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贺小春春入主谈版——从登山运动角度看《冰川》中的珠峰攀登情节

梦到西洲

1960年5月25日，中国登山队的三名队员首次从北坡登顶珠穆朗玛峰，在世界登山史上写下了光辉的一页。消息传来，举国欢欣鼓舞。无独有偶，在梁羽生先生首发于1959年8月至1960年12月间的小说《冰川天女传》中，我国西部地区的高原雪山也是主人公活动的主要场景之一，从冰川天女居住的念青唐古拉山冰宫到天山派在慕士塔格山的集会，书中对于神奇壮丽的冰雪世界的描写俯拾可见。特别是在小说结尾，梁公还描写了一场中国武林领袖吕四娘、唐晓澜、冯瑛等人与阿拉伯高手提摩达多之间攀登珠穆朗玛峰的比赛，这段情节的描写生动精彩，使人读来有身临其境之感，字里行间更是流露出的强烈浪漫主义情怀，是武侠作品中前所未有的，可谓开创一代之先河。从写作时间上看，梁公加入这段情节很可能是受到了珠峰北坡首登成功的启发，下面我就从登山运动的角度对其作一解读。

冰枫照雪

哇     冰川登山耶     坐等 。。。。。。。。。。。。  洲洲也喜欢冰川么

凌未风也登了

梦到西洲

时间和路线

众人上山下山，经过的时间不过十多天，山下的景色早已变了，这时已是暮春三月的时节……
（第四十回）

珠峰所在的喜马拉雅山脉地处青藏高原与南亚次大陆交界地区，局部气候复杂多变。每年6-9月为这一地区的雨季，天气恶劣且多雪崩，故此登山界有“夏天不登雅（鲁藏布）江以南山峰”的说法。11月至次年3月则由于受副热带西风急流带的影响而多大风天气，最高风速可达90米/秒，同样不宜攀登。因此珠峰适宜攀登的季节为每年的4月下旬至6月上旬以及9月中旬至10月上旬，其中又以春季气温适宜、窗口期长、天气周期稳定而最为理想。统计数据显示，珠峰93%的登顶发生在春季，1960年之前的三次成功登顶也都发生在春季。从上面引述的小说原文可以看出，众人登山的时间在农历三月，也就是阳历的四五月间，正是珠峰攀登的最佳季节。



奇景骤然在眼前出现，但见冰川交错，遍布在雪白的山坡上，蔚蓝得像翡翠一般，无数冰川汇到一处，突然好似平地上涌起许多宝塔，那是像蔚蓝色水晶的“冰塔群”！
珠穆朗玛峰上堆积着深不可测的万年冰雪，尤其在唐晓澜现在所攀登的“北坳”险陡的坡壁上……
可惜那时候还没有登山的测量仪器，要不然他们当可发现，他们已在八千二百五十米的高处，早已超过了近代欧洲爬山家所说的“登山极限”，大足自豪了！
（以上均引自第三十九回）

迄今为止珠峰的攀登者们共开辟了19条路线，图1是转自网上的部分路线示意图。

图1  珠峰部分攀登路线示意图
小说中除众人是从西藏一侧（北坡）攀登这点无疑之外，并没有提及具体的路线。不过鉴于在北坡的众多路线中，东北山脊线（即图中以黄色标注的路线2）是最早被探索的路线(英国在20世纪20-30年代曾七次冲击未果，1960年中国队的首登路线，也是北坡最为成熟、相对而言难度较低的路线和目前唯一的商业路线（本线与南坡的传统路线——东南山脊线共占成功登顶人数的97%以上），我们不妨大胆设想，小说中的众人正是从这条路线进行攀登的。同时这条路线通过北坳（North Col），也与原书描写相符。

图2  东北山脊路线三维示意图（方向为自东向西看）
图2是东北山脊路线的完整示意图，其中冰塔林区位于绒布冰川的冰舌带，大致分布在图中大本营到前进营地之间，海拔5,700米到6,300米的地段。冰塔林并不罕见，但我在以往的登山活动见过的都是一人来高，颜色黑白相间，脚下堆满乱石漂砾的小冰塔，令人大有“见面不如闻名”之感。不过从网络图片资料（图3、图4）和朋友的描述看来，绒布冰川可要好看得多了，冰塔高度可达数十米，发育完整，造型千姿百态，冰层晶莹洁净，不愧被《中国国家地理》评为中国最美的冰川之首。唯一遗憾的是，由于被山谷走向遮挡，从一般游客能够到达的绒布寺或珠峰大本营附近是看不到绒布冰川的，同时冰塔林带路线复杂并伴有冰崩、落石、裂缝等危险，要想欣赏这一奇景还需要在专业向导的带领下进行艰苦的跋涉。

图3 绒布冰川冰塔林（这张地点的真实性存疑）

图4 绒布冰川冰塔林（这张应该没问题）
金世遗到达的最高点，即他被唐晓澜发现的地方应在图中的一号营地（北坳）附近，资料显示北坳附近是冰雪陡坡路段，平均坡度可达30至50度，属易发生雪崩的范围，而且处在西北方向高空风的风口位置，这两点都与唐晓澜等人遇到的大风和雪崩情况相吻合。
吕、唐、冯三人最终止步的“人天绝界”石刻（海拔8,250米）则在翻上东北山脊之前，大致略低于图中突击营地的位置。其实个人感觉，如果把这个地点向上移到海拔8,680米的“第二台阶”处可能更为合适。“第二台阶”是一段高达30米的岩石陡壁，平均坡度约在40度左右，顶部更有一段4米多高近乎垂直的的岩壁，历来被认为是整条路线上最大的难点之一。1960年中国队首登时花了近6小时才成功通过，并为此付出了一人放弃登顶，两人冻伤截肢的沉重代价，1975年第二批中国队员搭设“中国梯”之后，直到今天“中国梯”仍是各国专业运动员通过此处的不二选择。同时，“第二台阶”离顶峰只有一步之遥，选择在这里止步，能够更好地渲染“人力有时而穷，天险绝难飞度”这种英雄气短的悲壮氛围。
最后上一张珠峰全景吧，呃还有，通常两个营地之间大致相距一天路程（上行），而唐大侠他们从一号营地到突击营地只花了不到一个白天的时间，他们的动作可要比登山运动员快得多了。

图5 珠峰
图中A处为设想路线上“人天绝界”石刻的位置；
B处为第二台阶

羽灵

小洲洲果然威武…可惜我看不到图…真想看看你那些乱石子…

春水煎茶

   好专业啊，小洲洲爬过最高的和最难爬的山峰是哪里？
冰川里写的还比较靠谱么？估计当年咨询不够发达，不像现在写文的人百度谷哥一番就能写得煞有介事的——虽然有时候会查到错误资料。

梦到西洲

装备和技术

再接近一些，但听叮叮叮之声，原来提摩达多的背囊中准备有各种登山工具，这时正在冰坡上用冰镐挖阶，在岩石上钉上一口口的铁钉。但他每上一步，就用小铁锤把钉子一敲，将铁钉敲得没入岩石之中，使得唐晓澜无法利用。再看他踏过的足印，又发现他是穿着镶有钢钉的特制的登山鞋子，不怕雪滑。他靠着各种登山工具的帮助，自是省力得多。
但见他双手紧紧抓着一条铁链，他早就在岩石上凿了一口铁钉，在铁钉上挂上铁链，如此一来，他整个身子都悬在横空的大岩石底下，有大岩石挡着，冰块伤害不到他，那是比唐晓澜安全得多了。
（第三十九回）

提摩达多不仅是东欧和阿拉伯的第一高手，也是一位来自西方世界的登山家，他配备有冰镐、冰爪、岩钉等专业装备，还采用了类似架设确保点的攀登方式，从中已经可以看出现代登山技术的影子。总体上说梁公对装备的描写还是比较贴近实际的，相信在写作之前应该查阅了不少资料。当然由于时间和条件的限制，梁公不可能也没必要对具体技术问题进行深入了解，造成细节上不可避免的存在偏差，在此试对上面引文中的具体描写分析如下：

梦到西洲

先补一段之前的：

再加一段吧，第三十九回多处提到“冰坡”，这应该是梁老没有区分“冰坡”和“雪坡”的不同而造成的笔误，翻阅所能找到珠峰的攀登路线描述，北坡传统路线是以雪坡为主，其他路线难点主要是雪岩、冰岩混合地形，没有提到过哪条路线上有大段的冰坡。而且一字之差难度提高了不止一个数量级，需要长距离攀冰的8000米级山峰，那不是珠峰而多半是K2了。事实上2003、2005、2008年三次珠峰北坡传统路线攀登的电视转播我都看过，基本上从AC出发后大家就是走啊走，没什么技术动作的——也是，到这地方还能散步的就是运动健将了，哪怕你带着氧气。

梦到西洲

“在冰坡上用冰镐挖阶”：
这句话有两处问题，首先上文曾提到过，冰坡是非常危险的。在冰坡上攀登十分容易滑坠，而且由于人在冰面上的摩擦系数远远小于在软、硬雪面上，一旦滑坠靠自己成功制动的可能几乎为零，只能祈祷坡的尽头不是悬崖了。因此冰坡攀登不仅需要特殊的装备和保护措施，而且消耗体力也高得多，对单人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登山者总是尽可能选择覆盖了足够厚度积雪的路线（即使这意味着要绕行很远），在因缺氧而判断力和反应速度大大下降的超高海拔地区更是如此。
其次“用冰镐挖阶”也是不大可能的情况，照这种工作量大概一天也走不出100米去。事实上虽然名称里带个“镐”字，冰镐在行进间一般是作为拐杖来使用的。另外，大小冰镐是大陆的叫法，在港台通常翻译为“冰斧”或“冰槌”，也可看作是梁老写作时所受影响的一个旁证吧。

“在岩石上钉上一口口的铁钉”：
这一段的描写比较含糊，看不出提摩达多打入铁钉的目的是什么，应该不是为了脚踩上去吧，权且根据下文，认为是为了挂铁链（囧一个先）。于是提摩达多的作法可以大致看作行进间架设活动式确保点，还是比较靠谱的。只不过这样一来他需要背很多很多铁钉，而且在这么高的地方每走一步就打一个钉真得很累也很费时间啊。如果能改成“每到危险地段便在岩石上钉入一口铁钉，以绳索缚在铁钉上定住身形”会更合适一些。
至于“但他每上一步，就用小铁锤把钉子一敲，将铁钉敲得没入岩石之中，使得唐晓澜无法利用”，个人以为通过这段来表现提摩达多的私心则大可不必了，首先把铁钉敲得没入岩石中也需要花很大力气，而且是无用功；其次唐晓澜又没有带铁链（-_-），铁钉对他来说没有什么用处；最后，提摩达多这么作等于把自己的后路也给断了，他总要考虑一下怎么下山的问题吧，除非……他早就打算像吕四娘等人一样滚下来。

“在铁钉上挂上铁链”：
这算是装备描写中的一处败笔，铁链这玩意自重太大，在对于重量几乎锱铢必较的登山运动中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凡认为不算什么的请自行背10块红砖爬楼100层体验，如果还认为不算什么的请自行背10块红砖前往拉萨爬楼100层体验），另外铁链如何能与铁钉牢靠地结合也是存疑的，更别说在如此寒冷的天气下，万一不小心赤手接触到铁链肯定被粘住了。当然我们不能期望那个年代的人背着主绳辅绳动力绳静力绳上场，但如果能够改为绳索或者牛皮绳牛毛绳之类的会更合理一些。

“整个身子都悬在横空的大岩石底下”：
我一直觉得这段描写很有意思，因为它为我们提供了一条有趣的雪崩逃生思路，虽然不是很实际。雪崩是登山者面临最大的危险之一，据我所知，目前的登山技术对雪崩仍停留在事先识别预防为主的阶段，一旦发生就基本只有拼人品了。不过影视和文学作品中曾就雪崩逃生提出过许多解决方案，印象中最有创意的是《黑日危机》中布鲁斯南那个充气大球。提摩达多采用的这种方法，虽然受到周边环境的限制（身旁得正好有块合适的悬岩），而且存在较高风险（万一点打得不够牢靠，或者那块悬岩一起崩下去），但只要运气足够好，也不失为一种可能的自救方式，而且相对比较符合作品对武功的设定，至少比《七剑下天山》中凌未风和辛龙子“在满山雪块飞滚中腾挪闪避，居然毫发无伤”（第二十五回），以及《英雄志》秦仲海“火贪一刀第八重功力使出，热气扑天，护住了二人，当先雪块给热气一逼，尽为水雾”（第十一卷第六章，这不是火贪刀法，分明是火焰喷射器）真实得多了。什么，你问我臂力不够坚持不了这么久怎么办？那，那当我没说好了。

春水煎茶

这个也许他当时看到的新闻报道就有误？记者也不是专业人士，新闻稿用词不严谨也有可能。
或者是故意的，为了效果更加刺激？

梦到西洲

引用第11楼春水煎茶于2011-01-05 22:34发表的 回 9楼(梦到西洲) 的帖子 :
这个也许他当时看到的新闻报道就有误？记者也不是专业人士，新闻稿用词不严谨也有可能。
或者是故意的，为了效果更加刺激？

                               
登录/注册后可看大图

应该是前者吧，我觉得
加这段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有人将来质疑这条路线上没有冰坡，虽然这种情况可能性不大

春水煎茶

前两天看地球脉动，高山那集，最后拍到蓑羽鹤迁徙飞过珠峰，真是太壮观太震撼了。

冰川里要是加上这么一笔也不错，到天人绝境那人力到了尽头，却看到上万只鹤群飞过。

梦到西洲

鹤能飞那么高啊，我以前只知道天鹅和鹰鹫类飞得比较高

春水煎茶

应该就是那种鹤比较特殊吧，它们翻越的时候还有金雕在捕食。地球脉动那套片子不错。

春水煎茶

[flash=314,256,1]http://www.tudou.com/v/4lYYmALhcvM/v.swf[/flash]

这个，一分二十秒开始的

萍踪侠影

首先可以肯定梁老没有哪怕最低难度的雪山攀登经验。他周围的朋友呢，大概也难有。而那个年代也难觅相关书籍。所以我估计他的描写一则根据新闻报道，一则发挥自我想象。雪山的语言描写和图画，他倒都是容易读到，看着看着就琢磨了几种工具和方法。

萍踪侠影

饶是梁老写过飞临华山之顶的大鸟，也不敢想象更有飞得如此之高的。其实，想到这个场景，真让人生出对自然的敬畏。若真的写了出来，那真是浪漫透顶啊。

梦到西洲

引用第15楼春水煎茶于2011-01-05 23:41发表的 :
应该就是那种鹤比较特殊吧，它们翻越的时候还有金雕在捕食。地球脉动那套片子不错。

                               
登录/注册后可看大图

这些是为了迁徙？他们好傻呀干嘛不找个低点的山口飞过去

燕山故客

引用第13楼春水煎茶于2011-01-05 23:04发表的  :
前两天看地球脉动，高山那集，最后拍到蓑羽鹤迁徙飞过珠峰，真是太壮观太震撼了。

冰川里要是加上这么一笔也不错，到天人绝境那人力到了尽头，却看到上万只鹤群飞过。

                               
登录/注册后可看大图

人力有尽，自然无穷

春水煎茶

引用第20楼梦到西洲于2011-01-06 09:21发表的  :

这些是为了迁徙？他们好傻呀干嘛不找个低点的山口飞过去

                               
登录/注册后可看大图

哦，其实我看的时候第一反应也是这个……大概那里是最短距离吧。而且其实他们是顺着上升气流上去的，可能低的山口风向不对……

梦到西洲

引用第18楼萍踪侠影于2011-01-06 07:51发表的 回 10楼(梦到西洲) 的帖子 :
首先可以肯定梁老没有哪怕最低难度的雪山攀登经验。他周围的朋友呢，大概也难有。而那个年代也难觅相关书籍。所以我估计他的描写一则根据新闻报道，一则发挥自我想象。雪山的语言描写和图画，他倒都是容易读到，看着看着就琢磨了几种工具和方法。

                               
登录/注册后可看大图

对，所以在“what”的层面还是基本准确的，但到了“how”的层面就差很多了，看了你的说法我突然有了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