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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梁文章] 梁羽生传奇--云海玉弓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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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2-5 00:3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最深刻的角色

在梁羽生的人物谱系中,金世遗是最能引起读者心灵震荡的角色。

说起来,《云海玉弓缘》的男主角金世遗,应该是梁羽生笔下最有深度的人物之一。

因为梁羽生是典型的侠派正宗,从写作新派武侠小说开始,他已抱定了这么一个宗旨:武侠小说有武有侠,武是一种手段,侠是一种目的,通过武力的手段去达到侠义的目的。因此,侠是最重要的,武是次要的,一个人可以完全没有武功,但是不可以没有侠义。

虽然这种坚持,不免使得他的“英雄侠士成为正义。智慧、力量的化身,健全、理想的人格里激扬着民族之魂,正面英雄形象是突出了,但也难免造成人物形象的概念化,人物性格的单一化,虚假化,缺乏对人性的深入探究。其人物形象虽高大光辉,却不够真实感人。”(罗立群语)但他的清醒,却也是少有人能及的。

柳苏先生和他相知较深,曾对他有过一段很中肯的评价:

因为有些武侠小说,不但武功写得怪异,人物也写得怪异,不像正常的人,尤其不像一般钦佩的好人。怪而坏,武功非凡,行为也非凡,暴戾乖张,无恶不作,却又似乎受到肯定或至少未被完全否定。这样一来,人物是突出了,性格是复杂了,却邪正难分了。这也是新派武侠中的一派,当然,从梁羽生的议论中看得出来,他是属于正统派的。

这么一个“正统派”,写出张丹枫,写出卓一航,写出段克邪,甚至写出玉罗刹,写出柳清瑶等,都不会令人感到奇怪。但贯穿于《冰川天女传》到《云海玉弓缘》中满怀怨愤,行为乖张的“毒手疯丐”金世遗,却使我们如同在本应是熟悉的一群人当中,意外地发现了一张不那么寻常的,几近陌生的面孔。

即便在后来,特别是在《云海玉弓缘》的后半部,金世遗经冰川天女、唐晓澜、谷之华的教化与影响,已改邪归正,成了一位侠者,我们依然有着强烈的言说欲望。

这首先是他的那种了解自我后的我行我素的特别,引起了我们的共鸣。

今天的人们总是在谈论独创性,但独创性到底是什么东西呢?从我们呱呱坠地时起,世界就开始对我们施加影响了,这影响一直持续到我们生命的终止。试问,除了精神、魄力和意志外,还有什么可被我们称作是自身的东西呢?

积极一点的海明威,在追逐诸神的怅然中创作了《老人与海》,把那个老人与海的搏斗渲染得空前的惊心动魄。可是老人的硬汉形象最终也敌不过环境的影响和生存的空虚,他最后还是饮弹自杀了。

中国的陶渊明就比较恬淡,他异想天开地弄出了一个桃花源,已成了我们的国粹之一。

“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黄发垂髦,并怡然自乐。……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这是一个多么美妙的人间乐园,难怪一代代人都曾顶礼膜拜。

只是煞风景的是,据高建群先生说,西人话找里话,字缝抠字,在经过一番研究探讨论证之后,对这篇古典名著的命意何在,得出了和我们的文学诠释者大相径庭的心得。

“《桃花源记》表现了人类渴望回归母体的隐秘愿望!”——一个美国研究者如此说。

这位红须绿眼的“鬼佬”说,当人类在这个世界上,备受饥饿、寒冷、战争、瘟疫、压制、不公正等等的折磨之后,他会常常问自己:在自己的一生中,曾经有过无忧无虑的时光吗?

一番回溯与求证后,他找到了,那一段时光确实是有的,那就是在娘肚子里的那十个月。

这位研究者还一一列举出《桃花源记》中种种关于地理位置的似是而非,如什么“缘溪行,忘路之远近”,“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一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都是含糊其辞的说法,由此验证陶渊明所说的“桃花源”,委实是指的母体,或者再直露一点,说的是那个叫“子宫”的地方。

此议论一出,引起一片哗然,不少国粹的护卫者都有理由站起来批驳这个观点。有人说,陶老先生如果能张口说话,他也会面红耳赤地挺身而出,认为这是一种亵读,认为这个玩笑开得未免太大。飘飘然六朝君子,东方出世哲学的伟大实践者,假如让这一说法成立,难免有辱没斯文之嫌。

但是——但是,高建群继续说:如果我们平心静气地想一想,如果将自己的生命体验人生烦恼也掺和进去想一想,我们也许会说,这个美国人的话是有道理的,它是那么有力地捅到了我们的某一根神经的痒处。真的,现代社会环境的挤压,人生的种种无常往往使我们焦头烂额,使我们时时想到逃避,而茫然四顾,往那里躲藏呢?

“有着幸福的地方,早就有人把守”,普希金早就这样预言了。

而且,即使没有人把守,人们想进去就走得进去吗?不要说那个晋人早已不知桃花源的确切地方,即使难以忘却,后来的桃花源中人也不会再让别人进去了,他们不是早已申明:“不足为外人道也”——那是一个只能出来而不可再度回归的地方啊!

金世遗其实也积极过,只不过他的行事方式,比较乖张,所以被人认为“邪气”,少年气盛的他便越加装出一副“坏样子”出来。反正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好事坏事都是一人承担,在江湖闯荡久了,自然也就闯出了“毒手疯丐”的名号来。

但真正的金世遗并不是如江湖传言中那么可怕的。反而是名不见经传的江南对他了解颇深,一有危难,必定会想到他。

他很傲,是属于心里清楚,嘴巴却不会说出来的人。

唐经天当年把三颗碧灵丹托了冰川天女暗中赠予给他,这几年他一直想把碧灵丹还给唐经天,可是他又怕见冰川天女,因为他自认冰川天女是他平生唯一的知己,而冰川天女已嫁给唐经天了。后来他终于找着了一个机会把那三颗碧灵丹送给了江南,他知道江南本来是上天山求取雪莲,用来救助陈天宇的妻子幽萍的。这下正好了结了他跟唐经天的关系,因为他心中想的是:“我用你的灵丹救你的好友,哈哈,唐经天呀唐经天,我总算未曾沾过你的恩惠了。”视此为平生快事。

他也看不惯正派门派中人貌似公正实质包藏私心的行径,总是对他们加以嘲笑与鞭挞。

在氓山脚下,氓山派掌门曹锦儿恃着自己有权,把小师妹谷之华逐出门墙。他实在气不过,跳出来打抱不平,演了一场好戏。貌似玩世不恭,其实在嬉笑怒骂中,有着一份真性情在。

如他对郁郁不欢的谷之华说:“你是你他是他,清者是清,浊者是浊,莲出污泥,仍是花之君子,枉你是吕四娘的弟子,连这点道理也不懂么?”

当谷之华一时转不过弯来,颤声问“旁人将怎么说”时,他更是仰天大笑道:“做人但求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理得旁人说些什么?我被人称为毒手疯丐,把我当成无恶不作的魔头,但我自问并没有杀过好人,也没有做大奸大恶之事。我便仍然我行我素,根本就不理会别人是看轻我还是看重我。我被人认为魔头也毫不在乎,何况你仅仅是魔头的女儿?你以前曾劝过我,愿我做一个初生的婴儿,好吧,我今天也就将这番话劝你,你只当你的父母早已死了,在你出生的时候就已死了。何况孟神通与你毫无关系,本来他们也不配有你这个女儿。你也当你是个初生的婴儿吧。”

这一番话真是说得痛快淋漓。谷之华虽泪如雨下,但心中却比以前好过多了。读者听了,对金世遗的了解也深入多了。

金世遗一向孤高自傲,很有点孤芳自赏,卓尔不群之态,但如今一看他的真情真性,才知他的本性的确如此,真正是我行我素“独孤一鹤”也,怪不得女孩子爱他,男子如江南等也钦佩他了。

在某个层面上说,他也是一个偶像。

只是这个“独孤一鹤”面对俗世固然是一派率真,但他性格中固有的某种避世和柔弱,也造成了他的不够理性与大气。他想超越自我,但最终未能如愿。

他有他的“桃花源”,那是他从童年起便一直依傍的大海。

但大海并不总是波光粼粼,温柔包容的。涨潮了,茫茫水雾笼罩着灰蒙蒙的波涛一层层翻卷着,白色的浪花此起彼伏,卷起数不清的泡沫,汹涌着扑上来,又呼啸着退回去,这潮涨潮落的神秘力量,仿佛操纵着一种在劫难逃的命运而涌动……

如果这就是命运,那么一定蕴含着比人的力量更为强大的东西。他只能像停泊在海湾的一只小船,静静地停泊着,却渴望大潮卷来,使他重新鼓起扬帆远航的勇气。

他也不希望长久地呆在黑夜中,期望在白昼中亦安宁,但终归,他依然觉得还是黑夜像母亲般的令人安心。如惠特曼所兆示的那样:

我也从黑夜中来,

我只是离开一会儿。啊!黑夜,但我又回到了你的身旁,我爱着你。

我为什么要害怕把自己托付于你?

我并不害怕,你一直在抚育我健康成长。

我喜欢内容丰富熙熙攘攘的白昼,但我不会遗弃我在其怀抱里睡了这么久的她。我不知道我如何从你那里诞生,我不知道我和你一起走向何方,但我知道我来得顺利,我也将走得顺利。

我在黑夜里只会停留片刻,我会准时起床。

我会按时度过白昼。啊,我的母亲,我会准时回到你的怀抱。

可以说,这“白昼”和“黑夜”的情结在金世遗心中不断地此起彼伏,折腾着他,让他无所适从,唯有逃避的。

他不如张丹枫。张丹枫尽管在儿女之情中走火入魔,失去了魂魄。但在旁人的提醒下,他很快地振作起来,把感情之事暂且放下,继续为保全中华的锦绣河山,为了要使中国和瓦刺永息干戈,四邻和睦的理想奔忙。

他也不如卓一航。卓一航尽管柔懦,和玉罗刹的悲剧症结在于“郎意难坚,侬情自热,红颜未老头先雪”,但他最后还是一心一意,至死不渝。

金世遗不如他们,却更给我们一种全新的阅读经验。

他的欲说还休,支吾以对,不仅委屈了自己,也害了几个爱他的姑娘。

他选择了逃避,却又未参透红尘,卷出了一场又一场的风波。

他不害怕别人,却害怕自己,总也摆脱不了自己身后的影子,想沉沦却又不甘沉到深渊,一世人总是半天吊。

他素性疏狂,却又时时透出迂腐,往往自寻烦恼,陷入重重矛盾中。

他相信“独来独往何足惧,是清是浊自分明”,却不晓得武林社会自有武林社会的规矩,天马行空并不是惟一之途。

他总在矛盾中,处在煎熬状态,戴着镣铐跳舞,自得其乐中自有无穷的苦涩。囚笼中的雄鹰即使还在扑腾,给人的感觉仍是悲哀的。

这是不是一个很特别的人物?在引起我们钦佩、同情、惋惜的同时,是否也给我们一种亲切之感?如同有一根细小的硬刺,不知不觉刺入我们内心的痛处,让我们在霍然一惊之后,觉得我们和小说中的人与事不再是隔靴搔痒,而是有着同样的切肤之痛。

换言之,金世遗让人很容易产生“代入感”。

如果说,厉胜男是金世遗的影子,他很想摆脱他,但人怎能没有影子呢?那么,在某种意义上说,金世遗也是我们的影子。我们也不可能摆脱他。

那是埋藏在人身上的与真、善、美等背道而驰的东西,它们就是人类的阴暗的影子。

对这个问题的探求,西方的大师们皓首穷经,发明了各种各样,甚至是稀奇古怪的方法去探讨。弗洛伊德甚至连梦也分析了,就想标新立异地去寻求人的本能与本性。

更早的时候,释迦牟尼佛已经有所发现,他用讲故事的形式传道,更为形象与生动:

从前雪山下,有一只两头鸟,为了安全起见,它们轮流睡觉,总是一头睡着,一头便醒着,反之亦然。

这两头鸟虽然共用一个身体,却有完全不同的思想,一头叫迦喽-,常作善想,一头叫优波迦喽-,常作恶想。

有天在树林里,正值优波迦喽-睡觉,忽然从树上飘下一朵香花,醒着的迦喽-就想:“看它睡得那么熟,还是不要叫醒它,反正我虽然独自吃了,我们一样都可以除掉饥渴,得到这朵香花的好处。”于是,就默不作声地把那朵香花吃了。

过了一会,优波迦喽-醒来了,觉得腹中饱满,吐出的口气充满香味,就问迦喽-说:“我刚才睡觉时,你是不是吃了什么香甜美味的东西?我怎么觉得身体安稳饱满声音美妙,感觉这么舒服?”

迦喽-回答:“你睡觉的时候,有一朵摩头迦华落在我的头旁边,我看你睡得很熟,又想我吃和你吃并没有分别,就独自把它吃了。”

优波迦喽-听了,心里很不高兴,从内心深处生起嗔恚嫌恨的念头。心想,你有好东西吃,也不叫醒我,你等着瞧吧,下次我吃些坏东西害死你。

过了不久,两头鸟经过一个树林,优波迦喽-看到林间有一朵毒花,起了一个心念:“好,害死你的机会来了。”就对迦喽-说:“你现在可以睡觉了,我醒着,帮你看守。”

等迦喽-睡着以后,优波迦喽-就一口把毒花吃了下去。由于它的恨意,两头鸟一起被毒死了。

林清玄认为,这个记载在《佛本行集经》中的两头鸟的故事,有着深刻的象征。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是两头鸟,有着善与恶的抗争,梦与醒的矛盾,觉与迷的循环。当一个人在善意、觉性抬头的时候,就可以使恶念、痴迷隐藏;可是当一个人恶意的嗔恨愚痴升起时,立即就杀死了自己好容易才培养成的善念了。

以这个故事去比照一下金世遗的遭遇以及他与谷之华、厉胜男的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是否有令人深思之处?

梁羽生创造了这个形象,足以使人对他刮目相看,证明了他的人物形象绝对不是一个模式,一副面孔的。

这是梁羽生在《云海玉弓缘》中的最大的成功。

有你,有我,有家园.<br>相识,相知,相欢聚.<br>云开尽见含春蕾,枫红未若痴心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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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5 00:35 | 显示全部楼层
[hide=10,money]云海玉弓缘之最深邃的情爱
   
  直到死之将临,才知道最爱的是谁?

  有一个比较有名的文人曾拿茶壶与茶杯来譬如男人和女人的关系。

  男人是茶壶,女人是茶杯。

  只有几个茶杯配一个茶壶,几时见过一个茶杯配几个茶壶?

  意思是说,男人三妻四妾是可以的,女人却必须从一而终。

  在人类启蒙运动的故乡,也有一个西蒙波娃痛彻心肺地说:女人是第二性。

  英语中“男人”(man)一词可以用来指代整个人类。而“女人”(woman)一词就没有这种功能,它是由“男人”(man)加“wo”组成的,意即男人的附属品。我们经常用到的“主席”(chairman)一词也表明只有男人(man)才可能坐上头把交椅(chair)。而“历史”(history)从构词法上说,指的是“男人的故事”。

  无论是茶杯还是第二性,女人反正是弱者,这样的故事比比皆是。

  尤其是在情爱上头。

  尤其是在武侠小说里。

  女性在过去的武侠小说中多为作品的佐料、配菜或副线。虽然她们也身佩宝剑或拿着其他武器,虽然她们也在闯荡江湖,但她们还是不能在思想上独立。

  到了新派武侠小说家笔下,“女卑论”有了很大的改观,但也摆脱不了郎才女貌、喜结良缘的模式。女侠们追求的也不外是和心爱的人双双携手行走江湖的理想风光。

  睿智如金庸,也多写男主人公的兼收并蓄,不是如张无忌在四个姑娘当中摇摆不定,就是像韦小宝那样艳福无边,一口气娶了七位“如花似玉”,财色兼收。

  古龙则写男主人公的“风流潇洒,无迹可寻”,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丢一个,如楚留香和陆小凤。

  梁羽生的爱情描写多为“正格”,如张丹枫与云蕾,卓一航和白发魔女。悲剧结局的也有,如纳兰明慧和杨之骢、多铎,得到的未必是想要的,想要的却得不到,谁都郁郁而终。

  相对来说,梁羽生比较尊重女性。

  他会把女性当作与男性平等的“人”来写,所以才有了张丹枫为云蕾走火入魔的故事。

  他对女性有着发自内心的倾慕,所以他很少丑化女性,笔下少有那种凶狠毒辣的“女魔头”形象。

  他有着先进的女性观念,自然多写女性独立、自尊。自由的性格内涵。

  玉罗刹、飞红巾、吕四娘、刘郁芳,等等,一个个都是威风凛凛、敢说敢当的江湖女侠。

  巾帼不让须眉,巾帼更胜须眉,梁羽生在这个方面的贡献,值得所有的女性向她致敬。

  《云海玉弓缘》为一个很好的蓝本。

  谷之华、厉胜男、李沁梅三个少女,一如空谷之幽兰,一如带刺的玫瑰,一如纯洁的雪莲,在金世遗的生命历程中都曾散发过强烈的光华。

  她们给予他的不仅仅是爱情,还有许多许多,多得左右了他一生的命运。

  表面上,他是周旋在谷、厉、李三个少女之间,实际上,他是碰撞于善、恶、美、丑的世界之中。

  金世遗和李沁梅的感情最为纯真。

  皆因李沁梅天真未凿,她把对金世遗的感情误以为爱情,纯是由于“年轻时我们不懂爱情”。

  爱情是有排他性的,李沁梅却没有一点醋意,碰到了谷之华和厉胜男对金世遗的行为举止,粗心如江南都已暗暗有疑,而李沁梅只是觉得有点奇怪,认为“世遗哥一向和别人难合得来,和他有交情的女子,除我之外,只有一个冰川天女而已。现在看来,谷姐姐和厉姐姐与他相识未久,而交情却似乎很不错呢。几年不见,难道他的性情也改变了?”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一片纯真,根本不懂得妒忌,依然亲亲热热地对待谷之华与厉胜男。

  直到亲手捡了金世遗的遗物,她仍然不相信她的世遗哥已在海上丧生。不过,她毕竟慢慢接受了师兄钟展。经过几年的相处,她与钟展的感情日进,又知道了金世遗与谷之华原是一对恋人,因此,即算她知道金世遗尚在人间,大约也只是激动一时,欢喜如狂,却不会再移情别恋了。

  所以,她对金世遗的感情,更多的不是爱情,而是亲情、友情。

  他们之间的感情之度,在金世遗那里把握得很到位,他一直把她当成了一个小妹妹,一个善良、纯真、值得人为她做一切事的好妹妹。从头到尾,他都是以一个兄长的身份去爱护她,关心她。

  且看结局的这一段,梁羽生很好地解释了他们之间的情感。

  李沁梅和钟展大喜的日子,金世遣送她一个匣子作为礼物。

  ……李沁梅打开匣子,里面间成一格一格,分别放有贝壳、羽毛、小石子、种籽等等零星玩意。金世遗道:“这是翡翠鸟的羽毛,可惜不能提一只给你玩;这是海鸥的翎,比大雪山的鹤翎还美;这是我在蛇岛所拾的贝壳,各种各样的色彩都有;这些小石子是在火山口拾的,你摸一摸看,是不是觉得好像还有点烫手呢?这些都是海外奇花的种籽,我也不知道名字,你试在温家附近来种,看能不能开花结果。”

  李沁梅和金世遗最初相识的时候,还是个淘气的小姑娘,最喜欢新奇别致的小玩意儿。当年他们走过大雪山,李沁梅便常常缠着金世遗帮她捉鸟儿、摘野花、捡石子。

  李沁梅泪盈于睫,心道:“原来他在海外也未曾有一天忘记我!唉,我在他的眼中,一直是他的小妹妹!”李沁梅捧着这个匣子,双手微微颤抖,有几分伤感,但更多的是感激。钟展看在眼中,心上愁云尽去,想道:“我早已看出,他们本来不过是兄妹的情谊。只是沁妹以前年纪太小,是什么样的感情,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金世遗和谷之华的感情最微妙。

  他们算的上是一见钟情,除了有师尊相互推荐,未谋面先自有好感之外,还因为金世遗感激她把自己当作同等的人看待。本来金世遗曾经是自暴自弃的,他起“金世遗”为名的意思,是说今生今世永远要被人们遗弃,但一见谷之华,他已表示要在下半世把这个名字改一改。

  谷之华离开后,他翘首云天,怅然凝望,心中不断念道:“谷之华,谷之华,幽谷有佳人,遗世而独立。嗯,她的名字和我的名字联起来倒很有点意思。”很希望把自己的一生和谷之华联系起来。

  然而——然而,真的是有“隐痛”这种说法的,那是一种刻在内心深处不愿示人而又能影响人一生的东西。金世遗有很强的无根感和很深的飘零感,他很希望也很努力地想抓住某种东西以稳住自己。

  谷之华就是他想攀住的一棵大树,树下有着温暖的家园——精神的家园。他如同长时间处在一团漆黑的迷途中,不知往哪里走才好。忽然,上天有好生之德,让他发现了前面有着一线光亮,于是,他急急地冲上前去。终于让他接近了那光,看见了光下的树影与家园,可推开了门,他就是走不进去,总有什么在绊住他的腿。

  那股力量不仅仅是因为厉胜男在从中作梗这么简单,还有他内心的欲望,性格里根深蒂固的一辈子也难以消除的习性等等,这让他永远生活在一种矛盾的状态。人在矛盾中生活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就像你手头做着一件事情而心里面想着另外一件事情那样,其结果往往是两件事也做不好。所以,他只能回避,只能在最关键的时刻逃之夭夭。

  爱真是件又美妙又可怕的事。一个人突然能体会着如此丰富的东西,这种感情的光辉就足以照耀一生。金世遗的愿望和需求并不算很奢侈,只要“郎有情妾有意”,能跟谷之华在一起,他已很心满意足。他认为他必须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哪怕获得这些是多么艰难,他也不愿勉强自己和委屈自己。因此他多次问自己,在谷之华和厉胜男之间他要的是谁时,他的心总是大声地回答他:“我要的当然是谷之华。”

  但一转身面对着厉胜男,或者说,面对着他自己的影子,他就要花很大的力气来支撑一些东西,这往往使他显得疲惫不堪,心力交瘁。

  他内心牵挂太多,反而弄得心无所依。谷之华的圣洁,更令他感到恐惧和惊惶,最后不得不从她身边逃开。

  谷之华只是他漫漫人生长旅中的一个驿站,一眼让他可以暂时解解渴,清醒一下的水井。但他终究要告别她往前走的,何处是最后的家园,他自己也茫然……

  他对谷之华的感情中,更多是仰慕的成份,空谷幽兰,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他们的结局真让人感到难过。

  金世遗和厉胜男的感情则最复杂。

  他们曾经互相憎恶,厉胜男是经过要胁、耍赖等等邪气的方式去“掠夺”金世遗的感情的。为了得到金世遗,她曾自断经脉,百般利诱,不惜欺骗。用她自己的话说是:“我自小就不信命运,我想要的东西一定要拿到,我想办的事情一定要办到,即算是命中注定,我也一定要尽力挽回!”

  她成功了,在那种不顾一切的强烈的感情的驱使下,在生前,她得到了金世遗的人;在死后,也得到了金世遗的心。

  对她的感情,金世遗其实是长时间处在迷惘之中的。他怜悯过她,恨过她,也爱过她,在她生前,他一直以为他爱的是谷之华。其实那是理智高于情感,敬爱多于热爱,那是因为他知道谷之华会是一个好妻子,会把他引向一个光明的所在。但是从内心深处来说,他倒是觉得厉胜男更为亲近一些,他们的相同之处实在不少。要不,照理他那么一个素性疏狂,独来独往的人,决不会受厉胜男的牵制,但偏偏厉胜男能令他干她想让他干的一切事。就是因为她太了解他了,甚至比他自己还要了解。

  终于,厉胜男那种不顾一切的感情将他拉了过去。她死了,他独立墓旁,宛如一尊石像,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他呆呆的望着自己的影子,那影子忽然变成了厉胜男的影子,他是生生死死也摆脱不开这个影子了。正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也许很多读者对这个结局不满意,但人生就是这样的——忧欢是生命中一体的两面。

  还是佛经里的故事说:有两位仙女,一位人见人爱,美丽无比,名字叫做“功德天”;另一位人见人厌,丑陋至极,名字叫做“黑暗天”。当功德天去敲别人的门时,总是受到热烈招待,希望她能长驻家中,可是往往只过了很短一段时间,黑暗天就会接理而至,主人当然拒绝她走进门来。

  这时候,功德天和黑暗天就会告诉那家的主人:“我们是同胞姐妹,向来是形影不离的,如果要赶走妹妹,姐姐也不能单独留下来;如果要留下功德天,就必须让黑暗天也进门做客。”

  金世遗式的矛盾与抉择,在漫长的一生中,谁都可能遇到。聪明的读者,当你看到功德天和黑暗天相伴来到你门前的时候,你会怎么办呢?是把她们都留下,还是把她们都送走?

  梁羽生对女性怀有由衷的热爱和尊敬,还有一种莫名的倾慕和博大的同情心,这是有师承的。在两百多年以前,在“女卑论”压得女人喘息不得的时候,有一个曹雪芹竟发出了“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觉清爽,见了男子便觉得浊臭逼人”的妙论。并把《红楼梦》一书的产生归结于:

  今生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我之上。我堂堂须眉,诚不若裙钗,我实愧则有余,悔又无益,大无可如何之日也!当此日,欲将已往所赖天恩祖德,锦衣纨裤之时,饮甘餍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训之德,以致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集,以告天下。知我者负罪团多,然闺阁中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护已短,一并使其泯灭也。故当此蓬牖茅椽,绳床瓦灶,未足妨我襟怀;况对着晨风夕月,阶柳庭花,更觉润人笔墨。虽我不学无文,何妨用假语村言,敷演出来,亦可使闺阁昭传,复可破一时之闷,醒同人之目,不亦宜乎?……

  梁羽生对女性美丽而富有灵性的品质的倾慕,比照曹雪芹更有过之而无不及。曹雪芹笔下的贾宝玉只钟情于年轻纯洁的未出阁的少女。他曾经说过:女孩子未出嫁时,光彩夺目,是一颗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变出许多不好的毛病来,这时虽还是颗珠子,却没有珠光宝色,是颗死珠;再老了,更变得不是珠子,竟成了鱼眼睛了。为什么女人一嫁了男人就成死珠,鱼眼睛了呢?因为在他心目中,受了男子污染的女人就再也不是清纯的泉水了,再也不能作为纯洁的象征了。

  作为现代人的梁羽生,已没有了这种偏见,他赋于女性的体贴、关怀,是一种精神上的博大无私的爱。所以,他笔下的大部分女性,不管婚否,他都赋矛她们很美好的形象,没有宝珠、死珠、鱼眼睛之分。因此他笔下的爱情故事才呈现了最传统最纯净的色彩。

  但或许是私淑之谊太深,在有一些段落上,《云海玉弓缘》学《红楼梦》也学得太相似了。

  看看这段:

  谷之华气往上涌,愤然说道:“我是你的什么人?你又是我的什么人?我们本来就是不相干的人,我要你解释做什么?你又要我信你做什么?”

  金世遗呆了一呆,听了谷之华这番说话,有如利锥钻心,忽地眼泪迸流,伤心说道:“谷姐姐,你还不知道我的心吗?咱们相聚的时间虽然无多,但我早已把你当作唯一的知己!我是无父无母,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来历的孤儿;你有父亲也等于没有父亲一样!咱们的身世同样可怜!咱们的师父又那样深厚的交情,我最佩服你的师父,你也早知道有我这个人,所以一见了面,咱们就似早已经认识一般。难道咱们还不应该相怜相惜,却反要相互猜疑?我把沁梅当做我的亲妹妹,对你呢,唉,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心,还要我明白说吗?我的心早交给你了!至于那位厉姑娘吗?我只是为了要报答她一桩恩德,事情完了,我尽了心愿,那就各走东西,各不相干了。你信不信我?嗯,你还是不相信我吗?好,我把心掏给你看!”忽然把铁拐一拉,拉出那把铁剑,倏的向胸口便刺!

  这样的描写,是不是很像贾宝玉和林黛玉两人间终日琐琐碎碎,口角之争时的语气?宝玉就曾对黛玉说过,要把心掏给她看。

  贵为新派武侠小说开山鼻祖的梁羽生,原来也有“投机取巧”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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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5 00:36 | 显示全部楼层

云海玉弓缘之最好玩的形象

一个是少不更事,一个有赤子之心,搅动江湖几多风雨。

  在三剑侠中,也许很多读者会认为梁羽生比较温文尔雅,严谨方正,不苟言笑。

  古龙的放浪佻达是人所皆知的。

  金庸也有他的“出位”之处,桃谷六仙兄弟们的自说自话,插科打浑,令人捧腹,还有老顽童,还有韦小宝,都是超级“活宝”。

  梁羽生的文字很雅致,从而使他的武侠小说通俗却不俗气。他塑造的大侠形象,亦是正义、善良、智慧、勇敢等多种理想品质的化身。但这不是说他不擅长写诙谐的人与幽默的故事,只是基于侠道立场和古雅韵致风格的追求,他没有更放开去写,殊为遗憾。

  《云海玉弓缘》里有两个人物,就很能令读者开心。

  一个是江南,另一个是冯琳。

  作品是以江南的出场为开篇的。而江南一出场,就带有了一种喜刷色彩: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这江南三月的阳春烟景,古往今来,不知曾迷到了多少骚人墨客,公子王孙?何况是从未到过江南的人,在这“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的醉人季节里,自然是要着迷的了。

  这一位从未到过江南的人,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有着一副孩子气的脸孔,也有着一股孩子气的心情,此际正在山坡上游目。顾,手舞足蹈着嚷道:“怪不得老爷在萨迦的时候,日日都想回家,原来江南真是个好地方,江南真好啊!”

  有一群孩子嘻嘻哈哈地跟在他的后面,领头的一个大孩子忽然指挥他的同伴唱道:“不识羞,不识羞!老鼠跌落天秤里,自称自赞没来由!”那带着稚气的少年人向孩子们扮了一个鬼脸,装作发怒的样子叫道:“岂有此理,你们这几个小鬼头为什么骂我做老鼠?”那群孩子嚷道:“你不是自称自赞么?我们明明听你叫江南真好,江南真好!还说不是老鼠跌落天秤?”那少年人大笑道:“我是说你们这个江南的地方呀,不过,我这个江南也不见得坏吧?”

  江南这个人物,在作品的作用可真不少,正是因为他的多嘴多舌搅出了多少事,也调出了多少情趣,使一部本来让人心揪得紧紧的书,因他的言语,行状,在某些时候,有稍稍的松动,不至于让读者的心弦绷得太紧。

  看似闲笔,却大有深意,看似闲人,却必不可少,这正是梁羽生的妙着。

  只是江南出场的地方不多,一出场必定妙不可言。

  他引出了金世遗和谷之华。金世遗一生浪迹江湖,愤世嫉俗,可是面对江南,他也不禁笑颜顿开。因为江南心无城府,有一般纯真的孩子气,不像那些酸溜溜的书生,所以两人甚是投缘。

  他本是一介书憧,他有武功,虽然微不足道,妙却妙在虚虚实实,难以分辨。你说他功夫不高明吧,他却怪招频出,移形换影,什么有名的招式都会一点;你说他功底深厚吧,偏偏也没有这个可能,什么功夫都是蜻蜒点水,点到即止。

  第三回的“野鹤闲云无觅处,雪泥鸿爪未留痕”一章很见精彩,几乎就是为江南而写的。写他到杨柳青家做客和助拳,指东打西,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弄得在场所有的人都一楞一怔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描写煞是诙谐。却原来是金世遗在背后暗中帮忙,不仅让他大出一场风头,也帮他成就了一段好姻缘。

  他和邹绛霞的感情就是在那一场比武中定下来的。

  可惜的是,在那一场大比武之后,他就被梁羽生基本定格在好戏的幕后了,即使问中露露面,光彩也悄然暗淡,戏份都悉数转到了金世遗的身上。

  梁羽生只是把他作为引子。

  还好,梁羽生到最后还是没有忘了他,让多嘴多舌的江南,在李沁梅的婚礼上又出了一次风头。

  那时江南已和邹绛霞成了婚,人也成熟了些,但爱开玩笑的性格还是没有变。他一上天山,就找李沁梅开心,说什么“天山雪鸡的味道比家鸡要好,想来雪鸡的蛋也一定不错”。调侃李沁梅赶快生个胖小子,请他吃红蛋,把满堂宾客都逗笑了,笑得李沁梅这个新娘子羞红了脸。

  谁知这次江南是强颜欢笑,他记挂着金世遗,眼见李沁梅已经有了着落,金世遗和谷之华却还是磨难重重。

  他正为金世遗伤感呢,金世遗就出现了,末了,还要和众人都恨的“妖女”厉胜男在李沁梅的喜宴里当堂成婚。听到这个消息,别人还未反应过来,江南已大哭出声。

  这一哭突然其来,慌得邹绛霞咬着他的耳朵说道:“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哭什么?”江南抽噎说道:“我只替谷女侠伤心。”泪珠如线,一时之间哪能止得?金世遗就要拜堂成亲了,虽然刚才李沁梅和钟展成婚之时,是喜气洋洋,人人笑容满面,现在个个没精打采,又愤恨,又悲伤,但碍于形势,大家也只得往礼堂走去。惟有江南,走到礼堂门口,又大声哭将起来。说:“她(指厉胜男)就是杀了我,我也不愿看着她与金大侠拜堂。”

  江南的这两场大哭,很见一个人的真性情,你说他不懂事也好,孩子心性也好,却不能抹杀对他的印象。

  他是一个喜剧性的人物,即便是结尾的两场大哭,也算是黑色的幽默。

  前面曾经说过,梁羽生具有着前卫的女性观念,从来不会让他的人物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这类混账话;更不会像古龙,骨子里压根不尊重女人,虽然他自己一日无女不欢。

  梁羽生希望写好每一个女性,对冯琳也不例外。

  在《江湖三女侠》中,冯琳是和冯瑛、吕四娘一笔并写的,笔墨很多,戏份很重,光彩照人。到了《云海玉弓缘》,冯琳虽是配角,但依然不失见多识广,口齿伶俐,狡黠多变,好要爱玩的烂漫天性。

  梁羽生甚至还加强了她身上的喜剧因素,把她写得更饶有趣味。

  先看看她的外形:

  孟神通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劲敌,登时争胜之心陡起,便即再发一掌,震坍墙壁,追了出来,喝道:“老太太慢走,我孟神通还要领教!”那妇人回过头来,忽他怒道:“岂有此理,你叫我做什么?”孟神通刚才没有看清楚她的面貌,只道她的功力如此深湛,当然是位老太太无疑,哪知却是个中年美妇,头上还结着两个蝴蝶结,斜着眼睛看人,活显出一副淘气的神情。孟神通大为奇怪,却又有点好笑,心道:“虽然我把你叫得老了,但你这副打扮,中年妇人,还要冒充少女,却也是可笑得紧!”其实这妇人的年纪实在不小,比她的相貌要老得多。但她有个奇怪的脾气,最不喜欢人家说她年老,而她爱戏耍的性情也是数十年来如一日,做了多年母亲,人还是如同孩子一般。

  再来看看她的武功:

  冯琳坐的是一棵茶树,见赞密法师坐定之后,便即笑道:“法师,我借花献佛,请法师笑纳!”

  一朵大红茶花向赞密法师飞去,赞密法师低眉合计,这时忽地仰头道声:“多谢。”说也奇怪,那朵花去势本来极急,到了他的头顶,却似乎是在闭塞中停留了一霎那,这才缓缓落下,接着的两朵也是如此,三朵茶花端端正正排列在他的铺平的袈裟上。小一辈的名派弟子尚未悉其中奥妙,长一辈的武学行家已是耸然动容,要知冯琳使的正是“飞花摘叶,伤人立死”的上乘武功……

  玛琳笑道:“红花还要绿叶相配。”摘了一把树叶,顺风一撒,片片树叶,随风飞舞,从四面八方向赞密法师吹来,用的正是“天女散花”的暗器手法,但经冯琳以数十年的内家功力发出,每一片树叶都要比普通的暗器厉害多了。若在平地,或者还可以躲开,但赞密法师是坐在树枝之上,根本就没有回施的余地,即算他的内功再强也不能一口气吹散四面八方飞来的树叶,众人都睁大眼睛,看他如何应付。

  这是不是很有趣,这个人物?还有这个人所干的事?

  虽然有点荒唐,虽然太过儿戏,但你一定会接受她,并希望亲近她。太可爱了,让人忍俊不禁。谁不想“每从游戏得天真”呢?

  想不到梁羽生会写出这一类的人物吧?看多了他笔下的名士型侠客,会认为梁羽生就只会写这样的人物,因为一个人印象最深刻的往往是一类人的形象。这类形象可能凝聚了你对作家的基本认识,甚至是你对人生的观点和观念,因而也就难以磨灭了。但这样的印象或许是不太正确的,这样的执着或许是不明智的。

  据考证,在新派武侠小说中,创造喜剧人物类型的最先尝试者还是梁羽生。在他的《白发魔女传》中,就出现了陆上仙胡迈和神手孟飞。

  这两个名仙名神的“宝贝”,有一天竟箕踞在鼎鼎有名的武林圣地少林寺紧闭的门前大叫:“镜明老秃,你摆什么架子?你虽是一派宗祖,我们也不是没来头的人!”

  “我看你们少林寺也是浪得虚名,若然是确有真才实学,为何不敢与我们观摩较技?”

  看到此处,读者都以为有一场好戏瞧了,不是吗?少林寺是何等地方,没有一定的武功敢来叫嚣吗?但看下去我们就失望了,懊丧之余却又忍不住莞尔一笑。原来这两个家伙只不过是混混儿,他们的武功简直不值一提,少林寺的人都懒得理睬他们,由得他们在门外吹吹牛皮,反正无伤大雅。

  陆上仙和神手在作品中只不过是昙花一现,完全可以看出梁羽生的心思完全不在这对宝贝的身上。

  到了《云海玉弓缘》,江南和冯琳亦属是插科打浑式的人物,但显然,梁羽生是花了一定的心机的,写法跟《白发魔女传》时有所不同,整个格调是“嘻笑而不施肆,幽默而不油滑,滑稽而不庸俗”。

  即便是写喜剧性的人物,梁羽生也忘不了他的雅朴韵致,这让后来那些画虎不成反类犬的专写“拳头加枕头”的武侠作者汗颜不已。

  喜剧人物进入作品,并让人印象深刻,不是因为他们写得正确,而是因为写得活,让他们说自己能说的话,做自己能做的事。梁羽生写喜剧人物,虽然往往点到即止,但在这方面,他倒是为后学提供了不少经验。

  记得那时正迷梁羽生的小说,同时又看到沙叶新的《告状》,两相比较,感触良深。

  《告状》写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杨鲁,硬充大人,人小嘴老,到厂里去告他父亲杨庆的状。通篇的人物语言,妙不可言。

  请看这段对话:

  “你父亲?谁?”

  “杨庆。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旁边的大人听了这话,全笑开了,再问他:“杨鲁,你的‘庆父’怎么了?”

  “放寒假了,他不让我游戏人间,说是会玩物丧志,硬要我天天背《成语词典》”。

  “让你背《成语词典》?”

  “那么厚,八百八十九页,叫人惨不忍睹,我一看见它,就多愁善感了。你要不背,他就入室操戈。你要跑,他就要打断我的腿,要削足适履。爸爸力气大,打起我来重于泰山,不像妈妈打我轻如鸿毛。爸爸一个耳光能把我打得犬牙交错。我只好背,背得我肝脑涂地,满脑子都是成语。……”

  沙叶新是不是借此小品式的幽默去讽刺某些人不看人物年龄、身份,硬要小孩说没有能力消化的话?弄得人啼笑皆非。当然,这是小说,你可以认为它是纯属虚构,艺术夸张,但我们看到的许多作品,不总都是用“自己的油漆涂满所有的缝隙”(托尔斯泰),以至弄得千人一面,千部一腔吗?

  再看梁羽生的作品,尤其是看见那些写得似不经意,却很有趣味的人物,当会觉得在长久的沉闷中有一股新鲜空气透进来。

  同是喜剧性的人物,不同的人物都有他自己的表达思想感情的方式,独特的音容笑貌,声音都不一样。江南有江南的行为方式、语言特点,他虽然很想忍住不多嘴多舌,但最终还是祸从口出。若是他真是忍得住,或者邹绛霞真的管住了他,江南也就不是江南了,《云海玉弓缘》也失去了许多的趣味,可能在开篇都要换一个写法。但重新换一个开头,不一定会有现在的生动活泼。

  江南是喜欢说话才做错事,做错了事还挺内疚的,总是想办法去补救,一补救又容易再做错事。冯琳则是胆子特大,本就把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又爱戏弄别人,把个大魔头孟神通也耍弄得勃然大怒。

  孟神通道:“好,那我就叫你一声小姐。大小姐,你刚才那俊巧的身法,我老孟佩服得很,特地向你再请教来啦。”他说话的口吻,既是嘲笑,又是挑战,而且他两回报姓名,满以为对方必定要耸然动容,哪料这中年美妇似乎根本就不知道他孟神道是什么东西似的,大模大样的点了点头,便笑嘻嘻的说道:“你很佩服我吗?嗯,你想再见识一次,那也容易。你瞧清楚了,就是这个身法。”孟神通凝神应战,那知这中年美妇身形一晃,倏然间便已飞掠出数丈开外,孟神通叫道:“怎么,你要逃吗”,那妇人“咦”了一声,说道:“怎么,你不是要见识我的身法吗?哈,原来你不是这个意思,你是要打架是不是?”孟神通给她弄得啼笑皆非,只好说道:“不错,我正是要请教你的高招”。那中年美妇笑道:“你这个人说话真不爽快,我还当你是当真佩服我,要学我这个身法,准备将来逃命之用呢。哼,原来你是绕着弯子说话,你为什么不干脆说要找我打架?”孟神通实在是怕她缠夹不清,索性顺着她的口气,直话直说道:“你既明白了,咱们就在这里打一场如何?”那妇人眉头一皱道:“不行,我今天还有事情,不想打架。”

  把个孟神通戏侮得够了,又说不玩这个游戏了,这就是典型的冯琳作派。整本书里,也只有冯琳才做得出,随心所欲,稚态可掬。

  但在梁羽生的作品中,像江南、冯琳这样的很有喜剧味道的人物并不多,后来的《龙凤宝钗缘》等作品,他多是用误会或歪打正着的艺术方式去增加作品的喜剧色彩,如让女主角女扮男装,女子与女子成亲等等,少有像老顽童、小鱼儿那些贯穿到底的人物。

  说到底,梁羽生名士则名士了,但不是游戏人间的名士。他有才华,也有幽默感,但更有责任感。中国盛行已久的“文以载道”的创作目的,已深入他的骨髓,让他的“能哭能歌迈俗流”总有一个限度。

  这也是梁羽生的作品总在水平线上,但没有特别杰出的原因之一,更是比金庸、古龙的作品要沉闷的主要因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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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玉弓缘之最棘手的诱惑

世上最大的骗子是“名”与“利”,古往今来,却有多少人甘愿受骗,甚至付出生命。

  在武侠小说中,最易找到专一的人。

  为了某一个目的,他们可以全力以赴,不屈不挠,不离不弃,一意孤行。

  诸如为了复仇,一个曾经纵横数省的江湖好汉,可以装聋扮哑侍奉在仇人身边,伺机报仇。

  诸如为了秘芨,一群人可以打生打死,血流成河,兄弟残杀也在所不惜。

  诸如为了财宝,一个人可以忍辱负重或者颠倒黑白,人性沦丧。

  诸如为了爱情,一个女子可以曾经沧海难为水,甚至变成一个走火入魔的女魔头。

  诸如为了学艺,一个少年可以忍受无涯无际的孤独。寂寞,在高山绝顶面壁十年。

  至于为了当武林盟主,各路群豪轮番上演打、斗、杀、戮全武行,更是几乎所有的武侠小说必不可少的情节构架。

  历来军人最欣赏的:“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的名言看来是有出处的。

  练武的人,总盼望自己的武功技击群豪,而且最执着的是要别人心服口服自己是“天下第一”。

  如此一来,后浪推前浪的武侠小说就从不缺故事素材。

  当然,有些武侠小说作者已意识到了这类故事架构的陈旧与泛滥,便用更超越的写作观念去处理同样的题材,如金庸,从儒之侠写到道之侠,从道之快写到佛之侠,对名与利的看法已变得相当的淡泊和虚无。

  佛家讲“空”讲“无”,万物皆空,万法皆空,相既是空,名亦是空,所以,从根本上讲,是没有什么侠不侠的。金庸从较早的时候起,已开始参研这个问题,郭靖。张无忌的当上武林盟主,于他们都是很偶然的事,他们都没有在这上头努力钻营过,纯属外力、外因所促成。

  郭靖还罢了,总还是“为国为民侠之大者”,不忘自己肩上的责任,终于成就为一代大侠。

  张无忌强调的却是顺其自然,听天由命。本来,在武林中,他是明教教主,中原英雄尽为心折,他又得到了“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的屠龙宝刀及刀中的秘芨《武穆遗书》,可以轻而易举地推翻元朝,自己做皇帝。可他却把兵书送给了徐达,而自己连明教教主都不做了,就想云鹤般逍遥自在去。

  也许读者会认为他是一个没出息的家伙,正如金庸在后记所说的:“张无忌不是个好领袖。”但他可以做我们的好朋友。

  越到后来,金庸越写无名,无我,无相,无欲,无求诸般的人物。

  直到韦小宝出现,这时不仅是无侠了,简直是反侠。

  至此,金庸已无话可说,所以他果断收笔。

  从写侠到写人,从写复杂的人到单纯的人,金庸无疑是远远地超越了许多同期的武侠作家。他在这一方面已耸起一座高峰,等闲之人难以超越。甚至是把他引上了武侠小说写作道路的梁羽生也自叹弗如。

  梁羽生的不少作品依然还没有摆脱旧有的写作窠臼。

  他写群豪大会,他写争夺盟主,他写名与利的诱惑,他写情与理的绞杀。

  他很少去写“有屋数间,有田数亩,用盆为池,以瓮为牖,墙高于肩,室大于斗,布被暖余,藜羹饱后,气吐胸中,充塞宇宙。凡静室,须前栽碧梧,后种翠竹。前檐放步,北用暗窗,春冬闲之,以避风雨,夏秋可开,以通凉爽。然碧梧之趣,春冬落叶,以舒嚣喧融和之乐,夏秋交荫,以蔽炎烁蒸烈之威……”诸如此类的生活理想。

  他也从来不会让他的人物去“筑室数楹,编槿为篱,结茅为亭。以三亩荫竹树栽花果,二亩种蔬菜。四壁清旷,空诸所有。蓄山童灌园雍草,置二三胡床着亭下。挟书剑,伴孤寂,携琴奕,以迟良友。”

  即便是“生死茫茫,侠骨柔情埋瀚海;恩仇了了,英雄儿女隐天山”,这群英雄儿女也不是真正隐居。桂仲明成了武当北支的开山师祖;凌未风传了晦明禅师的衣钵,光大天山剑派;飞红巾做了回疆各族挂名的盟主他们都是“已惯江湖作浪游”,“天山剑气荡寒秋”,金戈铁马,拼葬荒丘的风云英雄。

  这才是梁羽生,不同于金庸也不同于古龙的梁羽生。

  所以他才写出了《七剑下天山》、《云海玉弓缘》等等。自始至终坚持侠重于武,侠大于人,入世多于出世,积极多于消极。

  当然有得有失,不过总归是得大于失。

  这就够了,所以梁羽生也就心安理得地飞到了澳大利亚,写他的历史小说去了。

  他还是忘不了历史,这倒真是一个有始有终的人。很早的时候,他已说他写作武侠小说的主要追求是“一是努力反映某一时代的历史真实;二是着力塑造人物的性格;三是力求加强作品的艺术感染力”。他把努力反映某一时代的历史真实摆在首要位置,可见其对历史主题的重视。

  也许,对一个有着远大的政治抱负和历史责任感的作家来说,历史,是他看清今天和预测明天最好的武器。

  如此看来,《云海玉弓缘》算得上是梁羽生作品中的一个异数。

  它写的完全是一个“江湖”故事,基本没有涉及“江山”人物与背景。

  它的基本架构只是复仇与争霸,是很“老土”的题材。只是梁羽生把它铺排得波翻云谲,跌宕曲折,山重水复,加上对人性的较为深刻、细致的剖析,倒也别具一格,引人入胜。

  复仇是厉胜男一个人的事,争霸却是由孟神通和她对垒。

  好端端的一个女子,闯荡江湖,若能以自身的武艺,锄强扶弱,劫富济贫,已算佳话一桩;若能为国为民,保国安邦,那更是义薄云天,万众旌表。厉胜男偏偏什么都不是,她历尽千辛万苦,远赴海外去寻找秘芨,首先是为了复仇。说起三百年前之事,颇以她的祖先为荣;提起邪派中有名的高手乔北漠师徒当年大闹中原,杀得各路英雄闻风远避的往事,就眉飞色舞。这让金世遗很是提心:要是帮她找到了乔北漠在海岛上埋藏的武功秘芨,她除了报仇之外,会不会借此而成为一个女魔头呢?

  不幸而言中。

  因为仅是报仇,由于孟神通所作所为实在凶残——为了抢夺一份“修罗阴煞功”的秘芨,竟把人家一门抄斩,赶尽杀绝。只剩下孤雏余生,日子悲惨,苦不堪言,像无根的浮萍在人世间飘荡,既让人同情,又让人关切。所以,她的矢志报仇,容易在读者心目中造成理所当然的心理。何况,行凶者又是武林的公敌,她的复仇的过程也是伏魔的过程,不仅会得到武林中名门正派的拥护,同仇敌汽除恶务尽,而且更得到读者的同情与赞赏,谁不想看到驱尽阴霾,大快人心的结局呢?

  若仅是走到这一点,她给人的感觉也还是带点妖气,行事令人捉摸不定罢了。这也没有什么,武林中人多是爱走极端的,况且她又有着那么悲惨的身世,怪僻一点和乖张一些,也没有引起人们更大的恶感。

  真正让人大骂她是妖女的,是在她复仇之后。

  她竟然会把仇人孟神通的人头,淬上剧毒送到谷之华的手上。其时谷之华刚当上岷山派掌门,见到亲生父亲的人头,一瞬间似是灵魂离开了躯壳,呆若木鸡,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不自觉的双手捧起了它,不料却身中剧毒,沉疴不起。

  厉胜男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她使的是一箭三雕计:一可以更彻底地报仇;二可以害惨情敌;三可以要胁金世遗。

  然后,她就上天山,在天山派门下喜气洋洋地为李沁梅大婚的时候,闯进喜堂,搅乱大局,挑战掌门。

  她要当天下第一,还得过唐晓澜这一关。那真是一场恶战。

  为了成为久已渴望的武林第一高手,她一次次的以伤害自己为代价,当唐晓澜光明磊落地向她承认甘拜下风时,她已死到临头。

  没有谁能害得了她,是她自己害死了自己。

  一切都是为了争霸。孟神通也是死在这上头。

  如果说,厉胜男因为还顾忌着金世遗的感情,稍稍有点得饶人处且饶人,还不敢害死唐晓澜等人,那么,孟神通却是公然与天下英雄为敌。对失而复得的亲生女儿谷之华,他曾经也有点“舔犊之情”,但当谷之华要求他交出乔北漠的武功秘芨,从此之后,永远退出武林并给受过他伤害的各正派掌门人赔罪,求得他们饶恕,作女儿的才愿意侍奉他,让他安享晚年时,他的反应强烈,大出谷之华的意外:

  孟神通“哼”了一声,不待她把话说完,便斩钉截铁的说道:“不行,你简直不懂我的为人,我只要有三寸气在,决不向人低头,何况我费了一生心力,练成今日的武功,为的就是要与武林公认的第一高手一试。我不要别人的口头恭维,现在我已约好了唐晓澜,就非得与他一决雌雄不可。”

  亲情也挡不住争名的野心,到了这一步,孟神通怎么还能临崖勒马,翻然悔过呢?最后,多行不义必自毙,就成了他的当然的结局。

  类似的故事在武侠小说中比比皆是,梁羽生算是写得有深度的。他没有过多地沿袭过去的武侠小说的传统的观念,去渲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或去引导“冤冤相报何时了”,他如此去设计孟神通和厉胜男的惨酷的结局,无疑是在当头棒喝:名利之心,毒如蛇蝎。

  据说中国的佛教徒认为这个世界上,骗子真是不胜其多,最主要的是两个大骗子,那就是“名”和“利”。说是当年乾隆皇帝游江南的时候,有一次在一座山上眺望景色,望见海面上帆船往来如织,便问身旁的大臣,那几百只帆船在干什么。大臣是一个很有智慧的人,他沉静地回答,他只看两只船,一只叫“名”一只叫做“利”。

  虽说早有古训,说是“天下熙熙,皆为利去;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但林语堂先生还是认为,绝利易,绝名心难。有修养的人士也只能避免利的诱惑,只有大智慧的人物才能逃避名的诱惑。他说一位僧人在跟他的弟子谈到这两种俗念的根源时,也会谆谆教导,说即使是退隐的学者僧人仍然冀望得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讲经说法,而不愿静隐在小庙里与弟子作日常谈。这位僧人算得上是有操守,有修养的人了吧,而当他的弟子大力赞他为“可称得上世上惟一绝名心之人矣”,他也笑得合不拢嘴,不予反驳。

  梁羽生真是深得其中三昧。

  到底是中国人。

  我们在这里说的“中国人”完全不是调侃之言。中国人虽然也常常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树要皮,人要脸”等等,但从老子起,和平、容忍、简朴和知足,就成为了一代代人安身立命的哲学。“大巧若拙,大辩若讷。躁胜寒,静胜热,清静为天下正”,《道德经》里的这类箴言,更成了中国艺术的源泉。

  元代马致远就曾写过一个杂剧叫《黄梁梦》,取材于一个神仙度脱吕洞宾的故事。表演刚开始的时候,吕洞宾很愿意过俗世男人的生活,不愿意出家。神仙便处处显示神迹去教化他:首先是戒酒,当时他即将征西,岳父置酒为他饯行,他则喝了三杯酒,便弄得吐血,于是决定戒酒。接着在沙场上,他因贪财卖阵,被发配无影牢城,便决定戒财。后来又发现妻子趁他不在与人通奸,就把妻子休了,戒了色。最后,他带着儿女前往流放地。路上,他历尽了艰辛险阻,挨尽了饥饿冻馁,好不容易熬到了终南山,寄宿在一位老太婆家。他对人家说,如果现在有人无缘无故打他一顿,他也会忍耐下来,决不争这口气。话音刚落,这家人的儿子回来了,莽汉一个,不由分说,就把吕洞宾的儿子丢到山涧下面去,吕洞宾乞怜之声未绝,他又把小女孩也扔了下去。吕洞宾再也忍不住这口气,一定要拉莽汉去衙门打官司。莽汉不仅不栗,反而仗剑追杀吕洞宾,吕洞宾吓得抱头鼠窜,冷汗满身,大叫着醒来,才知是南柯一梦。便从而也悟出来了,知道争气也是不能保全自身性命的,至此才最后把气也给戒了。如此,他也成了神仙,是日后家喻户晓的“八仙”之一。

  梁羽生和金庸在中国文化中浸润日久,其作品很多时候涉及到养生、养气,所以他们多写高僧妙道。金庸更是多以侠士隐居为结局,逍遥于社会与文化的制约之外。梁羽生则是以争气的恶果作为警钟,以反面的教训提醒众生。

  惟有读“番书”的古龙,不太理会“专气致柔能婴儿”的规约。他的观念,更接近美国人本主义心理学家马斯洛。

  关于人的基本需要,马斯洛在他的《人的动机理论》中认为有五种,依次排列为:生理、安全、爱、尊重和自我实现。

  生理需要是指寻求食物以保证生存的需要。一个人在生活所需的一切东西都没有的情况下,他的主要动机很可能就是生理的需要,他对食物的渴望很可能比别的东西更强烈。

  当生理需要满足之后,就会产生安全需要。喜欢常规的生活节奏,希望有一个可以预测的有秩序的世界。

  假如生理需要和安全需要都很好地满足了,就会产生爱、情感和归宿的需要,他感到缺乏朋友、妻子和孩子,他渴望在团体中与同事之间有着密切的关系。

  爱的需要满足了,人又希望自己有稳定、牢固的地位,希望别人的高度评价。这种尊重的需要包括自尊。自重或为他人所尊重。

  这些需要都满足了,人还有最高一层的需要,即自我实现的需要。这是指促使人的潜在能力得以实现的趋势,希望自己越来越成为所期望的人物,完成与自己的能力相称甚至超过自己的能力的一切事情。

  对照起马斯洛的观点,武林人物的争霸似乎无可厚非,但愿他们别本末倒置,过于“专一”,像孟神通那样,连女儿也不要地进人最后一个层次的争斗中去。

  也难怪喜欢古龙的多为青年人,而喜欢梁羽生的中老年人相对多些。

  在现代物欲横流中长大的青年,不可能认为这世界上会有太多纯粹的是非。他们早熟得很,崇尚实力,希望有成就感,要求独立、自由,要求名利和威望。

  当然,对于五种需要,每个人也还有着各自不同的尺度和追求的。

  他们会唱:你不要说你多亲切,你不要说你多纯洁。一样的路,一样的脸……

  但他们不一定会去细读梁羽生。


有你,有我,有家园.<br>相识,相知,相欢聚.<br>云开尽见含春蕾,枫红未若痴心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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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5 00:39 | 显示全部楼层

云海玉弓缘之最美丽的梦幻

江南是一种古典诗意的象征,也是梁羽生梦绕魂萦的所在。

  旅行在从前,是行乐的方式之一。

  旅行在今天,也还是行乐的方式之一。

  以前的旅行,多为流浪式的,以求忘却一切,恢复一个自由人的本来面目:无责任,无定时,无来往信札,无喋喋不休的邻居,无来客和无目的。最好是信马由疆,不知道往哪里去,甚至不知道从何处而来,这才领略到旅行的真正的、最大的乐趣。

  以前的旅行,曾发生过很多故事,其中一个是一个美国人告诉过林语堂先生的——有一次,这个美国人被好客的中国朋友诚邀到杭州附近的某座山上去看“虚无一物”。恰好那个早晨雾气很浓,整座山雾障云绕,显得缥缈虚无,甚至可以听得见露珠滴在草上的声音。这时除了浓雾之外,不见一物,她很失望。“但你必须上去,因为山顶有奇景可见呢!”她的中国朋友劝她说。于是她再跟着向上走去。不久,只看见远处一块被云所包围的怪石,她的中国朋友都在大加赞扬,她很奇怪,就问,“那是什么?”“这就是倒植莲花。”她的朋友回答。她看来看去看不出什么名堂,就想回头。“但是顶上还有更奇的景观哩。”她的朋友又劝说。这时她的衣服已潮乎乎的了,但是她已放弃反抗,所以依旧跟着别人上去。好不容易到达峰顶,只觉雾更浓重了,四周惟见一片云雾,她只觉得莫名其妙,说:“到了山顶也没有什么可看啊。”她的口吻已经带有责问。“对了,我们就是特地上来看这虚无缥缈的”。她的中国朋友幽默地回答。

  多有情趣的中国人。

  今天的中国人,要有这分闲心似乎已很难。我们也旅行,但我们多是参加旅行团什么的,“双飞四天”,“飞去卧回”等等。行程已被旅行社规定得死死,每到一处,导游甫到就会举着大喇叭筒噼哩叭啦:几点看这个景点,几点看那个景点,几点吃饭,几点购物。安排得妥妥当当。游客就像一群鸭子,摇摇摆摆地跟在后头,匆匆赶完所有的景点,来不及看清,更来不及消化,甚至回来之后,要靠照片向人证明:我曾到过某某地方。

  况且,现代社会专业越分越细,生活节奏越来越急速,人们的搏杀程度越来越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几乎成了痴人说梦。除非是出公差,要不,一年内出外一两次,已是很了不得的事。

  因此,有人就说,还不如到武侠小说中去作纸上旅行,那也可以权当是一种望梅止渴的精神享受。

  跟着武侠小说里的人物,我们可以忽而东可以忽而西;可以一下子中国,一下子外邦;可以今天在江南,明天在塞北;可以在京邑喝酒,可以在荒山孤眠;可以看日出日落,可以听大海涛声;可以闻雨打芭蕉,可以赏雪映红梅……就像神行太保,几日之内跑遍大江南北,看尽花开花落。

  不亦乐乎?

  不要说孤悬海外的香港、台湾以及更远一点的南洋。西欧、北美的读者,看到一个个熟悉的陌生的祖国地名,油然兴起思乡之情了,就是在大陆的我们,一提及哪些耳熟能详的胜地,又有那一个不心向往之?何况还有那么多作者虚构出来的“桃花源”或“罪恶的却如罂粟花一样美”的地方?不入迷的还真要有一定的定力。

  最令人难以忘却的应该是江南吧。

  那已不仅仅是一个地名,更是一个人文概念,一个深深地藏在中国人心底的美丽而永恒的梦。

  这个梦不仅有个非常动听的名字,还有着非常美丽的景致,这典雅的名字赋予了这美丽的土地一种特殊的魁力,沉积着古典的神话,沉积着人们美好的憧憬,沉积着人们的依附。它的命名将人的思维拉过时间的屏障,走向遥远的过去。它的神奇的魁力,曾被诗人赋予洋溢的激情: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

  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江南忆,其次忆吴官。

  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早晚复相逢?

  白居易《忆江南》梁羽生也是江南梦的痴迷者。

  在他最喜欢的张丹枫身上,他赋予他的也是江南特有的灵气。张丹枫本来是在大漠生、草原长的,但却剑眉朗目,俊美异常,莫说在蒙古找不到这样的人物,即在江南才子中也不可多见。

  而张丹枫和云蕾的爱情,历尽波折,也是在江南梅子黄时、榴花初放的季节得以功德圆满的,正是“赶上江南春未沓,春色花容相照”。江南是圆梦的圣地。

  在《云海玉弓缘》里,他更是一开篇便说江南好:

  三月艳阳天,莺声呖溜圆。

  问赏心乐事谁家院?

  沉醉江南烟景里,浑忘了那塞北苍茫大草原,羡五陵公子自翩翩,可记得那佯狂疯丐尚颠连?

  灵云缥缈海凝光,疑有疑无在哪边?

  且听那吴市萧声再唱玉弓缘。

  江南不仅是那风景好,而且还是一个被人世的浮华名利、私心杂念折腾得疲倦不堪的人返亚璞归真的所在。

  没有虚伪和冷漠的世界是美妙的。

  所以连云重这么一个功名心切的人,来到这钟灵毓秀之地,也觉世俗之心稍减,情感也变得温润。张丹枫更是潇洒风流,豪兴道飞,积闷顿消,生出了要在江南结庐读书的雅兴。

  当人间的现代充斥着虚荣和名利,处处是躁动不安的心灵和迷迷惶惶的意识,宁静的校园也消失了安溢的时候,“江南”却依然安然不动于武侠小说中,这是否也算是一个奇迹?

  走进唐诗,走进宋词,走进王维的境界,走进“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情景,走进清代的红楼,走进茶山的小调,这就是梁羽生带给我们的江南梦。它是那么的美,那么的古老与清纯。

  江南之外,还有天山戈壁,苍山洱海、草原大漠,海外荒岛,异地仙境……

  中国地大物博,每个地方都有不同的色彩和特点。梁羽生绝不会将太湖的景致搬到西湖去,更不会把桂林山水移到苏州去。因为在下笔之前对于那些他尚未曾涉足过的地方,他都必定设法找出有关的游记和资料来参考,以求真实。

  云南是一个很美丽的地方,素有“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之美誉。洱海水质清沏,海中还有三岛、四洲、九曲之胜,在月明风轻之夜,波平如镜,苍山积雪幽映水中,形成“玉洱银苍”的奇观。

  梁羽生也不禁被这种大自然的景色感动了,到了他的笔下,苍山洱海更显得美轮美奂:

  ……但见太阳照过山峰的背影折射在水面上,碧波微漾,形成五彩虹霓般迥旋着的层层围环,辉映着深紫、碧绿、橙黄、鲜红等色光,各种各式奇妙悦目的石卵,嵌在水底,如珍珠、如翡翠、如宝石,堆成了水底的宝藏……

  即使在清寒吹角,朔风怒卷,春寒料峭的雁门关附近,梁羽生仍让我们看到如此美妙的春天景色:

  ……方庆再行一二里路,天边已现出乳白色,忽闻扑鼻清香,精神一爽,前面果然有一带桃林,还杂着许多不知名的花树,红的白的,灿如云霞,蔚成花海。……等了一会,不见动静,再等一会,眼睛一亮,从裂缝上端窥出,已可见着一线天光,不一刻,云中白光闪发,东方天色由朦胧逐渐变红,一轮血红的旭日突然从雾中露了出来,彩霞满天,与光相映,更显得美艳无俦!不知从哪里飞来的许多彩色的蝴蝶,群集在花树之上,忽而又绕树穿花。方庆虽是武夫,也觉得神怡目夺。

  过了雁门关,草原上的传说就更多了,谁不知道“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这首著名的民歌?

  梁羽生的作品满足了我们想更进一步远游探胜的好奇心。他经常让他的主人公到少数民族生息的地方去,同他们并肩作战,联结同盟,反抗暴政,生死与共,载歌载舞,喝酒聊天,缔结爱情……。用梁羽生自己的话来说是:武侠小说家对于四裔学也必须有所认识。

  所谓“四裔学”,是有关边疆少数民族的生活状况,风俗习惯、历史变革等等。如果懂得这门学问,当可使作品有趣得多,如梁羽生就不只一次地写到了刁羊赛马,令作品生色不少。

  “刁羊”是游牧民族的一种风俗,也是一种将骑术和求爱联在一起的游戏。每一年在新年的时候或团圆节(八月十五)的时候举行。青年男女,骑上骏马,男的在前,女的在后,男的若给追上。可得任由女的鞭打。看来很是吃亏,但在这狂欢之夜,许多小伙子们还巴不得有姑娘鞭打他。原来姑娘们的皮鞭也不是乱打的。她们打的只是自己心爱的人。有首“竹枝词”就很形象具体地道出其中的奥妙:

  秋夜呜芦管,歌声满草原。

  姑娘骑骏马,长鞭打所欢。

  梁羽生那么详细地描写这种富于地方色彩的爱情游戏“姑娘追”,细究起来,跟他的那种对女性的同情与尊重有着密切的联系。尤今就曾说过:从刁羊的“追”中可窥见过去母系社会中那种女性权威的残留。如此一来,梁羽生就不仅是为写景而写景,为写习俗而写习俗了,它们都是作品的有机整体,为的是丰富人物的性格,加强作品的艺术感染力。

  更想不到的是,梁羽生竟然把我们带到了火山口。

  真正的火山,相信许多人都没有看过,在自然地理课里,老师所简单介绍的也仅是它的成因和它爆发时所造成的危害。反而是在梁羽生的《云海玉弓缘》里,我们和主人公经历了火山爆发的惊人的一幕。

  首先,是知道了海啸是由火山爆发造成海底震动而形成的。然后,跟着金世遗他们去采集石棉。石棉是一种呈纤维状构造的矿物,细长。可弯曲,由角闪石或蛇纹石而成,由蛇纹石而成的石棉,矿物学上别称温石绒,英文叫chrysotile,呈鲜艳的绿色或橄榄色,有绢丝光泽,比由角门石而成的柔软得多。石棉耐火,可织火煊布,在近代的建筑上又可以用作防火用。

  石棉才刚刚采集够了,火山却提前爆发了,且看梁羽生的生花妙笔是如何描写那骇人的时刻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金世遗心念方动,忽听得地下轰轰然传来了闪雷一般的声音!

  声音念来愈响,地下的震动也感觉到了,就在这霎那间,洞窟里突然冲出一般浓烟,众人眼睛一亮,随着浓烟喷出来的不是火焰而是熔岩的熔浆!就像火热的铁流一般,刺得人眼睛发痛。

  突然间轰隆一声,浓烟喷出来时已带着火花的亮光,弯弯曲曲的火舌头和上方的火星向四面八方飞开,浓烟聚成了一根灰色的柱子,升上高空,然后四面散开,形状像一个极大的蘑菇!有的驱散了的浓烟,留下一道白热的粉末,同时发出一连串的爆炸声,树林里也着火了!

  岩浆不断的从里面涌出来,形成了几股洪流,卷过之处,连磨盘大的石头也都熔化,冒起了一片夹带灰垢的烟尘,和密云混合,笼罩整个蛇岛,连阳光了被遮蔽了。黑云低压,云层反射出熔岩黯淡的红光,片刻之前还是阳光耀目的,突然间便好像到了黄昏!也好像到了世界末日!

  像这样涉及到现代科学知识的描写,我们在其他的武侠小说作家中是很少见到的。前辈作家中,也只有一位提到了利用火山歼敌,也没有对火山有这么详尽的解释。倒是在法国科学幻想小说家儒勒·凡尔纳的著名小说《神秘岛》里有相似的描写。

  梁羽生的知识广博可见一斑。

  梁羽生的擅写大场面也可见一斑。

  我们相信他的严谨,他曾说:我花费在收集与参考资料上的时间,比正式动笔的时间还来得多。

  我们也佩服他的想象,一个连坐公共巴士也会被挤得面白唇青的书生,意然写出了那么多刀光剑影满天飞的小说。

  我们更赏识他的浪漫:委婉动人的爱情故事,韵味盎然的景物描写,趣味无穷的异地风情,亦史亦奇的情节内容,在在都能打动读者的心弦。

  “风乍起,吹绉一池春水。”

  是这样去形容梁羽生好呢,还是该用这样的比喻:“云开巫峡千峰出,路转巴江一字流。”

  读者明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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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14 18:00 | 显示全部楼层

Re:梁羽生传奇--云海玉弓缘

这些点评,才气横溢,希望还有见到更精彩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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