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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线] 《幽谷寒冰》(《冰魄寒光剑》最终修订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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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7-13 04: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版本依据:《体育之春》一九八三年八月号至一九八五年四月号

目录

一、横跨昆仑来异域

二、年羹尧唐家托孤

三、“魔鬼城”神秘莫测

四、刀光杖影圣庙恶战

五、莽莽荒山何来笛声?

六、萍水相逢冰窟找奇珍

七、入冰窟采玉炼奇剑

八、布达拉宫参活佛

九、珠峰脚下遇奇人

十、国王择婿方式古怪

十一、两雄相遇古堡决战

十二、公主是不是白衣少女

十三、公主的聘物是天山雪莲

十四、白衣少女突然出现

十五、冰魄寒光剑大显神通

十六、桂华生跌下万丈深渊

十七、幽谷寒泉困英雄

十八、国王选婿王孙公子云集

十九、比武之前的恶斗

二十、求婚者与公主比武

廿一、燃灯佳节喜结良缘
[size=2][FONT=宋体]   广陵散绝琴弦断,塞外星沉剑气消!梁羽生家园(梁迷的家):[url]http://www.yushengbbs.com/bbs/Default.asp[/ur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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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13 04:16 | 显示全部楼层

Re:大陆修订本《幽谷寒冰》

一、横跨昆仑来异域

  像一个倚天枕地的巨人,昆仑山脉横亘在新疆的边境,那绵延不尽的山峰,终年掩盖着皑皑的白雪,遮断了西藏对中国内陆的交通。从古以来,进入西藏的旅人已是不多,而这一条山路,更是闻名中外的艰险之路。
  然而,这个时候却有一个旅人,居然越过了昆仑山,踏进了西藏的土地。他回头一望,昆仑山已经远远的被撇在他的背后了。想起那巢居穴处的艰险旅程,他不禁披襟迎风,傲然长啸,朗吟诗句:

  针迷舵失怕昆仑,穴处巢居何足论!
  手把黑纹藤竹枝,灵山顶上叩天门。

  这一个旅人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少年人,名叫做桂华生,他是武当派北支掌门人,又是名列“天山七剑”之一的剑客桂仲明的第二个儿子。虽然经过长途跋涉,仆仆风尘,仍掩盖不了他的英风豪气。
  只听得他对着大山,纵声笑道:“晦明禅师的话倒不是故意吓人,但如果说登上昆仑,就能够杖叩天门,却也未免夸大!”原来他刚才朗吟的那一首诗,正是天山派的创派祖师、那位明末清初的一代高僧——晦明大师在昆仑绝顶所题的诗句。
  桂华生幼承家学,少负盛名,在三兄弟中以他为最杰出,可是前几年在一个偶然的场合中,却败在天山派第四代传人唐晓澜和冯瑛夫妇的剑下,他的父亲名列“天山七剑”,本来和天山派的渊源极深,可是他就咽不下这口气。故此他遍游名山大川,遍访高人异士,立下雄心大志,要自成一家,再创新剑派。
  他回头望了一下昆仑,再转过身来,凝望前面的高山,那是足与昆仑共比高的念青唐古拉山,禁不住笑道:“一山还有一山高,我初到天山,以为天山高不可攀,而今看来,昆仑山和念青唐古拉山也不见得就低于它了。听说西藏和尼泊尔交界,还有一座喜马拉雅山,那才是天下第一座高山。可见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句话是不错的。近百年来,武林豪杰都公认天山剑法是天下至高无上的剑法。哈,我就偏偏不信这一句话。当年晦明禅师创立天山剑术,号称已撷取了各家各派剑术的精华,然而这各家各派何曾包括了西藏?更何曾包括了中国以外的地方?”面对大山,忽发奇想,他要横过大漠,攀越高山,浪迹天涯,观光异域,寻求那绝世的武功。
  桂华生正自冥思,忽然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呜呜的号角声,声啸长空,群山回响,声音单调而凄厉。这时天已黄昏,夕阳返照,云彩迷离,鲜红如血,加上这凄厉的号角声音,桂华生虽然大胆,也不觉有些毛骨悚然。
  桂华生跟着那号角的声音,走了一会,走到一个两山夹峙的幽谷,山谷下一群藏人吹着长长的号角,抬着一尊有三个头的神像。一个头涂白色,一个头涂黑色,一个头涂红色,藏民们就围绕在神像的周围,且舞且歌。
  桂华生在入西藏之前,曾阅读过许多有关西藏风俗的书籍,也曾跟一些到过西藏的香客学习藏语,知道这个神像是喇嘛教中的护法神“节都巴”。不是重大的节日或者是要向尊神禳解什么的话,不会抬它出来。他驻足一听,但听得他们唱的是西藏的“招魂歌”,歌辞的大意说道:“拜请尊贵的护法神,体念他们是远来的异乡人,请大神从魔鬼手中夺回他们的灵魂,让我们也得安心!”翻来覆去,唱了一遍,又唱一遍。
  桂华生心中一凛,想道:“哪里来的异乡人?是染了重病还是受了什么灾难?要惊动藏民请护法神来为他招魂?”心想:招魂无济于事,自己随身带有医药,不如走去看看,若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藏民看见又是一个异乡的旅客来到,都有几分诧意,一个长老走上来,捧上一个用骷髅头做的酒器,盛着满满的酒,酒色青绿,泛有几点血花,这是西藏在举行宗教仪式时,迎接宾客的见面之礼,酒是用青稞酿成的“呛呛”酒,带有点苦涩的味道,桂华生一口气喝了,只听得那长老说道:“尊贵的客人,不是我们慢客,这里有两个在魔鬼城中被勾了魂魄的人,恐怕他们的邪气会冲犯了你,还是请你快快离开这里吧。”
  桂华生十分诧异,问道:“什么魔鬼城?”陡然间狂风骤起,那长老颤声说道:“你瞧,那不就是魔鬼城?”桂华生随着他仰头一望,但见天边的云霞中,隐隐现出城廓的影子,街道房屋,佛塔城墙,依稀可辨,刹那间,云彩变幻,这些幻像又归于无有。那些藏民,连长老在内,都在低头膜拜。
  桂华生不禁哑然失笑,因为这是海市蜃楼的幻景,在海边和在沙漠之上都不难遇见。桂华生虽然不能像近代的科学家一样解释它的成因(按:这是一种因光线折射而生的现象),但他在横过新疆的大戈壁之时,也曾见过一次,一点也不以为异。
  那长老眼光一瞥,见桂华生翘首长天,兀立不拜,骇然叫道:“魔鬼城现影,你不求饶,节都巴也庇护不了!”桂华生正想劝他不要庸人自扰,忽然狂风又起,风中杂有种种怪声,有时如战鼓雷鸣,有时如猿啼虎啸,有时如思妇哀泣,有时如战士高歌,诸声杂作,荡人心魄。骤然间,一股狂风,夹着沙石扫来,把那尊三头神像节都巴刮到地上,碰得稀烂。
  藏民们发一声喊,顾不得黄沙扑面,登时在狂风中四散奔逃。要知道这节都巴是他们的护法大神,神像吹倒,这乃是护法神给魔王打败的凶兆,教他们哪得不惧!
  狂风怒卷,地暗天昏,桂华生也几乎给吹得站立不稳,心中想道:“这风势果然猛烈,风中的怪声更是惊人,风从藏民所说的魔鬼城那里吹来,怪不得他们以为是魔鬼所发的旋风了。”
  幸而狂风来得快,去得也快,片刻之后,风停沙静,又是天朗气清,但见法器仪仗,撒了满地,地上躺着两个被黄沙淹没了面孔的人,看他们的装束,似是汉人,当然也就是藏民们要为他们“招魂”的那两个“异乡人”了。
  桂华生解下随身携带的水囊,拂拭掉他们面上的尘沙,用清水给他们洗得干干净净,那两个汉人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却令桂华生大吃一惊。
  这两个人,一个是大约四十来岁的虬须大汉,一个却是十三四岁,生得眉清目秀,面如冠玉的童子。桂华生失惊叫道:“这不是唐赛花的养子唐灵吗?”
  唐赛花是四川暗器名家唐二先生的女儿,她的丈夫王敖在河南巡抚处做总捕头,被天山女侠冯琳所杀。唐赛花没有儿子,就收养了这个唐灵。她对他真是爱逾亲生,珍同拱璧,但却有一桩奇怪之处,桂华生和四川唐家乃是世代之交,却从来不曾听过唐二先生或唐赛花提过这孩子的来历。不过这孩子倒也聪明伶俐,惹人喜爱,桂华生在唐家作客之时,也曾教他几手武功。
  桂华生再仔细一看,这虬须大汉也似曾相识,他蓦然想起,这人乃是已故的征西大将军年羹尧的心腹武士葛腾龙。他的武功在年羹尧帐下倒算不得是上上之选,但却颇饶智计,熟读兵书,是以年羹尧对他优礼有加,却反而在一般武士之上。后来,年羹尧因为功高震主,被雍正贬到杭州去守城门,终于还是免不了被朝廷处死。在年羹尧被贬之时,亲友部属,风流云散,大家以为这葛腾龙或者会追随他们的,但葛腾龙也随着他的被贬而消声匿迹,当时也颇曾引起江湖上的谈论,但大家想起“树倒猢狲散”这句老话,也就不以为异了。桂华生万万想不到他竟然会出现在西藏,而且同唐赛花的养子在一起。
  这真是难以想像的事!
  唐赛花怎会舍得让唐灵跟着年羹尧的武士远涉西藏?唐家一向不理世事,与年羹尧绝无瓜葛,更是自己深知,这孩子又是怎样认识葛腾龙的呢?如果说是这个孩子私逃,他又怎么有这胆量,他又怎舍得他的养母呢?
  更奇怪的是,他们为什么会昏迷在这沙漠之上,以至惊动藏民为他们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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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13 04:16 | 显示全部楼层

Re:大陆修订本《幽谷寒冰》

二、年羹尧唐家托孤

  桂华生仔细审视,看见他们身上并无受伤的迹象;抚他们的脉息,也很正常,不似是被高手点了穴道。但见他们双颊晕红,有如中酒,不论怎样摇晃,总是不醒,桂华生虽是武学大行家,也看不出所以然来!
  桂华生踌躇了一阵,蓦然想起来道:“我何不取出天山雪莲来试它一试?”天山雪莲善解诸般邪毒,桂华生在新疆漫游之时,费了无穷心血,才在天山北高峰取了三朵,这花开时大如海碗,灿若云霞,如今干瘪收缩,也还有拳头般大,取出来时,但觉一缕幽香,沁人鼻观。
  桂华生将天山雪莲放在他们的鼻孔,过了一会,他们的鼻息渐渐转粗,葛腾龙首先醒转,见桂华生按剑怒视,骇然叫道:“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桂华生哼了一声道:“待这孩子醒来,再和你说话。”
  过了半晌,唐灵也悠悠醒转,一见桂华生,喜极而呼:“桂叔叔,这里是魔鬼城吗?”桂华生心头一跳,问道:“什么魔鬼城?”但随即面色一沉道:“唐灵,你且待我先问这厮。”转过面来,向葛腾龙喝道:“你好大胆,居然敢拐骗唐家的孩子!”
  葛腾龙这时神智已清,听了唐灵对他的称呼,也认出了桂华生,仰天笑道:“好一位打抱不平的侠客,不分皂白,就胡乱加人罪名,你问问这个孩子,是不是我拐走他的!”唐灵叫道:“不,桂叔叔,是我跟他走的。”桂华生怔了一怔,问道:“你为什么离开母亲?跟他出走干什么?你知道他是谁吗?”唐灵道:“他是葛腾龙叔叔。”至于为什么离开唐家,他却避而不答,看他眼珠闪动不定,竟似大人们想什么事情似的,不似一个小孩子的神情。
  桂华生疑心大起,想不出葛腾龙是用什么方法骗走这个聪明的孩子,乃按剑说道:“把孩子交给我,你自己回去唐家请罪!”唐灵道:“不,我自愿随他,请你不要将葛叔叔难为。”桂华生不理唐灵,向葛腾龙斥道:“我不知你是怎样迷了这个孩子的心窍,总之,你如果不把这个孩子交给我,咱们就按照江湖上的规矩,手底见个分明。”葛腾龙淡淡地说道:“我不是你的对手,这点我还有自知之明。”当年年羹尧进兵青海,桂华生义救一个土司突围,曾杀伤过年羹尧的几个武士,葛腾龙是知道的,所以不肯与桂华生交手。桂华生道:“好,那就把孩子交给我!”葛腾龙道:“不,孩子也不能交给你。”桂华生怒道:“亏你还算是江湖上的一号人物,好不知羞,你怕死么?”
  葛腾龙仰天笑道:“若是怕死,我也不肯冒着这么多的艰险,带这个孩子到西藏来了。我不是怕死,我是怕我死后,无人扶助这个孩子!”
  桂华生斥道:“胡说!这孩子自有他的养母照料,要你操什么心!”手按剑柄,作势就要动手。唐灵叫道:“桂叔叔,你若是疼我,就请你不要把他难为!”桂华生道:“为什么?”唐灵道:“我这一生是跟定葛叔叔的了。如果你将他杀死,叫我依靠谁人?”
  桂华生“咦”了一声,盯着唐灵问道:“你今年怕有十三四岁了吧?怎的还是这般不懂事体?唐公公和你的妈妈待你还不够好么?你怎么就不念他们的养育之恩?”唐灵眼泪欲流,他本想不说出他的秘密,却又怕桂华生将葛腾龙杀掉,眼珠儿转了几转,突然说道:“不,我不是唐家的儿子!”桂华生怒道:“你自小就在唐家抚养,养母恩情比生母更深!”唐灵叫道:“我还有我自己的父亲!”桂华生心中一动,问道:“谁?”唐灵傲然答道:“我的父亲是曾统率百万大军的年大将军!”
  桂华生心头一凛,他怎样也料想不到,原来唐赛花收养的竟然是年羹尧的儿子。只听得唐灵硬咽叫道:“养母的深恩固然不容忘记,生身之父的冤仇,做儿子的更是不能不报啊!”
  年羹尧当年为雍正东征西讨,助约为虐,豪杰义士,无不切齿痛恨,他后来被雍正杀掉,雍正被吕四娘杀掉,这两件事情都曾经大快人心。桂华生眉头一皱,说道:“咦,你还要报什么仇?”唐灵以袖拭泪,大声叫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难道我的父亲就是应该枉死的吗?”桂华生心想:“不错,你的父亲正是该死的人!”这句话在舌尖打滚了好几遍,终于还是吞了回去。他又想:“年羹尧有罪,这孩子无罪。他将来总会明白他父亲是怎样的人。这时他年纪还小,我如果说了,他这稚弱的心灵如何负担得起?”他吁了一口气,微笑问道:“你待怎样报仇?”
  唐灵鼓起眼睛对桂华生看了几眼,对桂华生的敌意稍稍减轻,说道:“葛叔叔教我,清廷对西藏是鞭长莫及,咱们在这里立下基业,将来便可以在这里举兵,胜可为王,败亦可以据地固守。”说话的神气,俨然就像他父亲生前发号施令的神情。
  桂华生心道:“真不愧是年羹尧的儿子,这葛腾龙也不愧是年羹尧的智囊,如此深谋远虑!这件事情我可不能不管了!”他将唐灵轻轻的拉过来,含笑说道:“你这孩子倒有志气,但是非善恶,这得分个清楚。”唐灵道:“怎么?你说给我听听。”桂华生道:“你已受了毒香,应该先睡一觉,睡醒之后,我再和你说吧。”轻轻一揉,闭了他的晕睡穴,然后转过身来,怒斥葛腾龙道:“好啊,你将一个好好的孩子引入歧途,这罪过还在杀人放火之上!”
  葛腾龙道:“我教他为父报仇,又有什么罪过?”桂华生道:“年羹尧此人,国人皆曰可杀,怎值得为他报仇?”葛腾龙道:“别人杀年羹尧犹自可说,雍正是年羹尧一手扶起来的人,我不为年大将军报仇,怎消得这口胸中愤气!何况年大将军生前以国士待我,我自当以国士报之,别的人对他如何议论,我都不管。”桂华生心想:“曹操也有知心友,此话果然不假。”眼珠一转,问道:“雍正不是给吕四娘杀了吗?你要报仇,这仇已经报了!”葛腾龙道:“雍正虽然死了,这江山还是爱新觉罗氏的江山!”
  桂华生凛然说道:“好,想不到你这年羹尧的心腹武士,说话的口吻竟和江湖义士相同!好呀,他若是为汉族报仇,驱除鞑虏,这我不管。但你得把这孩子,先交回他的养母,待他长大之后,再由他自择前途,这话你依不依从?”
  葛腾龙沉思有顷,道:“也罢,看在你今日救了我们二人性命的份上,我也得卖你一个人情。”
  其实葛腾龙立志推翻清廷的目的却和江湖义士大不相同,他是想利用年羹尧的儿子作为号召,以遂个人野心;同时他见唐灵天赋聪明,是个可以扶得起来以图王霸之业的人,故此不惜费尽心机,冲难犯险,将这孩子诱出唐家。
  桂华生却把葛腾龙这人看错了,他想:“年羹尧一死,他的旧属想撇清还来不及,这人居然有此傻劲,虽说是愚忠,也还算得是个有血性的男子。”见他答允,欣然说道:“君子一言……”葛腾龙接口说道:“快马一鞭!”桂华生哈哈大笑道:“好,我相信你!你把孩子带回唐家,我写一封信给你带回去,交给唐二先生,请他们不要怪责你。”拾起一块藏民掉落在地上的羊皮,用剑尖刺出了几行书信,交给葛腾龙,葛腾龙郑重的藏在贴身的汗衣袋里,其实心中正在另作盘算。
  桂华生正想把唐灵弄醒,想起一件事,住手问道:“你们刚才说什么魔鬼城?你们是怎样中了毒的?”葛腾龙道:“为了这魔鬼城,我曾经暗中窥探了好次。前几次不敢走近,只在对面的山峰瞭望,这次稍为走近,却不料一阵异香吹来,便告昏迷不醒了。”桂华生差异地说:“当真有什么魔鬼城吗?”
  葛腾龙道:“这里的藏人,人人都能说一大串魔鬼城的奇迹,我看只怕有什么异人住在里面也说不定。我在对面山峰瞭望,就曾经有一两次见过里面有袅袅的炊烟升起,刮风之时,那各种各样的怪声也真是荡人心魄!”桂华生道:“我听过啦。”对风中的怪声,尚不觉得怎样,但听到里面有炊烟却引起心中的疑惑,问道:“那么,你见到山中果然是有一座城么?”葛腾龙道:“昨晚我们冒险走进山谷,只是隐隐的看见山顶有一座圆塔形的尖顶,还未看得清楚,一阵狂风吹来,风中带有莫名其妙的异香,我们便一直睡到你来的时候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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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大陆修订本《幽谷寒冰》

三、“魔鬼城”神秘莫测

  桂华生想:“看来这魔鬼城当真是有一些古怪,我既然到了这里,倒不可不去一看了。”伸出手掌,在唐灵身上轻轻的拍了两下,解开他的穴道。唐灵一觉醒来,见桂华生与葛腾龙相向而立,眼光神色,甚是柔和,喜而笑道:“两位叔叔,你们和解了么?”葛腾龙道:“我和你的桂叔叔本来就没有什么冤仇,说清楚了,他当然不会再将咱们难为。”他故意把“咱们”二字,加重语气说出,在孩子的心灵中种下这样的观念:只有他才是与自己紧密联结在一起的人,无形中把桂华生隔开一层了。近代的儿童心理学家有所谓“暗示教育”的方法,葛腾龙当然不懂这个名词,但他把唐灵哄得服服贴贴,所用的手段,正是与这种教育方法暗暗符合。
  唐灵叫道:“桂叔叔,你真是一个大大的好人,你不再拦阻我替父亲报仇了吧?”桂华生眉头一皱,缓缓说道:“是非善恶,不是很简单就能分辨,对你好的人不见得就是大家公认为好人。要知道自己想做的事对不对,应该多听一些人的议论。好吧,现在我所说的话你未必明白,你回去问问你的母亲和唐公公,再过几年,待你长大之后,以你的聪明,定然能够明白事理。”唐灵听得甚为气闷,似懂非懂,听完之后,大声叫道:“说来说去,你还是要我回唐家吗?”葛腾龙暗暗的向他抛了一个眼色,说道:“灵儿,你的桂叔叔是一番好意,咱们现在就走吧,你跟我走,准保没错儿。”
  桂华生目送葛腾龙携了唐灵走过山坳,背影冉冉而没,这时心中一动,觉得这么放任唐灵跟他走,总似有些不妥,但自己漫游西藏,势又不能将唐灵带在身边,葛腾龙既然已经允诺将唐灵带回唐家,那也只得任由他们走了。
  桂华生歇了一会,吃了一点干粮,待得草原日落,月亮东升,便向着藏民所指的魔鬼城方向走去。
  走过一片草原,前面是一片沙漠,幸得这片沙漠方圆不过十数里,走了一个多时辰,也穿过去了,前面又是一片草原,走到午夜时分,念青唐古拉山已在目前。桂华生走进那喇叭形的谷口,抬头一望,只见山上冰川交错,俨若银龙飞舞,在黑夜之中发出一种淡淡的蓝光。蓦然间狂风忽起,风中果然带有一种异香,中人如酒。桂华生情思昏昏,恹恹欲睡,急忙将天山雪莲拿出,放在鼻观下深深呼吸,仍向前行。风越刮越大,日间听到的各种异声,又随着狂风吹来,俨如万马奔腾,千军赴敌,雄壮、凄怆、哀号、温婉,各种调子都有,真像极不和谐的大合奏,比日间所听到的,更惊心动魄。桂华生堵着耳朵,贴着山脚的峭壁前行,在月光之下,但见山壁上无数小孔,就像蜂巢密布一般。忽然,就在他自己脚踏的地方,也听得见下面叮叮咚咚的类似音乐的声音。
  桂华生恍然大悟,不觉失笑,他想:“原来风中的怪声,却是这个由来。”他在天山漫游之时,也曾听过这种地底下的奏乐声音,初时对于这种声音觉得莫名其妙,后来才知道天山山脉一带,有许多巨大的冰山,由于地震,后来高山的岩石塌下来,把冰山压在下面。冰山一天一天架空,在岩石中空之处,冰河流动,有时似乐声,有时似脚步声,令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的人无不心惊胆战。
  桂华生再仔细审视山石上那些蜂窝般的洞孔,把耳朵贴上去听,由于洞孔的大小形状不同,风从洞中穿过,所发出的声音也不同。这些蜂窝般的洞孔,是由于风砂侵蚀而成,由于这里的谷口狭长,风砂吹来,受到山岩峭壁的阻挡,所以剥蚀的现象特别显著。古代沙漠上与草原上的居民,既没有近代地质学的常识,更不敢亲自去观察,那就难怪他们以为是“魔鬼的声音”了。
  但桂华生心中仍有疑惑,他想:“地下冰河的流动和风从岩洞穿过构成了各种怪声,这固然不足为异。但在藏人的心目中,这总是一个神秘的地方,更何况这里又是险恶荒芜之地,为什么有人却偏偏在这种地方居住?是何居心?而这个‘魔鬼城’的传说由来已久,到底是由于诸般怪象附会而成,还是山中确有城池?”他那寻幽探秘之心,更不禁油然而生。
  这时,狂风己止,桂华生继续登山,攀越过几个险陡的山头,果然别有天地,但见到处都是断瓦残垣,还有寺院的废墟和高耸的土塔……显然这是一座古城的遗址,奇怪的是,那些残砖断瓦,已被扫在一起,好像在不久之前,才刚刚经过人工的收拾。
  穿过这座古城的遗址,再向山上望去,那就更奇怪了。山上竟然有一座完整的白塔,约有十丈来高,白塔之旁,有两排房屋,圆形的屋顶,状如雪莲,这种形式的房屋,和西藏一般民居大大不同;还有两幢闪闪发光的建筑,更不知用什么材料建造的。但一眼望去,便可以断定这不是古代遗留的建筑,而是新建不久的。桂华生自然不相信有什么“魔鬼城”,但这气氛却真的是越来越神秘了。
  桂华生艺高胆大,再向前行,忽觉风中香气极浓,虽有天山雪莲,仍然感到有点目眩心跳,望过去,但见山坡上开有无数奇花,红白蓝三色相间,在朦胧的月色下更显得娇艳无俦。桂华生含了两瓣雪莲花瓣,走入花丛之中,原来随风所送的异香,便是这种奇花所发。桂华生正在流连观赏,忽听得传来了脚步的声音。
  桂华生从花丛里向外窥视,只见一个长着一把山羊胡子的黑衣武士带引着两个白衣喇嘛,正好朝这个方向行来,这黑夜武士身材魁伟,相貌奇特,看来不像是西藏人。
  那两个白衣喇嘛却引起桂华生的惊诧,原来西藏的喇嘛分为三派,清朝以前掌权的是红教喇嘛,清代奉黄教喇嘛为国教,红教一蹶不振,但还可以留在西藏。另外有一派是白教喇嘛,最高的称为“法王”,在明朝时与红教分庭抗礼,曾得明太祖封为“灌顶国师”,并且“赐统御西藏三部之教诏”。直到明末崇祯皇帝之时,黄教喇嘛达赖五世和班禅四世借青海蒙古族酋长固始汗的兵力,才推翻了白教法王在西藏的统治地位。白教被逐出西藏,逃奔青海,依附另一位酋长加腾汗。至今一百余年,白教喇嘛,从来不敢踏入西藏。
  西藏喇嘛是以服饰颜色分别的,这两个白衣喇嘛自是白教喇嘛无疑。桂华生大为疑惑,心想:“白教黄教如同水火,怎地这两个白教喇嘛却敢偷偷进来了?”
  只听得那黑衣武士说:“我们的王子听说法王的使者前来,特地赶到这里,恭迎大驾。还有几位土司,也将要到来,哈哈!这真是罕遇的机缘,难逢的机会!”
  桂华生听得莫名其妙,想道:“哪里来的王子?若是藏王之子,他为何不约在拉萨见面,却在这个古怪的地方?”那个黑衣武士的藏语说得甚为生硬,更引起他的疑心。
  那两个白衣喇嘛咕咕噜噜的说了一些话,但这时他们已走上山坡,说话声音已听不清楚了。过了一会,桂华生探出头来,已看不见他们的背影,正待出来,忽然又见一个白衣喇嘛,如飞奔至,将近花丛,忽然一跤摔倒,许久爬不起来,竟似晕倒了。
  桂华生始而发愣,继而恍然,他想:“是了,先前那两个白衣喇嘛带有解药,这个没有,所以被花香迷倒了。”但为什么他没有解药?又没有人带领呢?桂华生却猜想不透了。
  桂华生从花丛中一跃而出,但见这个白衣喇嘛容颜如醉,中毒的情状与葛腾龙、唐灵一模一样。他想:“葛腾龙刚到山谷便已中毒,此人却一直来到花前才昏倒,内功的深厚也算难得的了!”分了两瓣天山雪莲,塞入他的口中,过了片刻,这白衣喇嘛倏然醒转,跳起身来,用藏话大声骂道:“哼,你用的是什么妖法?”劈面就是一拳,桂华生一掌拨开了,只觉对方的拳力沉重异常,正待说话。这时,那白衣喇嘛已看清楚桂华生是个汉人,大为诧异,第二拳打到中途,倏的收回,问道:“咦,你是谁?”
  桂华生一笑说道:“要不是我,你现在还未醒来呢。你是谁?”那白衣喇嘛发觉口中的两瓣莲瓣,再看一看那些蓝白红三色相间的奇花,失声问道:“咦,原来这是阿修罗花,我一向只从佛典之中知有此花,想不到在这儿见到。你是谁?怎么有这样的神通?居然能把我救醒?”桂华生道:“我不过是个普通的汉人,身上带有能解百毒的天山雪莲,将你救醒,并没有什么神通。这种阿修罗花为什么会令你这么惊奇?”那白衣喇嘛道:“阿修罗是梵语中的魔鬼的意思,所以这种花又名魔鬼花。据《佛国记》说,阿修罗花开放时,人一嗅到这种花香,就像碰到魔鬼一样,立刻就给它迷醉了,果然如此。这种花只有极高的冰峰上才有,他们能够把它移植到这里,本事也不小呢。咦!你是谁?你不是他们的人么?”
  桂华生道:“他们?他们是谁?你又是什么人?”那白衣喇嘛诧异地说:“你不知道他们是谁吗?那你来这里干什么?”桂华生道:“我就是想来探探这个魔鬼城的秘密。”那白衣喇嘛自言自语说:“魔鬼城?什么魔鬼城?”桂华生道:“不错,藏人就叫这个地方为魔鬼城。”那白衣喇嘛笑道:“魔鬼城中有魔鬼花,怪不得这里有群魔乱舞了。这么说来,你当真不是他们的人了?既然不是,我要警告你:你快快下山!”桂华生摇了摇头,那白衣喇嘛庄重地说:“你如果不走,只怕你救得了我,我却救不得你了。快走!”
  桂华生见他郑重相劝,微笑说道:“好,等一下我就悄悄溜走。”
  这时,天边飞来一片黑云,掩盖了月光,山风又呼呼刮起来了,那白衣喇嘛疾奔下山,桂华生也趁着夜色如墨,偷偷的跟在他后面。
  待得乌云散开,那白衣喇嘛已不见了。桂华生借石障形偷偷张望,原来已到了白塔前面。这白塔外形奇特,下面是一座方形的庙宇,庙宇中有一座顶上伸出一个圆圆的高塔,塔的下层,壁上塑有两只眼睛,眼睛上还有两道弯弯的眉毛,眼下面有一个似乎是象征鼻子的东西,形如问号(?),这种奇异的建筑形式,不但桂华生在走南闯北中从未目睹,即在书本上也未曾见过。
  那两幢闪闪发光的建筑就在白塔旁边,在白塔前有两个黑衣武士面对着面,各自开步向对方走去,碰头之时,两人立正后,向后转,背向而走,各自走到庙的一端,又再转身相向而走,周而复始,像两个木偶,举动很滑稽。
  桂华生轻功超卓,趁着他们转身的时候,一个“白鹤冲天”,已从他们的头顶飞过,落在那座净明光亮的建筑侧面,伸手一摸,但觉触手冰冷,原来这座房屋,竟是坚冰所造。另一座房屋没有这样冰冷,舐舐指头,却有咸味,原来这一座是晶盐造的。桂华生暗笑道:“魔鬼城果然名不虚传,地方、房屋、人物,样样都是古怪透顶的。”他探头一望,那两个守卫庙门的武士正各走到一端,未曾转身,桂华生飞身一掠,端如一叶飞坠,落处无声。待得那两个武士转过身来,他已飞上了白塔的第一层,隐身在殿角飞檐之内,偷偷的从庙顶一片透光的琉璃瓦向下窥视。
  但见庙里供着一尊数丈高的巨大佛像,一个鹰鼻深目、长发披肩、穿着一件缀以明珠的大红袍子,相貌威严的中年汉子,站在佛像中间,两旁有一列僧侣、一列武士,这时正有三个官吏装束的藏人向他行礼。
  只听见一个黑袍僧侣唱名说道:“萨迦藩王使者,弄赞藩王使者,亚东藩王使者谒见王子。”桂华生心中一动,想道:“原来这人就是王子,看他的相貌装束,分明不是藏人,这是哪里来的王子?”
  这僧侣和王子的西藏话都说得相当流利,但听得那王子说道:“我不望酬报,一心扶助你们三家藩王做西藏鼎足而立的霸王,只要你们好好待我派来的人,我将来还要派兵来助你们,你们的藩王都明白了吗?”那三个藏官依次说道:“明白啦,我们特来与王子定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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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13 04:17 | 显示全部楼层

Re:大陆修订本《幽谷寒冰》

四、刀光杖影圣庙恶战

  王子哈哈大笑,首座僧侣走出来,捧着一个盛满血酒的骷髅头,恭恭敬敬地递给王子。王子将骷髅头高举,大声说道:“基荣基里达布嘉时?”这句藏语的意思是:“沾饮阁下剩酒,引以为荣,阁下俯允否?”桂华生怔了一怔,这藏语他听得明白,却不知道其中的含义。萨迦藩王的使者首先喝了一口,那王子接回骷髅头酒器,也喝了一口,依次递给弄赞和亚东的藩王使者,都是这样。
  仪式完成之后,那王子哈哈笑道:“从今之后,咱们都是一家。我先派人给你们训练军队。”桂华生恍然大悟,原来这仪式正等如我国古代的歃血定盟。王子的那句话是客先让主的礼节。
  那三个藩王使者喝了血酒,鱼贯退下。待了一会,两旁的僧侣高声唱道:“法王使者到!”王子满面笑容,亲自走上去迎接,来的正是那黑衣武士带引来的那两个白衣喇嘛。看来王子对这两个人的重视远在那三个藩王使者之上。
  王子弯了弯腰,向他们还了一礼,说道:“法王法体可安康?”那两个白衣喇嘛恭身说道:“我佛保佑,托庇平安。”王子道:“这些年来,法王远离圣地,我心甚不安,是以愿充护法,迎接法王回藏,区区之意,不知法王明白了么?”为首的那个白衣喇嘛答道:“仰仗王子大力,护持圣法,法王欣悦何似,特遣弟子前来向王子敬致谢意,并即定盟。”桂华生吃了一惊,他想:“百余年来,西藏各教派纷争,曾引起好几次干戈,如果在青海的白教,也要打回西藏,岂不是更要掀起滔天的风波!”
  只听得王子哈哈大笑,又举起了骷髅酒器,高声说道:“基荣基里,达布嘉时!”为首那个白衣喇嘛接过酒器,正在俯腰喝酒,尚未沾唇,忽听得两旁的僧侣武士大发一声喊,那王子高声喝道:“来者何人?擅闯圣庙!”
  桂华生定睛一看,来的正是那个被自己救醒的白衣喇嘛,只见他高举九环锡杖,大声叫道:“白教法王座下护法使者麦士迦南!”
  此言一出,两旁的僧侣武士都现出惊诧的神色,那王子眉头一皱,说道:“法王使者,现在此间,你是何人,竟敢假冒?”那自称是法王护法使者的白衣喇嘛,将九环锡杖迎风一荡,杖头的两串金珠啷啷作响,仰头一笑,脖子上悬挂着的一尊金色佛像闪闪发光,他朗声说道:“法器在此,岂容假冒?”
  先来那两个白衣喇嘛十分惊诧,说道:“怎么法王又将你派来?”原来这两个白衣喇嘛是法王的心腹,这次前来魔鬼城与王子定盟,事情极为秘密,教中只有几个人知道。这麦士迦南在白教中辈份甚低,职位也并不是护法使者,按理他不应知道这件事情,更轮不到他做使者,但他手持的九环锡杖和那尊金佛像,却的确是教中的法器。
  王子见他们这副神气,料想其中必有别情,眼珠一转,强笑说道:“好,法王加派使者,足见郑重此事,你也来参加订盟吧。基荣基里,达布嘉时!”
  麦士迦南双眼一翻,毫不客气的就从同伴手中抢过那骷髅酒器,忽地把掌一横,将那骷髅头劈得粉碎,血酒溅了一地,大声说道:“订什么盟?法王有命,叫你们二人速赶回去,切不可沾惹邪魔外道!”
  先来的那两个白衣喇嘛勃然变色,一个喝道:“法王当真有这说话?”另一个喝道:“法王圣谕现在我手中,你好大胆,乱传法旨!”麦士迦南道:“你传的是哪个法王的法旨?”那白衣喇嘛斥道:“还能有几个法王?我传的是灌顶国师转轮法王第十五世的法旨!”麦士迦南朗声说道:“第十五世法王早已禅位,我传的是灌顶国师转轮法王第十六世的法旨!”
  在西藏的红、黄、白三派喇嘛之中,只有白教法王可以禅位,但第十五世法王正在盛年,雄心勃勃,断无禅位之理。那两个白衣喇嘛呆了一呆,齐声喝道:“好啊,原来是你们这班叛教邪魔,篡夺了当今法王的大位。王子,这个使者是假的!”
  麦士迦南喝道:“你这两个才是假的!”那王子当然是站在先来的那两个白衣喇嘛这边,冷冷笑道:“不问可知,真假立辨。法王的使者哪有在这圣庙之中捣乱的道理。”把手一挥,那两个白衣喇嘛和带引他们前来的那个黑衣武士立刻冲了上去。
  只听得拍拍两声,那两个白衣喇嘛已被麦士迦南用重手法打晕地上。那黑衣武士一声怪叫,拔出了一柄精光闪闪的月牙弯刀,唰的一刀,便向麦士迦南的颈项勾下,麦士迦南将九环锡杖一挑,叮当一声,杖头给月牙弯刀勾了一下,闪出了几星火花。麦士迦南回杖一拍,锡杖和刀锋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那黑衣武士唰的将刀收回,刀光一转,又取中盘。麦士迦南将锡杖展开,宛如一条虬龙,凌空飞舞,那黑衣武士也把月牙弯刀舞得霍霍生风,劈、刺、勾、斫,每次刀杖相交,都发出叮当之声。
  桂华生心道:“这黑衣武士的月牙弯刀,式样特别,但论起武功,也不见得有什么特异之处。倒是这个麦士迦南的杖法,刚猛凌厉,劲道十足,却大可以与中土的伏魔杖法一较雌雄。”
  果然不过片刻,但见麦士迦南一声大喝,锡杖一挥,便将那个黑衣武士的月牙弯刀打得脱手飞出。
  那王子“哼”了一声,咕噜咕噜的说了几句,却并不是藏话,站在第一列前首的一个番僧赤手空拳的走了出来,用藏话喊道:“把这锡杖给我放下!”
  麦士迦南大怒喝道:“有本事的便来取!”锡杖一个盘旋,舞起了一道圆圈,将那黄衣番僧围在密密的杖影之中。
  那番僧冷冷一笑,双掌一圈一引,竟然把麦士迦南的锡杖引出外门,登时脚踏中宫,反掌便劈麦士迦南的手腕。桂华生暗暗惊异,心想:“闻说天竺武功自成一派,少林派的始祖达摩祖师便是天竺(印度)来的,天竺、西藏、尼泊尔等地疆土相邻,武功流派彼此影响。看来这黄衣番僧的掌法和中国的内家掌法各有擅场,那粘连两诀与太极手法也有点相似。可见中外武功虽异,武学的道理却大致可以相通。以内功而论,这黄衣番僧的功力在中国也可以到第一流的境界了。”
  麦士迦南的杖法阳刚,黄衣番僧的掌力阴柔,恰是外家高手和内家高手的比拚,斗了半个时辰,强弱形势渐渐分了出来,但见麦士迦南汗如雨下,九环锡杖的力道减弱,出手招数每每为敌所制,力不从心。
  桂华生暗叫不妙,但见那黄衣番僧双掌一圈,招数与武当派的“怀中抱月”有些相似,一圈一带,倏的就将麦士迦南的杖头抓住!
  这一下连桂华生也以为麦士迦南的九环锡杖要被他夺出手了,哪知麦士迦南锡杖一抖,陡然间几点金光电射而出,原来他杖头所缀的两串金珠,并非饰物,而是暗器。
  那黄衣番僧猝不及防,急忙松手,却被一颗金珠打中了眼睛,登时掩目大叫。王子大怒,把手一挥,两旁的僧侣武士纷纷涌上,麦士迦南将九环锡杖泼风一舞,数十颗金珠都射了出来,但是武士与僧侣已有防备,其中不乏高手,只伤了有限的几人,麦士迦南却吃了两刀,肩头上捱了那黄衣番僧的一掌。那黄衣番僧给他打瞎一目,愤怒之极,不顾疼痛,穷追猛打!
  麦士迦南也算机灵,一下子把那两串金珠都发出来,虽然不能退敌,他却趁此时机飞奔出庙,可是那黄衣番僧怎肯放过他,和另外两个僧人跟着也追出庙门。
  那黄衣番僧身法好俊,只见他凌空一跃,在半空中一个转身,蒲扇般的大手已抓到了麦士迦南的背心,麦士迦南也好生了得,一觉脑后风生,霍地便是反手一杖,只听得“哎哟”一声,那黄衣番僧人影一斜,一个倒栽葱便跌下来。麦士迦南怔了一怔,想道:“我的法杖还未触及它的身子,怎的他使跌倒了,难道当真是有佛力暗助我么?”心念方动,只听得又是两声尖叫,另外的两个僧人也跌倒了!
  这几下快如电光石火,追出来的一大群僧侣武士谁都没有看清楚这三个僧人是怎么样给打倒的。猛听得一声大喝,呼呼风响,麦士迦南眼睛一花,有如两朵红云掠空而至,定睛一瞧,只见那王子和另一个红衣番僧已掠到眼前。麦士迦南大吃一惊,知道这些僧侣乃是以袈裟的颜色分别尊卑,红衣僧人位属至尊,怪不得武功这么了得,而那王子居然也有如此身手,更是大大出他意料之外。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红衣番僧袈裟一展,“咄”的将麦士迦南摔了一个斤斗,那王子喝道:“先把九环锡杖给我留下!”手腕一翻,立即抓住杖上的金环,忽地里又是嗤嗤两声,那王子一声大叫,似乎是受了点伤,然而仍然把麦士迦南的九环锡杖夺到手中。那红衣番僧袈裟一扬,跟踪疾至,霍地便是当胸一掌!
  麦士迦南正被红衣番僧的掌风震得头晕目眩,陡然间忽觉身子一轻,竟似腾云驾雾般给人提了上去。原来是桂华生出手相助,先前那三个僧人都是给他用碎瓦打倒的。
  那王子哇哇大叫,一纵身也跳上塔来,桂华生见他给打中穴道,居然能纵身跳起,心中也好生奇异,不敢怠慢,一手抓起了麦士迦南,左掌转身拍出,那王子虽是勇猛无伦,却怎挡得桂华生的内家真力,只一掌便给震得倒下地来。那红衣番僧跟踪而至,一掌拍来,双掌相交,那红衣番僧也给震得摇摇晃晃,蓦地一声怪啸,将那大红袈裟一抖,迎头便罩。桂华生一跃闪开,那红衣番僧跟踪急上,袈裟飞舞,疾卷而来,招数甚为怪异,桂华生虽是轻功绝顶,但背上了一个百多斤重的麦士迦南,腾挪闪展,到底不能随心所欲,险些给他的袈裟卷翻。两人在庙宇上动手,迅即追到了白塔的第二层。
  只见那红衣番僧手按飞檐,陡然间身子拔空而起,先跳上了第三层,居高临下,大红袈裟又似火云一般疾罩下来,就在这一瞬间,但见白光一闪,快如长空电闪,刺穿了厚厚的层云,原来是桂华生拔出了家传的腾蛟宝剑。当年他的父亲桂仲明曾仗着这把腾蛟宝剑,打败过无数武林高手,赢得了“天山七剑”之一的荣名,神物利器,端的是非同小可,加上桂华生的内家真力,那红衣番僧功力虽然深厚,也挡不住这穿云一剑,但见白光一闪之下,那大红袈裟已被刺穿了两个大洞。
  红衣番僧抛了袈裟,一声怒吼,双掌齐扬。桂华生末清楚他的来历,不愿伤他,剑诀一领,腾蛟宝剑在他面门一晃,引开了他的眼神,红衣番僧双掌扑空,失了重心,被桂华生倒转剑柄,在胸口轻轻一点,登时从三层高的塔顶跌了下来。桂华生纵声长笑,背起了麦士迦南,闪电般的转到了白塔背面,跳下地来,立刻向山头疾跑。
  山上云海迷茫,雪峰耸立,雪月交辉,晚间的景象更显得奇丽无俦。桂华生背着麦士迦南,跑了好一会子,渐渐觉得有点气喘,俯腰一望,脚下“魔鬼城”在云气弥漫之下只看得见一个尖尖的白塔顶了。抬头一望,雪峰高插云霄,看不见顶,自己站立之处,仅仅是在山腰,却已有点“高处不胜寒”之感了。
  桂华生见麦士迦南还是沉迷末醒,抚他脉息,脉息甚粗,既不像是受了内伤,也不像是给人点了穴道,心中甚是奇怪,再走了一会,忽觉冷风之中,有一股温暖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向前一看,前面是一个两峰之间的盆地,有一股喷泉正在嘶嘶喷水,灼热的水花被风吹散,在月光下形成一团团白色的花环。喷泉所在,地气较热,在冰岩之下,居然盛开着许多不知名字的花朵,端的有如童话中的世界一般。桂华生心想:“他们纵是追来,也得费一些时候才能追到这里,我正好在这山谷中歇息一会。”
  桂华生走到喷泉旁边,将麦士迦南放了下来,仔细审视,竟不知他是受了何伤,以至昏迷不醒。将天山雪莲放近他的鼻观,亦不见效,显然又不是中了什么毒了。桂华生无法,只好将真力凝聚掌心,在他脊骨“天枢穴”的周围,轻轻揉搓,给他推血过宫。这“天枢穴”乃是经脉的总纲,桂华生运用了“达摩真经”中最上乘的解穴功夫,按理他若是被点了穴道的话,不论是点了哪一处穴道,都可以解开,果然过了一阵,麦士迦南便悠悠醒转,大声叫道:“呵,原来是你救了我,赶快给我疏通闭血的经脉。”只见他挣扎了好一会子,仍是不能动弹。
  桂华生道:“什么闭血的经脉,在什么部位?”麦士迦南也懂得一点中国的武学,说道:“这就像你们内家的点穴呀,我晓得什么部位,还用你解吗?”桂华生家学渊源,师友辈都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角色,他对各家各派的点穴手法无不熟悉,可就是不懂这种异域的点穴功夫。
  麦士迦南道:“你学过子午流闭血法吗?”桂华生摇头,仔细问他,原来这是从欧洲传到阿拉伯国家,再从阿拉伯国家传到印度、尼泊尔诸国,再采纳了印度瑜珈术的“闭气诀”,所创出来的一种类似中国点穴的功夫。麦士迦南从现任法王那儿知道有这种功夫,那是按着时辰,将人体某一个部位的气血阻滞,使其不能自然运行的功夫,本来这种功夫,远远不及中国点穴法的深奥神奇,可是桂华生不懂这种功夫,而麦士迦南也只略解皮毛,无法教给桂华生知道。
  桂华生小心翼翼的试着用各种上乘的解穴手法给他解穴,却是丝毫无效,反而弄得他频频呼痛。桂华生搓搓双手,苦笑说道:“没办法啦!”话未说完,忽听得“拍达”一声,一粒石子不知从什么地方掷来,麦士迦南突然大叫一声,纵身跃起,桂华生大吃一惊,正想跳出去看,却被麦士迦南一把拉着,叫道:“你原来是懂得的,却故意骗我,使我着急!”原来这粒石子正是乘着麦士迦南挣扎着转身之际打来,麦士迦南根本没有瞧见,只觉好似桂华生的指头触着他的腰部某一个方位一般。
  桂华生惊奇更甚,跳上冰岩,但见树梢风动,野花飘落,山上云气弥漫,好像蒙上一层薄雾冰绡,哪里有人的影子?桂华生想:“这人掷石解穴,大是不凡!这份轻功,更是无人能及,想不到在这穷荒异域,居然碰到异人!”
  麦士迦南道:“喂,你瞧什么?是不是有追兵来?”桂华生摇了摇头,跃下冰岩,双方通了姓名,桂华生笑道:“你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了吧,他们是什么人?”麦士迦南道:“那王子是尼泊尔的王子,那些人是他带来的僧侣和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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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大陆修订本《幽谷寒冰》

五、莽莽荒山何来笛声?

  桂华生吃了一惊,叫道:“这王子野心不小!”麦士迦南道:“不错。但听说这王子并不是尼泊尔国王的太子,只是他的侄儿。尼泊尔国王膝下无儿,他想继承王位,所以培植了一批党羽,从阿拉伯诸国甚至从欧洲请了许多武士来。印度婆罗教的一些高手也做了他的宾客,他为了巩固他的地位,很想立功国外,先把西藏灭了做它的属国。”桂华生“呵呀!”一声,说道:“怪不得他选择这个神秘的地方做他的巢穴。”麦士迦南道:“这个魔鬼城据说本来是个古城,后来地形变化,前有沙漠,后有冰山,古城也已风化殆尽。这里的土人每晚听到风中怪声,更不敢进去探险,大家都说这个是魔鬼城了。尼泊尔王子在废墟遗址上建房屋庙宇和白塔,经营了几年,可叹清庭的驻藏大臣一点也不知道。”
  桂华生道:“他联络那几个藩王,还想唆使你们白教法王打回西藏,这正好给他浑水摸鱼的机会。”麦士迦南道:“我们现任的法王可不上他这个当。”
  经麦士迦南说明,桂华生这才知道,原来在白教喇嘛之中,也分为两派,前任法王是旧派,主张用武力打回西藏,所以不惜与尼泊尔王子勾结。现代法王本是掌管典籍经文的法师,在教中地位,仅次于前任法王,他从秘籍之中通悟了密宗的武功,并通晓梵文和尼泊尔语言,又曾到过印度的圣地礼佛,在白教之中以学问渊博著称,很得一些人拥护。他的主张和前任法王不同,主张和现在西藏掌权的黄教议和,被称为新派。这次前任法王勾结尼泊尔王子的事情泄漏出来,两派冲突,拥护新派的十居八九,终于在前任法王派出了那两个使者的第二天就将他废了。
  桂华生听说白教喇嘛中有这样的人材,甚为向往,说道:“你有什么要我效劳的地方,我定当尽力。”麦士迦南叹口气道:“我这次奉法王遣派,虽幸不辱使命,阻止了他们签订盟约,但失了法杖,终是奇耻大辱,我须得立即回去报告法王。请你代我做一件事情,到拉萨去见达赖活佛,报告他你今晚的所见所闻,并代为转达我教法王的心意。”桂华生道:“听说达赖活佛和班禅这两位活佛并不是寻常人所易见的。”麦士迦南除下了身上所带的那尊金佛,交给他道:“你拿这个作为信物。以你的武功,自可悄悄的进入布达拉宫。”
  桂华生接过金佛,抬头一望,忽见南北两边的山头,都出现了黑衣人的影子,桂华生笑道:“尼泊尔王子派来的追兵,终于找到这儿来了!”
  话声未了,忽听得轰轰隆隆之声响彻山谷,原来尼泊尔王子派来的那几个武士也已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将一块块大石推下来。桂华生怒道:“好狠毒的手段!”拉起了麦士迦南跳跃闪避,有几块石头滚到了喷泉的旁边,好在没有碰到他们。有一个黑衣武士走下山坡,大约是想觑准他们再抛大石,桂华生冷笑道:“好,叫你也吃我一颗石头!”抬起一粒石子,双指一弹,疾飞而上,那黑衣武士做梦也想不到桂华生竟有这样的弹指神通,居然能把石子弹上数十丈高的冰岸,登时给打中了穴道,应声而倒!
  其他的武士不敢再下来,只是不断的从山峰上抛滚巨石。忽然间,山谷里响起巨大的雷声,万山回应,震耳欲聋。麦士迦南叫道:“不好,若是他们再滚石头,就要引起雪崩啦!”但见磨盘大的雪块从悬岩上滚塌而下,声势极为惊人!要知道这些高山,山巅积雪,常沿着山坡向下滚动,尤其是在西藏的冰峰,更潜伏着无数冰崩和雪崩的“槽印”,若然遇到强风或地震,千百吨重的冰岩和雪块也会像火山爆发一样,喷泻下来!任是天大神通的英雄好汉,也会被雪活埋,这几个武士虽然没有能力造成一次地震,但大石源源滚下,震动冰层积雪,时间一长,波及的范围越来越广,那也就极有可能引起一次巨大的雪崩。
  在这样情形之下,桂华生其势不能在石头雪块飞舞之下冲上去和他们拼命,只好施展腾挪闪展的上乘轻功在满山飞滚的雪块之中闪避,一方面又要照顾麦士迦南,饶是他武功卓绝,也自手忙脚乱,而且雪块越落越多,越滚越大,他们的处境也越来越险了!
  眼见冰雪石头滚之不已,震得山谷轰鸣,冰峰也好像要震抖起来了。忽然间听得一片极柔和的笛声从风中远远传来,那闷雷似的雪块轰鸣,竟是压它不住!
  桂华生这一惊非同小可,不但惊奇于吹笛者的深厚内功,而且惊奇于所吹的曲调。那笛声柔和悦耳,好听极了,端的有如“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流泉冰下滩!”吹的竟是江南曲调。这几年来桂华生都在边疆之地奔驰,所见所闻,无非是草原大漠,朔风胡笳,哪里听过这样悦耳的玉笛风声!
  过了片刻,那笛声一变,从江南情韵一变而为雄壮之声,恍如“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慨当以慷,令人血脉愤张,精神勃振。桂华生愈听愈奇:在这冰山荒谷之间,哪里来的妙解音律的中州女子?
  然而还有更奇怪的事情接着发生,那笛声一发,从山上滚下的石头雪块就渐渐少了,待到吹了两阕,忽听得山上的武士发出惊叫之声,霎然间静了下来,再没有一块石头向下滚落!再过片刻,只听得从“魔鬼城”中传来了“当当”的钟声,麦士迦南叫道:“这是他们召人回去的警钟。”果然见那几个武士转身飞跑,而且山头上的哨声此起彼落,一听就知道是他们招呼同伴回去的讯号。
  过了片刻,人散风停,山谷里又复归于静寂。麦士迦南喃喃说道:“这真奇怪极了,他们为什么害怕这个笛声?”歇了一歇,深深吸了口气,往下续道:“我在路上也曾听过一次这个笛声。那时我已发现有两个装束古怪的僧人跟踪我,我正想喝问他们,向他们邀斗,草原上忽然响起笛声,不过没有今天吹得这么长久,那两个僧人一听到笛声就赶忙逃走了。你刚才看到没有?笛声一起,山上的那些武士也就不敢再滚石头了呢!”桂华生游荡四方,所见所闻的奇人异事不知多少,却是从无一件有今晚这样的离奇古怪,心中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想了一想,说道:“他们既然害怕这个笛声,魔鬼城中也响起了警钟,你正好趁这时机逃下山去。”麦士迦南道:“你呢?”桂华生微微一笑,道:“我还想再探一探魔鬼城,也希望能有机缘见见这位吹笛的人物!”麦士迦南向桂华生郑重道谢,并将谒见达赖活佛转达白教法王心意的事情再一次拜托,然后道别下山。
  桂华生施展轻功,再赶回“圣庙”,但见庙门紧闭,守卫的武士也不见了。桂华生跳上白塔的第一层,仍然用刚才的办法,隐身在殿角飞檐之内,偷偷的从庙顶一片透光的琉璃瓦向下窥探。
  但见那王子双眉紧蹙,正在和一班僧侣武士说话,看样子是在商议什么事情,他们用尼泊尔话交谈,桂华生一句也听不懂,但从他们那紧张的神色看来,自是和今晚的笛声有关了。
  过了一会,忽听得有三声哨声,一长二短,接着是三下铁环碰门的声音,也是一长二短。王子双眉一展,用低沉急促的声音说了两个字,庙门倏的打开,只见一个黑夜武士将一个身材高大的红衣喇嘛带了进来。
  这红衣喇嘛看来已有六十多岁,额角也起了皱纹,但满面红光,精神健铄,一进来就哈哈大笑,用藏话说道:“王子宠召,本应早日前来拜谒,怎奈有些事情,是以来迟,还望恕罪。”那王子亲自出迎,执礼甚恭,用藏语先问好,然后说道:“得藏灵上人惠临,实乃敝国之福,不知上人可肯屈驾,到敝国屈就第一国师么?”
  桂华生吃了一惊,他父亲桂仲明生前,足迹遍历蒙藏,曾与他说过,西藏红教有一个藏灵上人,精通密宗的奇妙武功,内外功夫俱臻绝顶,天山女侠,也是名列天山上剑之一的易兰珠在漫游西藏时,曾和他较量武功,也要打了一百招开外才将他打败。尼泊尔王子今晚接连约了西藏三个藩王的使者,青海白教法王的使者,又约了这位红教喇嘛中的第一高手前来,图谋西藏的野心确是不容忽视。
  藏灵上人合什说道:“现下黄教掌权,敝教在西藏虽然不得其道而行,但究竟不便远离乡土。”尼泊尔王子说道:“敝国还没有选定国教,上人若肯屈任国师,贵教正可在敝国推行,有何不可?而且将来也大有机会重回西藏。”藏灵上人想了一阵,忽地双目环扫,将两旁的僧侣武士都打量了一下,脸上露出了掩藏不住的失望神情。
  桂华生方自奇怪,只听得那藏灵上人说道:“这里面没有提摩达多?”尼泊尔王子道:“咱们小国留不住他,他到麦加去了。”藏灵上人道:“印度的龙叶大师也没有来吗?”尼泊尔王子道:“龙叶大师前年到过敝国的京城加德满都,也许明年还会再来。”藏灵上人道:“我虽然僻处穷荒,孤陋寡闻,也曾听说提摩达多是阿拉伯诸国中的第一高手,龙叶大师我在十多年前到德里进香时曾有缘拜谒过他,他的武功确是可以称得上震世骇俗。想来这两人当可与天山的易老乞婆一较短长。”桂华生暗自好笑,易兰珠已死去七八年了,这藏灵上人却未知道,兀是念念不忘那一剑之恨。
  那红衣番僧在尼泊尔的僧侣武士群中身份最尊,听得藏灵上人如此说法,分明是轻视他们的武功,颇感尴尬。尼泊尔王子道:“上人想见他们二人也并非难事,明年佛祖诞辰,我在加德满都开无遮大会,他们两位必定会来。”“无遮”二字在梵文中的解释是“宽容无阻”之意,即圣贤道俗贵贱上下一律可以平等参与,这等无遮大会在佛门中是一件旷世盛事,在中国佛教史上也只有梁武帝在同泰寺开过四次无遮大会,见于《南史》。桂华生听了,怦然心动,油然而起了去尼泊尔一观法会之心。
  藏灵上人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哪里等得到明年?若是他们今日在此,我就可以借重他们之力,去取一件稀世之珍。”尼泊尔王子道:“什么稀世之珍?要到哪儿去取?”藏灵上人笑道:“就在此山之中!我费了几十年心血,才知道一点端倪,到底是否如我所料,目前还不敢说。”尼泊尔王子见他不肯透露这件稀世之珍是什么东西,甚是纳闷,问道:“上人既然等了几十年,也不必争此一刻。不如先到敝国,待邀请了提摩达多、龙叶上人然后再来吧。”藏灵上人摇头道:“不然,不然。我实对王子说吧,我今次上山,一来固是王子之邀,二来也是为了这件稀世的宝物!我一到此山便发现有些不对,似乎是有了武功极高明的异人也到了此山,只怕他们也是为了这件宝物而来的。”尼泊尔王子急忙问道:“上人发现了什么不对?”藏灵上人道:“你们刚才可有听到笛声么?”王子道:“怎么?”藏灵上人道:“吹笛之人就是内功甚有火候的人,王子帐下,不乏高明之士,难道听不出来?”尼泊尔王子起初吃惊,继而笑道:“这人一定不是为了宝物而来,我倒担心她是我的对头!”藏灵上人道:“不管如何,这宝物我总不能让别人先发现了。我纵是冒了大险,今晚也定要将它取得。王子,咱们不如想个两全其美之法,你先助我取那宝物,我再助你除去那厉害的对头。你不要担心,这件宝物一到手中,我就可以无敌于天下!”
  尼泊尔王子半信半疑,问道:“如何相助?”藏灵上人道:“你选一队武士给我,由我指挥。”说话之时,又打量了两旁的僧侣武士一遍,眼中充满惋惜的神情,从这神情中不难猜到他的心事,那是惋惜此中没有高手,但为了急于要取那件稀世之珍,不得已而思其次,只好去冒一冒险了。
  尼泊尔王子眉头略皱,与那红衣番僧商量了一阵,选出了八名带刀武士。
  尼泊尔的武士们素以勇武著称,他们人人都有一把利刃,叫做“戈克利刀”,刀如新月,弯成弧形,不但美观,而且锋利之极,足与缅刀、矮刀比美。藏灵上人眉端稍展,自言自语道:“好坏且试它一试。”带了这八名武士,便出庙门。
  桂华生心中七上八落,暗自想道:“他找的是什么宝贝,得之可以天下无敌?”好奇心大起,颇想暗暗跟踪这个藏灵上人,看他究竟到哪儿掘宝,但转念一想:“看今晚这个情形,那位吹笛的异人只怕就要来了,如若失之交臂,那可是终生遗憾!”相比之下,无价之宝易求,绝世高人难遇,心念遂决,终于还是留下。
  藏灵上人去后,王子僧侣武士们又吱吱喳喳的讲尼泊尔话,看来似是商议一件重大的事情。桂华生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心中发闷。过了好一会子,忽见庙中诸人神色紧张,桂华生也自心跳不已,但听得风送笛声,音细而清,俨若游丝袅空,若断若续。过了片刻,笛声自远而近,声音也渐渐嘹亮,曲调高雅,仙乐风飘,是那样的美妙柔和,令人俗尘尽涤,与庙中的暗藏杀气,恰恰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气氛!
  转瞬间笛声到了门前,倏然而止,外面响起了铁环扣门的声音。
  僧侣武士们都噤不作声,每个人都把眼睛望着王子,尼泊尔王子忽然取出了一个面具,罩在面上,跟着每个人都这样做,面具是皮革做的,罩过耳后,只露出一对眼睛和嘴唇部位的一条裂缝,样子甚是滑稽。
  桂华生心中一动,想道:“莫非这个人是他们认识的,他们怕被认出了庐山真相?”但觉这里的事情越来越诡秘了!
  扣门的声音响到了第十三下,王子把手一挥,铁门骤的打开,这刹那间,桂华生连气也透不过来!
  但见进来的是一个白衣少女,脸如新月,秀发垂肩,修短合度,肤色如指,浅画双眉,眼珠微碧,婀娜刚健,兼而有之!看她的形貌体态,似乎是个异国女郎,有几分似藏人,也有几分似汉女,但桂华生不论在汉人藏人之中,都还未曾见过这样姿容绝世的女子!
  桂华生真的有点不敢相信,这样一位异国美人,竟然能吹出中国的江南曲调!
  更奇怪的事情还在后头,只见那白衣少女樱唇微启,莺声呖呖的说了几句话,桂华生虽然一个字也听不懂,也觉得悦耳非常,就像她所吹的笛声一样,令人心神欲醉。
  庙中诸人都噤不作声,忽然间,那少女微微一笑,竟然用汉语说道:“额尔都王子,你不敢和我见面,大约也知道你在这里做的,是见不得人的事吧?好,我为了保存你的颜面,不在众之前责备你,你立即给我回国,今晚之事,我也不向任何人提起!”
  这少女竟然会说汉语,已是一奇,而且说的还是地道的北京话,虽然不大流畅,但咬音审字,甚是准确!而且听她语气,尼泊尔王子是懂得汉语的!
  桂华生这个疑团直到他后来到了尼泊尔之后方才打破。原来尼泊尔自有历史以来,即与中国友好来往。远在中国的晋朝,法显和尚就曾访问过尼泊尔,以后唐代高僧玄奘也曾到那儿访问,不久,唐朝就和尼泊尔互派使节。元朝时,尼泊尔曾派建筑、塑造艺匠等八十多人到中国,首领阿尼哥还在元朝任过光禄大夫、大司徒之职,此后中尼两国来往仍络绎不绝。故此在尼泊尔的上层杜会之中,都以会写汉文,会讲汉语(主要即是北京话)为荣,尤其是皇室子弟,更是自小就有通晓汉学的鸿儒伴读。这白衣少女要用汉语和尼泊尔王子交谈,用意自然是要瞒过其他人众。
  可是那尼泊尔王子仍然不发一言,白衣少女手持玉笛,轻轻画了一道圆弧,说道:“额尔都,我已给你留下一条退路,你再不听善言,那就自取其辱了!”说话之时,缓缓走进那两行僧侣武士之中,妙目流盼,似乎是要在这些人中,认出尼泊尔王子!就在她将要走到那尊大佛前面的时候,一个红衣僧人徒然发难,袈裟一抖,倏的向白衣少女当头罩下!
  这红衣僧人虽然也是蒙了面具,但桂华生却认得出他正是那个曾和自己交过手的红衣番僧,突然见他在白衣少女背后偷袭,袈裟一展,势挟风雷,宛如一片火云,凌空压下,也不禁吃了一惊。岂知这红衣番憎出手虽快,那白衣少女竟似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出手比他更快,头也不回,反手一指,玉笛一挑,那一片袈裟抖起火云,竟然给她一支小小的玉笛挑开,说时迟,那时快,她飞身一转,“唰、唰、唰!”连进三招,手中玉笛,指东打西,指南打北,竟然是一派凌厉的剑术招数!
  就在这一瞬间,庙中的武士也一齐出手,只听得呜呜怪哨,满屋刀光,在她背后和两侧的僧侣和武士,各把随身的佩刀飞出,桂华生暗叫不妙,他知道这红衣番僧功力不弱,只怕白衣少女难以同时应付那十几把飞刀,不暇思量,就抓了一片屋瓦,捏成了无数碎片打去。
  桂华生的暗器功夫本来也是上上之选,怎奈他倒悬在庙顶的飞檐之内,只腾得出一只手臂发力,碎瓦用“倒酒金钱”的手法发出,虽然也打落了五六把飞刀,还是有五六把飞刀飞到了白衣少女的背后。
  那白衣少女忽地一声长笑,玉笛一挑,也不知她用的是什么手法,举手之间,就把那红衣番僧的袈裟挑了过来,玉笛一旋,如臂使指,袈裟反展,将那五六把飞刀,全都卷了。这般奇妙的收暗器手法,连桂华生也是大出意料,不禁暗暗叫了一声“惭愧”,心中想道:“早知她有如此功夫,何必我来多事?”
  那红衣番僧失了袈裟,惊惶失措,想避开时,哪避得了?只见那白衣少女玉笛一扬,疾如掣电,宕然声响,玉笛划处,竟把红衣番僧那厚厚的皮革面具划破,这一下绝招,更令桂华生心折。想那玉笛乃是一件光滑的圆形乐器,但被那少女运用起来,竟然能够像锋利的刀剑一样,把皮革面具划穿,而且又不伤及敌人皮肉,这手功夫,桂华生自问也末必能够!
  那红衣番僧被划破面具,登时呆若木鸡,正在围攻的僧侣武士也无不骇然失色,那白衣少女却并不趁势进招,但见她玉笛一横,一双明如秋水般的眼睛,从右到左的自两旁僧侣武士的脸上缓缓扫过,说也奇怪,那些凶神恶煞般的武士被她的眼光一扫,个个噤若寒蝉,大殿里静寂无声,连一根针跌在地下都听得见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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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13 04:18 | 显示全部楼层

Re:大陆修订本《幽谷寒冰》

六、萍水相逢冰窟找奇珍

  那白衣少女眼光射到了红衣番僧的面上,缓缓说道:“道圣国师,你不在加德满都,却到西藏来作护法么?”那红衣番僧一声不响,摔下面具,立刻走出庙门。
  尼泊尔武士们发一声喊,有好几个人跟着那红衣番僧便跑,人群中不知是谁射出了一支响箭,有好几个武士轮刀又上,看来这几个人乃是王子的心腹,虽然明知不敌,仍然鼓噪而前。
  白衣少女摇头一叹,冷冷说道:“额尔都王子,你再不听我的劝告,那就休怪我将你的面皮也戮穿了!”挥动玉笛,但见碧光莹莹,铿锵之声不绝于耳,几个照面,将那几个武士的月牙弯刀全都打飞,玉笛东指西划,每指一下,便是“卜”的一声,霎时间,已有五六个武士的皮罩面具被她戳破!
  她纵声长笑,玉笛一停,庙中的僧侣武士潮水般的向外面涌出去,不消片刻,空旷的大殿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桂华生抚掌赞道:“玉笛风声,群魔敛迹,善哉!”白衣少女道:“多承高明相助,请来相见。”
  桂华生走近那白衣少女,在佛殿的琉璃灯下,看得更真切,也更觉得她娇艳动人,呆了一呆,那白衣少女裣衽万福,微微笑道:“小女子这厢有礼了。”樱唇启处,暗香袭人,桂华生心神一荡,急忙还礼。
  两人相见,桂华生固然是意乱情迷,那少女也是又惊又喜,心中想道:“中华人物俊秀,果然不错。”不过她素性矜持,不致于像桂华生那样从神色中表现出来。
  桂华生定了定神,说道:“狂生无礼,敢问小姐芳名。”在中国的礼俗,向一位陌生少女请问姓名,那自是一件冒昧之事,好在这白衣少女并不拘泥中国的礼俗,落落大方的笑道:“这有什么不可以?我叫华玉。”桂华生怔了一怔,道:“这是中国人的名字。”白衣少女笑道:“是么?我虽然没有到过中国本土,对中国向往已久。听说你们汉人很宝贵玉石,在你们的书上也把它当作洁白坚贞的象徵,所以我取了这个名字。”桂华生道:“小姐对中国的东西真懂得不少。”那白衣少女道:“我只学过几年汉文,要说懂得中国,那还差得远呢!先生高姓大名?”桂华生道:“我叫桂华生。”那白衣少女又是格格一笑,道:“听说你们中国,兄弟姐妹的名字中总有一个字是相同的,是不?”桂华生道:“不错,这是中国家族中排定辈份的习惯。”白衣少女笑道:“你叫华生,我叫华玉,若是在中国,别人就要当我们是兄妹了。”桂华生又是心神一怔,但见她天真无邪,落落大方,哪敢冒昧,也笑道:“不错,正是这样。可是我哪有这份福气有你这样的妹子呢?”白衣少女笑道:“你今晚帮了我的大忙,看来你年纪也当比我大,好,你就做我的大哥哥,也不为过。”
  桂华生喜出望外,忙道:“这我可不敢当。”白衣少女道:“佛门之中,世法平等。另皆兄弟,女皆姐妹。何况你我有这段奇逢,兄妹相称,有何不可。”桂华生道:“你是佛门弟子?”白衣少女道:“我们自古以来,都是以佛教治国,举国崇信,我自然也不例外。”桂华生稍微有点失望,心道:“原来按照她们的教义,异姓兄妹,亦属寻常。”但听她“大哥哥”三字叫得如此娇甜,心中极为舒畅。
  只听得华玉问道:“大哥哥,你是满清皇帝派来的人吗?”桂华生道:“不是。”华玉道:“那你为何肯冒此奇险,闯进魔鬼城中,来与他们作对?”桂华生道:“我是中国人,他们和中国作对,我自然也要与他们作对了。小妹子,你又为什么要与他们作对?”华玉道:“因为我是尼泊尔人。”桂华生诧道:“那位额尔都王子不正是你们尼泊尔的王子么?”华玉道:“不错呀,正是为此,所以我才要赶他们回国。尼中世代交好,两国皆蒙其福;若然妄动干戈,不但尼泊尔与西藏生灵涂炭,而且一旦兵连祸结,中国所受的灾害可能不大,只怕尼泊尔就要因此毁了。”
  这一番话说得桂华生肃然起敬,心中想道:“她不但姿容绝世,眼光见识,更令人心折。”佩服之中,却又有无数疑团:尼泊尔王子为什么不敢露面见她?她为何远涉异国,单身到此,难道她早已知道王子的阴谋?那又是怎么知道的?她年纪轻轻,这身绝世的武功,又是从哪里学来?初初相识,桂华生不便寻根究底,心中想道:“我总要慢慢探听出来。”
  白衣少女噗嗤一笑,道:“大哥哥,你想什么?”桂华生道:“我想,我想……”白衣少女笑道:“你觉得我有点奇怪,是吗?”桂华生心思给他看破,面上一红,道:“是有点儿。”白衣少女道:“那么你单身一人到此,我也觉得你有点奇怪呀!”桂华生道:“我是男子,男子理宜游学四方,增广见识。”白衣少女笑道:“女子与男子又有什么不同?男子理宜游学四方,女子就不该增广见识吗?”
  桂华生给她问住,心中更是佩服,她咯咯笑道:“你说要增见识,目下就有一件足以增广见识的事情,你愿和我一同去开开眼界吗?”桂华生道:“你要到什么地方,我都愿意陪你。”她微微一笑,说:“去往随缘,多欲多恼。咱们偶然相遇,出了此山,也就当分手。你不必想知道我的事情,我也不来问你。免得分手之后,彼此反增烦恼。”这番话深含佛家哲理,但在无情意之中又见有情意,有情意之中又似无情意,桂华生想起终须一别,不觉惘然。
  白衣少女笑道:“好吧,咱们现在该动身了,再迟就恐赶不上了。”桂华生道:“什么事情?”白衣少女道:“我带你去寻觅一件稀世的奇珍!”桂华生心头一跳,叫道:“是不是藏灵上人也去寻觅的宝贝?”白衣少女道:“不错,咱们去看看他究竟有没有本事能够将这件稀世之珍从千丈冰窟之中发掘出来?”
  桂华生惊异之极,但见白衣少女已展开绝顶轻功,直奔山顶。桂华生不敢怠慢,提一口气,亦步亦趋的跟在她的后面。走到天明时份,已经可以看到积雪覆盖的峰岭了。
  她回眸一笑,柔声说道:“大哥哥,你累吗?”桂华生面热心跳,呼吸颇感困难,尴尬笑道:“有一点儿!”她缓下脚步,说道:“我也累了!好在这山还不算高,我来之时,经过喜马拉雅山,那才算高呢。我也曾试想攀登峰顶,哪知刚上到珠穆朗马峰脚下的雪坡,就连气也透不过来了,只好赶下山。”桂华生看她面孔红卜卜的,艳若朝霞,知她不是故意替自己解嘲,说道:“那么咱们可以歇一会吧?”白衣少女道:“咱们慢一些走,待到精神恢复,再赶一程。”
  这时朝阳初出,从山顶倒挂下来的冰川,由于太阳光的折射和反射,整个冰层都变成浅蓝色的透明体,那些未曾凝结的雪花,在阳光底下,泛出霞辉丽彩,奇妙得难以形容,白衣少女赞叹道:“真美,真美!可惜在中国的诗词里面,我却没有读过一首吟咏冰川的。”桂华生心道:“古代的诗人,只怕没有谁曾到过西藏,他们根本就没有见过冰川的奇景,又怎写得出来?”眼光一瞥,见白衣少女笑面如花,桂华生想了一想,说道:“吟咏冰川的诗我也未曾见过,但有一首写山中雪景的到也与眼前的景致有些相似。”遥指雪花缓缓吟道:“春雪满空来,独处似花开,不知山里树,若个是真梅?”白衣少女拍手赞道:“好一个:若个是真梅?果然分辨不出来。”桂华生幼承家学,对于经史、词章、音乐、图画无不出色当行,与那白衣少女越谈越觉投机,彼此都有相见恨晚之感。
  走了一阵,忽觉天气渐暖,转过一个山坳,但觉眼睛一亮,在群峰环抱之中,竟是白茫茫的一片湖水,湖边绿草如茵,山顶上的飞瀑流泉,冲入湖中,那透明的泉水就像滚动着五光十色的珍珠,湖中浮冰片片,在阳光下将化未化,耀眼生缬。桂华生道:“藏人传说,念青唐古拉山之上,有一个天湖,果然不错,你看这个大湖,天水相连,真的像在天上一样。”(羽生按:这个大湖后来经地理学家勘察之后,认为是世界第一高湖“腾格里海”。藏名“纳木错”,亦即“天湖”之意。)白衣少女道:“此景只应天上有,咱们到了这儿,也像神仙一般了。可惜上面没有人居住。你们中国陶渊明的诗:‘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意境甚美,可惜他所想像的也只是‘人境’,若是在天湖之上的冰峰结庐,那就是仙境了。”桂华生笑道:“事在人为,尼泊尔王子可以在魔鬼城中造庙建塔,咱们也自可以在冰峰之上造出楼阁亭台。”白衣少女道:“嗯,你想得真美,我到这里,也彷佛到了我梦中的仙境了。”取出玉笛吹响,桂华生听那调子,正是苏东坡的水调歌头,听到“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笛声虽停,遗韵枭枭,但见白衣少女悠然存思,恍惚若梦,此时此刻,却不知她心中想的是什么?
  过了好一会,白衣少女好像从梦中醒来,笑道:“我要去找天下第一奇珍,却不想给这天下第一美景迷住了。嗯,咱们还是走吧!”
  绕过冰湖,走了约一个时辰,愈上愈高,山势也愈来愈险,俯览群山,片片浮白,在云气弥漫之下,恍如云海中星罗棋布的岛屿。这时已是正午时份,但寒气却愈来愈浓,白衣少女忽道:“你听,他们在那里发掘了,咱们来得正是时候。”桂华生抬头一看,前面是一座峻嶂的山峰,山形像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凝神细听,隐约有凿石的声音,好像就是从冰峰的山腹里传出来。
  桂华生满怀纳闷,忍不住问道:“到底是什么宝贝,可称得上世间奇珍?”白衣少女笑道:“你不信么?要不是世间第一奇珍,藏灵上人焉肯为它费了半生心力。这件宝贝就藏在玉女峰的千丈冰窟之中!”桂华生愈听愈奇,催她道:“好妹子,快点说吧?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白衣少女道:“三年前我有缘得见印度的龙叶大师,那时我刚学剑术,向他请益,他只传了我几点内功心法,对于剑术,他谦说不是所长,不过,他却送给我一部梵文秘典,内中就记载有一个神话般的秘密:里面说在这念青唐古拉山的玉女峰下,有一个冰窟,冰窟里有的是亿万年来亘古不化的冰雪精灵,若用这种寒冰制成刀剑,坚逾钢铁。这还不奇,玉女峰本产玉石,冰窟里的冰雪精灵,与玉凝结,有一块大玉石,正在冰窟的中心,与冰魄精灵化而为一,若把这块玉石最中心那一部份美玉凿出来,炼成宝剑,那一股奇寒之气,就足以今人退避三舍,你想若得了这种亿万年寒玉所炼成的冰魄寒光剑,岂不是可以无敌于天下!”
  桂华生一笑道:“若真是如此,那就是普天下最奇怪的宝剑。不过,若非高明之士,这把剑得了也没有用,反而要冷坏了自己。”白衣少女道:“别说剑了,就这个冰窟也不是寻常人可以下去的。听说藏灵上人遍游西藏名山,无意中也发现了这冰窟的秘密,他为此采集了各种奇药,炼了一种丹丸,服之可以御寒,经过了几十年的准备,又费了无穷心血,测出了冰窟的中心所在,和寒潮最弱的时辰,直到今天,他才敢到这玉女峰来掘宝。”
  桂华生道:“怪不得藏灵上人一见尼泊尔王子,就问提摩达多和龙叶大师有没有来?原来他是想找帮手。”白衣少女道:“提摩达多练的是阴阳掌力,龙叶大师则是佛门高弟,他们都不会与藏灵上人争夺这剑的。不过藏灵上人的算盘也打得太如意了,像龙叶大师这等高人,岂肯助他掘宝?”桂华生听白衣少女纵谈奇人异宝,对她身份更是怀疑,心中想道:“她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女,龙叶大师怎肯把梵文秘典付托给他,还告诉她这个大秘密。这等世间的高人异士,竟然都肯折节下交,她又是什么人?”
  白衣少女道:“原来你已见过藏灵上人了,他还有什么说话与举动?”桂华生道:“他向尼泊尔王子要了八名武士陪他。”白衣少女面色倏变,道:“他大约是想借用尼泊尔武士所佩带的百炼钢刀,呀,只怕他纵有御寒奇药,这八名武士也禁受不住那冰窟寒潮!”
  说话之间,忽听得山腹中传出叮叮的铃声,这时桂华生和白衣少女已到了玉女峰的冰坡上面,正正对着冰窟,他们轻功妙绝,守护在窟旁边的武士,竟然听不出一点声息。
  但见有四个带着月牙弯刀的尼泊尔武士,在冰窟旁边手舞足蹈,桂华生起初莫明其妙,眼光一瞥,见白衣少女面有忧色,这才恍然大悟:敢情是这四个武士耐不住冰窟的奇寒,故此跳跃如狂,借以增加体温。
  铃声愈急,那四个武士突发怪声,不约而同的跳近洞口,过了一会,扯起四只吊蓝,每只吊篮,都躺着一个面青唇白、奄奄一息的武士。
  随在吊篮之后,藏灵上人一跃而出,袈裟一抖,飞出了漫天冰屑,桂华生在数十丈之外,也自感到阴寒之气,瞧那藏灵上人,虽然冻得面色惨白,不过仍是步履安详,举止从容,桂华生想道:“这四个武士服有御寒灵药,在冰窟外面,尚自冻得手舞足蹈,冰窟之中,想更是奇寒无比,这藏灵上人居然还能够施展一鹤冲天的轻功出来,内功深厚,确是不容轻视!”
  藏灵上人将吊蓝中武士搬到地上,挥手说道:“你们这四个下去!”原先守在洞口的四个武士,见同伴几乎冻僵,直打寒嗦,哪里肯听。藏灵上人喝道:“你们胆敢不听我的命令吗?哼,哼,哼!……你是谁?”原来就在这一瞬间,白衣少女已是飞身掠出!
  那四个被藏灵上人威胁的武士,陡然间都发出尖锐的叫声,随即跪倒地上,向白衣少女合什礼拜。桂华生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说话,但从他们那既是喜悦又是恐惧的神色和声调,也猜得到他们是向白衣少女请求恕罪和援助。
  藏灵上人喝道:“我道是谁,原来你就是在魔鬼城中吹笛吓人的妖女,你有多大修养,也敢觊觎冰窟的奇珍?”白衣少女冷冷说道:“我不管你什么奇珍不奇珍,这八名武士我命令他们返国。”藏灵上人怒形于色,打量了白衣少女一眼,却忽然换了语调说道:“也好,这八个武士本来也办不了什么事,你既然要我放他们,你就替他们下去吧。我也不会白白要你帮忙,冰窟里有的是冰魄精英,你可以取来制炼冰魄神弹。至于那块亿万年的寒玉,你就不必妄想了!”
  白衣少女冷笑道:“冰窟里的奇珍是你家东西不成?要任从你的分配?”藏灵上人浓眉倒竖,怒声喝道:“我费了几十年的心血,你却想趁现成,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哼,你还说不觊觎冰窟的奇珍?”
  白衣少女又是一声冷笑,朗声说道:“你这样说法,我无心变了有心,我倒想把那冰窟寒玉取出来了。好吧,咱们各显能为,看谁能把这块寒玉取到手中?”话声未了,但听得藏灵上人一声暴喝,飞身疾起,呼的一声,凌空击下。白衣少女轻功绝顶,焉能给他击中,但是他这一掌打出,对面的冰岩震得轰然鸣动,冰魄纷飞,桂华生也几乎立足不稳,骇然想道:“藏僧这一掌的威力,看来比少林派的武林绝学大力金刚掌还更惊人,有缘相遇,我也想试他一试了!”
  白衣少女接连避了他的三掌,扬声说道:“待我先治好了这四个人再来和你比划。”藏灵上人哪里肯依,一掌紧似一掌,每掌拍出,隐隐挟有风雷之声,打得冰岩震动,砂石纷飞。白衣少女的身形,都笼罩在他双掌威力之下!
  白衣少女秀眉一挑,玉笛缓缓扬起,就在这时,桂华生立足的冰岩,给藏灵上人一掌震塌,桂华生趁势飞出,展出了达摩秘笈中的“五禽掌法”,半空中身子一屈一伸,双掌划了一道圆弧,俨如金鹏展翅,凌空直扑下来!
  白衣少女笑道:“好吧,大哥哥,你就替我暂接几招!”衣带轻飘,身法美妙之极,在两大高手的掌影翻飞之下,竟是从从容容的走出圈子外面。她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桂华生纵不能胜,也决不至于在一时三刻之内落败。
  藏灵上人见桂华生来势凶猛,顾不得拦截白衣少女,蓦地一声大喝,双掌平推,掌力相接轰然雷鸣,桂华生一个斤斗翻了下来,藏灵上人也踉踉跄跄的倒退数步。这一较量,竟是功力悉敌,斤两相当。
  桂华生心头暗惊,想道:“我借凌空下击之势,也不能胜他。西域果有奇人,看来这个藏灵上人的功力便在我之上。”
  岂知藏灵上人更是惊心动魄,他自负是西藏的第一高手,天下之大,也仅仅是佩服三个人,中国的易兰珠,印度的龙叶上人,阿拉伯的提摩达多。这三个人都是百世罕见的一代宗师,藏灵上人自是心悦诚服。想不到今晚在这念青唐古拉山之上,第一个碰到的白衣少女,竟是连她的衣角也捞不着;第二个碰到的桂华生,硬碰硬接,也竟是占不了丝毫的便宜。而这两个人,却不过是二十左右的青年男女!
  藏灵上人骄敌之心尽去,运了全力,叱咤一声,又是双掌齐出,桂华生用了一招借力反击的“双推掌”,但觉藏灵上人的掌力有如波浪一般层层而至,前浪未消,后浪又生,一陷入漩涡之中,竟是消解不了,只好一口气的和他硬接了十多二十招。
  藏灵上人越斗越勇,双掌翻飞之际,袈裟也抖了起来,扬起三股狂风,互相冲击。桂华生喝道:“掌法较量过了,咱们再比划兵刃!”藏灵上人有意逞能,哈哈笑道:“你用什么兵刃,贫僧也只是一双肉掌!”
  话声未了,突见一道紫虹,破空射出,“波”的一声,藏灵上人掌力所激起的气流,就像皮球给刺穿一样,一泄无遗。这一来藏灵上人的掌力威势登时大减,桂华生唰唰唰疾进三剑,“嗤”的一声,将藏灵上人的袈裟刺破,冷冷笑道:“还是亮出兵刃来吧!”藏灵上人这才知道桂华生的剑乃是一把宝剑,只凭掌力,万万封闭不来。
  藏灵上人老羞成怒,一声冷笑道:“不知死活的小子,要我取出兵刃那就是要我将你送上西天了!”倏然间取出了一对铜钹,发出黄澄澄的光华,双钹一碰,震耳欲聋,疾的向桂华生的宝剑便夹,桂华生挥动宝剑,但听得断金戛玉之声嗡嗡不绝,这一对铜钹乃是古铜加上其他合金所铸,宝剑竟不能伤!
  藏灵上人渐渐现出急燥的神色,一双铜钹敲得震天价响,那笛声却是越来越见柔和,可是任凭那铜钹的噪声如何强烈,都总是压它不住。桂华生心神宁静,听得的只是美妙的笛声,一柄腾蛟宝剑越发使得潇洒自如,再过片刻,竟自抢了上风,将那对铜钹压住,藏灵上人不论使出什么怪异的招数,都被桂华生随手化解,而且着着反击,将藏灵上人迫得连连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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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13 04:18 | 显示全部楼层

Re:大陆修订本《幽谷寒冰》

七、入冰窟采玉炼奇剑

  突然间,笛声一转,越吹越高,响遏行云,桂华生脚尖一点,腾身飞起,无意之中,与那笛声配合得妙到毫颠,但见他在半空中一个转身,倏地里便是一招“飞鸟投林”,凌空杀下,那腾蛟宝剑所抖起的寒光,就如黑夜繁星,千点万点,直洒下来!只听得一片断金戛玉之声,接着一声野狼般的嗥叫,原来藏灵上人的一面铜钹已被宝剑刺裂,而他身上也同时受了七处剑伤。
  待到桂华生落到地上,藏灵上人亦已飞逃下山,桂华生见他受了剑伤,仍是捷如飞鸟,心中也自骇然。
  那白衣少女收了玉笛,缓缓起立,微笑说道:“好剑法!”桂华生面上一红,说道: “不是你的相助,我只怕已伤在他双钹之下。”少女笑道:“我对你何尝有什么助力,那是你本身原来具有的功夫,比如灯烛能燃,萧笛可奏,我不过引以星星之火,吹以丝丝之气而已,何足称道?”桂华生听她语带禅机,内蕴妙理,凝神一想,豁然顿悟,合什赞道:“灯烛自燃萧自奏,外魔本是空无有。要待驱魔落下乘,我闻此言三顿首。”白衣少女笑道:“大哥哥妙解禅理,武功上又进了一层了。说老实话,论本身功力,我还当真不是藏灵上人的对手呢。大哥哥,你的剑法确是精妙,那是中土所传的吗?”桂华生道:“不,恰恰相反,那是从西土传来的达摩剑法,不过,经过了一千多年,历代名家又有不少增益,大约比达摩祖师最初所传的剑术,更见完备了。”白衣少女道:“不错,我所问的倒是落了下乘了。中土西土本来就不应分开,世界各派的武功,都可以合而为一。”桂华生心中一动,笑道:“我昨晚见你用玉笛使出极精妙的剑术,令大我开眼界,佩服无已。若然咱们这两家剑术,合而为一,纵不能称雄天下,想来亦可为武学大增光彩!”白衣少女道:“是么?”凝望冰峰,忽地默然无语。过了好一会子,才幽幽的叹口气道:“去往随缘,你这番话也待将来有缘之时再说吧。”桂华生一片惘然,抬头一看,但见日正当头,冰峰在阳光下现出千重丽彩,自己的影子和白衣少女的影子在冰峰下几乎叠而为一,此景此情,如幻如梦,心中但愿幻景不灭,好梦长留。
  白衣少女回眸一盼,说道:“现在正是午时,寒潮最弱,咱们该进去了。”桂华生随她走进冰窖,但见一片寒光,冷风缕缕,触体如刀。白衣少女笑道:“龙叶大师给我的梵文秘笈,本有制炼御寒的秘方,我也炼了七粒阳和丸,不过咱们还是试凭本身的功力看看。若是要靠灵丹,将来也不能用这冰魄寒光剑和使用那冰魄神弹呢。”
  桂华生在洞口一张,但见白茫茫一片,端的似神话中的仙府,雾锁云转。桂华生将一块石头丢下,听不见声响,看来真是深不可测。白衣少女道:“你怕么?”桂华生笑道:“有你一齐,我还有什么怕的?”拔出腾蛟宝剑,插入冰壁,支持体重,施展剑掌交替的工夫,沿着冰壁溜下,遇到特别平滑之处,就用壁虎游墙功向下滑下。看那白衣少女时,却是不用花费如许气力,但见她张开双手,贴着冰壁,向下滑行,竟是如鱼游水,顺利之极,倏忽之间,就赶过了自己的前头。桂华生心中暗叹:我自负英雄,竟不及一个少女。却不知尼泊尔乃是冰雪之国,溜冰滑雪的玩意儿三岁孩童也会,白衣少女在冰壁上滑行,当然胜过桂华生。不过像她这样无所凭依,脚下既没有装上滑冰的鞋子,手上也没有“冰挖”(可勾着冰壁,减少滑速的一种登山用具),居然如鱼游水,这种本领,确也需要极上乘的轻功。
  过了半个时辰,白衣少女先到下面,脚踏实地,抬头一望,桂华生还在半空,白衣少女微微一笑,抛出一条彩绸,长可十丈,经她内力挥动,其直如矢,桂华生一个“鹞子翻身”飞扑下来,抓着彩绸,也施展了极上乘的“一苇渡江”的绝顶轻功,借着彩绸一荡之力,往下飞坠。白衣少女收短彩绸,转瞬之间就把桂华生接下来。
  这时已在冰窟之中,寒气更浓。桂华生调匀呼吸,与白衣少女缓缓走入,但见四边都是水晶般的冰岩冰壁,就像千百面明镜,层层反射,两人的影子在冰壁上重叠出现,几乎分不出来。
  走了好一会,光线渐渐减弱,寒意更浓,再一会,连冰壁所发的那种幽冷的清光也没有了,桂华生但觉手足麻木,呼吸也渐渐有点困难。白衣少女道:“这里的冰层都已化成岩石,不像外面的冰岩有新凝的寒冰。梵文秘典中称呼这种冰层为万载玄冰,其实何止万载?”桂华生用宝剑一划,割出一块“冰块”,但见坚硬黝黑,果然像是石头,但握在手中,却是奇寒彻骨,急忙抛了。
  两人借着宝剑的光芒,再向前走,约摸走了一顿饭的功夫,忽然又是眼睛一亮,前面发出绿莹莹的幽光,白衣少女道:“寒玉岩已在面前,咱们就可以发掘那块亿万年的寒玉了。大哥哥,你受得了吗?”桂华生冻得牙关打战,但听得白衣少女的温言软语,有如一道暖流从心底缓缓流过,登时寒意减了许多。
  前面矗立着一块大岩石,有如绿玉屏风,两边却是黝黑的玄冰冰壁,白衣少女让桂华生用宝剑将冰壁上面削去一层,登时寒光四射,将冰窟照耀得如同白昼,白衣少女道:“这些都是亘古不化的寒雪精英,若是成了冰魄神弹,那就是天下第一等厉害的暗器!”
  那块寒玉岩石上有许多刀痕,白衣少女笑道:“我们的戈克利刀虽然锋利,却哪能切开寒玉。若要凿山取宝,最少也得花几年功夫。藏灵上人大约没有料到寒玉岩石如此坚硬,幸亏他没有宝剑。大哥哥,这回可要仰仗你了!”
  桂华生拔出宝剑往寒玉岩上削去,应手而落,削了一盏荼的时刻,剑尖触物,铿然有声,竟是削之不动,白衣少女道:“将宝剑给我。”她小心翼翼的用宝剑在岩中心那块寒玉的周围,划了一道剑痕,与桂华生并肩而立,施展大力鹰爪功,用力一抓,但觉奇寒透骨,两人各运真气抵御,疾喝一声,那块玉石应手而起,是一块三尺见方的碧玉,通体晶莹,寒光闪闪。白衣少女喜形于色,说道:“大哥哥,这次取得万年寒玉,全仗你的宝剑,这块寒玉,你可以取去炼剑,将来可以无敌于天下。”桂华生笑道:“要不是碰到你,我根本就不知道这冰窟所在,遑论取玉。再说,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叫做物轻情重,你要将寒玉送我,这份情意,就比寒玉本身要贵重得多,我心领你的情意,已是终生难忘!”白衣少女道:“你真会说话。这么说,我倒是非要不可了。”取出一个锦囊,将那块寒玉放了进去。桂华生道:“这锦囊是什么做的?光泽悦目,好像不是普通的锦绣。”白衣少女道:“这是西天竺的天蚕丝做的,水火不侵,你瞧寒玉放在其中,寒气一点也没有透出来。”桂华生摸摸果然,说道:“既有这样的宝囊,你就将这里的冰魄精英也抓进去,将来也好制炼冰魄神弹。”白衣少女道:“正是。”接着又笑道:“我这次是满载而归,只可惜你却是如入宝山空手回了。”
  桂华生用剑再削下几片寒玉,笑道:“这几片玉虽然不能炼剑,可也好玩得很。”白衣少女忽道:“大哥哥,你住手,瞧,这是什么?”但见在寒玉岩的上方,有几行奇形怪状的文字,白衣少女仔细端详,失声叫道:“这是梵文,写的是冰块寒光剑的用法。这位大师,正是著秘笈的那位印度前代高僧。他当时发现此宝,因为没有宝刀宝剑,取之不出,却还肯留在窟中忍受奇寒之苦,研究寒玉的性能,写出用法,指点后学,真真可佩!”当下盘膝而生,默读那岩上的经文,并照那经文所说,练习抵抗寒气的吐纳妙法。
  桂华生仗剑在旁守护,寒气透骨攻心,渐觉难以忍受,他们在冰窟不知时刻,原来午时已过,此际已将是傍晚的时分,冰窟中寒气正盛,要不是桂华生学的乃是达摩祖师所传下的正宗内功,早已冻僵!
  桂华生正在凝神运气,抵御寒潮,忽听得外面有“喀嚓”的声音,桂华生是武学的大行家,一听就知道有轻功绝顶的高手来了,不禁大吃一惊,想道:“居然还有人有这般能耐,敢在寒潮正盛之时,进入冰窟!”
  心念方动,怪声已起,有如枭鸣,桂华生一跃而前,抬头一看,但见一个怪人,身如枯竹,面额深陷,双眼如火,发似飞蓬,相貌狰狞,见所未见。这还不足骇异,最令人骇异的是:但见他双掌呼呼乱劈,挡在身前的寒冰竟然如遇骄阳,触手而化。试想这种万载玄冰,即算用平常刀剑来削,也削之不动,然而被他掌风一扫,竟然化水而融,岂非奇绝!
  桂华生方自惊诧,只见那怪人怪眼一翻,大声喝道:“你这两个娃娃好大的胆子,竟敢潜入玉女峰来取宝!”桂华生笑道:“这是亿万年来无主之物,谁有本领,都可来取,你管得着么?”
  那怪人“哼”了一声,冷冷说道:“如此说来,那块亿万年的寒玉你们已拿到手了?”桂华生道:“不错,你待怎么?”那怪人道:“拿来给我!”桂华生大笑道:“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我们尽费心血取得的东西要迭给你,凭什么要送给你?”
  那怪人笑道:“你们有本领到冰窟中取宝,我便有本领从你们手中夺宝。凭什么?就凭我这双掌!”
  那怪人一面发话,一面走来,相距还有十余丈远,说到末了一句,忽地飞身疾起,身法之快,无以形容,“掌”字刚刚出口,那双蒲扇般的手掌,已拍到眼前。
  但见那双掌鲜红如血,好像剥开了一层皮似的,桂华生虽然早有防备,亦是大吃一惊,当下腾蛟剑一招“直指天南”,迎着掌心便刺,那怪人似乎知道宝剑厉害,手腕一翻,掌势飘忽,眼前红影闪动,掌风呼呼,向着桂华生扑面而过。
  怪人怪掌,已令人惊,但还有更骇人的,他那掌风,热呼呼的,竟然像是从鼓风炉中喷出一般!桂华生连闪数招,忽地喝道:“你这厮敢情就是雪山妖人赤神子?”
  原来这赤神子是横行青藏边境之间的一个大魔头,十余年前,被天山七剑之一的武琼瑶打败,迫令他在雪山自省,不许复出。赤神子哪肯甘休,可是武琼瑶的本领比他大得多,他迫于无奈,只好在大雪山上匿迹潜踪,却用十余年的功夫,苦练赤神魔掌。这种赤神魔掌的练法怪异无伦,要将四肢用毒草熬炼,故此手足都鲜红如血,可以用邪功,将体内的真阳之气,从掌心迫出。赤神子练这种怪异无伦的魔掌,本来是准备用来对付武琼瑶的,他却料不到,魔掌还未练得大成,武琼瑶和易兰珠都已相继去世。他自以为天下从此没有能制服他的人,于是再下雪山,重到西藏,第一个便找他的旧友藏灵上人,打听一些近年来的消息。
  藏灵上人在念青唐古拉山脚山下遇到他,其时恰巧是藏灵上人被桂华生打败之后,藏灵上人遂对赤神子说:你别以为魔掌练成,便可无敌天下,在神玉女峰的冰窟之中,是一块亿万年的寒玉,它恰巧是你的克星,现下正有人在冰窟中取宝,准备练成冰魄寒光剑来制你死命。一番说话,激得赤神子立刻赶来,进入冰窟,要找取宝的人拼命。
  桂华生与白衣少女如此年轻,大出赤神子意外,接了数招,赤神子便知道桂华生属于天山七剑中的一支,与昔日的大仇人武琼瑶正是一家,当下既惊于桂华生的精妙剑术,又激起旧仇新恨,于是把那赤神魔掌的威力,尽量发挥。
  桂华生苦苦抵挡,热风所至,玄冰飞溅,桂华生但觉忽冷忽热,或奇寒奇热,同时袭至,若非他内功深厚,早已昏迷,饶是如此,也觉呼吸不畅,体力渐疲,俨如大病一般,回首看那白衣少女,却还在盘膝静坐,对这一切,竟似不见不闻。
  赤神子掌势越来越紧,热风呼呼,连番猛卷,桂华生使出浑身本领,以绝妙的身法闪避,但赤神子这种武功太过邪门,桂华生虽然闪避得宜,不让他的怪掌触及身体,但整个身形,却始终是在他掌风笼罩之下。而且这时寒潮正盛,奇寒奇热,相继袭来,桂华生呼吸困难,头昏目眩,突感地转天旋,看看就要支持不住。
  忽听得白衣少女叫道:“大哥哥回来,别再理会这个怪人!”嗤嗤声响,一颗颗好像珍珠大小、亮晶晶的冰弹突然从空中洒下,被热风一荡,倏忽碎裂成粉,登时散出一团寒光冷气,赤神子禁不住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冷战,掌势稍缓,桂华生一招“神龙掉尾”反手一剑,将赤神子迫退几步,立即腾身飞走,脱出了赤神子掌力笼罩的范围,回到了白衣少女身旁。
  赤神子又惊又怒,心中想道:“藏灵上人说的果然不假,这冰魄神弹已经这样厉害,若是给她将寒玉炼成了冰魄寒光剑,哪里有我立足之地!”杀机陡起,一声大吼,狠狠的扑上前来。
  白衣少女待他扑到离身数丈之地,微微一笑,说道:“枉你活到这般年纪,兀是不知道进退,妄动无明,何苦来哉!”玉手一扬,七粒冰弹连发,赤神子好像发狂的野兽,突被猎人插了几枪,一声厉叫,双眼火红,虽是怒火冲天,却不由得他不连连退缩。原来他有三处大穴,恰恰被冰弹打中,那股奇寒之气,循着穴道,直攻心头!
  赤神子练的邪门内功,本来可以将体内的真气,凝成一片,发出热力,虽受冰弹打中,仍可支持得住,当下盘膝静坐,运气三转,迫散了体内的寒气,又是一声怒吼,狂扑而前。
  岂知这种亘古不化的冰魄精英,所蕴藏的阴冷之气,除非练正宗内功的人,并且已练到了通玄之境,或许还可抵受,而具有这种功力的高明之士,寰宇之内,亦不过只是有限几人。赤神子所练的魔掌神功,虽然可以暂时相抗,时间稍长,终是支持不住!
  但见白衣少女的冰弹越打越急,赤神子好像一只无头苍蝇在窗纸上乱飞乱撞,但总是钻不过去。在他和白衣少女之间,便似布了一层冰幕似的,任是狂风呼呼,却总吹不散那冷雾寒光。赤神子发出热风,须要耗损本身真力,而白衣少女的冰弹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更何况赤神子的邪门内功,不过练了十多年,火候也还未到炉火纯青之境。
  再过片刻,寒气激荡,只见赤神子狂呼疾舞,如中疯魔,却又全身颤抖。桂华生不禁骇然,心中想道:“世间暗器,或用以伤人,或用以打穴,所讲究的不外是准头和劲力,独有这种冰弹,却以奇寒伤人,当真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奇怪暗器了!”
  白衣少女笑道:“看你可怜,饶你去吧!”玉手一扬,飞出三枚冰弹,赤神子一个斤斗倒翻,头也不回,疾奔而去。白衣少女笑道:“最后这三枚冰弹都打中了他的灵枢穴,叫他根本不能再运真气,若是七弹齐发,立刻可取他性命,他知道厉害,是以走了!”
  桂华生道:“若不是你及时出手,我只怕已伤在那魔头的怪掌之下了。”想起适才的奇寒酷热,犹有余怖,但觉四肢无力,心神不定,不自禁的打了几个寒噤。白衣少女微微一笑,掏出一个银瓶,取了一粒碧绿色的丹丸,递给桂华生道:“你在赤神子魔掌之下,斗了一百余招,犹自支持得住,内功深厚,远在我之上,可惜咱们相聚的日子无多,要不然我倒要向你好好的领教呢。”桂华生心内一酸,缓缓念道:“人间难得两相投,问君何故轻言别?”白衣少女笑道:“你忘了我说过的去往随缘的话么?世间哪有不散的筵席,你若是如此执着,我就只有提早走了。嗯,快将这粒丹丸服下吧。”这几句话说得超脱非常,近似禅机,但却又暗藏情意。桂华生一片茫然,不敢多话,将那粒丹丸咽下,但觉一缕幽香,沁人肺脏,精神勃振,身体也暖和起来了。白衣少女道:“你不过元气稍稍受损,那赤神子却必定要大病一场。你再静坐运功,待到寒潮减弱之时,咱们再出冰窟。”
  桂华生杂念频生,想起这白衣少女的诸般神秘,哪里静坐得稳,忽听得白衣少女在他耳边轻轻念道:“菩提非树,明镜非台,魔由心起,自染尘埃。”桂华生心头一凛,收束了心猿意马,真气渐渐透过十二重关,终于到了物我两忘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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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大陆修订本《幽谷寒冰》

八、布达拉宫参活佛

  也不知坐了多久,那白衣少女说道:“咱们可以走啦!”桂华生一跃而起,但觉精神饱满,冷意全消,向白衣少女作了一揖,笑道:“多谢你的指点,想不到你把上乘的内功诀要,都寓于禅机妙理之中。”白衣少女道:“我哪有这样的大智慧?这都是从那本梵文秘典中觉悟出来的。冰弹打穴的功夫,则是从寒玉岩上所留的经文学来的,说来我也要谢你助我进入冰窟的呢!”
  两人说说笑笑,走出冰窟,但见红日当头,在冰窟中不知时刻,原来又已是第二天的正午时分了。桂华生笑道:“我但愿在冰窟中再多留一些时日。玉妹妹,你离开这里之后,要上哪儿?你家中还有什么人?你的武功是怎样学来的?”白衣少女笑道:“你又来寻根究底了,若然他日有缘再遇,这些事你不问自知。今日咱们尽情玩赏这雪山奇景,领略那天湖风光。不许谈世俗之事。”
  桂华生大喜,与白衣少女探冰川,游天湖,又在皓皓的冰峰之上,留下了许多足印。白衣少女有时与他谈诗论文,或与他说禅论剑,在雪山之上,不知不觉的过了三天。这一日白衣少女与桂华生在玉女峰头,望那满山纵横交错的冰川,呆呆出神。桂华生奇道:“这冰川有什么好看?”白衣少女道:“你看这些冰川好像银龙飞舞,临近看时,上面冰层凝结,几乎看不出它在移动,实则在冰层之下,仍是暗流汹涌。冰川的奇妙,就在极静之中有极动,唔,我将来要练的冰魄寒光剑,和世间任何宝剑都不相同,必须自创一派最特别的剑法才行。”桂华生大喜道:“我也有这个心愿。咱们,咱们……”话未说完,但见白衣少女从峰顶一飘而下,拔出玉笛,在冰川上面挥舞起来,忽疾忽徐,有如流水行云,美妙之极!
  桂华生暗道:“若将它演成剑法,果然是奇幻无比,只是其中好像还有破绽,若作为独创一家的剑法,还须假以时日,细细琢磨!”白衣少女舞了一会,收起玉笛,忽地对桂华生裣衽一礼,微微笑道:“难入法眼,尚望指正。”桂华生道:“小妹子你真是聪明绝顶,敏慧无伦,这套剑法是从冰川流动之中,妙悟出来的么?”白衣少女道:“独创一家,谈何容易?我不要你的奉承,但愿你依实说来,这剑法有何不足之处?”桂华生道:“轻灵翔动,奇妙之极,只是暗藏的威力不够,得冰川的气象,却未得冰川的凝重。”白衣少女道:“你那套达摩剑法,蓄劲深沉,倒是正好补我这套剑法的不足。”桂华生心中一动,说道:“那么咱们不如就在这玉峰上住上三年,合创创出一套新奇的剑法来,就把它定名为冰川剑法!”
  白衣少女杏脸微红,默然不语,忽地从冰川里拾起几片浮冰,揉碎了冰上飘浮的一朵花瓣,又轻轻的将它撒了,让它随风而逝,叹口气道:“花自飘零水自流,冰光月影两悠悠!”身形一起,衣袂飘飘,轻点浮冰,横过冰川,跳上冰崖,星眸半启,仰望浮云,眼光在有意无意之间,正好与桂华生相接,桂华生心神俱醉,曼声吟道:“青颦粲素靥,冰国仙人偏耐热。餐尽香风露屑。便万里凌空,肯凭莲叶,盈盈步月。悄似怜轻去瑶阙!人何在?忆伊痴小,点点爱轻撧……”白衣少女道:“这是什么词牌?”桂华生道:“霓裳中序第一(词牌名)。这是上半阕。”白衣少女幽幽说道:“只愁天际起长风,惊破霓裳羽衣曲。酒冷休温,诗残莫续。留些未尽的情韵更好,下半阕不听也罢。”
  桂华生意乱情迷,不知是喜是悲,竟自痴了。忽听得远处山头,有笛声轻奏,白衣少女凄然一笑,说道:“我的侍女唤我回家,我要去了!”桂华生惊道:“你去哪儿?”白衣少女道:“从何处来,向何处去!”桂华生叫道:“难道咱们就是这样的分手了吗?”白衣少女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忽地伸出纤纤玉掌,按了三按,回掌翘指,指着挂在胸前作为饰物的一面小玉镜,朗声吟道:“若是相逢休再问,各随缘份到天涯!”飞身掠下,展开绝顶轻功,竟如青女素娥,凌风而去!
  桂华生心伤欲绝,抬头一看,但见新月初升,冰峰如镜,只是剩了一个人儿,便觉得满目荒凉,凄凄寂寂。回想这几日来的种种奇遇,真似做了一场大梦!只可惜这梦醒得太早了。
  桂华生没精打采的下山,一路沉思,想白衣少女临走之时,玉掌三按,手指镜子,那是什么意思?再琢磨她那两句诗,好像还有重见的日子。到什么地方去找她?在什么时候可见她?越想越茫然,但觉她留下的哑谜真难索解。
  桂华生下山之后,遥望“魔鬼城”中那座尼泊尔王子所修的白塔,想起了麦士迦南的付托,心中一凛,想道:“魔鬼城中那班尼泊尔武士,虽然都已被白衣少女赶走,但尼泊尔王子图谋西藏的野心,可还没有消弭。麦士迦南请我到拉萨去参见活佛,托我转达白教法王的诚意,我怎么忘了?”
  于是桂华生又仆仆风尘,前往拉萨。这时已是初春时节,封山的冰雪渐渐消解,路上好走得很,走了将近一月,便来到西藏的首府。
  桂华生进城之时,天色已晚,但见街市中,平顶的房屋与帐蓬交杂,与内地城市的风光大不相同。街上行人熙来攘往,每一座帐幕都有香烟缭绕,烛光熠耀,在许多帐蓬前面,都有藏人焚香礼拜。桂华生拉着一个老头道:“今天可是什么节日吗?”那老头道:“不是今天,是明天!”指指天上的明月,说道:“客人,你从哪儿来的?你是不是佛门的信士?怎么连佛祖诞辰都忘记了。”
  桂华生抬头一望,天上明月正圆,诧异地问道:“佛祖诞辰不是四月八日吗?”那老头怔了一怔,忽地笑道:“客官,你是汉人,有所不知了,幸亏我懂得汉历,要不然真不懂得你因何诧异了。明天就是四月八日啊。”桂华生道:“天上的月亮正圆……”那老头说的是藏历。他说:“你们汉人用的阴历,月亮正圆之日,便是十五,我们的藏历不是这样的,有时月初便圆,有时月尾方圆。若照汉历,今天是三月十四,明天便是三月十五。因为今年的佛祖诞辰,恰逢月圆,所以特别热闹,从昨天起,大家便沐浴斋戒,焚香礼佛了。”
  桂华生心头一动,喃喃说道:“三月十五,三月十五?”猛然醒悟:白衣少女临别之时所作的手势,玉掌三按,三五十五,岂不正是表明三月十五之期?手指玉镜,岂不正是代表天上月圆之象?
  那老头絮絮说道:“客官,你真有福气,今年达赖活佛,将在明天亲自主持礼佛仪式,布达拉宫前面的三座大殿也将在明天开放,准许善男信女在大殿的阶下礼佛。我们一生之中,也未必得见活佛一次,你一来到,只要明日挤得进去,便可以见着活佛的真面容,那真是天大的福气啊!”
  桂华生大喜过望,急忙谢谢老头,找一座专门接待客商的帐蓬住下,但这一夜那里睡得着,心中想道:“原来华玉妹妹是约我明日午夜在布达拉宫相会,可是她又怎么能进布达拉宫呢?难道晚间也一样开放,任人游览?”睡不着觉,又起身向帐蓬的主人打听,所说的与那老头一样,明天开放的就只是三座大殿,一到黄昏落日,所有礼佛的人便都要离去。那位主人还肃然说道:“活佛何等神圣,岂能容凡人进入他的深宫?让我们在大殿阶下礼拜,已是福气不浅了!”桂华生心头的疑团越来越重,想道:“除非是我猜错她的用意?但若不是这样解释,又是什么?”对白衣少女的身份,更觉诡秘,但望明日早早到来。
  桂华生一夜无眠,好不容易到第二天天亮,立即起来,向主人借了一套西藏服装,免得在进香礼拜之时惹人注目。
  达赖活佛开放布达拉宫,并且亲自主持佛祖诞辰的礼佛仪式,这件事情轰动了拉萨,甚至有许多外地的善男信女也也闻风赶到。桂华生本以为已起得早了,哪知一出帐幕,街道上已是黑压压的人群,桂华生随着人流,缓缓行进。
  布达拉宫建在拉萨城外的葡萄山上(藏名布达拉山,宫以山名),高达一十三层,相传是藏王松赞干布娶了康太宗李世民的女儿文成公主之后(公元六四一年),应文成公主所请而建,经过历代的扩建整修,富丽无比。它的结构,全都是山一块块一尺见方的石头从山腰下平砌上去,布达拉宫顶上有三座庞大的金顶,还有供奉西藏历代活佛肉身的八座金塔,全部用金叶包裹,中嵌珠宝,远远望去,灿烂闪光,端的似琼楼玉府,壮丽非常。
  桂华生随着人潮,将近中午的时分,才挤到布达拉宫下面的山径,但见通到宫门的弯曲石阶上,有两队披着黄色袈裟的喇嘛作为前导,前面三座大殿的门户大开,进香礼拜的善男信女跟在喇嘛后面,鱼贯而入。待到桂华生挤进里面,大殿的石阶下己无插针之地,后到的人,只好在宫门外礼拜了。
  桂华生游目四顾,想在人群之中发现白衣少女,真如大海寻针,毫无踪影。
  桂华生踏遍了三座大殿的数千级石阶,费了几乎一个多时辰,仍是找不见白衣少女。人群从殿下的石阶直挤到殿外的回廊,桂华生知道典礼在正中的大殿举行,便也挤到了这座大殿的回廊之上,但见殿上有四个大飞檐,上缀人面鸟身的金像,下系铎铃,雕镂得极其精细。桂华生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旅行,从满目荒芜、寒冻凄清、常常在数十里内渺无人烟的西藏高原,来到布达拉宫,彷佛如置身在一个华美的梦境之中!
  桂华生纵目浏览,但见回廊的梁、柱、扶手上,或裹金,或雕镂,或绘上图案、画幅,说不尽的富丽庄严。桂华生暗暗叹道:“外面已是如此,宫里面更不知如何?只这一座布达拉宫,就不知费了几许人力财力?”大殿四壁,里里外外,都绘有壁画,绘的多半是佛经中的故事,人物景像,奇奇怪怪,生动非常。要知布达拉宫的壁画,天下闻名,壁画是用白绸粘在壁上,再在绸上涂上酥油,这样作上的画,色泽可以历久不变。数百年来,不知有多少画师,来自中国内地,来自印度,来自尼泊尔、不丹,在这儿作过壁画,真可说是一个艺术的宝库,怪不得桂华生目眩神迷。
  桂华生正自挤到殿外欣赏壁画,忽觉得背后有一股大力推来,腰间一酸,竟似有人点到了他的软麻穴上,桂华生不禁大吃一惊!
  幸而他正在暗运内劲,一觉有异,立刻运气护穴,同时迅速反手擒拿,但听得哎哟的几声哗叫,周围跌倒了好几个人,桂华生回头一望,只见拿着的是一个胖妇,怒目而规,沉声斥道:“你做什么?”桂华生一拿之下,早已发觉了那胖妇丝毫不懂武功,急忙放手,连声道歉,说道:“我见有人用力挤我,伸手乱摸,我以为是有小贼乘机行窃,哪知错拿了人,请大娘恕罪。”幸而藏人对男女之防远不若汉人重视,桂华生说的也是实情,那胖妇噗哧一笑,说道:“在活佛所住的布达拉宫,谁敢行窃!你大约是刚来不久的汉人?”桂华生点头说是,那胖妇絮絮叨叨,尚待说话,忽听得殿上钟鼓齐鸣,两队黄衣嘛喇绕殿而走,遍洒法水,礼佛的大典就将开始了,登时殿里殿外肃静无声,胖妇人也就不再纠缠,自顾自的低头礼拜。
  桂华生心中想道:“这个暗中偷袭的人武功确是不弱,人也机灵,我出手不算慢了,还是被他混在人流中逃脱。那几个跌倒的人,当然是他故意推倒的,造成混乱,以免被我发觉。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向我偷袭?”百思莫得其解。这时殿上的钟鼓已敲了三遍,有两个喇嘛带头念经,过了一阵,钟声梵声之中,达赖活佛在从人簇拥之下,缓缓走出。所有观光的男女老幼,都高诵佛号,俯伏礼拜,不敢仰视。
  桂华生自然也跟着他们一齐俯伏拜倒,然而他却偷偷张望。达赖活佛大约是四十岁左右的样子,微微发胖,神情甚是庄严,也不觉有什么特异之处,吸引着桂华生眼光的,倒不是达赖活佛,而是另一个人。
  达赖后面,有好几个相貌和服饰都特别的僧侣,而且各各不同,一看就知是从外国来的贵宾,大约从印度、尼泊尔、不丹、锡金各地来的,其中有一个披着大红袈裟的番僧,正是和桂华生在魔鬼城中交过手的那个番僧,桂华生心头一凛:“怎么他也来了?”随即想到他这一来,其中定有奸谋。
  活佛主持的礼拜大典为时甚短,先是把杨枝甘露遍洒佛像之前,继而是呈献“哈达”(即是丝绢所做的手帕。献哈达是西藏一种表示敬意的礼节),最后是焚香礼拜。前后不过一枝香的时刻,典礼便告完成。活佛的护法弟子传谕,所有前来礼拜的弟子都限在黄昏日落之前离开。
  桂华生回到帐蓬,主人还没有回来,他歇了一会,养好精神,吃过晚饭之后,主人方自赶回,兴致冲冲的大谈今日的盛典,和桂华生互相祝福,并说今晚布达拉宫燃灯礼佛,许多善男信女,宁愿不回家食饭,留在葡萄山下遥赏灯饰。主人叹道:“可惜我年老体衰,要不然我也宁愿挨饿一晚。客官,这样难逢的胜景,你倒不可错过了。”桂华生连声说是,便向主人告辞。
  布达拉宫的夜景,果然更是迷人,金铸的屋顶,在雪山映照之下,发出点点金光,极为壮丽,十三层的宫殿,每一层的飞檐翘角都挂有琉璃灯饰,灯光、月光、雪光、金光,光辉影射,壮丽之中又有一种神秘的气氛。桂华生无心观赏,心中所念只是白衣少女。
  布达拉宫重重叠叠,屋舍盖满了大半个山,从第一层到第六层的房屋,全部泥着白色的、藏人称为“白寨”,是宫中做法事的地方;从第七层到第十三层称为“红寨”,却分别泥着红、黄、黑、赭红四色,红色的墙,黄色的檐,宫顶则金碧辉煌,远远望去,好像一片五色绚烂的房海!从第七层到第十三层,是宫中僧侣居住的地方。
  桂华生从山下望这一片绚烂的房海,心中大是踌躇,想道:“布达拉宫如此宽广,华玉妹妹即使在这宫中,也不知如何寻找?而且灯如繁星,却又如何偷进?”眼看月亮渐渐移近天心,心中大急,最后决定不论如何,也要进布达拉宫一探。
  人群挤在布达拉宫山下,桂华生却偷偷的绕过山脊,借着岩石草木的遮蔽,蛇行兔伏,渐渐爬近了布达拉宫。他早准备好了一套喇嘛服饰,悄悄换上,等了一会,趁着挂风之际,抬起了几颗石子,轻轻一弹,将偏西一层那座大门上的三盏琉璃灯打碎。西藏高原,风势本烈,何况布达拉宫建在山上,所以灯饰都有防风设备,那守门的喇嘛在大风过后,发觉琉璃破碎,颇为奇怪,嘀嘀咕咕:“怎么今晚的风势这样厉害?”慌忙不迭的担了梯子,换上新灯,桂华生则趁此时机,偷进了大门。守门的喇嘛正在长梯之上,一点也没有发觉。
  桂华生低头合什,把袈裟拉起,遮过半边面孔,遇见喇嘛,就远远闪开,宫内喇嘛众多,别个喇嘛见他一样的服饰,不会特别注意,竟被他混过了好几座宫殿。
  宫中壁画琳琅,比之日间所见,胜过数十百倍,此外像宫灯、玉器、古式桌椅、香案、香炉、名家的彩绣……等等华丽装饰,应有尽有。桂华生暗暗叹道:“想来皇宫之中亦不过如是。”但可惜只是匆匆一瞥,而且心中有事,亦无暇流连。
  耳听得三更鼓响,桂华生已偷入了第十二层达赖活佛的寝宫,桂华生自己还不知道。忽见有两个大喇嘛走近,桂华生隐身在佛像之后,只听得一个说道:“活佛这么晚了,还接见宾客,可真累了。”另一个说道:“你不知道今天来的都是尊贵的客人,连佩有贝叶灵符的女护法也来了呢。只怕活佛还要接见这位女护法。”先头那个道:“活佛特别为她清扫了一座寝宫,请了藏王的两位公主陪她,听说咱们这座布达拉宫,在达赖二世的时候,有一位印度公主,也是佩有贝叶灵符的女护法在这里住过一晚之后,这么多年来,就从无女子被准许进宫,所以这次真是旷世难逢的事呢!”桂华生心中一动,想道:“哪里来的女护法,居然能蒙活佛优礼,布达拉宫也要破例恭迎?”
  桂华生悄悄的跟在他们后面,再上到十三层楼。等到他们禀告之后下楼,便悄悄的走到窗下,但见里面灯烛辉煌,纱窗上现出两个影子,一个是活佛,一个正是那尼泊尔的番僧。
  只听得那红衣番僧说道:“活佛以绝大神通,宏扬佛法,邻国小邦,同沐恩光,敝王子本要同来参谒,只以国中有事,难参盛典,特派小僧布施金塔,并代致意,敬请训示。”达赖活佛道:“贵国是佛祖诞生之地,自古以来,即为佛国,历代贤王,护持圣法,我佛佑护,国运必昌,贵王子此次布施金塔,合寺同感,也请你代为致谢。”红衣番僧继道:“敝王子还有一事禀告活佛。”达赖道:“请说。”红衣番僧道:“白教法王,遣有使者来至敝国,请敝国助他返回西藏,敝国王子以黄教方是正教,达赖班禅始是活佛,故此对于白教法王之请,婉予拒绝。王子说,此事应禀告活佛闻知。”桂华生听到这里,心中暗骂,明明是尼泊尔的王子唆使前任的白教法王进攻西藏,如今却又这等挑拨,惹事生非,看来实是想在西藏挑起干戈,以便他混水摸鱼,从中取利。
  正想闯进去揭破,忽觉背后微风飒然,桂华生反手一掌,只听得有人用藏语大声道:“大胆恶徒,竟敢擅闯圣宫!”随即一股劲风,向背心大穴疾袭,桂华生的劈空掌竟然阻他不住。
  回头看时,只见两个僧人,一披黑袍,一披黄袍,头缠白布,脸似玄坛,乃是两个印度行脚僧人。近身的那个黑袍僧人,正用一支竹杖,出手如风,说话之间,已连点桂华生七处大穴。另一个黄袍僧人,手托紫金孟钵,虎视耽耽,看来也就要出手。
  桂华生心中一凛,这黑袍僧人点穴的手法敏捷狠准,实不在中原的一流高手之下,正欲分辨,那黄袍僧人也大声叫道:“将他擒下便是,不可惊动活佛。”手中的金钵一翻,但觉一股大力,有如泰山压顶,倏的就罩到了桂华生的顶门。
  桂华生无暇分辩,急忙拔出腾蛟宝剑,但听得当一声,声如钟罄,宝剑刺入钵中,那黄袍僧人将孟钵飞一般的旋转,竟似隐隐生出一股吸力,腾蛟宝剑在急切之间,竟然抽不出来!桂华生吃了一惊,这印度僧人的武功好怪!说时迟,那时快,另一个印度僧人杖头一翘,乘势便戮桂华生胸口的“璇玑穴”、胁下的“章门穴”和脑后的“风府穴”,这三处穴道颇有距离,但他杖势飘忽,抖手之间,幻出无数杖影,这三处穴道,竟然都在他的杖影笼罩之下!
  但桂华生是天山七剑的后代,达摩剑法的传人,虽危不乱。那黑袍僧人的竹杖刚刚抖起,他忽地大喝一声,舌绽春雷,霹雳疾降。那黑袍僧人陡然一惊,竹杖失去了准头,被桂华生一手抓住杖头,往前一送,黑袍僧人登时四脚朝天。原来桂华生用的是上乘的“狮子吼功”,寻常之人被他一喝,心肺俱裂,这两个僧人能够抵受得住,内功亦实是不弱的了。
  用金孟钵吸着桂华生宝剑的那个僧人,功力更为深厚,虽然也吃了一惊,不过仅仅退了两步。桂华生何等机灵,趁他一退之时,宝剑用力一插,只听得一片碎金戛玉之声,金孟钵给他的腾蛟宝剑戳穿一洞,桂华生立即把宝剑抽了出来,那黄袍僧人料不到它的宝剑竟有洞金削铁之能,惊得呆了!
  桂华生那一声大吼,果然惊动了房中的达赖活佛,立即走出楼来。桂华生叫道:“活佛容禀……”话声刚刚出口,那黄袍僧人的紫金孟钵突然出手,挟着一溜金光,隐隐带着风雷之声,盘旋飞至,当头罩下。桂华生想不到它的紫金孟钵,还能当作暗器使用,飞出打人,不敢怠慢,急忙施展“盘龙绕步”的身法,略避其锋,随即平剑一挡。
  但听得“当”的一声,紫金孟钵给剑边一擦,立即飞回,那黑袍僧人的竹杖跟着点至,尼泊尔的那个红衣喇嘛喝道:“大胆狂徒,擅入圣宫,亵渎活佛,罪该万死!活佛法驾请回,贫僧替你将他料理!”袈裟一展,有如一朵火云,随着黄袍僧人那个又飞回来的紫金孟钵,同时罩下。
  桂华生一人一剑,力战三个高手,应付不暇,哪里还能分心说话?达赖活佛睁眼一瞧,见桂华生颈项下挂有一尊金佛,那是麦士迦南给桂华生作为信物的,达赖自然认得这是白教法王传家的七件法器之一,心中大疑,只道桂华生是白教法王的刺客,但转念一想,白教法王虽然没有自己的尊贵(达赖在“活佛”之中,又是至高无上的活佛),而且也与自己敌对,但他到底是一教之专,也是活佛的身份,想来不该出此下策?因此又怀疑桂华生是白教法王的使者,猜疑不定,故此他既没有喝止,也没有回去,却在两个护法喇嘛的保护之下,负手观战。
  但见那紫金孟钵当头罩下,桂华生施展大力的手法,一掌拍出,同时宝剑一挑,将红衣番僧的袈裟挑开,一个转身又闪开了黑袍僧人的点穴竹杖,达赖活佛虽然不懂武功,但他却知道这两个印度僧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而红衣番僧身为尼泊尔的国师,武功自亦不弱,见桂华生独抗三大高手,身法美妙,居然没有落败,也不禁暗暗喝彩。
  其实桂华生却是有苦说不出来,这三个僧人,若然是一对一的单打独斗,没一个是他的对手,但以一对三,却是难于应付,尤其那黄袍僧人的紫金孟钵,既可作兵器使用,又可作暗器打人,更是防不胜防。幸而他仗着宝剑的威力,要不然早已败阵。
  那三个僧人越迫越紧,桂华生剑掌兼施,使出了浑身本领,仍是被他们迫得步步后退,包围圈越缩越小,形势越来越险,那黄袍僧人手持金钵,突然纵身掠起,金钵一翻,势如泰山压顶,桂华生出掌相抗,竟然被它吸住,同时黑袍僧人的竹杖也点到胸前,桂华生一剑削出,却被红衣番僧横里窜来,袈裟一抖,将它的宝剑裹住,“卜”的一声,黑袍僧人的那根竹杖正正戮在他胸口的“檀中穴”上。
  忽听得环佩叮当,香风四散,两个黄衣喇嘛先上楼禀道:“女护法参见活佛。”达赖活佛急忙说“请!”桂华生正自运用上乘的内功,肌肉平空缩陷几寸,吸住黑袍僧人的竹杖,闻言又惊又喜,斜眼一瞥,只见一个少女盈盈的走上楼来,可不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白衣少女!
  白衣少女玉手一指,斥道:“你不回国,在此何为?”那红衣番僧面色大变,袈裟一收,向达赖活佛合什施礼。达赖道:“女护法叫你回去,我不多留你了。”红衣番僧用尼泊尔话咕咕噜噜的说了几句,立即走出布达拉宫。
  桂华生的宝剑本来被红衣番僧的袈裟裹着,袈裟一撒,宝剑立刻削出,当的一声,又把黄袍僧人的紫金孟钵削去了一大片。就在此时,只听得白衣少女和达赖活佛说了几句话,达赖向那两个僧人挥手说道:“这位从中国来的居士不但不是刺客,而且有功佛门,两位请住手吧。”其实红衣番僧一走,这两个僧人即算联手合斗,也不是桂华生的对手,此时他们正被桂华生迫得气喘呼呼,达赖活佛之言一出,先住手的倒是桂华生。
  只见这两个僧人满脸惶恐的神情,向达赖活佛跪下顿首,随着又向白衣少女屈了半膝行礼,桂华生虽然不懂得他们的说话,也猜得出是请求饶恕的意思。这两个僧人向白衣少女施礼之后,也跟着下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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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传大使书编十年坚守同心圆

发表于 2007-7-28 22:22 | 显示全部楼层

Re:《幽谷寒冰》(《冰魄寒光剑》最终修订本)

最终版本如何解释?

这个好象让江湖和冰魄联系得更紧密些啦

家园还有哪些密码不记得人可以找我还原密码232790139@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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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7-29 20:17 | 显示全部楼层

Re:《幽谷寒冰》(《冰魄寒光剑》最终修订本)

最终版本,还是应该是羽生公在香港出版的“天地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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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7-31 00:02 | 显示全部楼层

Re:《幽谷寒冰》(《冰魄寒光剑》最终修订本)

“最终修订本”的称法不知何来?所谓“最终修订”,必须一,它是作者亲自修订的或得到作者本人亲自授权委托修订的,二,它必须是最终的文本。现在这个幽谷寒冰,首先不符合第二个条件。因为现在该书最终定型的文本是天地版,并不是这个“幽谷寒冰”。其次也不符合第一个条件。因为我相信这不可能是梁羽生本人亲自进行的“修订”。梁羽生会把原本整齐的12回回目改成这种参差不齐的[“魔鬼城”神秘莫测][国王择婿方式古怪][公主的聘物是天山雪莲]之类的小标题吗?而其中却又夹杂着[横跨昆仑来异域][珠峰脚下遇奇人][幽谷寒泉困英雄]之类的原回目,显得不伦不类。显然这是《体育之春》杂志编者为了杂志连载的情况,而自行分回和添加标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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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7-31 04:28 | 显示全部楼层

Re:《幽谷寒冰》(《冰魄寒光剑》最终修订本)

对于梁著的国内杂志连裁版,个人也隐约有这个想法,可能很多都是杂志社为了连载需要或是某些杂志社方面的原因进行一些改动,不能视为最终的版本,不过这个想法不如游侠兄考虑得全面,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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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9-24 14:2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来凑个热闹,续上几贴《幽谷寒冰》(《冰魄寒光剑》最终修订本)

九、珠峰脚下遇奇人

  桂华生这一惊诧比在魔鬼城中初会白衣少女时更甚,他做梦也想不到她竟然是什么“女护法”,连至尊无上的达.束负.活佛也对她这么尊敬!桂华生走上前,先见过了活佛,再向白衣少女施礼。她盈盈一笑,用汉语说:“大哥哥,你怎么客气起来了?”
  达.束负.活佛道:“你是白教法王的使者吗?听女护法所言,你在魔鬼城中曾做了一件对西藏有利的事情。”桂华生道:“我正要详禀佛道。”白衣少女道:“他是我在中国认的大哥哥,活佛,你可以相信他的说话。我到西藏太久了,见过活佛,理当告辞,他日有缘,再来拜谒。”盈盈一揖,走下楼台,活佛合掌相送。桂华生想不到刚刚见面,她又离开了,乍喜还悲,恨不得牵着她的衣袖,然而活佛在旁,他又怎敢冒昧无礼?只好眼睁睁看着白衣少女离开,心中充满了辛酸的滋味。
  达.束负.活佛道:“居士请来静室,详说因由。”桂华生把魔鬼城中的奇遇,察破尼泊尔王子的野心,与及麦士迦南托他转达白教法王的诚意等,向活佛说了。活佛叹道:“西藏的谚语有云:正直的敌人胜过朋友,谄媚的小人必有所求。这话真不错。”随即吩咐执事喇嘛招呼桂华生住宿,以宾礼款待。
  桂华生问那执事喇嘛:“女护法是什么身份?”那执事喇嘛露出虔敬的神情,合什说道: “凡对佛门有极大功德的,才能被封为大护法。”桂华生道:“是谁封的?”执事喇嘛道: “印度的那烂陀寺主持,在印度的地位,亦即等于活佛。那烂陀寺有两片贝叶灵符,相传是佛祖以前在菩提下讲经之时,摘下来赐给弟子迦叶的。那烂陀寺每一个甲子开一次佛教大会,将贝叶灵符赠给对佛教有大功德的人,并封为护法。大会六十年例开一次,但六十年中却未必有一个有大功德的人,所以护法难得,女护法更为难得!”桂华生听了,又是欢喜,又是惊奇。然而他还是未曾明白白衣少女的身份。她是怎么做到的女护法的?她到底是什么人?
  宫中的执事喇嘛,对白衣少女的来历,却不肯多谈半句。第二日,桂华生遇到了他们,再向他们打听时,那白衣少女早已离开了布达拉宫了。桂华生怅怅惘惘,也欲告辞,那执事喇嘛说道:“活佛法谕,说是居士如果欢喜的话,可以在宫中多住些时。”桂华生正想婉辞,那执事喇嘛又道:“女护法临走之时,留了几句说话,活佛叫我们转告于你。”桂华生忙道:“什么说话?”执事喇嘛道:“女护法说:请居士到尼泊尔一行,若是有缘,自当相见。”桂华生道:“我正要去尼泊尔。”执事喇嘛说道:“我们宫中有通晓尼泊尔文的人,居士在去尼泊尔之前,要不要学学?”桂华生一想,语言不通,处处阻碍,与其到尼泊尔再学,不如学了再去。便在布达拉宫住下,日夕苦学,学了两个多月,一些寻常的用语,已大致可以应付。
  这日一早,桂华生决定告辞了。宫中执事帮他去谒见达.束负.活佛,走上了第十三层的宫顶,有一座屋顶花园,达.束负.活佛正在园中散步。在这座屋顶花园之上,不但可以看见拉萨全城的景色,而且可以眺望积雪皑皑的喜马拉雅山。桂华生谒见活佛,告诉来意,达.束负.活佛十分和蔼,替他祝福之后,又告诉他,若然到了尼泊尔之后,有什么困难,可以去见尼泊尔国王请他帮助。他给了桂华生一封书信,可以在必要之时,将信带去见国王。又告诉桂华生:他已经派遣了使者与白教法王谈和,白教法王准备派出护法弟子到尼泊尔去追回法杖。这个弟子,可能就是麦士迦南。桂华生想见白衣少女之心甚急,决定还是单独动身。
  走了一个多月,穿过了漠漠黄沙、莽莽草原,终于来到了中尼边境的喜马拉雅山下,但见岗峦起伏,绵延无际,晶莹的雪峰就像一排排擎天玉柱,高插云宵。天山无此磅礴,昆仑无此雄奇,峨嵋无此壮丽,桂华生也不禁低头礼赞,果然不愧是天下至高无上的第一名山!
  桂华生本来可以从山脚绕过,但面对这天下第一高山,忽发奇想,虽然明知不能攀登峰顶,也想上山看看,上到哪儿,就是哪儿。纵使耽搁几日行程,也可以一偿心愿。
  这时时序正交仲夏,若在江南,正是榴花照眼的时节,但在喜马拉雅山上还飘着雪花。一望无尽的千万座山峰,都是白雪皑皑,有如琉璃世界。桂华生走了三四天,还只上到半山,山中气候愈来愈冷,但高山的奇景,也愈来愈多,有好些动物,都是别处见不到的珍禽异兽。小熊猫在雪地上跳跃,像淘气的娃娃,黄嘴的山鸦飞到人的头上吱吱喳喳的叫,巨大的犀牛像冰川上的大舟,灵巧的小黄羊跑得比风还快。——最妙的是这些珍禽异兽大约是因为从未见过人类,见了人也不知道躲避。
  第四日的黄昏,桂华生走了一天,渐觉疲倦,想找一个岩穴栖身,他横过了一条冰川,紫色的晚霞挂在冰川上,蔚成七彩,奇丽无俦,面对这世上难逢的奇景,倦意大消,却不料一眼瞥去,还见了一桩比冰川美景更今人惊奇的事。
  冰川的侧面,有一股喷泉,灼热的水花,被风吹散,映着晚霞,形成一圈圈橙色的、淡紫色的和浅红色的花朵,就像在佛祖诞辰之夜,桂华生在布达拉宫中所见的烟花一样。喷泉旁边,也许因为地气较暖的原故,开着一丛丛不知名的野花。
  西藏各地,本多温泉,即使是在雪山之上见到灼热的喷泉,也不足为奇。令桂华生奇怪的是,在喷泉之旁,花丛之中,竟然有一个女孩子在那里嬉戏!
  这女孩子不过四五岁的样子,面蛋红卜卜的,十分可爱。这时她正在采撷野花,编成花环,是那样的专心注意。桂华生慢慢向她走来,她竟然没有发觉。
  在喜马拉雅山的雪峰上,有人类居住,已经是一大奇迹,何况是这样小的女孩子!“她的父母是什么人?”“她怎么能适应造高山上的严寒?”种种疑问,在桂华生的心头升起,他慢慢向她走去,正想和她打招呼,忽然间,又有一件令人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喷泉后面的冰岩,突然间跳出两个怪人,深目高鼻,黄发宽额,额上缠着厚厚的一层白布。桂华生在布达拉宫两个多月,宫中藏书甚富,桂华生因为要到尼泊尔去,曾阅读了一些有关尼泊尔和阿拉伯以及欧洲诸国风土人物的书籍。如今看这两个怪人的相貌和装束,似乎是阿拉伯人,只见他们一跃而出,张开了四只蒲扇般的大手,就向那女孩子抓去,将那女孩子吓得哇哇尖叫。
  桂华生大怒,用藏语斥道:“干吗欺侮小孩子!”这两个怪人似乎听不懂他的说话,但他们在高山之上,突然碰到了桂华生,惊诧之情,殊不在桂华生之下。那女孩子叫道:“你们欺侮我,我叫爹爹打死你!”说的竟然是一口流利的汉语,那两个怪人虽然不懂,也听得出是在骂他们。一个怪人仍然伸手去抓那小女孩子,另外一个怪人则向桂华生奔来,发出狞笑,挥舞拳头,似是向桂华生攻击。
  桂华生脚尖一点,施展轻功,疾似离弦之箭,从那个怪人的身边一擦而过,去救那小女孩。想捉那小女孩子的怪人,手指刚刚沾到女孩子的肩头,猛听得呼呼风响,迫得放开那小女孩子,向桂华生一拳捣出。桂华生用的是达摩秘笈中的“五禽掌法”,有如大鹰攫兔,势道凌厉非常,拳掌相交,拍哒一声,将那个怪人重重的摔了一个筋斗。这时,另一个怪人已跳了回来,桂华生不待他发动攻击,便是一招“双龙出海”,双掌疾拍,那怪人奋力一档,虽然不致跌翻,也踉踉跄跄的倒退了好几步!桂华生骂道:“看你们还敢不敢欺侮小孩子!”那两个怪人这时会合一齐,忽地并肩而上,同时发出一声怪啸,四掌齐出,向桂华生迎面拍来。桂华生适才只不过一招就将他们打倒,自是毫无惧意,心想:“你们两人齐上,最多也不过能挡五招!”哪知他一招使出,忽觉两股潜力,有如波涛一般,倏然卷至,竟然连自己的掌力也迫了回来,桂华生被这三股力道一堆,险些跌倒。桂华生急忙施展千斤坠的功夫,将身形定住,化掌为指,用了一招“划分阴阳”,以铁指玄功,划这两个怪人的手腕。桂华生从达摩秘笈中所练的铁指功夫,与武当派的一指禅功有异曲同工之妙,给他划着,赛如刀割,筋脉必断。桂华生见他们狂扑而来,以为这一招必能用上,哪知这两个怪人竟似识得厉害,一见桂华生变掌为指,力一弱,对方压过来的潜力也相应减弱了。
  桂华生心道:“这是什么功夫?倒有点邪门,我且再试它一试。”双掌一错,一道“五丁开山”,突然以极凶猛的大力金刚掌法发出,忽觉敌人那股掌力左右牵引,不但将自己的掌力化解于无形,而且顿然之间,好像身置旋涡之中,不由自主的跟着敌人牵引之力,滴溜溜的转了几个圈子。原来这两个怪人乃是阿拉伯第一高手提摩达多的弟子,提摩达多精研力学,深知用任何力量打击对方,有正作用必有反作用,大小相等,方向相反,因此他练的掌法便名为阴阳掌力,以两股掌力互相激撞,再与敌人所发的力量汇合,将敌人的攻击力量也化为反击的力量,和几股浪潮相碰之时,卷起漩涡之理,正复相同,提摩达多功力深湛,一人便可发出两股阴阳掌力,这两个弟子却必须两人合使才行。
  桂华生试了几招,渐知其理,他聪明绝顶,一面在心中琢磨破解这种掌力的方法,一面改太极推手,随着敌人的掌力或牵或引,见招拆招,见式破式,还不时施展点穴法,将这两个怪人迫在离身八尺之外。
  这样一来,双方斗了半个时辰,兀是相持不下。那小女孩叫道:“叔叔别慌,我叫爹爹帮你。”桂华生正想见它的父母,笑道:“好呀,我就要打不过这两个恶人了,你赶快叫爹爹来吧。”那女孩子摘了一片树叶,放在唇边一吹,声音非常响亮,过了一盏茶的时刻,只见一个瘦长的男子,约摸五十多岁年纪,气呼呼的跑来,怒声喝道:“你这个臭家伙真不要脸,欺侮小孩子!”突然见着桂华生与他们恶斗,两个人都吃了一惊。桂华生叫道:“方老前辈,是你?”那瘦长汉子也叫道:“华生老弟,你怎么上到这儿来了?”
  原来这个瘦长汉子名叫方今明,在康熙年间,曾是名闻天下的勇士,人称“神拳无敌”。当时康熙的十几个皇子争位,他被十四皇子允禵收罗帐下,后来皇位被四皇子允祯(即雍正)所夺,允禵也被雍正所害,方今明听唐晓澜之劝,从此不再效忠清廷。桂华生还是十多岁的时候,曾与他见过一面,别来几十年,两人还依稀认得。
  方今明飞奔而来,相隔数丈之外,就是一拳捣出,那两个怪人晃了几晃,还未跌倒,咕咕噜噜的骂了几句,桂华生听出其中四个字好像是说“提摩达多”。桂华生曾听白衣少女谈论过天下高手,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心中一动,叫道:“方老前辈不必动手,你且看我收拾他们。”
  那两个怪人身形一稳,并肩一立,阴阳掌力又徐徐发出,桂华生猛地大喝一声,一招极刚的大力金刚掌迎面拍去,那两个怪人正中下怀,掌力一合,刚欲反击,哪料桂华生掌势倏收,那股金刚掌力在瞬息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两个怪人扑了个空,身子前倾,桂华生一声长啸,双脚齐飞,将两个怪人都踢翻了,其中一个怪人武功较高,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还想挣扎,桂华生身手何等敏捷,猿臂一伸,抓着了他肩头的琵琶骨,往外一甩,这正是武林绝学的大摔碑手功夫,这个怪人哪里禁爱得住,但听得一声裂帛,他的外衣被桂华生撕了下来,琵琶骨被捏碎两根,活生生的被桂华生抛下山坡。原来桂华生与他们斗了半个时辰,悟出了其中的妙理,知道己方的力道愈猛,对方的反击力量愈强,因此他故意先发极刚猛的掌力,诱他们反击,却突然将掌力撤回,这样便轻易地将他们的阴阳掌力破了。话虽如此,若桂华生没有收发自如的极上乘武功,虽悟其理,也不能运用。
  那女孩子拍掌笑道:“打得好,打得两个怪人呱呱叫。”方今明也赞道:“桂老弟这手功夫,刚柔兼并,我空负神拳之名,对此也不能不心服口服。不瞒你说,我已经与他们打了几次架了,他们没打赢我,我也没有打败了他们。”
  桂华生谦虚了几句,问道:“这两个是什么人?”方今明道:“我隐居在此,到今年已是第十个年头,十年来从没有人上过这儿,大约在五六天之前,却不知从哪里来的这两个怪人,闯进我的家来索饮索食,这也还罢了,他们还要赶我出去,霸占我的蜗居,我还没有见过这样不讲理的人,这五六天来,几乎每天都和他们打上一场。这小丫头也真胆大,我本来是将她关在家中,不许她出去的,哪知她趁我在花圃浇花的时候,偷偷的溜了出去。”那女孩子努着小嘴儿道:“几天不准出去,闷死人啦,我连犀牛也不怕,哪怕这两个怪人。”桂华生诧道:“这两个怪人是干什么来的?可惜我不懂他们的说话,没办法拷问他们。”将撕下的那件外衣一搜,只见内中有几件物件,都是桂华生没见过的。有两件三角形的板子,一支五六寸长、有两只脚的铁架,还有几张图画纸,有许多三角形和圆形。原来这两个怪人乃是提摩达多的弟子,提摩达多立下志愿,要想攀登天下第一高峰,先派遣两个弟子前来测量地形,那些三角板圆规等之物事都是测量的用具。却料不到碰到了桂华生,被桂华生硬摔下山,那琵琶骨被捏碎的怪人,滚到半山便死了,另一个怪人也因伤残废,过了十多年乞讨的生涯才回到欧洲,直到二十年之后,提摩达多才再率领弟子亲自前来探险,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方今明在隐居之前和桂华生虽然仅有一面之缘,但在喜马拉雅山上相逢,自是倍加亲热,当下便招呼桂华生到他家中住宿。
  从喷泉西面走上山坡,不过数里之遥,便到了方今明的家。三间屋子,围以赭石围墙,虽然简陋,却是江南风格。桂华生到西藏以来,第一次见到江南乡村的房屋形式,甚为喜悦。想到方今明在雪山之上,凭着一双空手,建立家园,真不知费了多大心血?忽然想起白衣少女在玉女峰前曾和他笑语,说是将来要在天湖之上,雪峰之巅,建立冰宫,但只恐是海市蜃楼、镜花水月。桂华生心中暗想,若得与白衣少女隐居,只愿得有方今明这样的简陋屋子,亦已心满意足。想起不知何年何月,方得会见仙姬,不禁惘然。
  屋旁有一座小小的花圃,方今明帮他到园中一看,各色不知名的花朵,开得正盛。方今明笑道:“可惜这里找不到中原的花种,这里靠近温泉,地气温暖,尽管高山严寒,这周围几里之地,却是和暖如春。”
  桂华生问道:“方老前辈怎么会来到此地隐居?”方今明笑道:“我是入山唯恐不深,我当年辅佐十四皇子与雍正争位,我固然恨极雍正,雍正也恨极了我。雍正手下,武士如云,又有年羹尧这样一位心狠手辣的大将军辅助,我怎能在中原立足?没奈何只好逃到这里作个化外之民。”桂华生道:“年羹尧和雍正早已死了。现在的皇帝是雍正的儿子,年号也改称乾隆了。”方今明又惊又喜,急忙问道:“年羹尧和雍正是怎么死的?”桂华生道:“年羹尧功高震主,被雍正连贬十八级,贬到杭州去守城门,侮辱够了,后来仍然不免一死。雍正则是吕四娘入宫将他刺杀的!”方今明仰天大笑,连呼痛快,继而又道:“我这两个大仇人虽然都已去掉,但我在这里住得惯了,也不想再下山了。”
  在花园流连一会,方今明招呼桂华生回家。方今明是到了西藏之后才成亲的,妻子是藏族人,曾学过红教的武功,体魄非常强健,第一次招待丈夫的朋友,十分高兴,炒下一大盘虎肉,另外还有一桶牦牛奶。方今明笑道:“山中无茶无酒,只好请你喝牦牛奶了。”桂华生这几天来都嚼干粮,有鲜肉可食,牛奶可喝,且在高山之上得遇故人,觉得比吃满汉筵席,更为可口。
  两人彻夜长谈,方今明问这十年来的武林故事,听到可歌可泣之处,击掌高呼,足见烈士暮年,壮心未已。桂华生又告诉他在西藏遇到年羹尧儿子的故事,方今明听说年羹尧的儿子聪明才智不减父亲,叹口气道:“但愿他不像他的父亲才好。”
  桂华生问方今明道:“珠穆朗玛峰是天下第一高峰,方老前辈在这里住了将近十年,可曾上过珠峰没有?”方今明笑道:“若能这样容易上去,怎称得上是天下第一高峰?从这里上去,不但冰坡越来越陡,而且呼吸也越来越难,多好内功,也不能禁受。听说以前天山派的创派弟子,凌末风曾尝试过攀登珠峰,也废然而返呢。”
  第二日桂华生本想下山,方今明留他多住一天,带他攀越了两座冰峰,到达可以遥遥望见珠穆朗玛峰的地方,桂华生遥望珠峰,心中感慨万端。
  珠穆朗玛峰高插云宵,桂华生想道:“武学有如登山,上了一山,还有一山;珠峰是天下第一高峰,自古以来,无人能上,以此喻彼,只恐武学亦然。古往今来,多少高明之士,也练不到天下第一之境。”怅望良久,废然而返。
  方今明似乎知道桂华生的心思,微笑说道:“老弟何必感慨,登峰造极,千古所难。老弟上到这儿,也足以自豪了。”桂华生不以为然,想着能多上一山便是一山,想是如此想法,但在珠峰之前,却也不自禁的感到本身的渺小,便和方今明回来。
  刚刚望见喷泉,忽又听得方今明女儿吹树叶的声音。方今明勃然大怒,道:“岂有此理,我住此山十年,从来平静无事,想不到最近却接连有蛮不讲理的人来找麻烦!”桂华生也十分奇怪,想道:“昨日那两个怪人刚刚打跑,怎么又有人来了?珠峰脚下,竟有如许奇人?”
  两人飞步奔回,见园门打开,有一个黑面卷发的少年,正在咕咕噜噜,口讲指划的逗他的女儿谈笑,那女孩子一见父亲到来,就大声叫道:“这黑炭头乱摘咱们的花朵,还欺侮我。”方今明大怒,一纵身跳过围墙,向那黑面少年就是一拳!
  那少年正想说话,方今明的百步神拳何等厉害,人还未到,拳风已劈过来。方今明又是呼的一拳打出,这一拳相距既近,更为猛烈。桂华生心中一动,他旁观者清,见这少年虽然面目黜黑,长得颇为漂亮,人也似乎没有恶意,与昨日那两个怪人大不相同,而且举止之间,隐隐有一股尊贵的气概。方今明一拳打出,桂华生阻挡已来不及,心中想道:“这一拳打下,怕不把他行个筋断骨折!”
  心念方动,只听得“卜”的一声,方今明的拳头已打中了那少年的肩膊。这一拳有裂石之能,纵是铁铸的身子也禁受不起,但说也奇怪,那少年的身体竟似能够变形似的,中了一拳,身子好像拉长了许多,肌肉扭曲,左掌忽然拐变拍了过来,把方今明的拳头抓着。
  桂华生大吃一惊,他在布达拉宫曾阅读过叙述印度武术的书,这时想起,心道:“莫非这就是印度的瑜伽术,书中说印度的瑜伽术可令肌肉屈曲,随意变形,练到极高的境界,能耐火烧铙击,可以闭气七日不死,与中国极上乘的内功有异曲同功之妙。这少年功夫深浅未知,但只从他能挡得住方今明这一拳而论,恐也不在我之下了。”本想上前劝解,见此奇迹,便又忍住。再看下去,那少年的瑜伽功夫显然还没有练到极高的境界,但见他大汗淋漓,支持得颇为吃力。但方今明被他抓着拳头,竟也不能移动一步。两人到了此际,双方真力相迫,谁若放松,谁就受伤,只好全神贯注,彼此僵持,连开口说话也不能够。方今明也很吃力,过了片刻,头上也冒出热腾腾的白气来。那女孩子叫道:“叔叔,你快来帮我的爹爹呀!”桂华生见此情状,知道两人功力相当,若不上前解拆,只恐都要受伤!
  桂华生运气护身,力贯掌心,一跃而前,使了一招“野马分鬃”,双掌一带,突然间两股大力都向他身上推来,幸而桂华生早有防备,双掌一带,立即身形斜飞,但听得“轰隆” 一声,一棵花树已被折断,方今明与那印度少年亦已分开。
  方今明余怒未息,忽听得那少年用藏语说道:“我实无恶意,老丈幸勿误会。”方今明的女儿嚷道:“你弄断我的花树,我要你赔。”那少年向方今明作了一揖,转过身来对那女孩子说道:“赔这个给你好吗?”掏出一个望远镜来,教那女孩把眼睛凑上镜头去看,远处冰峰上正走过一群野鹿,在镜筒里也看得清清楚楚,女孩子破涕为笑,急忙说道:“多谢叔叔。”方今明本想不准女儿受外人的东西,见她委实欢喜,也只好让她要了。
  这一来敌意大消,桂华生调匀呼吸,微笑走来,向那印度少年互相见礼,笑道:“阁下真好功夫。”那少年见桂华生没有受伤,更是佩服,说道:“我听国中高僧所言,中国的内家一派,源出少林,而少林派的上乘武功,则是由我国的达摩禅师传过去的。如今看来,已是青出于蓝,贵国的武学定必胜于敝国了。”
  桂华生一听,果然是从印度来的,说道:“兄台过谦了,听说贵国的龙叶大师,武功己练到通玄之境,可惜无缘拜见。”那印度少年道:“龙叶上人正是家师,只是我资质鲁钝,还没有学到他老人家的三成功夫。”他说话之时,不住的打量桂华生,似是对他知道有龙叶大师,颇为诧意。
  三人互通姓名,原来这个少年名叫雅德星,是从印度“王舍城”来的,“王舍城”对桂华生并不陌生,因为那是佛教史上一个有名的地方,中国的玄奘(唐三藏)法师曾在那里讲过佛法。
  桂华生问道:“兄台[犭虫]上雪山,为了何事?”雅德星有点腼腆,说道:“实不相瞒,我是来找雪莲。”桂华生奇道:“来找雪莲?”雅德星道:“我听说在中国的冰峰之上,有一种雪中开放的莲花,能解百毒,不知是否?”桂华生道:“冰峰之上也不一定便产雪莲,据我所知,天山的南北高峰,偶然可以采到雪莲,这喜马拉雅山上有没有雪莲,可要问方老先生才知晓了。”方今明道:“我在这里住了将近十年,从未见过雪莲。”那印度少年甚是失望。桂华生想道:“他冒了性命的危险,来到珠峰脚下寻找雪莲,必定是极需要的了。”微微一笑,说道:“我正好有三朵雪莲,便送一朵给阁下吧。”取了出来,奇香馥郁。那少年吓了一跳,道:“这样稀世之珍,兄台举以相赠,何以敢当。我带有一些珠宝,愿……”桂华生一笑截断他的说话,道:“你送给了小妹妹这个望远镜,我送给你一朵雪莲,用中国的话来说,那是投桃报李,何必客气。”其实雪莲比之望远镜那不知要珍贵几十万倍。印度少年见他如此慷慨,惊诧得说不出话来。方今明也甚是欢喜,如此一来,要了他的望远镜,也不算沾他的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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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凑个热闹,续上几贴《幽谷寒冰》(《冰魄寒光剑》最终修订本)

十、国王择婿方式古怪

  雅德星藏好雪莲,对桂华生道:“深情厚谊,无以言报,兄台他日若到敝国,小弟当略尽地主之谊。”桂华生见他行色匆匆,心道:“他说攀登喜马拉雅山,只是为了寻找雪莲,看来并非虚语。”方今明道:“这位桂兄也要下山,两位何不在寒舍盘桓几日,下山时也有个伴儿。”雅德星喜形于色,说道:“我只道桂兄是在此山隐居,原来也是下山去的。敢问桂兄将往何处?”桂华生道:“我想往尼泊尔一行。”
  雅德星笑道:“桂兄也是往尼泊尔参加考试的吗?”桂华生怔了一怔,诧异道:“什么考试?”心想:“莫非尼泊尔也有科举不成?但我是异邦人士,岂能参加考试?” 雅德星面色不大自然,似是后悔失言,勉强笑道:“原来桂兄不知此事,那就不提也罢。”
  桂华生好奇之心大起,笑道:“说说何妨?”雅德星本想不说,但想到别人连稀世奇珍的天山雪莲也肯慨然相赠,怎好欺骗。便道:“他们的考试并非像贵国考状元的那种考试,乃是尼泊尔公主要考选丈夫。”
  桂华生只当听海外奇谈,笑道:“怎样考选丈夫?”雅德星道:“听说尼泊尔公主美貌非常,而且文武双全。国中贵介公子,个个都想娶公主为妻,公主却一个也不合意。国王十分焦急,说她若选不中合意之人,就要为她代择驸马。公主不允,自己提出一个考选丈夫的办法,先考文才,后考武艺,听说有些异邦人士,也闻风而来。”桂华生笑道:“第一关是先试文才,那么异邦人士,如何试法?”雅德星道:“这位尼泊尔公主不但是本国的才女,而且通晓汉文、梵文、阿拉伯文。反正从外国的不外中国、印度、阿拉伯这些国家。若是异邦人士应试,她便考你本国的文学,不过,无论如何,尼泊尔文学也要稍懂一些。”桂华生道:“武艺又如何考法?”雅德星道:“试武艺的先要通过几关极难的考试,然后与她的宫女比试,赢了她的宫女,最后还要和她比剑。”桂华生道:“这位公主如此挑选丈夫,真可算得是女中英豪,蛾眉国士了。”雅德星道:“可不是吗?听说从去年开始考选,至今还未有合格的人。”
  桂华生心中一动,不自禁的想起白衣少女来,随即哑然失笑,心道:“绝不会是她,若然是她,她岂能独出深宫,在魔鬼城中现身,在布达拉宫露面。而且,若她便是公主,尼泊尔王子便是她的长兄,他又怎会如此怕她?”虽然断定了白衣少女不会就是公主,却也禁不住心中奇怪,想道:“怎么尼泊尔有这么多巾帼奇才,将来若到了尼泊尔,我倒要看看这位公主,看她能不能和我的华玉妹妹相比。”
  雅德星说完之后,言不由衷的笑道:“以兄台的武功,若去应试,或许能有几分把握,兄台其有意乎?”桂华生大笑道:“我性喜浪游,身似闲云野鹤,休说没有把握,即有把握,也绝不愿自投罗网,拘束终生。而且,我对尼泊尔文学一窍不通,如何应试?”其实,他心中想的是白衣少女,纵使天仙下凡,也绝不能令他移心别向。不过听得尼泊尔公主这么奇特行为,稍稍引起好奇之念而已。
  雅德星听桂华生说无意应试,神色稍为自然,问桂华生道:“兄台辛辛苦苦上山,大约还要住几天吧?”桂华生何等聪明,早知其意,笑道:“吾兄若有要紧的事情,小弟不敢强留。反正咱们都是同去一地方,或许在尼泊尔还能见面。我在这里大约有一两天耽搁。”雅德星立即告辞,并向桂华生再次致谢,然后,便自下山去了。
  方今明道:“这人好怪,刚才他听说你刚要下山,神色甚是喜悦,看来很想与你结伴同行。岂知转眼之间,他又变了主意,好像生怕你要与他同行了。”桂华生道:“他怕我抢了他的公主呢。其实我哪有这个意思。”言罢哈哈大笑。
  桂华生在山上陪了方今明两天,方今明的藏族妻子本来是喜马拉雅山下的牧人女儿,曾到过尼泊尔,在这两天里告诉了桂华生许多有关尼泊尔的风俗习惯,桂华生得益不少。临走那天,方今明送给他许多肉脯与果干,肉脯是用牦牛肉腊的,果干也是喜马拉雅山上特有的野果制的,物轻情重,桂华生甚是感激。方今明夫妻送他过了两处冰坡,才依依不舍道别。
  下山之后,从北面山脚绕到山南,便踏入了尼泊尔的国境了。这时是仲夏时节,处处鸟语花香,与山中的冰天雪地相比,俨如两个世界。
  尼泊尔是个山国,近代旅行家称之为“东方瑞士”,风景幽美,可想而知。境内湖泊很多,沿途纵目,但见白雪皑皑的山峰高插云霄,山泉瀑布奔腾入湖,绿树丛中馥郁的鲜花争妍斗艳,彩色的小鱼在碧蓝的湖里优哉悠哉。桂华生不住赞叹:“好一片宁静而美丽的景象!无殊世外桃源。”想起尼泊尔王子在这样宁静和平的国度里,还想黩武穷兵,真是大煞风景。
  尼泊尔又是个佛教古国,佛祖释迦牟尼就是诞生在尼泊尔南部塔拉伊地山区的兰毗尼园(古时属于印度),因此沿途又可见到各地来朝拜的香客。桂华生想起白衣少女所说,国中明年将开无遮大会,到时各国的高僧来的更多。
  尼泊尔的景物还有一样令桂华生感觉兴趣的乃是佛塔,塔上四面画着四对眼睛,听尼泊尔的佛教徒解释,才知道这叫做“佛眼”,是象征佛陀的智慧和慈悲的。桂华生第一次见到这种形式的佛塔,乃是在魔鬼城中,当时甚为奇异,到了尼泊尔后,看得多了,看惯之后,确是感到眼睛画得很美,慈祥明亮而有魅力。
  走了十多天,使到了尼泊尔的京城——加德满都。加德满都位置在山谷之中,群山环抱,形成天然的城廓,终年积雪的喜马拉雅山峰,像琼楼玉宇似高耸在青山之外。“加德”的意思是“木”,“满都”的意思是“庙”,一进京城嘱目所及,都是大大小小的庙宇,很多庙宇都是木结构的。大的庙宇雕梁画栋,建筑宏伟,而且也有飞檐斗拱,很像中国多层的宫殿式建筑,而又有本身的特点。桂华生一进入加德满都,便衷心的爱上了这个城市。
  桂华生逛了几条街市,腹中感觉饥渴,便上一间酒楼,找一个临窗的坐位坐下,要了一壶“呛呛”酒,几样菜肴,半斤大面。这时正是夕阳西落的时份,从窗口望出外面,正对着城西的瑞扬布山,山上有一座七层宝塔,塔的上半部全是钢制的,塔顶铺以金薄,在夕阳照耀下,发出灿烂的闪光,很是好看。
  过了一会,店伙将酒菜送上,尼泊尔人以好客闻名于世,店伙知道桂华生是从中国来的远客,招呼得分外殷勤,频频问他酒菜是否适口。尼泊尔菜最喜欢用一种名叫“葱泥”的配料,菜肴里都拌有“葱泥”,“葱泥”是用喜马拉雅山麓上特产的野葱、阔叶韭和一种红蒜捣烂成泥,做成一只只的球,吃的时候,便捏下了一小块来,用油炸一炸,然后醮在菜肴里、汤里或面点里,桂华生吃着拌有“葱泥”的菜肴,觉得非常之香,大为赞赏,店伙笑道:“有些外客吃不惯,有些一吃就上了瘾,宁愿在尼泊尔安家落户,不肯走了。”桂华生笑道:“看来我也要在你们这儿安家落户了。”
  说话之际,来了一个客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背着一个青色布囊,衣衫素净。这人一上酒楼,店伙和正在吃饭的客人都纷纷起立,向他表示敬意。桂华生暗自猜测他的身份,只听掌柜的向他问道:“巴勃大医生,今天给谁看病来了?”
  老者微笑道:“今天碰到了一宗疑难杂症,把我难住了。我医不好的痛,不好意思对你们说。”众人纷纷笑道:“你老先生真会说笑,哪有你医不好的痛?”“除非是罗刹注定要勾他的魂魄,哈,只怕纵然如此,你也有本事从罗刹手中将他的性命夺过来。”听他们的口气,这位巴勃老先生大约是他们国中的神医。
  巴勃的眼光向桂华生望来,面上微微露出诧异之色,桂华生向他拱手招呼,巴勃道:“许多年没有见到从中国来的客人了,幸会,幸会!”桂华生便请他喝酒,巴勃很是豪爽,叫店伙添了一双筷子,再加几色小菜,便在桂华生侧面坐下。
  桂华生道:“老先生医术高明,小可好生佩服!”巴勃道:“你别听他们胡说,我不过懂得几味药性而已。说到医术,还是你们中国人最高明。说起来我对医学略懂皮毛,还是拜你们中国人之赐。”桂华生道:“老先生到过中国吗?”巴勃道:“我虽然没到过中国,却稍解汉文。我最初学医,便是从你们的医宗先哲李时珍著的《本草纲目》开始的。现在又正研读他的《奇经八脉考》和《濒湖脉学》等书,我正想把它译成我国文字。听说你们近代还有一位神医傅青主先生,曾到过天山南北和西藏,我听西藏来的香客说过,他们的祖先曾得傅青主看过病,他们还保存有方子,确是高明之极,只可惜他的医案还没有书籍传播。也许有了,可是在我们国中,还未见到。”
  桂华生听了,好生钦敬,只是他对医学并不内行,无法深谈,便微微笑道:“如此说来,咱们两国虽隔着大山,却也并不陌生呢!”巴勃道:“岂止并不陌生,就说是世交也未尝不可。我们国中的许多传说都是与你们中国有关的。”指一指窗外的宝塔,笑道:“据说我们的京城,也是你们中国来的法师所开辟的。”
  桂华生很感兴趣,笑道:“有这样的传说吗?”巴勃指着瑞扬布山说道:“你知道瑞扬布这名字的意思吗?”桂华生对尼泊尔文字的知识有限,道:“请老丈详解。”巴勃道:“这个字的字义是‘自体放光’的意思。据说很久以前,有一位毗婆尸佛,曾来到这里的湖上,看到湖中许多花草,独没有莲花,他使投下去一支藕根。预言将来会长出放光的莲花,湖水将变成富饶的国土。那个时候,这里还是一片汪洋的碧湖,瑞扬布山也浸在水里,仅仅露出峰顶。过了许多年代,毗婆尸佛投下的藉根果然开出莲花,瑞扬布山也放出光辉,如同莲花一样。就在这个时候,中国五台山的文殊菩萨来到这里,他绕湖环行一周,发觉湖的位置很高,而且有一处岩壁上,他说:如果让湖水流出去,这里将成为一片沃土。他拿起了一把新月形的宝剑把南面的山头劈开了一个缺口,将湖水排出,现出陆地,让随来的徒众定居下来。其中一个名叫‘法持’的做了国王,他仿照中国的样式兴建了加德满都。至今那个峡口的名字仍叫做‘柯德瓦’,意思就是‘剑劈口’,湖水排出的水道成了一条河,名叫巴马提河,千年万载,它灌溉着这个山谷内肥沃的田地,我们尼泊尔人的心目中。它是一条神圣的河。”(羽生按:在若干有关尼泊尔历史的书籍中,叙述到这段神话时,将从中国来的 “圣人”译为“孟守礼”,其实应是“文殊菩萨”。中国现在的佛教协会的副会长赵朴初若干年前到尼泊尔访问时,对此段神话,曾有专文谈及。)
  桂华生听了这段神话,心中想道:“神话虽不足信,但亦可见到尼泊尔人对中国是何等尊崇,连他们的京城也认为是从中国来的菩萨开辟的。而京城中的风物,确实也有很多与中国相同。”对加德满都,益增亲切之感。
  两人谈得很是投机,桂华生想起一件事,问道:“贵国国王有几位子女?”巴勃道:“只有一位公主。”桂华生心道:“原来魔鬼城中的那个尼泊尔王子并非太子。”巴勃微笑道:“你大约也听到关于我们公主的招亲事情了?以你的才貌武功,正可一试。”桂华生怔了一怔,想道:“他怎么知道我身有武功?”笑道:“这事情我连想也不敢一想。来求婚的很多吗?”巴勃道:“一年前刚开始的时候,几乎每天都有人来应试,后来越来越少,现在已有三个月不听见说有人来了。”桂华生心中一动,道:“这是何故?”巴勃道:“来求婚的人连宫女也打不过,压根儿就没见着公主,弄到后来,许多求婚者都知难而退了。”
  桂华生笑道:“那么国王找不到女婿,岂不是很心急了?”巴勃道:“是啊,是很心焦。所以——”忽地欲言又止,桂华生有点奇怪,忽觉楼中气氛有异,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带刀武士走上楼来,掌柜连忙招呼,那武士摆摆手道:“我不喝酒。”迳自走到桂华生这桌子前面,向巴勃鞠了个躬,恭恭敬敬的递上一个银盒,一言不发,便即走了。桂华生莫明其妙,但见巴勃捧着银盒,手指微微发抖,好像有什么祸事临头一样。桂华生问道:“老丈,什么事情?可是碰到什么为难之事?”
  巴勃道:“多谢相公关注,别无他事,只是天色不早,我应该回家啦。”桂华生甚是怀疑,说道:“那么我几时再见老丈?”巴勃道:“若是还有缘份的话,三日之后,我再在这里候教便是。”桂华生何等聪明,听他言下之意,定然有莫测之祸,故此连他也不自知,三日之后,是否尚有缘相见?在酒楼上不便点破,便道:“既然如此,三日之后,我在这里洁樽候教。”等到巴勃走后,他却立即结了酒钱,悄悄跟在巴勃后面。
  华灯初上,街道上行人熙来攘往,巴勃似乎毫未发觉桂华生跟踪他,穿过了好几条小巷,到了城西的一条冷僻小巷,有一座两进的平房,巴勃回到家中,“呯”的一声,便把大门关上了。
  桂华生待了一会,瞧着四下无人,立刻施展轻功,跳上屋顶,悄悄从他屋后溜下。只听得巴勃在厅子里唉声叹气。桂华生走近去偷偷张望,但见巴勃早已打开了武士送给他的那个银盒,将盒中之物一件一件摆在桌上,有珍珠,有翡翠,还有几块金锭。桂华生大奇:“这武士送给他这份礼物倒真不少啊!他为什么唉声叹气?”待了片刻,只见他又在盒子里拿起一张请帖,捧在手里呆呆发愣。桂华生走进去道:“老丈何事担心,小可愿为老丈分忧。”巴勃吓了一跳,看见是桂华生,叹气说道:“老弟古道热肠,真真可佩!这一件事,老弟还是不要理会的好。”桂华生道:“我与老丈一见如故,老丈既有为难之事,我是非理不可。”巴勃道:“我知道老弟武功绝世……嗯,你不必惊奇,我虽不识武功,但稍通医理,我看你目蕴神光,在酒楼上我故意碰了你手腕一下,你的脉膊音宏而清,一触就知是非常之人。”桂华生大为佩服,心道:“怪不得人人称他神医,果然医理通玄,不可思议。”巴勃续道:“老弟虽是武功绝世,这事情却不是武功所能解决,我也不愿老弟以一个异国之人,而与我本国的御林军作对。”
  桂华生道:“怎么?老丈行医济世,却怎的会得罪了御林军?”巴勃道:“连我也莫明其妙呀,如今是祸是福,我亦难以猜度。”桂华生道:“小可谬托知已,敢请详告。”巴勃道:“适才那位武士送来的请帖,乃是御林军总督大人的请帖,要我今晚三更,到他别墅相见。这事不许我对任何人说。”
  桂华生笑道:“也许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病,请你去医吧?”巴勃摇头道:“不会,不会。嗯,我而今想起来了,我今日出宫之时,隐约见到总督大人也在外面张望。”桂华生道: “啊,原来你今日是进皇宫看病吗?”巴勃道:“这件事情,我本不应该告诉别人,但老弟是上国高贤,难得又这样一见如故,我就对老弟说了吧。我今日在酒楼上之言一点不假,我确是遇到了生平第一宗难医的病症。病人就是我们皇上。我诊他的脉象,好像是中了一种慢性的毒药,毒性之怪,前所未见。可以令他的精神疲乏,不能用脑。若然无法解除毒性,三月之后,就会憔悴而死。别的医生,绝对看不出他的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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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续发《幽谷寒冰》(《冰魄寒光剑》最终修订本)

十一、两雄相遇古堡恶战

  桂华生吃了一惊,说道:“谁敢这样大胆,暗中毒害国王?”巴勃道:“是呀,宫中防卫森严,外人绝难混得进去,如果我诊断不错的话,这下毒的人,只怕就是国王亲近的人。”桂华生沉吟半晌,说道:“莫非就是那位御林军总管?”巴勃道:“我接到这个银盒之时,最初也是这样想,不过,御林军总管,虽然时常随侍国王,却也难以下毒。”桂华生道:“这有何难,只要有一个机会,把毒放到国王的茶酒里,不就行了么?”巴勃道:“不,这是一种慢性的毒药,每次下毒的份量极微,最少要接连下毒七次。御林军总管非经奉诏,不能进入内廷,除非他买通了国王贴身的人下毒。但毒死了国王,他又有什么好处?王位是必定要皇室之人才能继承的。”桂华生道:“你们的国王可得国人爱戴吗?”巴勃道:“国王仁慈爱民,国人对他十分爱戴,”桂华生道:“这么说,那就不是因仇下毒的了。中国历史上也有许多毒杀国王的事,十居八九是为了谋夺王位。”巴勃道:“公主的贤慧举国均知。她是国王的独生爱女,更绝无毒死父亲之理。哦——”眼睛一眨,似是为桂华生的话挑起了某种怀疑,桂华生道:“怎么?”巴勃面色微变,说道:“咱们不必胡乱怀疑了。时候不早,我必须赶去赴总管大人的约会了。”桂华生道:“他约你半夜三更见面,这时间定得真是古怪。”巴勃神色甚是不安,说道:“老弟,你我一见如故,我此次去了,若然三日之后不回,那就是凶多吉少了。但你切不可将今晚之事告诉别人,也不必找我。我无妻无子,终生钻研医学,留下的医案是我最宝贵的,三日之后我若不回,请你将我的医案取去。呀,不如我现在就交托给你。”
  桂华生忽然道:“不,我陪你去!”巴勃道:“你如何去得?”桂华生道:“我扮作你的药童。”巴勃迟疑半晌,道:“也好,我倒不是怕死,只是我死之后,国中更无人能够医治国王了。”立即替桂华生改装易容,在面上擦了一点煤灰,再蒙上了缠头布,背上药囊,果然像一个尼泊尔药童。
  巴勃自备一辆马车,那是他下乡看病时代步的,总管的别墅在瑞扬布山麓,巴勃便与桂华生一同驾车前往,在路上桂华生问他道:“你今日进宫,有人知道吗?”巴勃道:“是一个小黄门(宫中的僧侣)来唤我的,从御花园的后门进去,他也曾叮嘱我不要说给别人知道。”桂华生道:“你们为何那样怕御林军总管?”巴勃苦笑道:“国王仁慈,他却恰得其反。他的别墅就是用夹拷打犯人的地方,等于是他私设的监狱。”
  马车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到了瑞扬布山脚,御林军总管早已派人在等候。一见巴勃到来,首先指着桂华生喝问道:“这是什么人?”巴勃道:“他是我的药童,也是我的助手。”武士叫他们稍候,叫同伴回去请示,不久传出话来道:“既然有人随来,那就都进去吧。”武士带引他们上山,不久就到别墅门前。这座别墅形式古怪,极似一个古堡,围墙都用山上厚厚的赭色石头砌成,铁门也油成红色。桂华生随他们进去,一直穿过六七道铁门,每走过一道门,铁门立刻关上。里面阴阴森森的,鼻子里还隐隐闻到有血腥的味道。
  穿过了六七道铁门,进入一座大厅,但见两廊武士林立,厅中摆着一张圆桌,有一个满面虬须身披锦袍的汉子坐在那里等候,他的身后也立着两个武士,巴勃用眼示意,桂华生立刻明白这个人就是御林军总管。圆桌的另一例坐着一个披着大红袈裟的僧人,这个僧人巴勃不认识,但却是桂华生的相识。原来此人非他,正是在魔鬼城中曾与他交过手的红衣番僧。幸而桂华生旱已改装易貌,那红衣番僧认不出来。
  御林军总管一见巴勃到来,立即站起来道:“神医来了,欢迎,欢迎!”随即问道:“你这个药童可知你今日入宫医病之事么?”巴勃道:“他是我唯一的助手,别人不知道,他是知道的。”总管面色一沉,随即笑道:“既是如此,那就让他在阶下等候你吧。”笑声中隐隐透出杀气,有两名武士,左右监视,把桂华生止住,不让他随巴勃登堂。
  御林军总管待巴勃坐定,冷冷道:“我今日叫人送给你的礼物,收到了吗?”巴勃道:“正想请问总管大人,何故厚赠?小人无功不敢受禄,这份厚礼已随身带来了。”说罢,将银盒放置圆桌之下。总管意殊不悦,说道:“你不肯受我的东西吗?”巴勃道:“小人说过了,无功不敢受禄。”总管盯了巴勃一眼,道:“只要你听我的话,你就有大大的功劳。”巴勃道:“请大人吩附。”
  御林军总管紧紧盯着巴勃,道:“你今日进宫给国王治病,可看得出是什么病吗?”巴勃道:“这个,这个……”总管大声说道:“这里都是我心腹之人,但说无妨!”巴勃道:“这个,我,我还未……”总管冷笑道:“你还未看出病因?哼!如此说来,你枉有神医之名了?”巴勃数十年来,给国人尊为神医,对声名甚为重视,给他一激,应声说道:“我还未想出医病的方法。”总管道:“那么你已经知道他的病因了,那是什么病?”巴勃道:“不是什么病。”总管厉声道:“怎么说?”巴勃道:“国王似是中毒。”总管微微一笑,道:“你肯说实话,很好。我现在就求你一件事。”巴勃道:“不知小人能否办到?”总管笑道:“简单得很,你明日到宫中处方,就当是普通的头痛病好了。宫中若要你写下病案,你要署名证实国王患的是头痛症,不是他病。”桂华生一听,立如其意,心中想道:“这个御林军总管纵非亲自下毒,亦必是同谋之人。巴勃是国中最好的医生,有他签署证明,将来国王毒发身死,自是无人敢怀疑国王的死因。”
  巴勃抬起头来,也盯了那总管一眼,淡淡说道:“大人刚才教我说实话,这样一来,我却是对全国说谎了。”总管怔了一怔,道:“你不愿意?哼,你想清楚了,你若答应,金银珠宝,随便你要,如若不然,哼!”巴勃道:“我宁愿保全神医国手之名,胜于要这些带不到坟墓去的珠宝。”桂华生暗暗喝彩,那总管面色阴沉,似乎就要发作,那红衣番僧却冷笑道:“国王的病反正你医不好,说什么国手神医,现在要当普通病症来医,何伤你的名誉?”这话大大刺痛了巴勃,就在此时,忽闻得桂华生哈哈大笑之声!
  那两个监视桂华生的武士大吃了一惊,喝道:“你干什么?”只听得“轰隆”一声,桂华生反手一掌,将左边那武士打下石阶,右边那名武士拔出月牙弯刀向桂华生腿弯疾斩,桂华生提起右腿,成了“金鸡独立”的姿势。那武士斩了个空,身形前扑。桂华生脚尖一弹,快捷无伦,当啷一声,又把那武士的月牙弯刀踢出手去。
  两廊武士纷纷拔刀哗叫,但见桂华生哈哈大笑,身形如箭,飞身一掠,使到了圆桌前面站定,朗声说道:“我有话讲!”那御林军总管本来是国中有名的勇士,两膊之力,能举千斤,见桂华生疾如其来,虽吃一惊,却也不惧,趁着桂华生身形未稳,双臂一伸,将桂华生的肩头一按,喝道:“坐下来讲!”其实他这一按乃是有意给巴勃显显颜色,满拟一按之下,就要把桂华生的肩脾骨折断。
  哪知触手之处,其软如棉,御林军总管方觉不妙,蓦然间一股反弹之力迫来,御林军总管双臂酸麻。桂华生双肩一耸,笑道:“总管大人不坐,小的怎敢坐下?”那红衣番僧也吃了一惊,这时他还末看出是桂华生,心中大为奇怪,想道:“这小药童怎的会有这种上乘的功夫?”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御林军总管怒道:“你有何话?”桂华生道:“请总管大人带领我们进宫。”总管道:“做什么?”桂华生冷笑道:“你们说我师父给国王治病,哼,这你们可看错了。谁不知道我师父是全国第一名的妙手神医?不要说他老人家,国王这点小病,就是我去医,也包管一医便好!”红衣番僧道:“那你是诚心要和我们作对了?”桂华生道:“你们不想国王的病医好吗?你保荐我去医病,医好了你们也有功劳呀!”红衣番僧冷笑道:“好,好!我现在就带领你去!”倏地横掌如刀,向桂华生的天灵盖疾劈,就在这时,御林军总管也骤然发难,拔出短剑,疾插桂华生的背心。
  桂华生一声长笑,左手反手一拿,拿着了御林军总管的手腕,御林军总管全身麻木,动弹不得。说时迟,那时快,红衣番僧蒲扇般的巨掌挟风拍到,桂华生右手一挥,接着往面一抹,大笑说道:“妖僧,你还认得我么?”
  桂华生这一挥之势,用的正是“铁琵琶指”的功夫,红衣番僧被他五指一拂,手腕上登时起了五条红印,这时已看清楚了桂华生就是在魔鬼城中将自己打败的那个中国少年,吓得倒退三步,失声叫道:“你,你,你!你居然敢到我国京城捣乱!”
  桂华生道:“咱们到国王面前分说。”红衣番僧脱下袈裟,想动手却又不敢动手。桂华生笑道:“有总管大人陪伴,也是一样。好,师父,咱们走吧!”拖着御林军总管便往外闯。御林军总管力大如虎,他部下的武士们个个皆知,这时见总管大人竟似绵羊一般被桂华生牵着,显然是完全消失了抵抗之力,谁不惊骇!
  桂华生正自哈哈大笑,忽声得背后暗器破空之声,来势极疾!……
  桂华生拖着御林军总管,闪动不便,只听得那暗器挟风呼啸之声,急劲非常,桂华生迫得松开了手,伸指疾弹,那几枚暗器是三寸来长的铜钉,倏的飞到面门,被桂华生施展“铁琵琶指”的功夫,一阵疾弹,铮铮之声,荡人心魄,桂华生十只指头都感到酸麻,不由得心中一凛,想不到到来尼泊尔京城的第一晚,就遇到了如斯高手。
  那御林军总管大叫一声,一跤跌倒地上,原来桂华生放开他的时候,已是暗中点了他的“天枢穴”,这时廊下众武士纷纷跑到,有些去扶总管大人,有些则奔向巴勃。
  桂华生无暇审察那暗器自何而来,提一口气,先发出劈空掌的功夫,那几个武士刚挨近巴勃,忽觉有一股暗力推来,莫明其妙的都倒在地上。桂华生掌劈指戳,霎眼之间,打翻了七八个武士,那几个跌在地上的武士刚刚爬起,桂华生冲着他们冷笑道:“我师父的武功比我高明十倍,你们要去拿他,可是想找死么?”那几个武士给他一吓,慌忙退下,果然不敢挨近巴勃。
  混乱之中,忽听得有人喝道:“都给我退下!”桂华生定睛一看,但见一个长发披肩,高鼻深目的汉子大踏步走出,向桂华生笑道:“你是从中国来的吗?武功很不错呀!”伸出手来与桂华生一握,桂华生急忙运气相抗,但觉一股极强劲的力道迫来,倏然之间,忽然消失,桂华生几乎立足不稳,幸而他的浑身力量也已到了控制自如的地步,一觉不妙,立即用重身法定住身形,手指微微一带,将对方的劲力化开,而且顺手还在他脉门重穴点了一下。
  这人却似毫无知觉,哈哈一笑,将手掌抽了出来,说道:“果然不错,有资格和我比试一下。”桂华生这一惊非同小可,想不到这个人居然也懂得闭穴的功夫。他的功力,实不在中国的第一流高手之下。那红衣番僧看出了桂华生面上稍有惊惶之色,得意之极,指着桂华生说道:“中国来的小子,今晚你的造化到了。你知道这位法师是谁?他是阿拉伯诸国的第一高手提摩达多,你好好请他指教一番吧。”
  桂华生早就从白衣少女口中听过提摩达多的名字,心中想道:“久闻阿拉伯诸国也与中国一样,是文明古国,武术源远流长,这人是他们的第一高手,确是名下无虚,倒不可小觑他。”
  提摩达多双掌一拍,道:“你身上藏有宝剑,取出来吧!”桂华生的腾蛟宝剑软硬自如,这时正缠在腰间当作腰带,不料提摩达多一眼望得出来。
  桂华生道:“且慢,既然是比试,咱们可得说清楚,胜了如何?败了如何?”红衣番僧不忍住骂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提摩达多法师还能输给你吗?”
  提摩达多却大笑道:“好,你这个少年人真有胆量,三十年来,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问我。好吧,你听清楚了!”随手一指屋角的一支烛光……
  御林军总管这座大厦,布置得非常华丽,四角有四根大圆柱,柱边点着一支牛油巨烛,烛影摇红,泛着光辉。提摩达多指着东南角的烛光说道:“你冒犯了总管大人,我在此间作客,不能不管。不过,你既有胆量与我比试,我就给你一个机会。”顿了一顿,说道:“我就以这支烛光为限,若在烛光熄灭以前,你给我击败——那没说的,我只好将你交给总管大人处置。若是烛光已熄,我尚未能将你击倒,那么,这里的事,我撒手不管!”
  这支巨烛已烧了大半,看来不用半个时辰就可以烧完。桂华生心中好气,叫道:“好,就是这样,来吧!”他以为提摩达多小觑于他,岂知提摩达多已是对他十分重视,只因见他刚才露出了几手非凡的武功,这才以半支烛光为限,在提摩达多心中,时限已是放得极宽了。
  提摩达多笑道:“好,那么请你站稳了!”谈笑之间,漫不经意的忽地发出一掌,桂华生已经拔剑出鞘,却故意舍剑不用,一面施展“千斤坠”的功夫,双脚牢牢钉在地上,一面运力左掌,以大力金刚手硬接他的掌力。岂知桂华生稍为轻敌,几乎在一招之内,就被提摩达多击倒。
  桂华生掌力将发未发,陡然间但觉一股极大的潜力排山倒海而至,桂华生大喝一声,一掌平推,发出了九成真力,但听得“波”的一声,狂风怒卷,原来是两股掌力相遇,激起烈风。
  桂华生暗叫一声“不好!”胸口如给铁锤一击,立足不牢,就要跌倒,急忙施展绝顶轻功,一跳而起,手挽横梁,掌风呼的一声,从他脚下刮过。提摩达多得意之极,大踏步向前,仰首朝天,向着横梁,又发一掌!
  桂华生一个“细胸巧翻云”,疾掠而下,长剑一招“倒卷天河”,凌空刺击,登时洒下了千百点寒光,把提摩达多的身形罩住。
  提摩达多也是轻敌太急,想不到桂华生的宝剑厉害之极,剑光激荡之下,但听得嗤嗤声响,就好像一个大皮球给许多利针所刺一样,原来是他掌力所荡起的气流给宝剑反击之力迫散,提摩达多也吃了一惊,倏然间剑光暴长,桂华生的剑招从“倒卷天河”变为“后羿射日”,剑光过处,刷的一声,将提摩达多的长发削去一络。
  提摩达多大怒,右掌向外疾拍,左掌却向内一招,桂华生正使到“星海浮槎”的一招,从“倒卷天河”至“星海浮槎”,这连环三招乃是桂华生以“达摩剑法”,合了白衣少女所创的“冰川剑法”之后,妙悟出来的三招极利害的招数,这一招剑尖斜斜上刺,正自使得得心应手,眼见提摩达多无法可避,突然间忽觉极大的潜力,左右齐来,互相牵引,桂华生顿然间好像身处在一个极为湍急的漩涡中心,身不由主的被推磨得团团乱转。
  幸而桂华生在喜马拉雅山上,曾经和提摩达多的两个弟子打过一仗,深悉他阴阳掌力的奥妙,急忙改用阴柔之力,以达摩掌法,随势屈伸,消解提摩达多攻来的潜力,虽然如此,还是被他迫得直打圈圈。
  提摩达多一掌紧似一掌,牵引的力道也越来越大,桂华生暗叫“不妙”,若然如此对耗下去,提摩达多的功力比他高出许多,只怕不待烛光熄灭,自己就要力竭精疲。
  提摩达多亦是心中焦燥,恐怕到了时限,不能将这少年人打败,一见桂华生现出疲态,心中大喜,猛地双掌齐推,全用阳刚之力,掌力如狂涛怒风,骤然压至,满拟这双掌击下,桂华生不死亦伤。
  岂料桂华生成竹在胸,见他改用阳刚掌力,正合心意,忽地一声长啸,随着掌风直晃出去,改用八卦游身掌法,绕着提摩达多身形疾转,剑光闪烁,俨如黑夜繁星,千点万点,飘洒下来,众武士看得目瞪口呆,但见大厅之上,竟似数百个桂华生,对提摩达多运剑狂攻。
  桂华生改用快攻的战法反客为主,将提摩达多从主动变为被动,果然大大削弱了他阴阳掌的威力。本来若论功力,是提摩达多高出许多,若论轻功,却是桂华生稍胜,这一轮快攻,剑点如雨,而且他手中所持的又是足以洞金削铁的宝剑,只要被他剑尖戳上一点,多好内功也难禁受。提摩达多全身各处都在他的剑点攻击之内,迫得运掌防身,这一来阴阳掌力自是不易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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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续发《幽谷寒冰》(《冰魄寒光剑》最终修订本)

十二、公主是不是白衣少女

  可是桂华生改用这样的战法,比刚才还更吃力。他之所以如此,实乃行险求幸,希望在烛光熄灭之前,反而将提摩达多击倒。但提摩达多乃是当今的武学大师,不久便明其理。只见他凝立如山,任由桂华生强攻猛打,脚步竟不移动分毫。
  过了一会,桂华生更感不支,但觉耳鼓嗡嗡作响,眼前金星迸现,这是力脱神疲之象。桂华生奋力再拆几招,猛听得提摩达多大喝一声,一掌劈来,桂华生踉踉跄跄疾退几步,提摩达多如影随形,第二掌又连环击到。桂华生本能的运剑一挡,身形再退几步,双腿酸软,即将仆倒,提摩达多第三掌又拍了过来。桂华生被他的掌力牵引,虽欲后退,已是力不从心,反而被他的掌力牵得上前几步,天灵盖正正迎着他的掌心,这一掌劈下,焉有命在?却就在这紧张的时刻,提摩达多一声长叹,双手一收,说道:“中国的武功,果是神奇莫测,再过十年,只怕我也不是你的对手了。好,时限已到,我放你走吧。”桂华生喘息稍定,睁眼一瞧,只见东南角玻璃柱边那支烛光已经完全熄灭。桂华生抱拳笑道:“多谢大师指教,咱们后会有期。”提摩达多神态怏怏,正欲退下,忽听到御林军总管的呻吟之声。只见那个红衣番僧扶着他缓缓走出,大声喝道:“好小子,你用什么妖法,将总管大人折磨成了这样?”
  原来御林军总管被桂华生用独门手法,点中了“天枢穴”。这“天枢穴”是背后十八道大穴的总纲,桂华生的点穴法奇妙非常,初时不过麻痒,渐渐便似体内插进了千百道银针一样,既奇痒而又奇痛,饶这御林军总管是铁石般的汉子,亦自禁受不起!
  桂华生笑道:“总管大人,你以为我师父不会解毒,其实我师徒二人,都是既能放毒,又能解毒的能手。我只是小施其技,在总管大人身上,搽上了一点毒药而已,要是我用重毒的话,大人早已七窍流血了。而今我用的轻微的毒药,大人你可以多活七天。”
  御林军总管哪知道桂华生是虚声恫吓,听他这样一说,更觉奇痛奇痒,魂飞魄散,挣扎着喝道:“你怎敢如此,好,我要把你碎尸万段!”桂华生大笑道:“总管大人,你若把我碎尸万段,便没有人给你解毒了。”
  提摩达多睁眼一瞧,看出了御林军总管是中了桂华生的重手法点穴,只见御林军总管忍受不住背上的奇痒,双手乱爬乱抓,早已把背上的衣裳抓裂,背脊红肿坟起,真如中毒一般。提摩达多看了,亦觉惊心。他对于中国的点穴法亦稍知一二,但见了如此情势,深知凭着自己所学,绝不能解。若要他代总管向桂华生求治,那却是大失他面子之事。故此他看了一眼,并不说破,那红衣番僧正欲求他再次出手,提摩达多已先摇头说道:“我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这里的事我说过不管便不管了。”
  御林军总管见提摩达多撒手不管,更觉胆寒,放软了口气说道:“你待如何?”桂华生道:“你带我进宫中替国王治病。”御林军总管踌躇难决,心中想道:“若给他在国王面前说出我今晚所为,我还有命么?”
  正在此时,忽听得外面那重铁门轧轧声响,御林军总管大吃一惊,想道:“守门的武士怎敢不听我的吩咐就把铁门开了?”可是他在奇痛攻心之下,早已有气没力,想叱骂也骂不出来。
  但见铁门一开,大厅中的武士眼睛一亮,登时鸦雀无声。桂华生也为这意外之声感到奇怪,急忙着时,只见两个宫女,轻移莲步,缓缓的走了进来。
  走上石阶,为首的宫女站定,娇声呖呖的说道:“这里有一个中国来的青年,名叫桂华生的么?”桂华生惊奇之极,怎么也没想到他刚到加德满都,深宫之中,竟然也知道是他来了。那宫女又问了一声,桂华生踏前两步,道:“我便是从中国来的桂华生。”
  那宫女道:“国王有命,请你立即进宫。总管大人,这是国王的圣旨,叫我们来你这里要人,你看清楚了!”说罢便将圣旨交给一个武士,叫他转交给御林军总管。
  桂华生道:“未知贵国王何事见召?”那宫女道:“闻说先生从中华上国而来,深通医术,是以请先生进宫治病。”桂华生怔了一怔,心想:“我哪里懂得什么医术,刚才所说是故意吓吓御林军总管,却想不到这一纸诏书倒反而替我完谎了。”转念一想,只要巴勃诊断无差,国王的病真是中了慢性的毒药的话,仗着天山雪莲,料想可以解救,眼珠一转,便对宫女说道:“要我治病不难,但还得两人同去。”那宫女道:“国王有命,贵客有所请求,亦无不照准。”桂华生道:“那么我便要请巴勃医生和御林军总管大人陪我进宫一趟。”御林军总管面如死灰,忽见红衣番僧上前说道:“难得上国贵宾万里远来,总管大人理该陪他进宫一趟。”御林军总管看出他眼睛中的示意,便即应允。桂华生心里起疑,但想只要离开了这儿,还怕他什么诡计。
  御林军总管道:“下官偶感不适,请先生赐以良药,才好奉陪。”他不敢在宫女面前,说出被桂华生“下毒”的事,故此只有私向桂华生求情。宫女说道:“总管大人这样好的体魄也生病么?若是小病,不如请别个医生治吧,明日你进宫去便是了。”御林军总管急道:“不,不,我这病非得中国神医治理不可。”桂华生微微一笑,伸手搭上御林军总管的肩头,轻轻在他的“贞白穴”点了一下,说道:“别个医生要药到回春,我则是手到回春。待治好国王之后,我再给你将病根完全消掉。”御林军总管经他一触,果然舒服了许多,但是胸口还隐隐作痛,只好乖乖的跟着桂华生走。
  那两个宫女好不奇异,悄悄耳语,桂华生是具有上乘内功的人,凝神一听,在百步之内,极微细的声音也可以听得清清楚楚。但听得一个宫女说道:“这个中国少年果然不凡,说不定他真能治好国王的怪病。”另一个道:“他应该是个美男子才是,却为何也像咱们国中的粗汉一样,这张面孔黑得好不怕人。”桂华生不禁哑然失笑,扯下了圆桌上洁白的桌布,往面孔一抹,将煤灰抹得干干净净,登时露出了本来面目,令那两个宫女看得呆了。
  桂华生笑道:“好啦,咱们可以走啦。”拖着御林军总管,走下石阶,穿出了七道铁门,无人敢予拦阻。门外早停有一辆马车,宽敞华丽,拖车的四只马毛色雪白,神骏非常。这正是两个宫女乘来的马车,桂华生、巴勃等依次上车,四匹白马,立刻扬蹄疾走。
  桂华生想起这一日一夜种种奇怪的遭遇,好像做了一场大梦,心中不住在想:“国王怎么知道我这个人?而且知道我能给他治病?那两个宫女为什么说我‘应该’是个美男子?这‘应该’两字什么意思?”偷眼看那两个宫女,只见她们也正在偷偷地望着他,脸上还浮出诡异的微笑。
  桂华生正自心思纷乱,忽听得背后有呼呼的风声,回头一看,竟然是提摩达多飞奔而来!
  桂华生大吃一惊,抢过马鞭,疾鞭那拉车的四匹白马。那四匹白马乃是尼泊尔国王的御厩名马,被桂华生用力鞭打,登时发力狂奔。马蹄得得,车声隆隆,车上的几个人给抛起跌落,真如腾云驾雾一般!
  却不料提摩达多的脚力赛如奔马,但听得他的怪笑之声,摇曳长空,自后追来,越来越近,猛然间那四匹白马一声长嘶,十六只马蹄一齐跪倒,原来是提摩达多已经追到,攀着车辕,一按之下。四匹健马,竟是不能再走一步。
  桂华生喝道:“你说过话不算数么?”提摩达多笑道:“我只说过不管古堡里面的事情,如今出了古堡,我可要管啦!”一手攀着车辕,立刻飞身而起,便待跳上马车。桂华生早已拔出宝剑,一招“李广射石”平胸剌出。提摩达多霍地一个“凤点头”,伸出双指便来夺剑。桂华生变招快极,剑锋一转,立刻削他手指。提摩达多果然不愧是名不虚传的高手,右掌一翻,身子凌空。左掌倏的拍出,掌力一震,便将桂华生的剑尖震歪,右手双指,仍然闪电般的径取桂华生双目。
  桂华生迫得向后退了一步,挤得一个宫女“哎哟哟”的叫出声来。提摩达多双脚踏着车轮,大半边身子已俯过车辕,只要再用力一撑,立刻便可跳到车上。
  桂华生身形一俯,运剑如风,急刺提摩达多的咽喉。但听得“喀啦”一响,提摩达多使出阴阳掌力,将桂华生的宝剑引开。桂华生没有刺着提摩达多,却把车辕的一根横木削断了。
  两个武功绝顶的高手,一在车外,一在车内,各以最上乘的武功相搏,其间丝毫没有回旋之地,每一招都足以致命,比起适才在大厅内拼斗,凶险何止百倍!但见提摩达多叱咤一声,双脚一点车轮,身子已凌空而起,一掌震开桂华生的宝剑,另一掌就照着桂华生的胸口劈来。
  桂华生暗叫不妙,百忙之中,无暇思索,本能的出掌相抗,宝剑跟着也划了一道半弧,转过剑锋,侧袭强敌。他也明知自己的掌力抵敌不住,然而在这样绝险的情形下,除了拼死一击之外,哪有退敌之方?
  就在这一刹那,提摩达多忽地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桂华生也突然感到一阵透骨的奇寒。然而桂华生人在车内,脚踏实地,有所凭依,形势自然好得多,一见机不可失,宝剑疾忙削出。但听得提摩达多惨叫一声,登时跌落车下,左臂也被宝剑削去了一片皮肉。提摩达多暴跳如雷,大怒喝道:“你这小子使的是什么妖法?”桂华生哪还肯与他搭话,立刻鞭马驱车,风驰疾走。提摩达多受了创伤,哪里还追得及。
  桂华生想起刚才的情势,越想越惊,也越想越觉得奇怪。那一阵冷风,竟似念青唐古拉山山上那冰窟中的奇寒一样,绝对不是从天上刮下来的。马车上就只是这几个人,那么,是谁,是谁暗助他一臂之力?
  马车跑得极快,不消半个时辰已自瑞扬布拉山山麓,进入皇城。桂华生一路思索,心上的疑云更是越来越重了。是谁暗助他一臂之力?他也曾想到白衣少女,但白衣少女却怎能来去无踪?除非她真的是天上的仙女。那么是巴勃吗?巴勃并不会武功。是那两个宫女吗?她们又哪来的冰窟寒冰?莫非、莫非尼泊尔的公主就是白衣少女?这想法连他自己也觉得太过离奇。
  马车进入皇城,皇宫已经在望。巴勃忧形于色,悄悄对桂华生道:“老弟,你真有把握?”桂华生笑道:“老丈但请放心。”巴勃道:“国王受毒非轻,若医不好的话,按我国国中规矩,主治的医生可得殉葬!”桂华生道:“若是别样怪病,我便毫无把握。若是中毒,哈哈,那我包保药到病消。老丈,你听过天山雪莲解毒的奇效吗?”说罢将一朵天山雪莲取出,迎风一晃,满车都是异香,人人精神一爽。巴勃从西藏一本古代的药典里知道有天山雪莲,即算是孔雀胆、鹤顶红那样的剧毒,有了天山雪莲亦可以解救,心头的大石立刻放下。
  马车到了宫门停下,尼泊尔的王宫论宏伟不及北京的王宫,论富丽也不及布达拉宫,但却有他独特的风格。王宫后面和两旁是成群的庙塔,层楼飞阁,画栋雕梁,屋脊和斗拱上塑有奕奕如生的天神鸟兽,有光彩耀目的青铜塔顶,和音悦耳的半空中的风铃。王宫外有三丈多高的如来佛像,有口吐青泉的铜铸龙头,那是融和了东方和西方建艺术的结构,充满了异国的情调,但从异国情调中又可以看出中国文化的影响。桂华生但觉样样新鲜,如入山阴道上,目不暇接。他拖着御林军总管,随着宫女走过了长长的回廊直入后宫,在一座白石砌成的宫殿内朝见了尼泊尔王。
  宫中的景像令桂华生甚感惊奇,但见尼泊尔王坐在锦幔之内,面色红润,毫无病容,背后立着一个老者,巴勃认得他是御医。国王座前立着一个青年,背向外间,桂华生等一进入宫殿,便嗅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异香,正是天山雪莲所特有的香气,国王见桂华生来到,从锦幔内缓缓起立,他面前那少年也转过头来,桂华生的眼光与他一触,两人都大惑诧异,尤其是那个少年,全身陡的一震,几乎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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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续发《幽谷寒冰》(《冰魄寒光剑》最终修订本)

十三、公主的聘物是天山雪莲

  你道这少年是谁?他正是桂华生在喜马拉雅山所遇见的那个印度少年。桂华生向他微微点首示意,随即向国王俯伏叩首,国王长揖还礼说道:“上国高贤,不必多礼。”立即赐座,桂华生问道:“不知国王何事见召?”尼泊尔王哈哈笑道:“本来是请先生治病的,如今不用劳烦先生了。”指着那个印度少年道:“这位是印度占婆国的王子雅得星,就在我派出马车迎接先生之后,他就到来,真的药到病除,现在我已经完全好了。不过先生既是远道而来,驾临敝国,虽然无事,亦请先生在王宫里多住几天。”桂华生这时恍然大悟,原来雅得星乃是印度王子,而他冒险攀登珠峰,寻找雪莲,为的便是替尼泊尔国王治病。
  尼泊尔国王这时注意到了同来的御林军总管,见他神色不安,精神委顿,甚为诧异,问道:“你与贵宾同来,有什么事么?”巴勃奏道:“总管大人叫我签署病案,不许说是陛下中毒,要我说是普通的头痛症。”国王怒道:“这是什么意思?”巴勃详详细细的将刚才在古堡里的事情奏明,说话之间,殿后走出了一个人,御林军总管挣扎叫道:“王子救我!”桂华生一看,可不正是魔鬼城中所遇的那个尼泊尔王子!
  那尼泊尔王子一声不响,突然走到御林军总管跟前,高声骂道:“你身受国王重任,竟敢下毒,国王肯饶你,我也不肯!”御林军总管惊得呆了,叫道:“什么,你,你……”尼泊尔王子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刷的一刀,就将他劈为两段!桂华生本来可以拦阻,但他远来作客,不便冒昧出手,而且王子这样快的不等巴勃说完,便杀了御林军总管,亦使他意料不及。
  尼泊尔王子抹了刀上的血痕,回身禀道:“叔叔,你身在深宫,被人下毒,不必审讯,定是这御林军总管无疑。”国王听了巴勃所说,本来就疑心是他,虽嫌侄儿暴躁,一句口供也还未问,便将他杀了,却也只道是侄儿对自己的爱护与忠心,便道:“他身为御林军总管,应负警卫之责,纵然非他下毒,死罪亦是难饶,杀了他也便算了。”立即叫卫士将总管的尸体移开,洗干净地上的血迹,并吩咐御厨摆上酒席。国王缠绵病榻,两月有余,一旦霍然而痊,喜气洋洋,因此特在宫中夜宴,一来酬劳印度王子,二来为桂华生接风。喜气洋洋之下,对御林军总管所引起的不愉快之事,也便不拟再追究了。
  巴勃却与桂华生面面相觑,他们知道国王中的是慢性毒药,绝非御林军总管所能下手。不过,御林军总管最少也是同谋,而且他们若说明真相,国王为了追究嫌疑人犯,宫中势必闹得天翻地覆,说不定还要兴起大狱,更兼是在国王初愈,喜筵将开,他们也就不多说了。
  桂华生掏出达.束负.活佛给他那封书信交给国王,国王更为喜悦,说道:“敝国以佛教治国,寡人原该先遣使者问候活佛才是。”尼泊尔王子道:“今年适逢佛祖诞辰,我已派遣使者,以叔叔的名义给布达拉宫捐献金塔了,只因叔叔尚在病中,是以未及禀知。”国王更喜,说道:“你做得正合我的意思,以后国家之事,你瞧着该办的就给我办了便是。”忽又想起一事,说道:“前两天有一位中国的僧人到来,可能是你的相识,当时我在病中,无暇召见,现在正好请他同来欢宴。”桂华生心想:“这僧人是谁,居然也能绕过喜马拉雅山到达此地。”眼光一督,但见尼泊尔王子也有诧异之色,看来这僧人是谁,他也不知。
  筵席摆开,那中国来的人还未到,国王先请雅德星、桂华生、巴勃等人入席,并叫八个宫女出来陪酒,刚才奉命去召唤桂华生那两个宫女也在其内。国王端起酒杯,说道:“我今晚有三件大喜之事要说……”
  王子凑趣说道:“叔皇每说一件喜事,我们陪饮三杯。”尼泊尔国王哈哈笑着答道:“第一件喜事是我因祸得福,糊里糊涂的被奸人下毒,看着就要做冤鬼了,却幸得印度王子到来,惠我仙花灵药,如今不但宿疾顿除,而且精神倍增,岂不可庆。”王子贺道:“吉人天相,祝叔叔百岁千秋!”大家饮三大杯酒。尼泊尔国王又道:“第二件喜事是得接佳宾,桂先生与印度王子都是越过世界第一大山而来,厚谊深情,将永标史册。”尼泊尔王子说道:“两位上国高贤,光临敝国,实乃敝国之福。好,我每位各敬三杯!”敬到桂华生时,露出奸猾的笑容,似是逢迎,又似威胁。桂华生心想:“不知道他阴谋侵略西藏之事,国王曾否与闻?将来有机会时我总要拆穿他。”神色自如,不卑不亢,三杯酒接过来喝了。
  国王停了一停,举杯微微笑道:“我膝下无儿,只有一女,久欲为她择配,无奈她心性高傲,一直未有合意的人,如今雅德王子救了我的性命,人品相貌又似兽中的麒麟、鸟中的凤凰,更喜他不嫌弃小国,远道来求婚,纵然没有救我性命之事,也应当答允,如今由我作主,再过几天他便与小女成婚,今夜之宴,权当定婚之酒。”众人欢声雷动,桂华生这才知道印度王子寻觅雪莲的真正用意,心中暗喜自己曾玉成王子的好事,当下也上前向他敬酒。
  雅德星王子黑脸泛红,好似有点忸怩不安,半晌说道:“不知公主意下如何?”国王哈哈大笑道:“小女还有不满意的么?”立即叫一个宫女入内,请公主拿出一件珍宝,作为订婚的交换礼物。众人坐定,再行饮酒,桂华生忽觉有一个宫女轻轻触了他一下,桂华生怔一怔,以袖遮杯,作状饮酒,悄悄接了宫女塞过来的一个纸团,趁着众人向雅德星敬酒,闹哄哄的时候,以极快的手法,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几行蝇头小字,竟是汉文,书法娟秀之极,写的是:“速向国王说明雪莲本是你的,阻止印度王子与公主订婚。”桂华生大吃一惊,心想:“这是什么意思?为何要我阻止他们订婚?莫非公主不愿嫁他,但何必要求我出头?” 眼光一瞥,只见那个宫女朝着他微微一笑,笑得十分奇怪!桂华生心头七上八落,将种种可疑的迹象都连接起来,登时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忽听得巴勃说道:“老朽愧作医师,请王子赐教,到底是用什么灵药治好国王的病呢?” 尼泊尔王子笑道:“巴勃老先生,你是国中的第一名医,竟连王子用的是什么药也不知道吗?”巴勃道:“我心中猜是一种奇花,但这种花太过难得,印度更是根本没有,所以我只怕是猜错了,不敢说出来。或许另有奇药也说不定,请王子赐知,以增见闻。”雅德星王子心中忐忑不安,面上一红,说道:“这是中国的天山雪莲。”巴勃故作惊诧,说道:“王子真是了不起,竟曾攀登过中国的天山吗?”雅德星王子一看,只见桂华生似笑非笑的对着自己,刹那间,他的心头比桂华生更加混乱不安。
  夜风中送来一阵柔和的钟声,原来尼泊尔乃是佛国,宫中的神庙,在五更天亮的时候,做每日的第一遍法事,到三更半夜的时候,则做最后一遍法事,现在正是三更时分,那是僧人做最后一遍法事传来的钟声声。雅德星王子心神一宁,想道:“我自幼也曾听过龙叶大师说法,怎的到了利害关头,便起了贪嗔痴念?佛戒讹语,这位中国少年当日既以雪莲相赠,我怎好瞒了他的功劳?”便即奏禀国王道:“陛下应该感谢的实在是这位桂先生,要不是他,只怕天下最高明的医师,也难以解除陛下所中的奇毒。”国王诧道:“怎么?你们是早就相识了的?是他教你替朕治病的么?”雅德星道:“那朵天山雪莲乃是这位桂先生所赠。”当下毫不隐瞒,将自己在喜马拉雅山上寻找雪莲,遇见桂华生的经过说了。桂华生好生佩服,也奏禀国王道:“雅德星王子冒尽艰险,寻找雪莲,完全是为了陛下,他是有心为陛下治病,我不过是偶然身有此物,举以相赠而已。佛法讲究种因,王子有此善念当有善报,我不敢分他之功。”心中想道:“凭着雅德星这付胸襟,公主纵然属意于我,我也当玉成他的好事。何况我心目中早就有了意中之人。”这时心中忽如电光一闪,闪过白衣少女的影子,心中暗暗祷告佛祖,但望白衣少女不要就是公主便好。
  尼泊尔国王甚是感动,说道:“两位都是上国高贤,胸襟气度,令人敬佩。桂先生若肯留下,便请委屈任御林军总管之职。”桂华生道:“我过惯闲云野鹤的生涯,再说我无德无能,而且是刚到贵国,更不堪当此重任。”尼泊尔国王明知他不肯就任,顿了一顿,又道:“若是桂先生不肯留下,朕也不敢勉强。但至少要等到吃了小女喜酒之后,容朕稍尽心意,再送先生启程。”
  雅德星王子心中正自惴惴不安,恐怕说出雪莲是桂华生所赠之后,婚事会有变化,而今一听国王口气,他仍然维持前议,还请桂华生吃自己和公主的喜酒,心头上的一块大石,登时放下。要知雅德星虽然胸襟宽广,其实也是被巴勃迫得他不得不说的,而且他久闻尼白尔公主国色天香,这才不惜冒尽风霜,历尽艰险,前来求婚,眼见即将到手的美人,又如何肯让?
  雅德星王子在沉思,只见那个宫女走了出来,国王问道:“公主的礼物拿出来没有?”宫女说道:“她不想破例,请王子照她所定的办法,前来应试便是。”国王面色一沉,说道:“好不懂事的孩子,你说清楚王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宫女道:“说过啦!”雅德星王子面上一阵青一阵红,尴尬之极,只听得国王斥道:“你再去和她说,若还不听,你就叫她出来,让她亲自瞻仰王子丰采,看她是否心服?”国王的说话,暗中替雅德星王子解窘。雅德星心神甜丝丝的,睁圆双眼,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屏风背后的月牙洞门。
  过了片刻,只听得环佩叮当,长裙曳地之声,桂华生比雅德星更要紧张,心中蓦然想道: “若然这位公主当真就是我的华玉妹妹,那怎么办?”
  那女子缓缓自月牙洞门走出,桂华生心中一宽,但见这少女虽然俏丽非凡,却并不是白衣少女。忽听得国王微愠说道:“宛兰星,公主为什么不出来?是不是她依从了,叫你给她送礼物来的?”原来这个宫女是公主的贴身侍女。桂华生心上的疑团仍然悬而未决,雅德星王子更是失望万分。
  那宫女道:“公主说,既然王子给国王治好了病,考试可以免掉一半。”国王道:“怎么叫做免掉一半?”宫女道:“不考文学,只考武功,也不必通过几关,只要赢得婢子,便可与公主相见。再由公主与他比剑,只要打成平手,便算及格了。”语气之间,仍是咄咄迫人,雅德星王子本来也深知公主的武功厉害,各国来的高手连她的宫女也打不过,更不要说曾与她本人比试了。因此他才费尽精神,求取雪莲,替国王治病,希望可以避免和公主比试。哪知说来说去,这一关还是不能免掉。雅德星乃是印度武术大师龙叶高僧的弟子,平生也颇为自负,听了暗暗有气,想道:“我若不与他比试,岂不被她看轻了?”便道:“公主是女中英杰,巾帼须眉,肯予赐教,那是求之不得。只怕动剑抡刀,有所失手。”他心中之意乃是想把比武也改为比文,一来可免误伤,二来虽算败了,也容易落台。话未说完,国王急道:“是呀,王子远道前来,又治好了我的重病,动剑抡刀,岂是待客之道?宛兰星,你回去和公主说,就说是我的意思,这一半也都免了。”
  那宫女进去一会,又出来道:“公主说要免掉考试,也还可以,但有一件聘物,却是万万不可少的。”雅德星王子道:“不知公主要什么聘物?”心想自己国中的财宝堆积如山,世间何物,不可求得?那宫女道:“公主听说王子是用雪莲治好国王之病,公主也要一朵雪莲作为聘物。”雅德星王子顿时呆住,他明知桂华生身上还有两朵天山雪莲,但却怎好意思再与桂华生求取聘妻的礼物?心中发了个狠,想道:“我便自上天山采下雪莲,看你尚有何说?”但再一想,此去天山,谈何容易?能否采到雪莲,亦未可知,即算采得亦不知何年何月?思念及此,不禁怔怔的看着桂华生,但望桂华生能悄悄送给他一朵天山雪莲。桂华生心中一动,正自踌躇,忽听得那宫女又道:“若然没有天山雪莲,那么就要考试。公主说,这是对王子特别的优待了,若是别人,纵有天山雪莲,也要考试。”说着,瞟了桂华生一眼,又微笑道:“不过,若然别人真的有天山雪莲,送给公主,公主也不会白要他的,公主愿意以一件天下独一无二的奇珍与他相换。”桂华生失声问道:“什么奇珍?”那宫女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奇珍,但听公主说,那件奇珍,谁人得了,便可以无敌于天下!先生,你有天山雪莲么?这机会可万万不能错过!纵然你不敢与公主比试,纵然你不想娶公主为妻,得了这件稀世之珍,已足以称雄天下了!”桂华生吓得几乎跳了起来,心中想道:“这位公主说的,莫非就是冰魄寒光剑?呀,呀,难道,这位公主当真是我的华玉妹妹?不,不,这实在教人难以相信!”
  国王听得莫名其妙,心中想道:“我宫中哪有这样的奇珍?”但他听了宫女的说话和神色,如有所触,顿然想起了晚间之事,公主对他说,探听到从中国来了一位少年,本领高强,身怀奇药,请国王派人迎接。国王素来信任公主,当时病中疲倦,也无暇问她是怎么知道的,而今见此情状,恍然大悟:“怪不得女儿要我派人去迎接这位中国少年,原来她早已属意他了!”留心一瞧,但见桂华生气宇轩昂,英挺秀拔,更胜于印度王子,不由得暗暗意动,但转念一想:“雅德星到底是个王子,桂华生又焉能与之相比?”桂华生乍喜还惊,雅德星呆呆发愣,国王搔首踌躇,各怀心事,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忽见一个武士将一个白衣喇嘛带入宫中,国王道:“中国高僧到了。”转头对那宫女说道:“你先回去吧,劝公主再做思量,不要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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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续发《幽谷寒冰》(《冰魄寒光剑》最终修订本)

十四、白衣少女突然出现

  那白衣喇嘛走上石阶,桂华生又是一喜一惊,原来这白衣喇嘛正是麦士迦南。麦士迦南见了桂华生却并不太感意外,原来他已到过布达拉宫,见过达.束负.活佛,知道达.束负.活佛有书信给桂华生带与国王。不过,故旧相逢,心中也很欢喜。只有那尼泊尔王子却是心中暗叫不好,诚恐麦士迦南把魔鬼城的事说出来。
  麦士迦南先献上白教法王的书信,国王展信甚喜,看完之后,却又一惊,说道:“怎么贵法王的法杖会在敝国呢?”原来法王这封信乃是向尼泊尔王索取九环法杖的。麦士迦南道:“法杖是小僧在西藏之时失去,那是贵国的国师夺去的。”说时,看了尼泊尔王子一眼。原来在当日夺杖之时,尼泊尔王子也曾出手。
  尼泊尔王子急忙打断麦士迦南的话头,向国王奏道:“今年二三月间,我与国师曾到布达拉宫参拜,回来之后,因叔叔龙体欠安,经过情形,未及详告。”王子的话,只有一半是真,到过布达拉的宫是那红衣番僧,而他则只在魔鬼城中,布置侵略西藏的事而已。国王道:“那么,你知道这件事吗?”王子道:“禀叔皇,白教法王的法杖,确是摩兰法师所夺。”摩兰便是那红衣番僧的名字。他素为国王信赖,国王听了,吃了一惊,道:“摩兰法师,怎么做出这样的事?”王子说道:“叔叔不问,我不敢说,摩兰法师,野心勃勃,他想仿照西藏达班禅赖活佛的做法,将来做本国的活佛,要令教权压倒王权,是以他抢了法王的法杖。法杖是佛教权威的象征之一,将来他好自上尊号!”国王惊得呆了,王子又道:“巴勃刚才所说,今晚他们在御林军总管的古堡中,摩兰法师不是也在场吗?”巴勃医生道:“正是。国师也曾说过,我要听总管的话。”国王震怒之极,连叫:“反了,反了!”尼泊尔王子又道:“依侄儿看来,下毒之事,只怕就是法师的主意,却叫御林军总管干的!”国王道:“一定是这样!”王子道:“那么就请叔叔下令,赶快将法师逮捕!”
  尼泊尔王子这番话大出桂华生与麦士迦南意料之外,两人都明明知道王子这番说话,不尽不实之处极多,但疏不间亲,一时之间也不便在国王面前戳破。
  麦士迦南只要能得到法杖,也不愿多生事端,而且他亦知道王子是国王的亲侄,手握兵马大权,难得他肯出头,追捕法师,缴回法杖,如此一来,两全其美,能够不把王子牵连在内,自是最妙不过。
  国王沉吟半晌,说道:“法师武功极强,党羽亦多,看来只有由你去拘捕他,我才放心。”王子说道:“这样的大事,侄儿自应亲自出马,为叔叔效劳才是。不过,侄儿却另有一个主意,请叔叔裁夺。”国王道:“你说便是。”王子道:“法师武功,确是国中无敌。纵能将他擒获,武士亦必有死伤。桂先生和雅德星王子都是本领超凡的上国高贤,麦士迦南是法王使者,还自中国青海来至此间,亦必是武功高明之士,侄儿想借重高贤之力,往捕国师。若是雅德星王子将他擒获,那就是大大有功我国,按我国法律,有非常之功,便有非常之赏,那时由叔叔作主,将妹妹许配给他,自是举国同欣,妹妹亦断不会有所异言;若是桂先生将他擒获呢?那么如何厚赏,叔叔亦随他所请,成全他的心愿。”言下之意,即算桂华生请婚公主,亦必允准无疑。
  桂华生甚是疑心,他在魔鬼城中,曾窥隐秘,深知尼泊尔王子与法师乃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但王子今晚不但大说法师的坏话,而且还要将他置于死地,这是什么缘故?
  桂华生确是有所不知。原来暗中下毒的,实在就是国王的侄儿,也就是这位尼泊尔王子。原来尼泊尔同时接受东方西方的文化影响,照西欧、中亚、阿拉伯、印度诸国的规矩,女儿均可继承王位;若依中国的习惯,只有男子可以为皇,女儿断断不能传位。国王只有一女,另外最亲近的宗室,就是这位王子。所以王位若不是公主继承,就必定是这位王子继承。国中的大臣也分为两派,一派主张拥立公主,一派主张拥立王子。
  公主并不把王位放在眼中,王子却是处心积虑。他之所以图谋西藏,亦与争夺王位有关。若能立功异域,不但能使他受国人崇拜,而且可以独揽军权,控制全国。不料却被桂华生在无意之中破坏。因此王子回国之后,便与摩兰法师及御林军总管合谋,暗害国王。他们都忌惮公主,不敢用普通察看得出的毒药,因而用喜马拉雅山特有的阿修罗花,配合了其他慢性毒药,制成了一种杀人毫无痕迹的毒药,本来再过一月,便可令国王无声无息的死亡,却又不料被桂华生的天山雪莲救了。
  王子生怕秘密漏,因此先把御林军总管杀了灭口。然后一面暗中叫摩兰法师连夜逃走,一面向国王进言,激使国王拘捕法师。至于他请桂华生和雅德星同去追捕,实乃一石二鸟之计,原来提摩达多也是王子请来的,不过提摩达多并不知道王子谋害国王的内情,王子是许诺将来帮助他攀登珠穆朗玛峰将他请来的。摩兰法师逃走,王子已请了提摩达多护送他。王子深知桂华生和雅德星都是非常之人,不论哪一个做了公主的丈夫,都将是他争夺王位的大障碍。是以他叫桂、雅二人前去追捕,实是借提摩达多之手,将他们除去!用心之毒,到了极点!桂华生与印度王子虽然聪明,却怎样也猜想不到!
  尼泊尔王请他们去追捕叛国的摩兰法师,雅德星王子想获得公主,麦士迦南想追回法杖,都答应了。桂华生稍稍踌躇,想了一想,说道:“为贵国除奸,自是义不容辞,但我可不望什么酬报。”国王大喜,叫人在御厩里挑选了三匹最好的阿拉伯良马,便叫王子带领他们去追。
  出了宫门,王子说道:“国师若是逃亡,必定要经过柯德瓦峡口,峡口就在瑞扬布山南面十里之地,再进去就是瑞芝那山。各位进入京城之时,都望得见瑞扬布山,桂先生更是刚刚从山麓那座御林军总管的别墅出来,想必认识道路。就烦桂先生领路,从正路去追。我抄小路到瑞扬布山山上的峰火台点燃烽火,好叫守关的人也帮忙拦截。”桂华生心中一动,雅德星王子却已说道:“既然如此,各自请便。到柯德瓦峡口的路,我也认得。”
  三骑骏马逐电追风,不消半个时辰,使到了瑞扬布山山脚,但见那座御林军总管古堡式的别墅,已浸在熊熊大火之中,桂华生想:“尼泊尔王子倒是料得不错,那红衣番僧果然是连夜逃了。只不知提摩达多是否与他一道。”想去提醒麦士迦南,麦士迦南那匹马跑得最前,桂华生追了好一会子,还没有追上。
  东方天际渐渐露出曙光,桂华生想起这一个晚上的种种离奇遭遇,思潮起伏不定,忽听得麦士迦南在前面扬声叫道:“快来、快来,我已听到他们的车声了。”印度王子加上一鞭,好像唯恐桂华生与他争功似的,催得骏马如风,倏的赶过桂华生前面。桂华生微微一笑,抬头一看,但见两山相连,中间开了一条狭长的峡谷,“柯德瓦”的本义即“剑劈口”,看这峡谷形势,当真就像是用一把大剑,从两山之间劈下一般。峡谷幽深曲折,望不到里边情景,但却确实可以听闻得里面隆隆的马车声。
  三人之中,麦士迦南因为是在青海草原长大的,骑术最好,一马当先,进入峡谷,不消一刻,便追上了那架马车。麦士迦南大喝一声,提起斗大的禅杖,便向那排拉车的健马扫去,吓得那几匹马跳跃长嘶,将车辆也抛了起来,但听得哗啦啦一片声响,撤下了满地的金银珠宝,想是摩兰法师火烧总管的别墅之前,将总管所积聚的珠宝也都带走了。
  麦士迦南一拍马鞍,到了那匹马车旁边,喝道:“还不给我滚出来?”一手按着车轭,禅杖一起,作势欲击。忽听得马车里有人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对我呼喝!”车篷一揭,只见一个弯发勾鼻的阿拉伯法师探出头来,麦士迦南认不得提摩达多,怔了一怔,正想道歉,陡然间忽觉一股极大的力道撞来,麦士迦南大吃一惊,禅杖一档,但听得“当”的一声,麦士迦南虎口震裂,禅杖飞上了半天,麦士迦南但觉天旋地转,一个倒栽跌下马来,幸而他骑术精绝,昏昏迷迷中双足尚自勾牢马背,那匹马拖着他疾走了十余丈地,一声厉叫,也倒毙了。原来这匹马已被提摩达多掌力震裂了脑袋,麦士迦南幸亏闪避得快,又得这匹马替他挡了一下掌力,虽是昏迷,尚还未死。
  就在此时,雅德星王子的快马已是疾驰而来,他听得麦士迦南那一声惨叫,只道他已遭了毒手,迫不及待,就在快马飞驰之中,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抽出了一柄铁锤,向那架马车凌空击下。
  提摩达多喝道:“王子休得不知好歹,赶快走开!”双手拍出,呼的一声,雅德星也给他的掌方震得身形不稳,急忙一个倒翻,向后跃出丈许,但他那柄铁锤,仍是脱手掷出,呯的一声巨响,将车盖打得四分五裂!
  雅德星惊魂稍定,失声叫道:“提摩达多,原来是你!”提摩达多在三年之前,曾经到过印度拜见龙叶大师,想与龙叶大师切磋武功,龙叶大师却只和他说了一场佛法,便将他送走了。就在那一次拜会之中,雅德星王子见过提摩达多一面。所以认识。
  提摩达多刚才一来是碍于龙叶大师的情面,二来是为了雅德星王子的身份,所以掌力只发了五成,但见雅德星居然没有被他震倒,也自暗暗诧异。
  雅德星见是提摩达多,心中自是不无怯意,但为了要获得公主,他又怎肯空手而回,便对提摩达多说道:“我奉尼泊尔王之命,拘捕摩兰法师。”这时车盖已揭,看得见摩兰法师正坐在珠宝堆中。
  提摩达多冷笑道:“有我在此,谁敢捕他!我周游列国,各国国王无不给我几分薄面,你回去吧!”雅德星稍一踌躇,迈步又上,说:“待我将人带走之后,你向国王求情,那我不管!”
  提摩达多把眼一瞧,但见桂华生也已跃马造入谷口,提摩达多面色一沉,淡淡说道:“我的字典上没有求情两字!”倏然间一跃而下,双掌一圈,立刻便向雅德星进袭。原来他见桂华生亦已赶来,恐怕他与雅德星联手合斗,纵然自己可胜,只怕也要一两个时辰,夜长梦多,连累了摩兰法师,那就不但有损自己威名,也负了尼泊尔王子所托。是以他迫得速战速决,想把雅德星先击倒再算。
  哪知雅德星的瑜伽功夫已练到六七成火候,提摩达多又未用全力,双掌一圈,已触着他的肩头,竟被他强把肌肉扭得弯曲变形,提摩达多双掌一滑,雅德星不但将他的擒拿手卸了,而且还还了一招。提摩达多大怒,掌力加到八成,霍地一推,雅德星身形一晃,呼吸也几乎窒息,但仍然没有被他击倒,一个转身,抽出一柄短剑,趁着提摩达多招数用完,双掌未及撤回,短剑一翻,闪电般的便刺他手腕。这时桂华生的快马,亦已奔到数丈之内了。
  眼见这一剑就要刺中,陡然间提摩达多忽地一声大喝,手臂暴长教寸,雅德星心头一震,短剑坠地,但觉胸口如中巨锤,背脊如受山压,两股极刚猛的力道前后夹攻,雅德星哪里还禁受得住,登时晕死过去。
  桂华生一跃下马,拔出腾蛟宝剑,一步步向提摩达多迫近,提摩达多却是哈哈大笑,道:“就是你一个人吗?用冰魄神弹助你之人哪里去了?”
  桂华生心头一震,昨晚他本来就怀疑那突如其来的冷气乃是冰窟玄冰,而今经提摩达多证实,果然便是冰魄神弹。要知提摩达多乃是一代的武学大师,见多识广,他既然说是冰魄神弹,那自是无可怀疑的了。那么,难道那白衣少女当真便是尼泊尔公主?如其不然,世间还哪来的冰魄神弹?
  桂华生迷迷惘惘,陡然间一股大力推来,提摩达多的双掌已然攻出。桂华生突然一惊,急忙凌空一跃,在间不容发之际,冒险避过。随即一招“天河倒挂”,腾蛟宝剑化成了一道长虹,凌空倒卷。
  桂华生虽然应付得宜,亦已落了下风。提摩达多抢了先手,攻势发动,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五十招一过,桂华生便渐渐感到呼吸迫促,头晕目眩,但觉比昨夜古堡之战,还要吃力得多。原来提摩达多昨晚之战,虽然荣辱有关,到底他与桂华生之间没有深仇大恨,许多极厉害极深奥、足以致人死命的武功还没有尽量发挥,而今他一来要报昨晚一剑之仇,二来急着要护送摩兰法师脱险,手下绝不留情,故此昨晚桂华生到百招之外,才稍感不支,而今只不过到了五十招,便渐渐感到难以应付。
  桂华生仗着身法比较轻灵,一见不妙,又采用昨晚的战略,和他游身缠斗,但见他滴溜溜一个转身,登时银光遍体,紫电飞空,剑光缭绕中,但见四方八面都是桂华生的身影,端的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在提摩达多双掌翻飞之下,打得难分难解。
  哪料提摩达多经过昨夜一战,早已胸有成竹,暗用阴柔的掌力,消磨桂华生的力气,而且将他吸住,令他摆脱不开,战到分际,忽地一声大喝,双掌一推,以毕生的功力之所聚,发出了极刚猛的一掌,倏然间但见剑光四散,有如水银泻地,花雨缤纷。提摩达多一掌击散了桂华生的护身剑光,得意狂笑,立即乘虚而入,阴阳掌力,互为牵引,桂华生登时有如一叶轻舟,在惊涛骇浪之中,飘摇不定,看着就要遭灭顶之灾了!
  就在这极度紧张之际,忽然间有一股极柔和的笛声随着山风吹下,正是桂华生在魔鬼城之夜听到的笛声。桂华生精神一振,刷!刷!刷!发出追风三剑,剑风指处,飒飒作响,这一阵急攻,竟然把提摩达多的掌力卸去七成,身上所受的重压登时大减。
  提摩达多听了笛声,心头亦自微微一凛,抽眼看时,但见摩兰法师忽地跃下马车,纵身一跳,跳上雅德星王子所留下的那匹骏马,扬声叫道:“恕我先走,麦加再见。”狂鞭名马,疾驰如飞,霎时出了峡谷。提摩达多甚感不快,正自奇怪摩兰法师怕些什么,在自己保护之下,竟是这样亡魂失魄的赶忙逃命。心念末已,笛声一歇,但见一个白衣少女,衣袂飘飘,已如仙子凌风,从山顶上飘落!只听得桂华生大喜如狂,高叫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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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续发《幽谷寒冰》(《冰魄寒光剑》最终修订本)

十五、冰魄寒光剑大显神通

  白衣少女嫣然一笑,道:“你不惜冒险,追捕摩兰,我是感激得很。”忽地声调一变,转过头来,对提摩达多冷冷说道:“尼泊尔人素来好客,但像你这样胡作非为,却是不受欢迎。你快走吧!”提摩达多周游列国,所到之处,王公贵族,无不隆重迎接,几曾受过这般冷遇?不由得勃然大怒,喝道:“你这个小丫头竟敢对我无礼,你知不知我是你们王子请来的上宾?”白衣少女道:“识得尊重自己的人才能受人尊重,你们阿拉伯不是也有这句谚语么?请来的客人更应该守礼,国王捉拿摩兰,你凭什么阻挡?请来的客人有这样无礼的么?”
  桂华生忽地叫道:“妹妹,小心!”原来提摩达多被他气得七窍生烟,不待她把话说完,骤然间便是双掌推出。桂华生急忙一剑剌出,却见那少女已随着掌风凌空飞起,姿态美好,神色从容,百忙中还向桂华生报以甜甜一笑,娇声说道:“多谢关心!”
  提摩达多见她这等轻灵的身法,也不禁暗吃一惊,他一掌荡开桂华生的宝剑,接着向上一招,发出一股阴力,想把白衣少女强扯下来,重重的摔她一个筋斗!
  就在此时,一颗颗好似珍珠大小、亮晶晶的东西从空中洒下来,被掌风震荡,登时碎裂成粉,散出寒光冷气。提摩达多也不禁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冷战,退后三步,大声喝道:“原来昨晚用冰魄神弹暗算我的,就是你这个丫头!”
  桂华生一见白衣少女来到,早就调匀真气准备抵受奇寒。他学的是达摩祖师传下的佛门纯正内功,而且在冰窟之时,又有过经验,冰魄神弹的寒气,自然伤不了他。可是提摩达多骤然受袭,也不过仅仅打了一个冷战,桂华生和白衣少女都不禁暗暗佩服:“阿拉伯第一高手,果然名不虚传!”
  昨晚提摩达多因为是一手攀着马车,身子悬空作战,忽然破冰魄神弹打中穴道,这才给桂华生乘机刺了一剑,而今在平地上搏斗,他又应付得宜,桂华生虽然趁势反攻,他的掌力绵密之极,护着全身,哪里攻得进去?
  白衣少女轻飘飘的落下地来,对桂华生笑道:“你瞧我的冰魄寒光剑已炼成了!”陡然间亮出一把寒光闪闪、通体晶莹、非金非铁、酷似一段寒冰的长剑,当真是人间独一、世上无双的异宝奇珍!
  冰魄寒光剑略一挥动,冷气寒光,果然立刻向四面发射,提摩达多咬实牙关,双掌连环疾扫,呼呼风响,把寒光震散,冷气荡开,居然又接了一百多招,白衣少女使出冰川剑法,攻如雷霆震怒,静如江海凝光,每发一剑,便是一股刺骨的寒风,更加上桂华生的腾蛟宝剑也是人间罕见的神物利器,两人联剑而攻,世间的高手谁可与之抵敌?
  再过一百余招,寒光激荡,愈来愈浓,那亿万年寒玉所发出的阴冷之气,几乎就要凝结成实物一般,提摩达多的掌风虽然强劲,却也难以驱散。提摩达多额角渐渐沁出汗珠,全身颤抖。
  提摩达多是武学的大行家,心中想道:“我若再运真气与之相抗,纵然还可以支持一两个时辰,胜败也还难料,但我却必然要得一场大病。摩兰法师已先逃了,我何苦为他卖命?”打定主意,将真力凝聚掌上,猛发一掌,将双剑交织的光网冲开了一个缺口,立刻飞身使走,桂华生见他在寒光冷气包围之下,苦战了半个时辰,居然还有如此功力,也不禁骇然。
  这时朝阳初上,从白雪皑皑的山峰上射下来,丽彩霞辉,耀目生缬,阴寒之气在阳光下渐渐消散,桂华生心上的阴雾也像被春风一拂,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桂华生道:“这不是梦么?”公主笑道:“当然不是!”桂华生道:“我真想不到你就是公主!”公主道:“怪不得你昨晚还向那个印度王子道贺。呀,大哥哥,你真傻,你早就应该猜到是我了。”粉脸上突然飞起两片娇红,令桂华生看得如痴似醉。
  过了半响,桂华生幽幽说道:“你是一国的公主,而且还将是未来的女王,我还怎敢高攀,叫你做妹妹?”公主笑道:“你怎的也有世俗之见?我不过偶然生在帝王之家,这又何损于你我的交谊?呀,你实在不知道我的心意,我哪里想做什么捞什子的女王?我把荣华富贵,都当成过眼云烟,但愿……”桂华生心头甜丝丝的,冲口说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公主轻弄云鬓,久久不语。过了好一会,忽地说道:“我瞒着父王偷出深宫,他病体初愈,需人服侍,我现在该回去啦。谢谢你的天山雪莲。”
  桂华生想起昨晚的许多离奇情事,说道:“公主,你得当心你的堂兄!”公主道:“我早就知道他野心勃勃,其实我并不想与他争夺王位。所以他在魔鬼城所干的事情,我也没有告诉父王。我只在暗中设法消弭他的野心,也便算了。”桂华生叹口气道:“你为人真好,只怕,只怕他的野心还不止此。”公主道:“怎么?极其量他也只想做国王而已!”桂华生久历江湖,比起华玉公主,自然是较为懂得人情世故,想道:“你不想做女王,这心意他可未曾知道!”本来从昨晚的一些迹象,桂华生对那尼泊尔王子已有点疑心,疑心他与下毒的事情也有点关系,但究竟还末敢肯定,而且自己初到尼泊尔来,一来是疏不间亲,二来也不愿干预他们的国事,故此虽有一点疑心,话到口边,终于又吞了回去,未曾对公主明说。
  公主抬头一看,道:“峡口那边的山上也燃起了烽火,大约是他们已知道你们在这里追捕摩兰法师的事情了。看来他们再过片刻,就会赶来啦,我真的应该走了。”
  桂华生迈上一步,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再见?”公主微笑道:“你多读些尼泊尔的经典文学吧。”桂华生怔了一怔,忽地恍然大悟,叫道:“呵,原来你是教我去应试,那么咱们将来要在擂台上再见了。你可得手下留情呵!”这几句话说完,但见公主已飘然而去。桂华生爽然若失,正自痴痴凝望她的背影,忽听得身畔有呻吟之声。
  桂华生心头一凛,想道:“麦士迦南和雅德星都受了重伤,我怎的将他们忘了。”他先去看麦士迦南,这时麦士迦南已经醒转,那呻吟之声便是他发出的。桂华生将压在他身上的那匹马移开,但见他筋骨虽然断了两条,那却是跌伤的,并不严重。原来提摩达多掌毙他的坐骑之后,掌力已是强弩之末,虽然触及他的身体,却没有伤及内脏。桂华生给他推血过宫,助他呼吸,过了一会,麦士迦南已经能够起立走动了。
  麦士迦南舒展了一下筋骨,咋舌说道:“好厉害的家伙!”两人同去看雅德星王子,不禁都大吃一驾,只见雅德星面如金纸,皮肤灰暗,毫无光泽,一探他的鼻息,气若游丝,麦士迦南稍懂医术,再给他把一把脉,摇摇头道:“糟啦!他的三六经脉已给震动,五脏亦已易位,神仙难救!最多只可以活半个时辰。”
  桂华生凝视片刻,说道:“那也未必!”取出了一朵天山雪莲,将雅德星扶到山泉旁边,掏了一掬清泉,揉碎雪莲花瓣,撬开他的牙关,将整朵雪莲和一掬清泉都灌入他的口中。原来天山雪莲不但能治百毒,而且还可以化开体内的瘀血,瘀血一化,鲜血的循环恢复正常,便不致于暴毙,只是受伤太重,一时之间,还不能苏醒。麦士迦南叹道:“你白白糟塌了一朵天山雪莲,最多不过能令他的生命延长数日。”桂华生双眸炯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忽然说:“麦士迦南,我求你一桩事情。”麦士迦南道:“若有所需,赴汤蹈火,亦所不辞。”桂华生道:“好,咱们各以本身功力,给他疗伤。我教你推血过宫之法。但给他医治好了,咱们真气消耗过甚,恐怕要卧床静养几天。”麦士迦南慨然说道:“你的内功比我深厚百倍,你不怕耗损功力,我亦自当稍参绵力。”
  其实以桂华生本身的功力,已可以替雅德星打通十二重关,加上了麦士迦南,自是更易见效,不过一盏茶的时刻,雅德星的面色便渐渐红润起来。桂华生松了口气,忽听得麦士迦南问道:“刚才那位美貌的女子是谁?”原来公主临走之时,麦士迦南刚刚苏醒,惊鸿一瞥,已震惊于她的国色天姿,是以有此一问。桂华生微微笑道:“她吗?她是公主!也就是咱们在魔鬼城中所听到的那位吹笛的仙女!”麦士迦南“呵呀”一声叫了起来,忽地停了下来。桂华生道:“怎么?”麦士迦南道:“那你为何要费尽心血来救此人?”桂华生一听便知其意,心道:“我若是个小人,撒手不管,在公主的求婚者中,便减少了一个大劲敌,但我岂肯这样做?”便对麦士迦南笑道:“我虽然不敢以侠义自命,但若见死不救,于心何安?”麦士迦南道:“我并不是不想救他,不过我更佩服你的大量。如果换我是你……”桂华生道:“你便怎么?”麦士迦南想了一想,一笑说道:“还是救他!”
  说话之间,雅德星王子悠悠醒转,这一番话他刚好听到,可是桂华生却不知道。
  桂华生将他扶了起来,掌心紧贴他背脊的“天枢穴”,一股真气,传进了他的体内。雅德星王子喉头咕咕作响,忽地一大口一大口的瘀血吐了出来,桂华生待他吐干净后,掏清泉给他漱口,笑道:“瘀血吐尽,再用人参鹿茸等上品补药医治,服食半月,定可康复。这些药品虽然贵重,尼泊尔的宫中要多少都有,王子,你可以放心了!”雅德星王子眼中蕴泪,怔怔的望着桂华生,好久好久说不出半句话。
  就在此时,一骑马闯进峡谷,原来尼泊尔王子到了。他一进来便扬声问道:“你们怎么啦?”桂华生道:“没什么,雅德星王子受了一点伤。”尼泊尔王子道:“那个,那个……”麦士迦南道:“那个提摩达多么?他早已给我们的桂大哥打跑啦!”其实麦士迦南并没有瞧见桂华生和华玉公主联剑杀败提摩达多,那时他还在昏迷状态之中,这说话不过想当然耳。桂华生本想说明真相,想了一想,决定还是瞒着王子为妙,于是微微一笑,说道:“虽然赶跑了提摩达多,摩兰法师却走脱了。”
  尼泊尔王子听说桂华生打跑了提摩达多,心中大吃一惊,但他素性深沉,并不形于神色,哈哈大笑,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将手中的九环锡杖往地上重重一顿,向麦士迦南道:“这是不是你们法王的传教法杖?”麦士迦南大喜道:“正是,多谢王子,你替咱们夺回来了?”尼泊尔王子道:“不止夺回法杖,摩兰法师给我杀了。”原来王子抄小路到那边谷口拦截,那是山谷中一处隐秘的出口,他料定摩兰看见烽火,必然不敢从正面的谷口冲出,心中早已算好,若是摩兰和提摩达多同来,他索得法杖之后,便叫他们赶快逃走,谁知却只是摩兰一个人来,因此他一见面,不待他开声便把他杀了。他和摩兰是同谋毒害国王的伙伴,摩兰绝对料不到王子竟会杀他,要不然以摩兰的武功,王子最多不过与他打个平手。
  麦士迦南接过法杖,尼泊尔王子说道:“咱们该回宫去见国王报喜啦!法杖虽然是我夺回来的,但你们都有一份功劳。”雅德星王子虽然醒转,身体还是虚弱之极,桂华生将他抱上马背,和他同乘一匹骏马,驰回京城。
  走了一里,雅德星忽地微微呻吟,呼吸紧促,桂华生急忙勒住骏马,让它缓缓而行,低声问道:“你觉得怎么?”雅德星断断续续说道:“我……我只怕不行啦!”桂华生道:“没有的事,但请放心!”雅德星颤声说道:“灵鹫山、王舍城、龙叶恩师、恒河风光,从今永别!”桂华生叫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你死不了!”将手掌贴在他的太阳穴上一试,只觉得他发着高热,桂华生也不禁吃了一惊,想道:“难道我替他打通十二重关,还不能救他性命?不,不,他本身的瑜伽功夫也已有了相当造诣,只要他心中安定,绝对死不了。”正要指导他自己用吐纳的方法镇定精神,只见他还是断断续的续发着谵语,好像已在迷糊的状态之中,桂华生很是着急,忽见雅德星睁大了眼睛,颤声说道:“我求你一件事情!”
  桂华生道:“请说。”雅德星道:“我要一朵天山雪莲。”桂华生怔了一怔,笑道:“你体内的瘀血都已化开了,不需要再用雪莲啦。”雅德星的神情就像小孩子向大人撒泼,索取玩物一样,桂华生给他轻轻推揉,说道:“王子你醒醒,咱们就要到王宫啦。”但雅德星还没有清醒,好像高热的病人一样发着谵语,不断的叫:“雪莲,雪莲,天山雪莲!”桂华生心有不忍,将仅有的一朵天山雪莲拿出来,雅德星双眼放光,喃喃说道:“我费尽无穷心力,求取雪莲,若得一朵雪莲陪葬,死了亦可瞑目。唉!给我,给我!”桂华生心道:“原来他是这个想法。”有些人,尤其是帝王,在临死之时,总想把最心爱的东西殉丧,但桂华生却想不到雅德星也有这样的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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