慧。不管明慧再怎么冷落他,对他不理不睬,他也从未难为过明慧,他不管明慧是不是爱着别人,他只求自己能做得更好。这,大概就是世上丈夫的楷模吧。
 

  多铎的痴情也让我们看到了杨云骢的第二个缺点:对情人不够信任。有些人说杨云骢的形象在《七剑》中被毁了,实际上他在《塞外》中的形象也不过如此。某次夜探将军府,杨云骢遇到了纳兰秀吉布下的陷阱。纳兰明慧出于对他的关心让他快走,却得到了这样的反应:【他怀疑纳兰明慧舍不得富贵荣华,不愿跟他在江湖飘泊,所以连声催他出走。】呵呵,真想知道杨云骢的脑袋是什么时候被驴踢了,看来挺严重的。还有呢:【她这样躲我,显见是恩断义绝,不愿再跟我了。】真是荒谬。信任全无,谈何爱情?
 

  而多铎对明慧的信任却是毋庸置疑的。《七剑》中,王妃和女刺客之间有什么神秘的关系?多铎其实差不多可以猜到了。但当明慧提出“不要伤害她”的请求时,多铎还是答应了,没有胡乱猜疑,没有问三问四,只有一句承诺:【“好,我答应你!我叫楚昭南停止追捕,而且除非她再用剑刺到我的身上,否则我决不跟她动手!”】这是何等的信任,何等的无私,何等的爱。王妃包容刺客,难道不比一句好意的“你走吧”更可疑的多?
 

  重诺,多铎胜过杨云骢的第三点。夸下海口容易,但性命悠关之际不忘记自己允过的诺言,才是真正的可敬。【王妃那晚的声音,忽然在多铎心头重响起来:“你答应我,不要伤害她,可以吗?”多铎蓦然眼前发黑,一阵迷茫,易兰珠刷!刷!一连几剑,直追过来,多铎身上又受了几处剑伤。】其实易兰珠的武功比多铎高,要杀他本不需要梁老再降低他的战斗力,可是这瞬间的心神恍惚,却证明了多铎坚定不移的深情。他答应过明慧的事,即便自己死了,也不会改变。
 

  反观杨云骢,“恨”和“仇”他记得挺清楚,可惜另外有句话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明慧又把短剑递给他道:“这把剑还给你,想你不会拿来与我为敌。”杨云骢低低说道:“我永不会伤害你!”】每次读《塞外》到此处都感到很无奈。断玉剑,剑如其名,是纳兰明慧每一场悲剧的见证。杨云骢生前虽然没有拿剑伤她,死后,他的女儿却拿着这把剑,奉他的遗命来伤害她。这把剑杀了多铎,也是这同一把剑,结束了纳兰明慧悲惨的生命。当年的话,回想起来,只像命运的讽刺,昨日的甜更突出今天的苦。二十年后,又有哪句话比“我永不会伤害你”更为虚假?
 

  杨云骢死时手指一挥便害了明慧和易兰珠,而多铎呢?易兰珠是杀自己的仇人,多铎却不处置她,因为她是明慧的女儿。他视夫人的幸福重过自己的命,痴情至此可歌可泣。不过更重要的是,他十八年来的努力没有白费,他的命没有白赔。【“明慧,我很满意,今天我知道,原来你也爱我!”王妃一听,宛如万箭穿心,她真的爱多铎?这只是一种可怜的爱,然而在此刻他临死之前,她忽而觉得好像是有点爱了。】爱这个字,真的很微妙。或许,明慧的爱只是感觉对不起多铎,她欠多铎良多啊。为多铎的执着感动,才会说出“我也不准她伤害你!”;为多铎的牺牲悲痛,才会在他临死前,给他第一次与最后一次的亲吻。如果没有这场飞来横祸,这份隐藏心底的爱可能永远没有机会浮出水面,但既然浮出了,多铎便会含着满意的笑容离去,明慧便会深悔辜负了多铎的一片真挚感情。纳兰明慧将断玉剑插入心房之时,书中并没有提及多铎,但她一定会想起多铎。她爱杨云骢,她爱易兰珠,但到头来,真正全心全意爱她的只有丈夫鄂亲王。她能明白这个道理的话,多铎虽死,也必定会含笑九泉。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杨云骢和纳兰明慧之恋本来多么美好,但当日的相亲相爱,竟成了伤痛伤害,读者怎能不为之惋惜。多铎却是相反,本来对他不屑一顾的纳兰明慧后来也被他的真情所感动。不悔情痴不悔真,多铎死而无憾,我却要为他和明慧叹一声相见恨晚。抛开民族仇恨两国相斗,这又是一场爱错人的悲剧,而这也仍然是一句废话。情之一字,不可理喻,如果人人能分清对错,这世界上哪里还会有这许多类似的‘情孽’。杨云骢,多铎,纳兰明慧,相爱相恨,奋斗过,挣扎过,令多少读者挥泪唏嘘,到头来,也只赢得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丧名花。
 

  ──易兰珠、张华昭、三公主
 

  《七剑》一书,应该说是有三个主角。第一主角当然是凌未风,他和刘郁芳,韩志邦等人的恩怨,算是《七剑》的故事主线;另外冒浣莲和桂仲明的故事,以及老一辈的各种爱恨情仇,也是个分量较重的“插曲”。至于杨云骢和纳兰明慧,他们的故事始于《塞外》,到了《七剑》,杨云骢早死,“主角”之称便落到了女儿易兰珠身上。
 

  比起凌未风和冒浣莲,易兰珠的戏份虽然不少,但人物形象却苍白的多。她一出场便蒙着面,之后的十几回里也处处透漏着神秘感,正如张华昭所说:【“你真像天上的云雾一般,我一点也不懂得你。”】他不懂得,可是读者们旁观者清,早已知道了易兰珠的身份,知道了她的“非常之痛”。作为杨云骢的女儿,父母一死别一生离,她在遥远的天山雪峰上长大,少女的青春年华便丧失在那天山云海间。当她如云雾般飘入江湖,飘上五台山之时,她散发出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悲哀和忧郁,她感觉到的,却是沉重的压力。怀中,血书遗命无时不在刺激着她的心灵,鼓励着她,逼迫着她,给予她活着的原因和动力,却也囚禁着她的幸福和自由。她看似是个复仇工具,但只要能看穿她冷血杀手的面皮,我们就会发现,她其实只是个缺少关怀的可怜少女。
 

  五台山上,易兰珠初遇未来的夫君张华昭,同时也是她十八年后再次与母亲相逢的地方,那双眼眸中的爱与恨,自己渴望的母爱与父亲血书遗嘱的矛盾,吸引了一切注意力;别说读者们,恐怕易兰珠自己都未曾注意到刚刚救下了的少年是谁。十几回过后,多铎死前,张华昭和易兰珠才真正第一次谈话。张华昭虽然不懂她,却还是能够从她的明眸中看出她的痛苦,给予她关心与安慰。易兰珠也曾为此感动,但话题马上又转到了多铎身上。此时,杀多铎虽然是李来亨的命令,我却不由得会想起那万恶的血书,阴影再次落下,易兰珠也只能目蕴泪光,凄然一笑。这本就是她的使命,她的毕生心愿,李来亨其实大可不必开口,她照样会豁出性命去刺杀多铎。
 

  看得出来,儿女情长在易兰珠心里一直是次要的。她爱张华昭,但这个爱也只不过是跟对纳兰明慧的又爱又怨恨,对凌未风的又爱又感激平等。【她深深地想念这三个亲人,但把这些思念都加起来,也及不上她对她父亲的爱。】杨云骢在她心中无异于一座神,十八年来她最渴望的莫过于父亲的爱,她的心愿,就是想完成父亲的心愿,让父亲高兴。与此相比,其他任何东西都不重要了;她和张华昭的爱情不甚突出,也就不足为奇了。
 

  奇怪的却是,多铎死后,易兰珠仍然不愿充分享受爱情。天山三代白头之中,唯独易兰珠头发没有完全变白,也唯独易兰珠有幸得到优昙仙花。这朵梁书第一神花,卓一航辛龙子两代师徒等候了六十年没遇上,却被张华昭偶然路过取下,这是何等的缘分啊!张华昭本不知这花的神效,只因美丽才想送给易兰珠,优昙花可谓是代表着张华昭的一片痴情,可是易兰珠有什么反应?她【对张华昭的爱心虽然没有死掉,可是她的爱情已经被另外一种强烈的感情盖过了,这感情就是对于草原的感情,她要继承她父亲的志愿,为草原上的牧民解救苦难。】擦,或许是我太笨了,想了很久也没搞懂,与心上人相爱跟解救苦难之间的冲突在哪里?想着想着,过了几天,呦,凌未风被抓了。易兰珠为救叔叔,十几天昼夜苦练天山剑法,这却苦了张华昭,十几天中找不到她的半个人影。易兰珠,你闭关前跟关心你的人打声招呼会死啊?
 

  最终,这些牵强的理由当然没管用,易兰珠和张华昭还是喜结连理了。可笑易兰珠见证了凌未风和刘郁芳的“捉迷藏”后竟也【暗自想道:“但愿昭郎不要躲避我才好。”】太无语了,有没有搞清楚是谁一直在躲避谁?
 

  所以说这段恋情确是有些莫名其妙,易兰珠似乎总有些理由把张华昭推开,却又经常思念他,希望他在身边。看《七剑》的时候依稀觉得这一对有点张丹枫和云蕾的影子,因为云蕾也有血书遗命的压力,也是有各种原因不愿跟张丹枫在一起,却一直想念着张丹枫,而张丹枫的痴情也只在张华昭之上不在其下。可是云蕾的血书遗命是要她杀张丹枫,不是也先,于是所有的痛苦挣扎都合情合理,结局的大团圆则让我们看到了爱情的力量。至于张易这对形象苍白故事牵强的冤家,那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写了这么多,这段三角恋中的第三者竟一直没有露面。就如同张丹枫云蕾之外,《萍踪》还有那惊鸿一瞥般出现的脱不花,《七剑》中,也有个痴恋张华昭的三公主。
 

  三公主是谁?故事中的匆匆过客,连个名字都没有留下。她虽贵为公主,公主的生活其实也就是这样,默默无闻,处处被限制着,长大了就找个人嫁了,哪天死了也不会有人关心。上有祖训家规,下有保姆刁难,如同牢笼般的生活,没有自由,也没有幸福。天山云海和京城皇宫虽相隔万里,但易兰珠和三公主感受到的寂寞却是共同的。易兰珠渴望的是父母的爱,三公主则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她想爱,也想被爱,直到某天晚上,她见到了张华昭,这个文武双全相貌俊美的少年,令她心动了。
 

  这是很容易理解的,毕竟锁在深宫中的她,从未见过像张华昭这样的‘英雄’人物。这段情来之不易,但她沉醉之时,清醒的一面也会随时提醒着她,自己异想天开了。张华昭未必有能力带着自己远走高飞,而更重要的是,他未必愿意这样做。果然,张华昭的信来了:【细品味信中语气,张华昭对那个女贼,实是情深一片,比对自己,竟是深厚得多。】这封信,如同一桶冷水,瞬间灭掉了三公主的热情。但这难道不是意料之中的吗?她本就是无望的。
 

  此时,张华昭求她盗取朱果金符,用来救易兰珠,三公主应该是一万个不愿意,可是最终,她还是这样做了。她可以拒绝张华昭,任由易兰珠去死,但即使易兰珠死了,她也不可能跟张华昭在一起,她的情郎反而会恨她,她只会更痛苦。与其如此,何不成全情郎和情敌,既然他们是真心相爱,又何必拆散一对鸳鸯伴侣?为了自己所爱的人能得到幸福而牺牲自我,三公主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这条不归之路,偷了朱果金符,她也因此,失去了自己的性命。她的死,张华昭和冒浣莲有很大的责任,但三公主也是心甘情愿的。醒莫更多情,情多更莫醒;既然痴情已深,而情又无望;既然已为情努力过,付出过,又知情人因己之故会活的开心;醒着已再无意义。美好的爱情在梦里,又何必再醒来?
 

  只可怜三公主虽侠骨柔肠,却只是一厢情愿。读罢《七剑》,我对三公主印象极深,但书中的那些所谓的侠客侠女呢?。回想当初,她拿着张华昭的信之时:【公主这时思潮起伏,脑中现出了一幅图画,她把那“女贼”救出之后,张华昭携着“女贼”的手,笑盈盈地并辔飞驰,连看也不看自己一眼。】一语成谶啊!我们得知三公主之死,是出自纳兰容若之口,除了纳兰明慧,他也没有告诉别人。张华昭估计一直都不知道三公主已不在人世了,易兰珠甚至未必知道有这么个人,曾为了救出自己而付出性命。他们并辔飞驰之时,三公主早已被忘的一干二净,而张华昭面对一个一直在躲着自己的易兰珠之时,自然也不会想起那个为己香消玉殒的公主,因为,他本就没有把这段情当一回事。三公主付出了努力,但她的力量终究还是太渺小,挣扎过后,她依然未曾得到自由,未曾得到幸福,她依然是那个深宫牢笼中锁着的公主,默默无闻,郁闷终生,死了,也没有赢得相爱之人的关心。
 

  天山七剑对抗清廷而被称为英雄,却未知生在皇家本就是一种罪孽,若身在皇家,情也需变成情孽。英雄儿女在草原上并辔飞驰,那被遗忘而枯萎的人间富贵花,就只有读者们来为之惋惜了。
 

  ──冒辟疆、董小宛、顺治
 

  时光荏苒,物换星移,梁书从唐写到清,主角会换,武功会换,故事也会换。但有一个庞大的反派组织,这一千年来一直都存在着。这个组织的领导,时而懦弱无能,时而心狠手辣,虽然组织中也会有少许令人钦佩的好男儿,他们向来都没有好下场。这个组织,就是朝廷;而那些心肠毒如蛇蝎的大反派,就是皇帝。如《大唐游侠传》中的唐玄宗,《萍踪侠影录》中的明英宗,《江湖三女侠》中的雍正皇帝,这几位称之为‘人’都是对这个字的侮辱。不过,梁书千年历史中也不是没有好皇帝,人人都知道《女帝奇英传》中的武则天,我却很少见人谈论另一个所谓的“好人”:顺治。
 

  其实梁书中的顺治皇帝是好人吗?他横刀夺爱,抢走董小宛,致使冒辟疆抑郁而终,而董小宛也死于非命,这跟那些其他的狗皇帝似乎没什么区别。作为一国之君,他竟为了一个女子的死而弃家国于不顾,也实在不是个称职的君王。然则我们在《七剑》中见到顺治皇帝的时候,这些往事都已经过去了。那个白发飘扬,虚弱垂死的老和尚,哪里还像当年叱咤风云的清朝开国之君?历史中的顺治二十二岁逝世,所以十二年后,这个‘老’和尚其实才三十四岁。忧能伤人,心爱之人为己所害,人生悲痛莫过于此。于是,十余年不断的忧愁,使世上又多了一个少年白头。
 

  顺治皇帝爱董小宛吗?皇帝强抢民女的故事大家估计也都耳熟能详了,哪个皇帝没有后宫佳丽三千,若说每个都要皇帝去‘爱’,这皇帝也不必管什么国事了。不过梁书中的顺治却不是普通的皇帝,他为董小宛之死悲痛欲绝,竟放弃皇位上五台山孤守她的衣冠冢,可见他用情之深。即使是十几年后,他依然未忘情,一眼就认出了冒浣莲是董小宛的女儿,也因此救了冒浣莲一命。
 

  可是,顺治与冒辟疆,董小宛之间与其说成是三角恋,不如说是顺治自己的单相思。他强迫董小宛入宫,董小宛除了愤恨和惧怕之外又怎会对他有丝毫真情?“鸳鸯远去,盼盼楼空”,她和冒辟疆当年也曾是一对神仙伴侣,如今的故地却已人去楼空,困在牢笼中的她只能叹“长歌寄意,缺月难圆”罢了。董小宛临死前还在读着冒辟疆写的词,心中念着夫君离去,思之令人痛心。而造成这场惨剧的顺治后来也深悔自己拆散了这一对鸳鸯,他所受的苦,或许就是他的报应吧。
 

  记得当年看冰版《萍踪侠影》电视剧的时候,张风府对澹台灭明说过一句话:“本来以为凭我们的本领可以去改变世界,到头来,却什么也没有改变。”他顺治也曾是天之骄子,君王权力藐视天下,他能夺得世界中的一切,却赢不了美人的芳心,到头来,伊人远去,不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但他至少可以改变自己。他可以将自己,从一个万人唾骂的狗皇帝变成《七剑》中的一个正面角色。
 

  也可以说,梁书中的顺治本就不该当皇帝。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别的哪个皇帝能做到?到头来,他依然是以前的那个痴情种子。董小宛的衣冠冢上写的是“江南才女董小宛之墓”,这也反映了顺治真正的梦想,他不想当皇帝,不想她当贵妃,恨只恨自己不是冒辟疆,无法与爱人做一对人人羡慕的才子佳人。生在皇家就是一种罪孽,这句话贯穿全书,纳兰容若、纳兰明慧、多铎、三公主,他们跟皇家的关系都没有顺治那么深,因为他自己就是皇帝。或许,有些人会认为这是至高的荣耀,但对顺治,皇位只代表了他人生的悲哀。
 

  于是读完《七剑》,我发觉要抹黑某些人,最有效的方法并不是一味的批评。梁老塑造了这样的一个可怜的顺治皇帝,更加深了读者对宫廷的鄙视。顺治在五台山上死于儿子之手,康熙跟父亲一对比,还是个东西吗?而康熙又在后书中死于雍正之手,雍正又是什么呢?宫中的阴险令人作呕,回头再看顺治,或许他的选择,其实是最明智的。
 

  只可惜,这一切董小宛是看不到了。否则,她或许也会为顺治的深情所动,或许九泉之下,她已经原谅顺治了。
 

  ──桂仲明、冒浣莲、纳兰容若
 

  人生中,我们都会面临一些非常艰难的选择,选对了会很幸福,选错了,说不定会后悔终生。《七剑》中的冒浣莲面对的便是这种抉择。一边是风华绝代的翩翩公子纳兰容若,另一边是憨厚纯真的江湖少年桂仲明。乍一看,纳兰魅力远胜桂仲明,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可是冒浣莲的选择却是桂仲明。起初,这或许看似是个很难理解的决定,但仔细看了《七剑》之后,这其实完全在意料之中,对于冒浣莲,更是完全正确的选择。
 

  桂仲明初出场时心智错乱,行事怪异,李思永手下众人莫名其妙,连凌未风也不无反感。但这个无人懂得的黄衫少年,在冒浣莲眼中却倍感亲切。她自己也是个孤儿,从小父死别母生离,《七剑》开篇时又刚闻得母亲的死讯,可是她从小得傅青主抚养,文武全才自不必说,也未曾感受过人间冷暖。相对而言,黄衫儿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只能一个人在江湖中流浪,被人欺负,被人利用,比之冒浣莲所受的苦有过之而无不及。冒浣莲对桂仲明的感情,起初只是一种可怜,或是同病相怜,内心善良的她见到这个苦命的少年就会涌起一股想要照顾他的冲动。桂仲明身世茫然,需要的正是一位心理上的姐姐或慈母,一位可以陪伴自己,照顾自己的朋友,于是当他见到了温柔可亲的冒浣莲时,便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种对她的依靠之情。所以傅青主说自己医不好桂仲明的病,能医好的只有冒浣莲。
 

  而冒浣莲固然给了桂仲明他所需要的安慰,同时也是在医治自己的心病。看着这个命运与自己何其相似的少年一步步走出忧郁的深谷,从迷茫的忧伤变成温馨的快乐,也给了自己一种新的动力。她帮桂仲明填好了心灵中的空缺,桂仲明也替她补上了生命里的不足。傅青主曾说:【黄衫少年如未雕的璞玉,一旦恢复灵智,必将大露光芒】,而冒浣莲本人又何尝不是走出了身世的阴影,露出了爱情的光辉?可怜与爱怜,同情与爱情本就只是一字之差。面对桂仲明的大力鹰爪杀手凝立不动,腾蛟剑出场后不问宝剑先问桂仲明的记忆有没有恢复,冒浣莲对桂仲明的信任和关心都是毋庸置疑的了。而桂仲明傻兮兮的一句【“这位是冒浣莲姑娘,妈妈,你看她多好!”】是如此的简单,却包含了他真挚的深情。桂仲明或许不能如纳兰容若那样吟诗作赋,但冒浣莲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才是真正的心心相印。
 

  至于纳兰容若,当然也有他自己的苦处。天上神仙府,人间宰相家,纳兰公子的荣华富贵确实是到了极点,但他若是因此而感到满足,便不是人人敬佩的脱俗之人了。他更在乎的,是刚失去的妻子。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纳兰容若本就是痴情的人,难得有个情深意重的夫人,而今却“遗容在,只灵飙一转,未许端详”,也难怪事过一年,他仍然沉醉在悼亡之中。不过人总不能一直怀念往事,正如冒浣莲所说,“多一个知心的人就少许多寂寞。”而对于纳兰容若,这个最理想的知心朋友,就是冒浣莲自己。
 

  初次相逢,建议换个搭配“冒浣莲敏捷的才思、开朗的性格,无不使纳兰容若眼前一亮。他自然也想少几分寂寞,无奈身边皆是俗人,他又怎会与那些腐儒们聊的来?冒浣莲妙解词章,精通音律,却正是配得上他的人。纳兰容若的洒脱是《七剑》中的一大亮点,而他能够脱离悼亡之苦,重新展示超俗的一面,我认为冒浣莲是功不可没的。
 

  可是才华归才华,友情归友情,冒浣莲和纳兰容若虽然看似很合适,实际上他们之间却有一道跨不过的沟。想起他们第一次相见时的对弈,纳兰容若曾说,【“满洲贵族,自有罪孽,可是不见得在贵族中就没有清醒的人!”】。他是很清醒,却还是满族人。试想,冒浣莲和纳兰容若如果相爱,结果会是怎样?冒浣莲是江湖女侠,让她居于清廷相府之中固然不可能,而纳兰容若是皇亲国戚,让他随着冒浣莲远走高飞更是荒谬。冒浣莲和张华昭对弈之时纳兰容若可以置身局外,但清廷与反清势力之间的对弈,纳兰容若却不能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份。他并不是冒浣莲的敌人,但他们的身份,到底是对立的。
 

  身份的悬殊能阻止两个人在一起,却不能阻止爱情的萌生,以及随之而来的悲剧。如杨云骢和纳兰明慧的异想天开,以为两个人在牵手中便能挑战两个民族数十年的仇恨,最终难免生离死别。所以这段感情中最难能可贵的,就是冒浣莲和纳兰容若的清醒。诚然,冒浣莲深爱桂仲明,比之杨云骢和飞红巾是幸福多了,但纳兰容若对冒浣莲也的确曾有一片情意,也曾吃过醋,感叹过冒浣莲【采凤随鸦】。可是他从来没有为难过冒浣莲,尽管冒浣莲提出过许多过分的要求,他一直都尽全力帮助她,而天虹宝剑更是代表了他对冒桂夫妻的祝福。如此洒脱且又如此无私,令人不禁叹为观止。
 

  可是冒浣莲真的爱过纳兰容若吗?纳兰词当时妇孺皆知,冒浣莲从小受傅青主的熏陶,也是个文艺青年,对这个当世第一文人自然会心向往之。知音难觅,有纳兰容若这样的知己好友,冒浣莲是很幸运的,不过知己好友却不一定便是要托付终身的人。当两人在回疆再次相遇,冒浣莲可以毫无顾忌地走入纳兰容若的帐幕,与纳兰容若秉烛夜谈,这是表达自己对纳兰的情意吗?恰恰相反,她心中的情人只有桂仲明,她此去是去找一位知己良友,心中无邪念,自然也无需避嫌。而帐幕中的情景,如今已成经典。【莫续京华旧梦,请看黄沙白草,碧血尚阴凝。】面对纳兰容若若隐若现的情意,冒浣莲也将婉拒之意隐于词中。纳兰的风华绝代,也只能是【惊鸿掠水过,波荡了无声】,友谊纵然深厚,今生今世却是无缘在一起了。除非【沧桑换了】,才能【并辔数寒星】,但沧海桑田又何时能换?这首绝妙的词,我再怎么说,也不如梁老的原文透彻:
 

  【这首词情词恳切,真挚纯洁的友谊远超于一般私情眷恋之上。纳兰容若两眼潮湿,心灵明净,自觉亵渎了冒浣莲珍贵的感情。在烛影瑶红中,紧握着冒浣莲双手,轻轻说道:“天快要亮了,我送你出去吧!”】是啊,世上的情本就不止爱情一种,如若执着于相爱相伴,岂不正是落入了俗套?永留知己在人间,这个境界,岂不更高一筹!
 

  《七剑》末尾,冒浣莲和桂仲明在天山完婚,冒浣莲却想到了万里之外的纳兰容若。这不是遗憾,更不是后悔,但如纳兰这般近乎完人的知音,在冒浣莲生命中可遇不可得,也确实有些可惜。而此刻,远在京华的纳兰也在想着冒浣莲,或许,也想到了多年前的卢氏。同样的好梦难留,同样的诗残莫续,但与其两处鸳鸯各自凉,不如遥望云端,与万里之外的知己相互交换祝福。或许,等来生别有根芽,不再是人间富贵花,他们的美好姻缘就可以畅通无阻了。但今世,是不可能的了。
 

  今世,冒浣莲虽然对错过了纳兰稍感可惜,却得到了美好的婚姻,美好的婚后生活。《七剑》书尾,晦明白发辛龙子桂天澜等前辈高手都已去世,桂仲明已是天下第二高手,更是武当北派创派祖师,冒浣莲在武林中享受着至高无上的地位,也算是很幸福的了。他们还有三个大胖儿子,其中冒川生和桂华生都成为了宗师级别的人物,父母也可以欣慰了。再看天山七剑中的其他五剑,凌未风和飞红巾都曾情场失意,武琼瑶丈夫身死,张华昭和易兰珠也经历了不少周折,所以桂冒这一对实在算的上是全书中最幸福,最顺利的一对侠侣了。书中,我们不止一次的见到冒浣莲的小聪明,但看完之后回忆全书,才发现她的所作所为展示的其实是大智慧,能够分清楚爱情与友情的智慧,能够做出正确选择的智慧,最终,也是能够赢得幸福的智慧。
 

(校对:云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