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07【第四轮阐教诛仙帖】留离失所

[17杀]邓婵玉

留人•许重砚

西岐一去三千里，名叫留人郡。

清风不系舟，明月能留人。

那夜蝉玉一袭白衣，清清冷冷立在院中桑树下，低头小意问我，重砚，不要走，好不好。

那夜炎热，无风，暴雨将至，天际泛红。她在我面前的身影与阿宁重叠，那白衣少女散发跣足低头站在桑树下，小声问道，重砚，不要走好不好，要么，我们一起走。

我喉头哽咽，我想说好，我说不出话。

她抬起头，眼神渴求，双唇却红的触目惊心。

我一伸手揪住她的头发，让她的雪白面孔仰起，想看清楚她的脸，却怎么也看不清。

雨开始下了。暴雨夹杂着尘埃掉进我眼中，我伸手抹了一把脸，却挥不去磅礴暴雨带来的窒息感，如那日在九龙关前，也是漫天漫地的雨，消息从阵前传来，邓婵玉与她夫君土行孙临阵叛变，主帅邓九公已被枭首，现在前方大乱。

同袍说完这句话便倒在我怀中死去。

那日暴雨中，我挥刀策马，不知道斩杀多少敌军，也不知挨了多少刀，最后一刀斩落我颈间，我终于力竭滚落马背。醒来时军医告诉我，性命无碍。

但我张开嘴，发不出声音，如濒死的鱼。

那夜我知道了阿宁的死讯，即使弱质女流的她，也浴血战到了最后一刻。

那夜阿宁出现在我梦中，白衣飘飘，散发跣足，她说，不要走，重砚。我急切望着她，想说好，却说不出一个字。

那夜邓婵玉土行孙被武王队伍生擒。大周以德治国，即使连累上千人惨死战场，这二人所获惩罚不过是以太乙演璇玑抹去所有记忆之后投入大牢。

有些人所想忘记的，却是有些人迫切想要记住的。每当看见白衣飘飘神情恍若无辜婴孩的邓婵玉，总是让我想起我的阿宁。

如果人生也有四季。在我的二十岁以前是春季。但从那晚起却永远停在了仲夏季节的暴雨。

暴雨落在邓婵玉雪白的面孔上，她的眼神中有慌张，有恐惧，有不知所措，还有一点点的依恋。

我扬起手，狠狠的落在她无辜的小脸上。她倒退了两步，却依然无辜的看着我。

离开西岐之后，我自告奋勇要求看守邓婵玉。所为的不过是找个机会带她走。

天上有神仙高来高去，可是他们并不理会凡间琐事。地下躺着我的阿宁。如果人间只剩滂沱暴雨，我会用自己的方式让她偿还自己的亏欠的每一个人。邓九公，西岐将士，还有我的阿宁。

雨越下越大，我把她狠狠推倒在地上扬长而去，反正她也已经习惯了被这样对待。

我不敢回头，我怕回头时，在这张脸上看见阿宁的影子。



离魂•邓婵玉

我不记得自己在留人郡呆了多久，如同我正在慢慢的忘记自己是谁，却每一天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每一晚都在做着同样的梦。

留人郡这名字很美，清风不系舟，明月能留人。可这里既没有清风，也没有明月，有的只是每晚滂沱的雨，和每晚在身上耸动的不同的男人。

那夜有个酒鬼书生，一番发泄之后，起身系衣，推开窗去，用酒杯掬一盏雨水曼声长吟，但愿雨水皆化酒。

只恨此身已非人。

曾经以为练暗器时双手最痛，后来才知骑马颠簸的全身酸痛，如今你若问起，我也只能告诉你，在万花楼一百七十晚，接过三百多名客，有些人喜欢用皮鞭，有些人喜欢用剑柄，有些人喜欢烟熏火炙，而有些人走后明明身上毫无伤痕却无一不痛。

可是那都不算痛。因为我知道只要我痛一分，许重砚都会让他们双倍奉还。

在那些客人走后不久，我窗前总会出现奇怪礼物，或耳或鼻，或是手指，有时是他们的一双手。随之而来的，是许重砚的一顿暴打。他下手从不留半分力气，每次都打的我很疼。

可是我很开心。

因为我知道他一直在暗中观察，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看着皮鞭剑柄，看着婉转承欢，看着姹紫嫣红，看着断壁颓垣，看着风流云散，看着国破家亡。他如最初与最终的旁观者，观看着每一场欢愉与哀伤。

他下手很重，眼神阴郁游移，从不说话。

每晚我都在做着同样的梦。

梦中白衣阿宁言笑晏晏的问，这场仗是不是就要结束？是不是就能回家？

醒来时，却在不同的人身下耸动。或是在许重砚的拳下浑身青紫。

我在同样的梦境与现实中辗转一百七十日夜，忘记自己姓谁名谁，家住何方。每日所见，无非各种陌生面孔和同一个许重砚。

有人说，夏虫不可以语冰。也许是怕醒来发现自己身处隆冬，那仲夏夜泥土芬芳才不过是蜉蝣一梦。

亦有人说，若你遇见梦中离魂的人，不可以大声叫他的名字，不然惊走了魂识，永不回来。

那夜阿宁再入我梦，梦中她借我口对许重砚说，重砚，不要走好不好。

可许重砚却大力掌掴我，视我若毒蛇厉鬼，他的眼神阴沉而游移，带着惯有的哀伤，张了张口，却忽然怔住，不知如何唤我。

我微微一笑，重砚，带我走。

他猛地将我推到地上，扬长而去不敢回头。

我却忽然好奇，刚才他究竟是想喊蝉玉，还是阿宁。却想极也想不通，最后坐在地上，坐在雨中哈哈大笑，看他背影如落荒而逃。



失散•许重砚

我已不记得这是来到留人郡的第几个日夜。每一夜我偷偷的躲在楼顶，看见不同的男人在邓婵玉身上耸动，仿佛就此得到了报复后的快感。

这不就是当初带着邓婵玉出走的原因么。让她从天之骄女，变成最下贱的妓女。让她的骄傲摧毁，让她身躯蒙尘。

但我却不喜欢他们恣意欺凌她，若复仇是一场盛宴，便只能由我一人独享。我是这样告诉自己。那些不守规矩的嫖客，便难免在走时留下一些手手脚脚，眼耳口鼻。我并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却觉得心安。

有时我会梦到阿宁，梦中我想告诉她我已为她复仇，可是望着她冰雪般皎洁的容颜，却忽然说不出话来。

如果她知道我这样的报复，也许以后天上地下，她都会羞于与我见面。

梦中的阿宁只是深深的看着我，她不再说要我留下来，眼神却变得玩味，有时竟让我承受不住而低下头。

再抬起头时，面前是邓婵玉。

她蹲下来，洁白如玉的双手覆在我布满灰尘的布鞋上。我狠狠的踢开了她，她却再度扑过来，如是再三之后，抱住我双腿。

重砚，带我走吧。

于是我便真的弯腰搀扶起她，夜幕中的留人郡远没有白日美好，远方稀疏却重叠的屋脊犹如巨兽的骸骨，我抱起她，越过重重屋脊，直到海边，将她轻轻放在沙滩上。

她的鬓角便染了海边的白砂。

山峦庞大，却有疾风切割它。大海无垠，却有砂砾填平它。回忆广袤，却有时光消磨它。

她缓缓地站起来，身上沾染的浮砂倾泻而下，我伸手想去抓她，却只抓住了一把砂砾，隔着一层砂砾她的面孔渐渐模糊，我忽然看不清，站在对面那白衣女子究竟是阿宁还是邓婵玉，抑或是我曾经认识的其他女人中的一个。而她的面孔随着砂砾的留下迅速风化，而回头望去，来时路亦只有我一人足迹，在海风中慢慢消化。

醒来时有人对我说，邓婵玉不见了。一个矮个子的男人带走了她。

该来的终究会来。我知道，是土行孙来找她了。

那么，就这样吧。



所终•阿宁

我所想要的，不过是有人能够带我走。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资格带我走。

那去路漫长，来时路亦漫长，我却不觉。

那男人絮絮叨叨对我说，他叫土行孙，我叫邓婵玉，我有一父名九公，却已战死阵前。他匆匆对我说，我们去投商吧，纣王许了你我大好前程。他望着我，眼中满是诚恳，我找了许久，才找到这里，我知道许重砚对你做了什么，可我不在乎，我只想带你走。

我忍了很久，终于挥开他的手。大人请自重，我不是什么邓婵玉，我是钟阿宁，许重砚的妻子，至于你说的什么邓九公还是商纣王，又与我何干？

他惊诧看我，张开嘴仿佛还想解释什么。

我又冷笑一声，如果你聪明的话，最好快些离开，不然等重砚来了，以我和他二人之力，虽然未必打得赢你，但也未必会输。

我敢这么说，是因为我看见从远处，重砚正匆匆赶来。他走到我面前，颤抖着抓起我的手，眼神依恋，不发一言。然后将我护到身后。

三招两式之后，那男人节节败退面如死灰，在他拂袖而去之前丢下一句，都是疯子。

我恣意大笑，笑到发髻散落，笑到他们满面惊诧，笑到自己身形不稳跌坐地上，我拉着重砚的手，在他手心里写下一个宁字。

而重砚亦在我手心写下一个知字，而后紧紧将我搂进怀中。

他终于认出，我就是他的阿宁。

那夜留人郡无雨无风，天空中一轮明月皎洁，我们站在海边，赤脚踩在洁白的砂砾里，重砚伸手指向海岸尽头。

三千里外有西岐。

当年亲手所植的桑树，不知是否已亭亭如盖。

我依偎在他怀里，用手指在虚空中一划，你看，你终究带我走了，我们走了那么远。

他点了点头。

我用手指，在他胸膛一笔一划写下，西岐。

他抓住我的手，摇了摇头。但他的眼神，却瞬间明亮起来。

我知道，他和我一样，想起了我们纵马林间，泛舟湖上的那些日子，我们秉烛夜游，那夜大风，纷纷花瓣落在我们身上，犹如梦境，梦境又与繁花生生不息，互生共长。他披一身花瓣，伸手来抚我面颊，一阵风吹过，花瓣纷纷落下，他的手指与面容都变得不真实。

我伸手去捉他，这次却换到我捉不住他。

风息止时，面前空空如也，唯余一地花瓣。



后记

当同袍找到许重砚时，他已在留人郡生活半年有余。

失语的他，比往日更加沉默。他谢绝了同袍邀他重回武王麾下的美意。

那日雪化。在初春暖阳的照耀下，屋檐下的冰凌变作滴水，屋前刚刚栽下不盈数月的桑树，亦在阳光的温暖下，抖落一身雪花，露出嶙峋枝干。

许重砚踢着积雪，用足尖在桑树下写了一个斗大的宁字。

同袍拗不过他，黯然离去。

许重砚目送同袍远去，紧了一紧单薄的寒衣，抬头望了望淡薄的阳光，又望了望桑树，嘴角忽然涌出淡淡笑意。

而后推门回到独居小屋。

同日，武王临朝，大赦天下。

当狱卒推开沉重大门，才发现半年前关进来的白衣女子已静静死在屋角，手持桃花，鬓发带砂。

紫陌

大爱！！

[17杀]申公豹

            

婵婵，豹豹果然没选错人！！！你这样的文字，豹豹最喜欢了！！！

[17杀]闻仲

小清新。。。
这么可爱，一定是个男孩子！

卡其

很虐很喜欢

云重

看了两遍半终于看懂了这么个让人脊背发凉的故事，清新而残忍

桑壁伊S

这种表现手法·····小船应该爱

打喷嚏的饕餮

好文，我看了三遍，还没完全看懂。
我臆测了一下，作者大人看看我有没有理解对：
阿宁与邓婵玉本来就是同一个人的两个身份或人格。邓婵玉临阵叛变害死许重砚的同袍，许重砚无法接受阿宁与邓婵玉是同一个人的现实，所以把所有恨放到邓婵玉身上。邓婵玉被抹消作为邓婵玉的记忆投入大牢，许重砚去当看守并逼她卖淫折磨她来报仇。土行孙来救邓婵玉，邓婵玉拒绝离开。许重砚终于意识到邓婵玉即阿宁这个事实，无法解决对她的爱恨，所以杀了她。
主要不明白的是，阿宁和邓婵玉到底是什么关系。
呼唤作者大人来解释~~~~~~~

胖巨侠

才看到这篇,有点像胖细啊?

赵小伶

引用第8楼胖巨侠于2013-07-04 10:22发表的  :
才看到这篇,有点像胖细啊?

                               
登录/注册后可看大图

老子上周在宁波出差好不好！

不喝汤会死星人

我想说第一人称视角“我”不断变化的小说，是一种犯忌讳的小说。

graceluna

哦
这种手法曾经很流行

不喝汤会死星人

等评委怎么说吧。如果我是评委这篇只能排最后。

[17杀]邓婵玉

所以你不是评委

阳赤符S

这篇文笔大大滴好么～～～要是口味再重点就不错了

春水煎茶

你说话一如既往的让人看不出褒贬……

桑壁伊S

引用第10楼不喝汤会死星人于2013-07-04 12:09发表的  :
我想说第一人称视角“我”不断变化的小说，是一种犯忌讳的小说。

                               
登录/注册后可看大图

我觉得文无定法。

记得以前有群杀····由评委说，第一视角的文太NB了···写出来就给高分··一片哗然……
然后又一次群杀，有评委说，第一视角的文太扯淡了·，根本写不好，低分···默默流泪
再有说，上帝视角什么的，根本就是装逼没水平。
再有说，连上帝视角都不会用，太苦逼了···


视角什么的，手法什么的，逻辑什么的，甚至文笔什么的···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表达了什么。

至于细化到第一视角的变换，我觉得现在电影、文学作品什么的用的很多，实在不稀奇。好坏勿论至少不是一个非要拿来强调的命题。
而这篇文的第一视角的切换恰恰很有味道，因为正是此，才让我们看到了一个精分病人的内心世界的彷徨不安。哪个是我，哪个不是我，哪个又是我？

有人说过，人都有善恶，只是哪个隐藏的更深而已。还有人说过，爱一个人不可得，那么可能会把自己想成爱的人（不是SY！！！）

作者的自我分裂，男女分裂，善恶分裂在一条隐约主线下表现的很好啊··就象哆哆嗦嗦说的虽然文笔华丽但是不装比啊。


也是神文！

不喝汤会死星人

第一人称“我”不断更换人物而成功的小说，求推荐一部。

梦到西洲

好文，果然人物精分，看得读者也近精分
我觉得阿宁和婵婵最初不是同一个人呢
另外好奇朵朵看了两遍半才看出来的真相是什么，告诉我吧我就懒得再回去看一遍了

梦到西洲

另外婵婵，你是不是还得了斯德哥尔摩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