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狂亦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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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5-8 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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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社讲座第八期:漫谈龚自珍(中)
前面讲到了龚自珍成长的环境,那些都属于客观因素,那么龚自珍本身的性情是怎样的呢?
龚自珍从小有个奇怪的毛病,对箫声有过敏反应,每次听到杭州街头货郎的箫声就会生病,大概真是感情天生敏感丰富。成年之后,历经世事沉浮,他仍然坚持“童心”,他在诗中说“少年哀乐过于人,歌泣无端字字真. 即壮周旋杂痴黠,童心来复梦中身”,表明了自己少年时哀乐之情过于人,也感叹由于世俗污染,壮年之后学会了装痴狡狯,只有在梦中才有童年的纯真。他的尊情说和童心论核心内涵是一致的,都体现了个性解放的思想,这既是对前人理论的继承,也和他自身的经历和性情分不开。
执着于童心,不仅仅是他对童年的怀恋,纯真的童心已成了他诗境的追求。他在《午梦初觉,怅然诗成》中是这样描述的:“不似怀人不似禅,梦回清泪一潸然。瓶花贴妥炉香定,觅我童心廿六年。”这是处在一种宁静的不受外界打扰的状态,他蓦地悲从中来也不是因为怀人或者由际遇所生发,而纯洁的童心在此时却给了他慰藉。
他的童心营造的诗境也不只是宁静的,有时也是极富动感的:“黄金华发两飘萧,六九童心尚未消。叱起海红帘底月,四壁花影怒于潮。”据专家的解释,“六九”是周易卦象中的阴阳意蕴,诗中指宇宙、大自然,也就是说与生俱来的童心。在我们的印象中,帘月花影都是偏静偏柔的意象,而龚自珍却要用“叱起”、“怒于潮”这些字眼去破坏和谐画面,让我们感受到了他胸中激荡的情感,诗间纵横的气魄。
龚自珍现存的编年诗最早的是二十八岁时写的,而他自注说倚声填词始于十九,二十一岁时已编成词集《怀人馆词》3卷、《红禅词》2卷,所以我们可以从词中去看他浪漫的青年时代。
先来看这首《梦玉人引》:
一箫吹,琼栏月暖锦云飞。十丈银河,挽来注向灵扉。月殿霞窗,动春空、仙籁参差。报道双成,乍搴了罗帏。
陡然闻得,青凤下西池。奏记帘前,佩环听处依稀。不是人间话,何缘世上知?梦回处,摘春星、满把累累。
这是他的一首游仙词,写梦中游历仙境,伴随着仙籁参差,他在琼栏霞窗之间寻觅仙踪,本来怀着热切的希望,却不料陡然闻得要求见的西王母已经下凡去了,到人间会见汉武帝,这里是用了传说中的典故,在失望之余,摘得春星满把累累。一般的解读是认为体现了作者对理想的追求,大概是有这样的寄托,不过我们不妨把它看成是年轻的龚自珍一首浪漫的幻想曲。
由于龚自珍父亲龚丽正在京为官,龚自珍也在北京生活了十多年,在他二十一这年,随着龚丽正调任徽州知府,他也离京回乡,留赠给好友汪琨的词末有“恐万言书,千金剑,一身难”之句,表达了对实现抱负艰难的感慨。回乡之后,由段玉裁作主,和同年的表妹段美贞成婚。随后同游西湖时,写下了这首《湘月》:
天风吹我,堕湖山一角,果然清丽。曾是东华生小客,回首苍茫无际。屠狗功名,雕龙文卷,岂是平生意?乡亲苏小,定应笑我非计。
才见一抹斜阳,半堤春草,顿惹清愁起。罗袜音尘何处觅?渺渺予怀孤寄。怨去吹萧,狂来说剑,两样消魂味。两般春梦,橹声荡入云水。
对这首词的总结,注本说是回顾离开家乡的十年里,仕途坎坷,理想受挫,无限感慨之类的。也许是有一点感慨,但我们从这首词来看,更多的是少年言愁的感觉,而且也只是几分清愁,尽管经历过一些失意,从他后来的受挫经历来看,此时的受挫根本不值一提。何况这时龚自珍毕竟还年轻,对未来还是充满了斗志,又值新婚燕尔之际,我们更多看到的是青年锐气。读“屠狗功名,雕龙文卷,岂是平生意”、“怨去吹萧,狂来说剑,两样消魂味”之句,你们不觉得更多感受到的是狂态和豪气吗?
世事无常,一年后发妻段美贞不幸病逝,而他进京赴试也落第,回到家时才知妻子已去世两个月。当他转年把亡妻灵柩运回杭州,此时重游西湖,又写下了一首《湘月》:
湖云如梦,记前年此地,垂杨系马。一抹春山螺子黛,对我轻颦姚冶。苏小魂香,钱王气短,俊笔连朝写。乡邦如此,几人名姓传者。
平生沈俊如侬,前贤倘作,有臂和谁把。问取山灵浑不语,且自徘徊其下。幽草黏天,绿荫送客,冉冉将初夏。流光容易,暂时着意潇洒。
对照两年前那一首,这一首词的失意伤感显而易见,末句“流光容易,暂时着意潇洒”,不知是强自慰藉,还是乐观豁达。又过了一年后,龚自珍续娶了何吉云,此后京华苦旅与之相濡以沫。
龚自珍的仕途蹭蹬,站在他的角度来看,是大环境的不公正,从世俗常情来说,他的失意确是理所当然的。作为一个具有强烈改革愿望和思想的志者,他不断走的路线就是,每到一个部门工作,很快发现这个部门内部机制、人事、习气等各方面的弊端,他觉得对这些不能忍,于是就给上司提出改革的意见,这必然涉及各方面的利益关系,自然他的上书也不会有回应。
对于龚自珍的思想高度和深度究竟如何,不是我所能妄加评判的,梁启超对其先后有过多次褒贬不同的评价,最为人引述并视为权威的是这一段话:“综自珍所学 ,病在不深入 ,所有思想 ,仅引其绪而止 ,又为瑰丽之辞所掩 ,意不豁达。虽然 ,晚清思想之解放 ,自珍确与有功焉。光绪间所谓新学家者 ,大率人人皆经过崇拜龚氏之一时期。初读《定庵文集》 ,若受电然 ,稍进乃厌其浅薄。”很有意思的是,梁启超将龚自珍与卢梭相比,他们两个都是启蒙思想家,而且性情颇有相近之处。梁启超评价龚自珍浅薄,一方面龚自珍的学术思想确实未成体系,有散论而无专著,另一方面在改革主张上,作为维新派的梁启超,比起根本上维护封建制度的龚自珍,自然是更进一步。
如果有兴趣了解龚自珍的思想,推荐看看《明良论》《乙丙之际著议》《尊隐》《宥情》《尊史》《送钦差大臣侯官林公序》《病梅馆记》等文章,他的文章善于用寓言说理,形象化的语言具有很强的可读性。
龚自珍执着于实现社会更法理想,为此放弃了几次外调出任地方官的机会,他坚持留在京城寻求机遇。我想假如他选择出任地方官,是否可以努力为一方造福,做出业绩之后再往上升,慢慢地拥有发言权……当然选这条路也还有其他的问题。
龚自珍计划做的事情中,最为可惜的就是《蒙古图志》未能完成,他很早就有志于西北史地研究,还自学了蒙古语和藏语。但是很不幸,由于一场大火使他搜集的资料、地图和写成的大半草稿都化为灰烬,而他的合作者程同文也去世了,所以这项工程不得不搁浅了。
另一个比较可惜的是他的《西域置行省议》,提出在新疆设立行省,主张移民实边。这个方案可谓有着先见之明,尽管移民实边的主张可能存在一些现实问题,但在新疆设立行省却是历史趋势,遗憾的是他的这个提议当时没有被重视。直到五十年后,李鸿章肯定了龚这一构想的历史意义:“古今雄伟非常之端,往往创于书生忧患之所得。龚氏自珍议西域置行省于道光朝,而卒大设施于今日。”
龚自珍有一首诗表达他的心情,“文章合有老波澜,莫作鄱阳夹漈看。五十年中言定验,苍茫六合此微官。”深深慨叹自己的人微言轻,他说“五十年中言定验”,我们从中也可以看出他心底的自信和自傲,“苍茫六合此微官”也透露了一个时代先行者的孤独感。
本期讲座最后一节内容,再补充一下龚自珍交游记录中的几个重要人物。前面说过龚自珍生长的家庭是相当正统的,那么他为什么会渐渐地走上离经叛道之途?当然有他自身天性因素,而更重要的是他沉沦下僚的实际经历,偏离了预想中的王安石式入仕治国的轨迹,这和他所处的时代背景有关。而且他不善也不肯钻营的性情,也注定了他不可能成为像后来的曾国藩那样的人物。
在他开始广泛交游的青年时期,不得不提到的是他和以狂士著称的王昙结为忘年交。王昙是当时一个著名诗人,而且据说是“为学无所不窥。好游侠,兼通兵家言。善弓矢,上马如飞。慷慨悲歌,不可一世”(钱泳《烟霞万古楼文集序》),这个说法也许有夸张的成分,但看起来是很厉害的一号人物。王昙一生潦倒,说起来是无辜被坑了的,当时白莲教起事,他的一个老师任左都御史的吴省钦举荐王昙,说王昙善于法术,能作“掌心雷”。其实是这位吴大人原来与和珅过往甚密,看到和珅将要倒台,怕自己以后遭到牵连,故意让自己以举荐荒唐而被罢官。王昙从此被目为狂士,仕进之途也由此断绝,王昙更以佯狂玩世的方式表示对现实的不满。龚自珍18岁时结识王昙,他对这位年长三十二岁的前辈的遭遇抱着理解和同情,王昙58岁死于苏州,是龚自珍替他收葬,并且撰写《王仲瞿墓志铭》,记述了这位奇人的一生。
在京师滞留的期间,龚自珍曾跟从著名的今文经学家刘逢禄学习“公羊春秋”,这对他思想的形成和发展起到过重要作用。我们知道,龚自珍是在考据学派的学术环境中成长的,十二岁时就跟随外祖父段玉裁学习《说文解字》,秉承的是“以经说字,以字说经”的治学方法。而今文经学给他提供了一种思维方式,一种微言大义的议政手法。在同时期他也受过另一位正统考据学派大师王念孙的指导,王念孙与段玉裁是同学,都受教于著名学者戴震。王念孙的儿子王引之也是有名的语言文字学家,而且还是龚自珍参加乡试的主考官,所以龚自珍和王氏父子很有些渊源关系。
另外不得不提到的是龚自珍改革政治的同志,也是近代中国“睁眼看世界”的首批知识分子的优秀代表——魏源。道光九年(1829)礼部会试的时候,龚自珍和魏源双双落第,房考刘逢禄写了《两生行》为他们惋惜,从此便有了龚魏齐名,他们两人之间的交情也很深厚。尽管他们两人都积极倡导改革,也都有出众的学问和才华,而从人物定性而言,龚自珍更偏于文学家,魏源更偏于思想家,龚自珍的《蒙古图志》中途而废非常可惜,而魏源编成《海国图志》做出了重大贡献。
还要提到的一个交游人物是林则徐,当时主张严禁鸦片是爱国人士的共同心声,在林则徐赴广东禁烟之前,龚自珍写了一篇《送钦差大臣侯官林公序》,提出了三种决定义、三种旁义、三种答难义、一种归墟义供林则徐参考。当时龚自珍还提出要随林则徐南下,但被林则徐婉拒,究其原因林公是有多方面考虑的,我觉得林则徐不带龚自珍是明智之举。龚自珍虽然颇有远见,但他缺乏处理政务的实际经验,何况他在京城的激烈言论早已引人注目,而且林则徐在受命之时已感到来自朝中权枢的巨大压力,抱着“早已置祸福荣辱于度外”心态去的,他又怎么能让龚自珍同蹈危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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