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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杀] 梁羽生家园杀帖合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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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7-7 16:3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40【争精】【第一轮3区杀贴】狭路绝杀   BY   【杀】师亦恬
狭路绝杀

逃!一定要逃!这个世界上,只怕不会有人比他们逃得更急更快了。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见到他们,一定不会相信,他们就是名满江湖,威震三江四海的马叉阳与田剥光!

在江湖上,每一个有耳朵的人都知道:十年前名震江湖的马叉阳真人,道号叉阳子,胸怀四海,通晓古今,年幼时曾立志澄清天下。最近十年已未见江湖,谁知隐于塞外左贤王麾下。一代英雄,谁知如今甘为蛮夷鹰犬。

而身为美女,无论遇到了谁,也不能遇到田剥光,此人是江湖中第一惨绿少年,风姿俊朗,轻功不凡,最大的爱好就是采花,得手后更不忘留下名帖,他踏入江湖十余年来,没有人知道他曾经祸害过多少女子,包括他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无论哪个女子,只要被他看中,除非死去,否则决计逃不出他的手掌。这两个人无论怎样看来,都不应该走在一起的,可是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走在了一起,而且,还是相互扶持,奔走在华山中的逃亡之路上!

自从三天前逃进华山后,马叉阳和田剥光已经接连打退了几批截杀他们的中原武林高手,从看似严密的包围圈中打开一个缺口,冲了出去一轮狂奔,终于将伏兵远远甩在了后边,奔到了出山的谷口。

田剥光奔近谷口,心情一宽:“终于可以逃脱追杀了!”

马叉阳的经验却比他丰富得多,见到谷口的险峻地形,登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有人在此埋伏……”

话没说完,忽听头顶上方一声长啸冲天而起,一道白影自高处一块悬岩上飘然落下,断刀出鞘,拦在谷口正中,却是个面容冷艳的女子,苍白如纸的肤色,精光闪闪的眸子,却也看不出她究竟有多大年纪。而她那两道冷锐的目光,正冰刀霜刃般在疯笑愚脸上扫过,似乎早已把他当成了死人!

马叉阳瞳孔收缩:“江湖传说中的不老高手,师亦恬?”

来者点点头:“不错。这次我是特来取你性命的。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是让我动手,还是你们自行了断?”

马叉阳冷笑:“想不到传说中淡薄名利,不问红尘的师亦恬,居然也与中原武林这般蠢货为伍?”

师亦恬轻抚手中断刀:“山中岁月寂寞,这把刀锈了几十年,也该出来见见天日,尝尝血的味道了。刀可以出山,我客串一次中原英雄又有何妨?”

田剥光忽放声大笑:“就凭你这几手,只怕还留不下我们两个!师亦恬,见了师伯怎么还不行礼问好?”

田剥光话一出口,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出现了:刚刚还不可一世的师亦恬竟双膝跪倒,向田剥光深深拜了三次:“弟子,弟子见过师伯,问师伯安好……”

田剥光大模大样地受了几拜,得意之极:“乖师侄,师伯和师伯母还有事要作,快快让开道路,让我们过去,如果后边还有人最来,就帮师伯挡住……”

师亦恬脸上浮起了一个近似呕吐的神情:“师伯母?”

田剥光点头:“是啊,就是这位叉阳真人。别看他长相粗鲁,内心却是无比纤细善感,对自己喜欢的男人既热情如火,又温柔似水,可以为他献出牺牲一切……我这次能够离开刑部大牢,就是多亏了他,能够一路逃到这里,也是多亏了他……”

师亦恬再也忍受不住:“变态!”

田剥光优雅地一摆手:“不要说得那样难听,好不好嘛?我们之间可是情深似海,生死不渝,真心相爱的……”

师亦恬大声道:“闭嘴!你的一身武功都是我所传授,我栽培你十年,又怎能不知道你的为人?当年你用诡计逼我认你作师伯,今日又凭着【河蟹】让马叉阳为你反水,还假惺惺地装什么情深义重?今天我缉拿马叉阳乃是为天下苍生,与你的师门渊源乃是私交,如果你现在就走,我可以放过你,但休想让我因私废公!”

田剥光与师亦恬对视了片刻,忽叹了一口气:“谁让我老人家不幸,摊上这样一个铁面无私的师侄呢?好吧,我不能连累师侄负了公家大义,还是作个顺水人情吧。叉阳哥哥,别怪我抛弃你,我也是情义两难全,不得已啊。如果有来生,再让我好好报答你……”嘴里说着,人已经从师亦恬身边挤出了谷口,走得远了。

马叉阳悲愤交加,仰天哀啸:“光儿,你忘记了我们的山盟海誓了么?你忘了我们共度的多少个良宵了么?你怎么就这样弃我而去了?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竟对我如此残忍啊?”悲啸声中,身形竟疾扑上前,向田剥光的背影追去。

刀光暴起,师亦恬已经出手!

马叉阳人在空中,骤然遇袭,回手抽出腰间青萍宝剑,挡开了这一刀,随即一气十几剑向师亦恬反攻回去。

师亦恬步法错落,如同行云流水,举重若轻地避过了马叉阳这一轮骤雨般的攻势,身形后纵三尺,沉声喝道:“要投胎也不必这般着急!”

马叉阳嘶声道:“我现在已经没有了一切,早已不想活了,只需要拉你作个垫背!”继续挥剑猛攻。

师亦恬目中杀意陡现:“你既然要死,我就成全了你!”断刀迎着马叉阳的剑势,与他对攻起来。

这一场激斗直杀得天昏地暗,二人性情俱有骨子里带来的强硬,又拼出了真火,是以一上来皆是毫不容情的进手招式,凶险无比。师亦恬的刀势多半是反手发出,令马叉阳应对得不大习惯,但马叉阳的强大杀气也颇有威慑力,师亦恬一时却也拿他不下。

顷刻之间,两人已厮拼了八十余招,马叉阳固然是抱了同归于尽之心,舍命反击不止,但师亦恬刀势变化灵活,往往不拘一格,令他难有可趁之机。

马叉阳久战不下,心头焦躁,蓦地长啸一声,剑气暴涨,身前身后三尺方圆尽是如霜如雪的光影,若真若幻,令人无从捉摸。剑气变幻中,真正的杀手一剑已悄无声息地斜斜划向了师亦恬脖颈后方,正是一招绝狠绝佳的杀手“霜天冷月”!

师亦恬骤见此招,面色骤变,疾疾向左趋避,饶是如此,却仍慢了一步,右肩上被划出了一道半尺多长的伤口。

马叉阳一剑得手,正欲继续抢攻,忽闻师亦恬厉叱一声,刀芒竟也应声暴涨,竟是一招一模一样的“霜天冷月”!

马叉阳一惊,不及细想,也与师亦恬方才一样纵身左闪。然而身形甫一落地,忽觉颈旁刀风侵体,尚未及反应,颈间便一阵剧痛。却是师亦恬这招“霜天冷月”中途骤然变化,刀势转到了脖颈左侧,登时斩落了马叉阳的首级。那首级打着旋转飞上半空,犹自发出凄厉的叫声:“这一招不该这样使的……”

师亦恬纵身跃起,接住首级:“马叉阳,你最大的错误,就是对我使用田剥光私授你的招数。这一招共有九种变化,九种攻击方位,但当年田剥光只学会了一种,就反出师门。你只道这是一招极好的杀手,但在你祖师我面前使出,就是班门弄斧,自寻死路了!”


师亦恬帖杀马叉阳
本文转载于热血古龙论坛 http://www.rxgl.net/bbs/,出处:http://www.rxgl.net/bbs/thread-1466244-1-1.html











12【争精】【第一轮2区杀帖】疯言疯语     BY【杀】 僧思凡
   
    夜。
    夤夜未央。
    江。
    江水汤汤。
    月。
    月明星稀。

    月华微冷,镀银般洒在箐云粉藕般的玉臂上。
    僧思凡紧闭着双目。他不能看,也已不敢再看。
    月光森然,箐云的脸色惨白,连同她洁白赤裸的胴体,都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然而,僧思凡很热。热得汗流浃背,热得五内俱焚,热得汗水从他合十的双掌中涔涔滴落。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箐云娇喘着:“师父,抱我。”
    僧思凡不敢动。箐云伸出一只手,顺着领口划入宽大的僧袍,流连在僧思凡僵挺的脊背上。
    箐云手指冰冷,僧思凡一个激灵,向后连退了三步。
    箐云“嘤咛”一声,扑进僧思凡怀中。
    “师父,你可知云儿找了你整整十年。今日才终于将你盼来了……”
    僧思凡涩声苦笑:“你……你放过我吧!”
    箐云固执地抱着僧思凡,泫然泪下:“师父又要离开云儿么?十年前你留下一颗棒棒糖,说要云游四方,便就此一去不返。弃徒不肖,不能侍奉师父鞍前马后,只有沦落风尘,以盼师父回心转意。”
    僧思凡怆然叹道:“你这又是何苦……”
    箐云紧了紧抱着僧思凡的双臂:“若非云儿今日惨遭横祸、决意自戕,只怕师父还不肯出面,是么?”
    僧思凡只有闭目默然。

    对箐云来说,世上之祸无非见弃于师、失身于嫖、轻贱于世、渐老于尘。然当今日,她才知祸不止斯——赵春萧之暴虐,竟非常人可以想见!
    若非僧思凡及时出手相救,只恐箐云已完尸难全。

    箐云无语凝噎,僧思凡待她稍稍平静下来,便想伸手将她推开。可手指刚刚触及她凝脂般的肌肤,又骤然撤下手来。
    箐云道:“师父不敢碰我,连睁眼瞧一瞧我,也不肯么?”
    僧思凡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瞬间他感觉到一只冰凉的小蛇划过自己的脸颊。
    “十年了,师父一点都没变。”
    僧思凡甚至清晰地知道箐云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
    他低声说道:“十年了,你也一点都没变。”
    箐云却是遽然一惊,自行从僧思凡怀中撤开。她摇着头,再一次泪如泉涌:“不!不!云儿,云儿早已不是当年的清白之身了……”
    僧思凡叹了口气:“为师方外之人,却又怎么会在乎?”
    箐云闻言一喜,眼中放出光来:“真的?”
    僧思凡顿了片刻,又道:“可云儿啊,你又何苦为了为师轻贱自己?”
    箐云怔了怔,神色黯淡下去:“师父说的是。师父身在方外,又怎会在乎云儿呢?”
    僧思凡无言以对。他本就是在告诫自己,因此即便令箐云伤心,又能有何办法?

    长夜将尽时,僧思凡背转过身。
    夜风已吹尽了他的燥热。
    他睁开眼,眼前是无尽江水,滔滔不绝。
    “云儿,听我的话:回去吧,别犯傻。”
    箐云终于穿好了衣服。她冷,冷得寒彻骨髓。
    “师父,”箐云喃喃道,“那日你留下的棒棒糖是在哪里买的?”
    僧思凡愣了愣,十年前的事,他早已记不清了。
    箐云道:“你知道么,那日后我寻遍天下,却再也找不到那么甜蜜的棒棒糖;我日日抛洒棒棒糖,却再也找不到一个送我棒棒糖的人。”
    “师父……呵,究竟是我自作多情了。”说罢,箐云惨笑三声,纵身一跃,跳入大江。
    江水翻滚,很快将那一袭倩影淹没殆尽,只余箐云临了恸语,凄恻哀切,久久不绝——
   “你我今生既无尘缘,云儿只有寄望来世。但愿来世执子之手,红尘风尘,了无挂碍。云儿且去,奈河三千,且盼师父慢来……”

    从始至终,僧思凡分毫未动。口诵大悲,却也只似超度亡魂。
    “混蛋!”忽闻身后一声大喝,声若黄钟,力贯金石,竟将那江潮之声生生压了下去。
    “多谢赵施主,帮贫僧演这出戏。”僧思凡回首,合十一礼。
    赵春萧厉声骂道:“枉我赵某自命平生磊落,今日竟错看了你,还帮你害人性命!僧思凡,你……我……”他本是听信僧思凡“逆徒顽劣”之说,才答应对箐云“稍加惩戒”。却未曾想事情演变至此,自己竟成了杀人帮凶!
    “施主息怒。”僧思凡面色平静,“事已至此,徒说无益。何况,赵施主若是当真想救,小徒此刻业已生还。”
    赵春萧面上一窘,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赵春萧是个有原则的人。也正因如此,他虽有夜御千女之名,却从未贻人“嗜虐成性”的口实。
    江湖三百六十行,每一个行自有每一行的规矩。倘若箐云不死,此事传出,他在这江湖坊间上便再没了立足之地。
    僧思凡看得出赵春萧的心思,他微微一笑:“换而观之,赵施主此举,却对贫僧大有裨益。”
    赵春萧冷笑一声:“帮你除掉你的包袱累赘?”
    “阿弥陀佛,包袱是也,累赘是也。”
    “大师心中,高足地位可真是不低。”
    “施主以为自己在说反话?”
    “难道不是么?”
    “难道是么?”僧思凡淡淡说道,“贫僧空门之中,潜心研佛,终有涅槃升天之日。小徒挣扎凡尘苦海,到头不过阿鼻地狱,无尽轮回。以凡尘之命扰准佛清修,何其哀也?贫僧之包袱累赘,何其沉也?小徒之地位分量,何其重也?孩童尚知因小失大、得不偿失,以赵施主英明,难道无断?”
    一番话说罢,僧思凡心满意足停顿下来。
    赵春萧足足愣了一炷香的时间,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半晌,忽然仰天长笑。
    僧思凡道:“你笑什么?”
    赵春萧弯着腰,笑得呛出眼泪,就好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
    “剑也罢,人也好,世人只道你是思恋凡间过甚以致精神崩溃;我今日方知你僧思凡是个疯子,彻彻底底的疯子!只有疯子才能如此言之无怍、自命不凡。僧思凡,你真就以为你是佛么?佛说普度众生,你度了谁?倒像用高足之命来度你。你若成佛,天理何在?”
    僧思凡面无表情:“我既为佛,便是天理。我不成佛谁成佛?她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疯子!疯子!”
    僧思凡泠然一笑:“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
    末字方自脱口,赵春萧只见寒光一闪,一把软剑自僧思凡袖中滑出,瞬间直点他眉心。
    和尚虽是疯和尚,剑法却是好剑法。剑如行云,势若流水,骆驿纵横,烟霏雨散。此剑一出,赵春萧居然无法躲闪,爆喝一声,已然中招。

    赵春萧浑身浇透,喉头一甜,咳出一口血来。他苦笑:“这……又是哪句宋词?”
     “不是宋词。”僧思凡淡淡看着他。
    赵春萧道:“那是什么?”
    “凤凰涅槃,浴水重生。”
    赵春萧黯然道:“好吧好吧,我终究要死在你这疯和尚手中了。”
    “得度于佛,定是你前世潜造浮屠。”

    江湖传闻,是日后,僧思凡疯。

    后来赵春萧在奈何桥边见到了徘徊已久的箐云。
    箐云笑:“若非浴水,又怎能与我重会奈河?”

    五百年后,僧思凡得道成佛。
    据闻他成佛前曾入地狱,三千奈河水,只取一瓢。
    瓢中一物,取名木鱼,雕刻箐云,终日守佛。

帖杀赵春萧









17【争精】【第一轮1区杀帖】南柯梦             BY【杀】李停舟  家园ID :  李寒水




    寒夜。
    姑苏城外。

    寒山寺的钟声飘飘洒洒,把这个大寒天打了个粉碎,再把这些铁疙瘩般的碎片砸向脆弱人间,引起一阵翻天覆地的震荡。这强力的钟声仿佛神谕,是天地间唯一的实在,能打得一切虚假纷纷落败!

    “笙歌散后酒初醒,庭院。。。”歌女的歌声被这强力的钟声打散,一口气上不来,白噎在那里,两只吊梢眼斜插上去,差点没有背过气去。

    这客人到底想怎么样?!

    紫焉不是雏儿,但是这样古怪的客人,也是第一次看到。眼巴巴地把自己请到这冷僻的水榭,不吃菜,不喝酒,只一首《西江月》翻来覆去地唱了一个晚上。

    而这客人自己却如同死了一样躺在这张紫檀木的大床上,而红罗帐把床上的一切朦胧,也不知里面的他是否在听。

    屋外的雪积得愈加厚了,怀里的手炉冷了,肚子里空空如也,但这个客人她惹不起。十年卖笑,单看这客人的派头,紫焉用脚趾头都猜得出来,这是个大人物。

    红罗帐里伸出一只白玉手,厌倦地挥了挥,乐师,琴女和一干侍女就鱼贯出去,没有一点声息。紫焉和其中一个人打了个照面,才发现,这里的人,一个个都没有眼珠子。

    紫焉激冷冷地打了一个寒战。她的腿抖得站不住了。只想逃离这怪得要命的地方。

    门是洞开的。没有人阻止她的逃离,可是她的脚像是被钉在地上一样,怎么都拔不出。

    这时,纱帐里的玉手一扬,珠玉纷纷落下。“拿去!”
    一地的翠玉珍珠和碎银绽开在夜色下。
    他是故意的!故意将这些东西弄的很碎,让人跪下拾取。
    紫焉知道很多人会从中得到一种奇异地满足感!
    紫焉连忙殷勤地跪下,露出曲线柔美的粉脖,将这些散碎的珍宝一一拾起。她拾得很小心而又不失敏捷,连帘幔下面滚落的珍珠都不放过。她知道,如果拾慢一点,也许她这颗美丽的头颅也会像这些珠玉一样,滚落在这豪华的波斯地毯上。
紫焉就像一只狗一样匍匐着,而无人注视的双眸迷离如雾,为了拾一颗珍珠,爬到了那人的床下,脚部的铃铛随着爬动而发出阵阵悦耳的轻响。
    她感到脊背上有被蛇滑过的感觉。一只精致柔软的鞋子踏在了她的纤细的腰肢上。一个模糊慵懒的声音问她:“你知道我是谁?”

    “我。。我不知道。”
    “你竟然不知道?!”那声音陡然变成了嗔怪的女音,而下一句,又恢复了古怪的慵懒。
    “那你走吧!”

    “欸乃”,水浪声渐渐响起,似乎有船儿要靠近。
    这寒夜里,又有谁会到这地方来?
    突然,火光冲天,伴随着兵刃交接的碰撞声和叱诧声。

    “来了!来了!”那红罗帐里的声音突然变成了男子的豪迈,兴奋的大声呼喊!连紫檀木的大床也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声响。
    紫焉的手腕一紧,就被那人一把拖到了床上。松软的床垫上,一个人体压了上来。在她的身上摸索着。灰白的长发下是一双海天蓝色的眸子。

    “你说,我是谁?!”那男人一边粗暴地撕扯着她的衣服,一边狞笑着问道。
    “奴婢,不知道!”
    “你倒是给我说啊!”那人暴怒起来,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用痛苦的声音叫喊道。“我是谁?!”


    “姑苏王!”

    红罗帐外隐约显出一个高大的人影,用冷静低沉地声音回答道。

    这声音仿佛是一道神谕,姑苏王听后,突然放开了半昏迷的歌姬,整个人如同服食了五石散,一下子涣散松懈了下来。

    仿佛刚才的暴虐只是一时的任性。

    半晌他慵懒地说:“李停舟,你终于来了!”

    “是的。我来了。”

    “还未到三更!你比我想象中厉害。”

    “哼。。。”

    “我的五色旗竟然没有困住你?”

    “少废话!亮出你的剑!”

    姑苏王双眉一扬,饶有趣味地笑了笑,问道:“为了什么!”

    “欧阳暧!”

    “欧阳暧是谁?”

    “我的妻子!”

    “她不过是个倡优!”

    “在我的心里,她就是我的妻子。”

    沉默半晌,突然姑苏王悠悠说道:“你就为了那条骚狐狸夜闯七十二连环阵,连破我的五色旗?你可知道,今日你无论生死,天下之大,无你容身之处?!”

    李停舟道:“不仅为了她,还为我失散多年的师弟!十年前你姑苏王门下玄色旗雷彭将他掳去,生死不明。这笔帐,我今日要一并与你算!”

    “什么师弟师妹,我一概不知!”

    “你姑苏王贪恋美貌童男,常常派坐下玄色旗雷彭四处物色,江湖中谁人不知!可怜我那师弟当时只有12岁!”

    “哈哈哈,想你们山阴流在江湖上也算是大派,竟然扯谎诬赖人!”

    “我怎么诬赖你?!”
    “你堂堂山阴流的掌门,姘头丢了十天不到,就杀上了我的府邸。你们丢了一个师弟,竟然十年后才想起索要!你说说,这是什么道理!?莫非堂堂山阴流的弟子,不如一个下等的女人?”

    握剑的手收紧了,如同他曾经因为泣血而收紧的心。那一抹深蓝天真的瞳色是他心里永远的痛楚。
    如果时间可以倒回,那么,师弟,我还会不会让你就这样离开呢?

    头疼欲裂中,李停舟一声清啸,身形如同星丸激射般向那红罗帐奔去。 “嗤”的一声,销金红帐被剑锋整片划下,里面喷吐出一种令人沉湎的香气。古老而神秘,如同欲望。一缕微风幽幽探出,李停舟举剑横隔,那微风在剑锋上一飘即散,遁若无形,浓香四散。
    李停舟感到唇上沾到少许,牡丹的浓香在他的鼻尖绽开。他大惊,莫非这是什么古怪的毒药不成?用手一抹,手中一片殷红。

    “吃吃吃”,红罗帐里的传来讪笑声,不辨雌雄:“李掌门莫要大惊小怪,这可是上好的胭脂,芳名叫‘醉牡丹’。”李停舟面上一红,怒喝道:“无耻的妖孽,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三尺青锋慢慢转圈,幻化出层层柔和的波浪,于圆环的中心,风雷凝聚,突然间剑芒暴涨,飞射出一片不可一世的璀璨光芒,隐隐伴着低沉的虎啸龙吟,而在那片绚烂的剑光中,剑尖却锋芒全无,无声无息的滑向那紫檀大床上慵懒的人影。

    这才是山阴流剑法不传之秘辛。

    姑苏王的“惊蛰指”纵横天下,唯有山阴流的“风眼”可以破之。
    传说在飓风的偏离中心的一点,是无风的。
    传说在力量最强大的地方,必然存在着最软弱无力的死穴。山阴流剑法的奥义,就是找出这样的“无风地带”。

    可是剑光纵横处,却没有任何的抵抗。姑苏王斜倚在床上,仿佛陷入了沉思。

    李停舟仗剑纵上了那张豪华的紫檀大床。绸缎的洪流里,躺着那具邪魅的身体。长发披面,已经灰白。

    霸道的剑气翻飞起了他的头发,长发下是一张何其熟悉的脸孔。双目低垂,貌美如莲。李停舟的面前像是砌起了几千道无形的屏障,剑光倏然而逝,无影无踪。

    剑尖在距离那人额头半寸的地方以千钧之力停住,再也刺不下去。

    李停舟的嘴角轻颤:“甜暧儿!”
    于那剑光斜飞的瞬间,李停舟看到了那个人,正是与自己结了枕边鸳盟的那个女人——以歌喉名扬天下的欧阳暧。

    那人斜靠罗床,星眸半垂,只是嘴角牵扯出一抹莫测的笑纹。

    一缕指风斜斜飞起,连袭李停舟的周身大穴。李停舟立刻无法动弹了。


    “早听说世间男子皆见色忘义之徒,今日所见,果不其然!”

    “你的剑法本来不至如此不堪,是因为丢了元阳么?”雌雄难辩的声音充满了讥笑,但是脸上的表情却是木然的。姑苏王从那绸缎的洪流中立起身来,饶有趣味地绕着李停舟走了几圈。

    “丢了元阳的人,估计无法再做山阴流的掌门了吧!你已经反出山阴流了么?”

    “你不是欧阳暧!”李停舟咬着牙说道。

    “我本来就不是!”那声音突然变成了女腔,满含委屈的娇嗔道。

    “欧阳暧在哪里!”看这眼前这个怪物,李停舟想到了坊间种种可怕的传闻,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咆哮起来。

    “假作真时,真亦假!你又何必这样在乎呢?”姑苏王的声音突然变调,成了标准的男声。

    “你到底把她怎么样了?”

    “我把她怎么样了?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姑苏王用那张精致的脸贴到了李停舟的面前,伸出修长的手指抚弄他的脸。“李掌门,你尽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欧阳暧这个人。你看,我可以叫欧阳暧,你也可以叫欧阳暧。她也可以叫欧阳暧。”姑苏王用手指着昏迷的紫焉,说道。
    “我不过是随便找了个女人,给她钱,让她接近你。至于她原来叫什么,我哪里会知道。就像我不知道现在睡在她身上的男人是谁一样!”

    李停舟叫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姑苏王用团扇掩住嘴角,如同女子般吃吃笑起来,“你还有什么价值能让我骗你么?那种烂货,只有你这样的呆子才会当个宝!第一次,那么傻。”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李停舟满脸的不可思议。

    “为了什么?我大概是想看看我们的李大掌门会不会为了什么人而伤心吧!”
    姑苏王用手指在腮上划了划,然后走到李停舟身边,用纤纤玉指在他的健硕的身上轻轻抚摸着。一边抚摸,一边啧啧称奇。“多好的男子啊!”那双柔荑般的手指,慢慢在李停舟身上探索。李停舟的心里涌起了一种奇异的感受。复杂而且简单。他有了原始的欲望,但是想要纵欲的对象,却是面前这个声名狼藉的男子。

    “那一夜,你遇见欧阳暧的那天晚上,我一直躲在暗处,你可知,我当时有多羡慕和嫉妒?!那日子,让我过一刻,我死也甘愿了。”他的声音纤细,如同梦呓,半垂的眼睛里似乎有水波莹然。将自己的脸孔贴在李停舟的胸膛前。用几近透明的指甲,轻轻抚摸着他宽厚的脊背。触手之处,李停舟衣裳尽破,他的整个身体,宛若裂帛而出。
    可是,突然之间,姑苏王将指甲插入了李停舟的后背,立刻鲜血纵流。可是他似乎还是不解恨,在李停舟的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暗赤的血液顺着他的口角旖旎而下,姑苏王的声音也变成了粗暴的男声。“所以我恨你,也恨山阴流!因为是你们把我变成了这样,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李停舟强忍疼痛,蓦然的心悸让他有了从未有过的不安。“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你真的想知道我是谁?凡是看过我真面目的人都死了。你也想死吗?!”
    话音未落,他突然张开了那双一直半闭的眼睛。一片绚烂的蓝意,风轻云淡地从他的眸子里飘出。

    “姬无语,姬师弟!”

    是的,那片深蓝的瞳色是属于那个叫姬无语的师弟的。
    李停舟永远记得第一次看到那个叫姬无语的师弟时的场景。满山的苜蓿里,站着一个孤独肮脏的小孩,用戒备的眼神看着自己。微蹙的眉头下,是如同漩涡般奇奥的海蓝,在山风和浮云中闪烁。


    “你是谁?”

    “我是你的师兄!”
    “师兄是谁?”
    “师兄就是保护你的人!”

    每次想到他,李停舟都会回忆起那苜蓿色的天空,以及那片令人伤感的哀思。
    那定定的眼神里,有一种直触人心的力量,微弱而绵长。

    “粗服乱头,不掩国色!”很久以后,李停舟记得山阴流中的一个长老这样评价姬无语。

    “师弟!我...”李停舟不由自主的轻声呼唤。却被那人冷淡地眼光所摄,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姬无语用那澄澈的眼神望着他,缓缓地说道:“我不是你的师弟,只是你们一个工具而已。不是么?!当时武林中的名门正派诛杀我们昆仑奴,无非是为了向天机阁献媚。因为我们掌握了武林中所有门派的秘密。而山阴流当时收留我,也无非是把我当成投靠朝廷的砝码。因为我们这些见不得光的密探,本来也是受朝廷的指示。”

    “小师兄,我说得对不对?”

    姬无语的声音陡变,疲倦而沙哑,但是很真实。他伸出手来缓缓拿掉了自己的人皮面具。积雪的微光淡淡勾勒着他的轮廓,坑癞的脸上满是支离破碎的伤痕。那记忆里绝世的容颜已经玉碎成了败瓦残垣。

    “为了活下来,我们这些人忍受了多少?!可是你们为了讨好姑苏王,还是把我送了出去,不顾我苦苦哀求!特别是你,小师兄,你为了顺利地当上掌门人,不仅任凭他们把我送走,而且还将我引到荒芜人烟的思过崖,好让雷彭下手,不是么?哟,十年之后,倒想起为我报仇了!李大侠义薄云天,为师弟,为红颜,仗剑千里,单枪匹马为江湖除去姑苏王...哈哈哈哈,传扬出去真是好大的名头啊!”

    李停舟默默无语,只有承认。
    为了那个掌门的名头,他已经走得太久太远了。

    “你知道我变成了什么样子么,小师兄?要不,你来摸摸看。”姬无语解开衣带,白玉的身体裸呈,野蛮地诱使着李停舟去看。他不顾李停舟痛苦扭曲的脸形,兀自凄凉地笑着:“你来看看,我变成了什么样子!哈哈哈哈,为了杀死那个姑苏王,你的小师弟变成了什么?!”他的整个身体暴露在雪光中,因为羞愤而剧烈颤抖。

    突然之间,一股血泉飞起,溅在了错愕的李停舟脸上。姬无语的脸上表情复杂,从惊骇,到暴怒,既然回归平静,他的身体缓缓无力的跌倒在了地上。

    “不!!”李停舟高叫着,瞬间挣扎开了被制的穴道。他抢步抱住姬无语,真气好似不要钱的似的输入,可是却挽不起师弟匆匆流逝的生命。
    姬无语轻轻说道:“你知不知道,我很嫉妒她。。。”可是那声音委实太过于微弱了,李停舟附耳去听,却再也没有听到任何的声息,他只听到无边漠漠的冰雪,很大声的落下。



    寒山寺的钟声又响起了。冲天的火光在暗夜里腾起,衬得夜色更深了。白色的雪花在蒸腾的火中翻飞,翩然的消失。李停舟望着这大火默默无语。
    身后,美丽的歌姬垂首而立。
    半晌,李停舟方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诸神岛八修罗之山鬼紫焉,”那名叫紫焉的女子谦恭地回答道。“恭喜李掌门铲除了姑苏妖孽,统一江南。”

    李停舟从深思中回过神来,缓缓说道:“若没有诸神岛阳岛主的大力协助,和李某里应外合,又怎么能如此顺利?”是的,丢了元阳的人是不能做山引流的掌门的,除非他立下大功。比如,杀死雄霸南方的姑苏王。可是李停舟一边说着,一边慢慢的低下了头,只听得“瑟”的一下极轻极轻的声响。可是他没有动,只是等待着烈火能蒸干那滴不合时宜的眼泪.....

    眼泪总是会干的,就像有些记忆,肯定会被遗忘一样!

    “师兄就是保护你的人!”

    苜蓿丛里的孩子用蓝色的眼睛望着他,却于哀伤和怀疑中有了转瞬即逝的欢欣安慰。一眨眼就已经十年了。这一切,真的和梦一样呢!!
    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李停舟帖杀姬无语







45【争精】【第二轮1区杀贴】风中凌乱    BY【杀】李停舟 :家园ID  李寒水  (纳兰容若  后勤辅助)


        某年,某月,某日,博州城,馥客庄。
  李停舟从来不知道博州这个小城市有如此豪华的茶楼。紫檀的家具泛着神秘柔和的光泽,帘外的桂花送来馥郁的芳香,再远处是雄奇浩瀚的海。
  海上升明月,水面上闪耀着粼粼的光辉。
  “那里的海上没有明月!”李停舟揉着自己依旧痛楚的手腕,轻轻地说道。
  “那里有什么?”桌边的男子拿起茶杯,闲闲地喝了口茶。
  李停舟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迷惑,喃喃地说道:“那里有美丽的星星,也有奇怪的人。”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拿出了一颗小小的石子。
  “比蒙,你看看,这个是什么?”
  那个叫比蒙的男子接了过去,打量片刻道:“此乃织女天石。看来你遇到了那个女人。”
  “不错。”
  “看来织女终究还是没有忘情。”
  “没有忘情会怎么样?”
  “织那无丝之布直到永远!”
  李停舟听了,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记忆之门缓缓地打开……



———————————————咳咳,回忆分割线—————————————————————————————


  博物志曰:天河与海通。天河里,漂浮着传说中的海外三仙山:方丈、蓬莱与瀛洲。那里不仅蕴藏着长生不老的药物,甚至还有武破虚空的最终秘奥,那是无数武者梦寐以求的至宝。为此,他历经了千辛万苦,终于突破了最后的暴风屏障,来到了那里—天河。
  可是令他失望的是,天河里,什么都没有。到处是无涯的沙砾和荒滩,没有人,也没有花鸟鱼虫。而且即使天风呼啸,天河却没有一点的风浪,平静得如同镜面,他的星槎在上面悠然的滑行。河水里悬浮着无数晶莹璀璨的巨大晶钻,有着任何人间的珍奇宝物都无法比拟的瑰丽和奇异。这莫非就是天河中星星?
  李停舟试着将自己唯一没受伤的右手插入冰冷的水里,俯身拾取漂浮在天河中的晶钻,把它们放入准备好的皮囊里。而且令他感到惊奇的是,这些晶钻似乎有种奇特的魔力,无论他放进去多少晶钻,皮囊都不会满。
  一天, 两天,三天……十天,一个月,每过一天,李停舟就在船上刻下一刀,已经整整三十天了,传说中的方外仙山依旧没有踪影。
  这时,他听到那阵更加迷人的歌声:
  何妨把酒忆红尘,
  重记相逢恨此身。
  孤影倦歌佯醉倚。
  劫波渡尽剩何人?
  李停舟凝神一看,只见那荒芜的河滩上支着一间茅屋,隐隐然有出尘的风流。歌声似乎就是从中飘扬而来的。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奇怪的人。比如有人喜欢用没有丝的织机织布,李停舟今天就遇到了这样的人。
  “请问这位大姐,你在做什么?”
  “织布。”
  “可是丝在哪里?织机里什么都没有!”
  “所以,这是对我的惩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重复着这单调的工作,没有周末,天天加班,呵呵,说了你也不会懂的。”
  李停舟瞪大了眼睛,开始觉得被歌声吸引得靠岸的自己很傻。
  “这里就是天河?”
  “不错,这里是天河。”
  “那么传说中的武破虚空奥秘呢?”
  “当你突破了最后的暴风屏障时就已经达到了武破虚空了啊。”
  “那长生不老?”
  女子怜悯的看了他一眼,“相对于大多数人短暂的一生,你已经算长生了。”
  “什么意思?我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有了长生不老的能力?”
  那女子望了一眼那船儿,转开话题道:“谁指点你来的?你的星槎造得很好。你为什么要来到这里。难道你在尘世里再没有牵挂的人吗?”
  李停舟沉默了良久,他终于抬头向那女子笑道:“没有,我从来都是孤身一人的。”但是这样的回答,连他自己不相信。
  他的生命里,至少还有一个女人,一个朋友在他的记忆里挣扎。
  淡淡的思绪里被那女子微微的斜睇打断,她淡然地说:“你不该来这里!”
  “为什么?”
  “你应该去问指点你来这里的人。”
  女子从织机下拿起一小块石头递给他。她眼中充满了一种复杂的意味,和临走时比蒙的眼神一模一样。李停舟有了一种很不祥的预感。在这一刻,他发了疯的想要回去。因为握住石头的他能清晰的感觉到不幸正在向他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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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因为一个女人的几句话,你就回来了?”那个叫比蒙的男子问道。
  李停舟艰涩地说:“你不知道那种感受。我当时心急如焚,觉得非回来不可!”
  比蒙依旧在优雅的沏茶,淡淡地说道:“你并不是非回来不可的。”
  李停舟望向窗外,天河里周游了一圈,似乎连博州都改变了很多。他几乎已经不认识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了。天色越来越晚,这个城市却越发的热闹。锣鼓喧天,无数的彩灯和烟花,将博州这个小城映衬得如同白昼。
  “比蒙兄弟,今天为什么这么热闹。”
  “今天是九月十五。”比蒙淡淡地说。
  “九月十五又有什么特别的呢?”
  “九月十五杀癞怪。”比蒙轻轻抬了下眉毛,“这是博州的风俗啊!”
  李停舟从来没有理会这些,也听不进去这些,兴奋地搓了搓手,试探地问道:“欧阳暧还在那醉香楼么?”
  比蒙抬眼望了望李停舟,缓缓说道:“你想说什么呢?”
  李停舟笑道:“我只想问问她好不好。数次的生死一线,我也想通了。”
  比蒙说道:“李兄打算怎么对待她?”
  “我打算替她赎身。一切都是胖巨侠的指使,怪不得她。毕竟,她只是个女子。”
  “她勾引你,故意设计让你在和胖巨侠决战的前一天丢了元阳。这些,你都可以原谅她吗?”
  “是的,我不仅不怪她,而且还打算迎娶她!”
  比蒙淡淡地说:“你疯了。”
  李停舟莞尔:“是的,我是疯了。可是我满脑子都是她。即使当时知道她骗了我,我依然心里想着她。后来,在天河里,我听到那女子说的话,便觉得我是再也不能和暧儿分开的。”
  他忘不了和欧阳暧的初次见面。 娇小的女子一身华丽的红衣,头上一只金步摇颤颤巍巍,发出清脆的声音。 她是娇憨的官家小姐,他是漂泊的剑客,海边偶然的英雄救美,便注定了一生的痴缠。谁又想到,她不过是个勾栏卖笑的妓家,金风玉露一相逢也不过是精心设计的骗局而已。
  比蒙长叹一口气,从怀里取出了一只什物,说道:“这个,是她留下的。” 盒子里是一只精致的步摇,在九月的晚风下,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是什么意思?李停舟不能够明白。这是欧阳暧身上的装饰,怎么到了比蒙的手里?是她要和他决裂吗?她终于还是嫁人了吗?
  当年他和胖巨侠一战,几乎丧命,是比蒙把自己救了回来。后来闻得李停舟要出海寻找海外仙山,比蒙又仗义襄助,从唐翼德和苏未凉手中分别盗得了航海的地图和星槎。如果没有比蒙,他李停舟现在就是一个死人。
  李停舟拿着步摇问道:“比蒙,你告诉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比蒙用深沉的眼睛审视了李停舟一下,突然嘴角轻扬,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缓缓问道:“李停舟,你有没有想过,你在天河里漂流了那么久,知不知道天河究竟是什么?”
  李停舟被这没有来由的问题问住了。说道:“比蒙,不要岔开话题,欧阳暧到底怎么样了?”
  比蒙不理他,继续问道:“你可知道过去的时光究竟到哪里去了?”
  李停舟楞了一下,“比蒙,你疯了吗?我问的是欧阳暧!”这次从天河回来,李停舟觉得身边的一切都变了。特别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比蒙。
  比蒙的眼睛里闪着奇异的神光,如同梦呓:“过去的人事和历史,是确实存在的,那这一刻又到哪里去了呢?”
  李停舟拉住了比蒙的衣襟咆哮道:“不要跟我绕弯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比蒙冷笑,修长的手指一拂,就挣脱了李停舟铁钳一样的手的控制。以李停舟今日几近仙人的修为依旧被这大力甩了出去。比蒙冷峻地对李停舟说:“李兄,这是惩罚你刚才的无礼!”
  说完,他又半合双目,凄然的微笑:“你已经去那天河漂流了一遭,怎么还是没有领悟呢?”
  李停舟咬牙切齿地爬起来,恶狠狠地问道:“告诉我,欧阳暧究竟哪里去了?”
  比蒙的眼神中露出一丝哀痛,似有无尽的话要对李停舟说,但却只是怜悯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突然长叹了一声,苦笑道:“李兄,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天上一日,人间千年’?”
  李停舟被这句话震得说不出话来,难道说欧阳暧已经老了吗?他试着去想象欧阳暧满头银丝的样子。可是那都是徒劳的。因为他的欧阳暧是那么的美和娇憨,永远都不会老去。那么她若是死了呢?他更加是连想都不敢想。
  比蒙说道:“李兄,这只步摇是我唯一能保留下来的东西了!千载的时光几乎腐蚀了一切。”
  然后他继续说道:“也许你料到,或者,织女也跟你暗示了,那条天河是沿着时间的走向开凿的。你在那条河里航行,时间自然比现在慢的多。你觉得自己在天河里只漂流了一天的光景,其实人间的变化,却已经是几百年了。所以天河里没有不老药,但是你的确是比任何的人都长生不老!”
  李停舟听得呆住了,又问道:“那么欧阳暧呢?”
  比蒙说:“已经一千年过去了,你以为她还能活命吗?”
  李停舟感到一种无言的恐怖,好像有千斤的重担压在自己的背上。他根本透不过气来。他试着叫了一声,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扭曲成了支离破碎的哀音。沉默半晌,突然,他恼羞成怒地尖声叫道:“比蒙,你骗我的,我不信你的鬼话!你一定是在骗我的!” 说完,李停舟便飞身跃下了茶楼,向着西边跑去。
  博州是他生长的地方。他闭着眼睛都能辨别道路的方向。曾经,这个方向他以为是他的噩梦。
  因为这个方向的尽头,就是博州最大的娼寮醉香楼。
  当时他浑身浴血,几欲丧命,却被比蒙救下。得知了真相,却兀自不信。伤势稍有好转,就瞒着比蒙,偷偷来到了这里。无数次的徘徊,终于让他下定了决心,想要去一探究竟。可他却看到胖巨侠对欧阳暧的百般折磨,以及她的嘤嘤哭泣。
  她只是一个弱女子而已,怎么违抗横行黑白两道的胖巨侠?
  于是,他终究还是原谅了她。
  那一夜,他们在一起了。
  他记得她身体的香味,狂欢后的悸动和寂寞,那小女子下死力箍紧了他的腰,泪流满面,他俯下身去吻她的嘴唇,却吃到了眼泪的咸。那一刻,他知道,她就是他此生摆脱不掉的冤家。
  可是,天亮之后,他还是离开了她。因为他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男人,为女人痴狂一次就够了。
  思绪还在不断的蔓延,李停舟却没有法再向前跑了。因为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汪洋大海,醉香楼已经荡然无存。双膝一软,李停舟在无边的海浪声中跪倒在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想起了比蒙的声音,“李兄,你们李家的人都是令我佩服的。到天河航行,李家祖祖辈辈的遗愿也终于在你手中办成了,这本也是可喜可贺的。只是我们永远都被时间所囚禁和奴役,无论是你还是我或者是她。唯一自由的也许只有那亘古不灭的永恒。所以囚禁的时间越长,就越是痛苦,相较你我,她倒反而是最为幸运的。”
  李停舟回过身去,用手拉住了比蒙的衣服,哀求道:“比蒙,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骗人的好不好?”
  比蒙长叹道“李兄,我本以为你无父无母,了无牵挂,又有恒心毅力,才会助你一臂之力,没有想到,反而害了你。”
  李停舟根本说不出话来,他已经缩在地上抖成了一团。在夜雾中沉默了很久,终于问道:“她是怎么死的?”
  “都这么久了,你又何必问呢,何况我也不记得了。”
  “那么,她的坟……”
  李停舟听了之后,只觉得心中像是被抽空了一样,哀恸的几乎哭出血泪来,抓着比蒙问道:“那么,连她的尸骨都没有了吗?”
  比蒙摇了摇头。疲倦地说道:“你甚至不能说她已经死去!只能说她不存在了。她曾经存在,现在荡然无存。这个天地间再也没有她了。”
  李停舟沉思了半晌,突然咬牙切齿的说:“不,有一个地方,她一定还存在于那个地方!我要再去一次那里!“
  李停舟和比蒙在海边伫立半晌。此时月已经过了中天,海风阵阵,衣袂翩翩,两人飘逸的长发,在风中时而纠缠,时而分开,似乎是象征这两人纠结的一生。
  渐渐的平静的海滩上的多了稀稀落落的几人。他们看到比蒙和李停舟,都会谦恭地打招呼。
  李停舟问比蒙道:“比蒙兄弟,这些人是?”
  “为了看杀癞怪啊!”比蒙似笑非笑地答道。
  他的眼睛却是冷的。他轻吐出了一声悲哀的叹息。在那一千年前,他的手一挥,卷起了滔天的海浪,无数的恐怖凄惨的画面铺天盖地的涌来,人间变成了地狱……这些可怜的人类啊!
  李停舟缓慢地说道:“比蒙,我已经决心重新回到天河中去,所以我就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到底是什么?是东西?还是人?还是神仙?”
  比蒙叹了口气,道:“李兄,你很聪明,理智而且聪明。亏你前面怎么能熬得住不问我......”
  “我只知道比蒙是我此生唯一的朋友,不会把我当成傻瓜耍弄。”然后李停舟就闭紧了嘴巴。他知道现在不能再说任何一个字,否则比蒙什么都不会说。沉默充斥在他们中间。
  果然比蒙偏过头沉吟道:“也罢,反正已经是数罪并犯了,熬这雷劫似乎便已成为我这余生存活的目的,告诉你也没有什么不得了的。” 说完,比蒙的身侧就产生的一团团黑色的雾气,将他整个人都裹住。
  “扑通”一声,似乎有物跌到了水里。这时水面上出现了巨大的漩涡,仿佛一片土地在奇异的凸起。一只巨怪出现在水面上了。难道这就是比蒙的真身吗?
  原本晴朗的海面,突然变得雷电交加,这难道就是比蒙说的雷劫?
  于是更多的人潮不知从哪里涌了出来,瞬间就密密麻麻的挤满了海岸。一个个兴高采烈,好似赶集一样。
  “老婆,快出来看哟!雷公又开始打怪兽咯。”
  “这位小哥想来是外地来的吧?要说我们这地方那是穷乡僻壤,可是有件事物,那可是天下闻名!京城的达官显贵不远万里也有过来围观的呢!”
  李停舟看着这个自来熟的小贩,肩上还挑着一堆的臭香蕉烂番茄。
  “哦,是什么事物?”
  “每年的今天,你们外地人称为‘打兽日’用我们本地话就是‘松鼠大战凹凸曼’,你看等下那天上的雷会一直劈下面那丑八怪,而旁边的人一点都没事。大家都说啊,这怪物定是罪孽滔天,待会大家会一起,辱骂它,便会有莫大的功德呢。小哥也买点吧?上次我那邻居蚯蚓买了烂番茄打怪物之后,可是一胎就生了仨大胖小子!”
  李停舟突然灵光一闪。比蒙曾经在自己的星槎上画上海怪的图腾,原来那个就是他自己么?
  也许连比蒙自己都没有想到—他真的和这个叫李停舟的男人成为了好朋友。当年他只是偶然受到李家先人的帮助,才决定去帮李停舟度过劫难。更不曾料到,他会害得一个女人一生痛苦。
  他没有告诉李停舟欧阳暧真实的死因。这件事情,他永远不会说出真相。她其实没有衰老,只是经历了比死亡更加可怕的惩罚。当年她主动跑去找到了胖巨侠,请求脱离他的掌控,因为她有了李停舟的骨肉。
  胖巨侠恼羞成怒……
  等到比蒙在一片泥泞的垃圾堆里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疯了。
  她什么人都不认识,只是每天去岸边等待李停舟的星槎。因为她只记得有一个男人对她说“等我”。小孩子用石头打她,男人在她身上揩油,女人用口水啐她,她都没有感觉。 没有人会同情她的。除了比蒙。
  渐渐的,小城出现了一些怪事。只是人们发现这城里的流氓于一夜之间消失,没有了踪迹。不久,人们就在城外的荒林里发现了几具来历不明的尸体。这些尸体像是被野兽啃咬过一样,已经乱七八糟。
  日子不再太平,经常有人失踪,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被吸干了血,成了人干了。甚至雄霸一方的胖巨侠也在劫难逃。 昔日的翩翩公子被人剁成了一堆碎肉,只能凭着他手上的饰物辨认身份。 一时间谣言四起,天下大乱。
  比蒙和欧阳暧却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也许出于一种愧疚的心理,比蒙义无反顾地负担起照顾她的责任。他学会了缝补衣服,淘米做饭,对她殷勤叮嘱,忍受着她发作起来的疯狂。一个女子,一只古兽,就这样过着奇特的生活,息息相关却又两不相干。他是她的佣人,大哥,父亲,丈夫,医生,她却完全不认识他,无视他。但对于比蒙来说,那生活到底是真实的。以前他和任何人都不相干,现在却有一个人指望着他来生活。他终于对这个凡间对这个凡人动了尘心,生出了贪恋的绮思。只是他渐渐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吸食血液的需要。那是对他来说,和情欲一样的原始的欲望。
  天地初成之时,三眼的巨兽在海里兴风作浪。然而终于有一天,一个女神的脚踏在了他的背上。一滴温热的眼泪滴在了他的魔眼上。荡涤了那血眼的暴戾,封印了他的嗜杀成性。他诚心皈依,悔恨的泪水化作莲花千瓣。几千年来,他一直抱着一颗向善的心,咬着牙遏止着自己原始的欲望,不断的断除一切杂念,终于有一天,他为了一个凡俗女子动了杀机。于是,他再也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特别是他每次为她洗澡的时候,每次喂她吃食的时候,他都忍不住对她的身体产生本能的遐想。这遐想让他愉悦,让他羞愧。
  可是惨剧还是发生了。有一次,她趁他去购买东西的时候溜了出去,在追逐一艘船的时候失脚跌入了汹涌的海里。他救起她,想尽一切办法挽救她,却也只留住了她最后一口气。欧阳暧迷离地望着比蒙,仿佛根本就不认识他,挣扎着想脱离他的怀抱,可是却再也没有任何的力气了,于是,她只是微弱将头转向了海面。
  九月的天空万里无云,是个出海的好日子。如果那时海面上出现一面帆影,她便死也瞑目了吧,可是根本没有。海面上什么都没有,只有她的身体在比蒙的怀里空自冷硬了下去。
  那是李停舟走后第一年的事情。
  很难解释当时比蒙的心情。千年的修行和忍耐毁于一旦,那双鲜血淋漓的魔眼终于再次睁开了,流着血泪,狂怒地掀起了滔天的巨澜,无数的船只,人畜,甚至城市,统统一触即溃。他变成了恶魔,抛弃了一直守护的人间,使人间变成了地狱,犯下了难以饶恕的罪孽。是的,打烂他们,踢碎他们,肆意的破坏这数万年来守护的天下,哪怕结果是每年都要受着痛苦无比的雷劫。
  这样做很蠢,可是他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她死了,带走了他唯一的真实,所以,他要重新创造一个真实出来!
  比蒙曾经多么痴心的幻想着她能醒来。只要她能醒过来,他就有把握给她幸福。他可以看着她变老。他在期待着她身上的任何变化,无论美丑。可是她却还是被毁了。
  “你们把她还给我!”把我的真实还给我!把我的爱还给我!
  这一千年来,他一直为了赎罪而各地奔波。连同这座城市,也是后来他重建的。他一直改变身份,担任着这里的县令,就是为了能够重建这里。数百年来,他带着一批批的人不断的努力,终于使这里恢复了原貌,人民安居乐业。可是,人们又是怎么回报他的呢?
  海面上的风雷凝聚得更加的强烈。突然一个闪电劈在巨兽那坚硬的壳上,激起了一连串耀眼的火花。然后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一道一道的闪电劈在背上,可是那巨兽仿佛没有任何感觉,一动不动,不曾有丝毫的挣扎。每劈一下,围观的人群就会爆发出一阵强烈到疯狂的欢呼,并且齐声呐喊”一””二””三”,那对血腥和暴力的膜拜几乎使李停舟看得呆住了,他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他不知道他们是人还是兽。他也不知道比蒙这是为了什么。是因为刚才向他泄露了天机吗?比蒙会被劈死吗?在这些强烈的刺激下,李停舟简直要发疯了!
  “一,二,三,四……八十,八十一!”
  九九归一,往往意味着过去的结束。九九八十一道闪电,一千年的折磨,一千年的嘲笑。
  半盏茶之后,雷电突然停止,连乌云也消失了,捧出了一轮酡红的夕阳。
  夕阳下是一幅最为惨烈的画面。巨怪的背已经被闪电切割得四分五裂,每一道伤痕都深可见骨。汩汩的鲜血从伤口处流出来。染红了整个海面。
  李停舟不顾别人狐疑的目光,用颤抖的声音喊着比蒙的名字。巨兽仿佛充耳未闻,半晌才吃力的抬起头。回望了一下李停舟。那垂死的眼神,古老而神秘,带着熟悉的倦色,是比蒙的眼神。李停舟嘶声地喊到:“比蒙,这是为了什么!回答我,这到底是为什么?”神兽只是扬起头来发出了一声苍凉古老的长嘶。“呣————” 美好的夕阳下,无数的群山在他的叫喊声中颤抖,然后回声四起。这叫声苍劲,悲凉而且充满了哀伤,如同一张钢筛,在李停舟的心上反反复复地筛着,将他哀痛破碎的心筛成了无数细碎的粉末,使他没有办法再说任何一个字。
  比蒙在这如血的残阳里,微微眯起了眼睛。他觉得自己十分的疲倦。他终于等到了她要等的人,在一千年以后的今天。此后,可以不用再演戏了。
  不用再在每年的今日像死狗一样从阴湿的海里爬上来,幻化成人形,拖着一身烂肉悄悄溜回家中。不用再用厚厚地纱布将自己背上深可见骨的新伤旧伤紧紧包裹起来,挣扎着换上簇新的衣服,如同任何一位勤政爱民的县令那样,喜气洋洋地出门,强忍着剧痛,和当地的百姓狂欢,庆祝邪恶的魔物再一次被所谓的大神打败。然后再笑盈盈地将纸糊的怪物用脚踩得稀巴烂,丢到火里。是的,这些都不用了。
  真是残忍啊,这种惩罚和羞辱,比任何的酷刑都让他痛苦。可是,他不能挣扎,绝对不能。在剧痛中,任何细微的动作都有可能造成难以挽回的死亡,就如同一千年前一样。
  巨兽吃力地划动着四肢,向海的深处游去。他一直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回头。只有那伤口的血液随着涟漪一道一道散开,直到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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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停舟又回到了天河里。他的心已经死去。重返这里,也许是因为人间再也无处可去。就这样航行了很久很久。他在想着过往的种种事情。船永远是背叛岸的,但背叛却是为了相聚。就如同他对于欧阳暧一样。只可惜当他终于明白的时候,一切已经荡然无存了。如果那时他没有这样轻率地离开她,如果她没有这样痴心的等待他,那么,他们那点可怜的热情也许会在一次又一次的索取和猜忌中消耗殆尽,直至油尽灯枯,寿终正寝。可命运却开了一个玩笑。所以他们注定谁也不能将彼此轻易放过!
  良久良久,他一直深陷在沉思中。
  突然,他想起似的纵身跃下星槎,跌到那无边浩渺的天河中去了。天河的水非常沉重,瞬间就将他吞没。李停舟的水性很好,于是他尽力张大了嘴巴,用力吸入足够多的水,让那水倒灌入自己的肺里……也不知道花费了多少的时间,挣扎了多久,在那呛人的窒息中,他翻起了白眼,意识渐渐模糊了,死神的爪子终于抓到了他的脚踝。于是他的身体不自主地起了一阵一阵致死的战栗和痉挛。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被溺毙,留下的那堆臭骨烂肉也终将在这水中消解无痕。然后他的整个身心就会和这片浩瀚的星海溶为一体。这片海里有着这个世界上所有人事的历史和记忆,他终会找到欧阳暧,和她永远在一起。
  李停舟越沉越深。他望着那片绚烂的星海,在自己的头顶旋转出不可思议的圆圈。正转,反转,都是妙不可言。他突然笑了。
  于是,穿过那绵延千里的乱坟荒茔,度过浩瀚无际的岁月汪洋,星槎载浮载沉,终于带着他回家了。
  小小的茅草屋映入了他的眼帘。一阵晚风,吹散了暧暧的炊烟。门前有一株古槐,横斜着满身春枝。树下是她,旁边点缀着三五个孩子,都是他们俩的。
  李停舟走过去,用手一揽,她便极为自然的滑入了他的怀抱,并用手扶住了他的腰。他们第一次抱得这样紧,又这样自然温馨,仿佛练习了无数次般水到渠成。她那微翘的鼻尖轻轻触碰到了他颈侧那根最澎湃热情的血管,一点冰凉的适意就流遍了他的全身,阵阵酸热的潮水油然而生,轻柔地洗濯着他疲惫不堪的心。孩子们抬着头,瞅着他们吃吃地笑。
  李停舟的嘴角不断的颤抖,荡漾,终于,那一连串动人的微笑还是抖了开来,如同鲜花一样开满了这个小小的世界。
  在这个春风沉醉的傍晚,空气中满是幸福愉快的香味。一切都好安静。
  那一瞬间,便定格成了永恒。
  “我们都被时间所奴役!”
  谁说的。这次不是我赢了吗?李停舟这样想着,似乎忘记了死亡,也忘记了时间……
  于是时间也便忘记了他,没有合上他那已经凝固的狂喜的眼睛,抚平他嘴角一抹讥诮的骇笑,任凭他的扭曲僵直的尸骸在烂银的海里浮沉,肿胀,腐烂。
  仿佛在说,就让他做一回胜利者又何妨呢!


  李停舟帖杀苏未凉












42【争精】【第一轮7区杀帖】日月三重唱   BY  山药蛋  
日月三重唱

        碧空如洗,阿房宫中轻歌曼舞使人心醉。秦始皇半闭着眼,懒懒地躺着,随意把玩着手中的玉狮子。美女如云、日日笙歌的生活,让这位千古一帝十分惬意。
        只见微风过处,那位正在漫天飞花中轻舞的美女,突然一抖手,袖中飞出一根比发丝还细的寒玉针插入了秦始皇的心脏。只听得一声惨叫,秦始皇整个脸紫黑了大半,痛倒在地:“你,你居然对我下手?你是我至爱,却为何?为何……”
        冷艳的美人面无表情,淡淡道:“刘淮泗,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我们一人属日,是太阳化身,一人属月,是月亮化身,是注定对立的。你的今生是秦始皇,我只是个臣下的女儿,我要杀你,只有让人怂恿你建成阿房宫,我做了你的姬妾,为你歌舞时才有机会。与生俱来的使命让我不得不杀了你,你死后去求玉皇大帝给你一个更好的转世吧,刘淮泗,你走吧!”
        说着,冷冷瞟了下那些狂叫着赶来的卫士,突然玉齿一错,脸色瞬间转青,待到卫士们抢到跟前,她已断了呼吸。 原来她口中早含了鹤顶红,宿命让她非杀前世是刘淮泗的秦始皇不可,但她其实也深爱着他……
        灵霄宝殿上,仙音缭绕,雾腾岚香。玉皇大帝看着煞气冲天的“日”“月”两个冤家,道:“山药蛋,刘淮泗你们两个下次轮回想当什么人呀?” 刘淮泗抢先道:“要做帝王长子!”山药蛋笑道:“那我就做第二子吧。”玉皇大帝道:“好吧,但愿你们成了兄弟可以和睦相处,去吧!”
        飞星流转,岁月如梭,一晃过去八百年。
        “我们的国号定为大唐!大唐定可国泰民安,富足隆昌!赤诚为民,天地可鉴!”李渊祭天地,宣国号。
        此时的山药蛋有了个二皇子秦王的尊称,有了个名字叫李世民。而他的世敌刘淮泗有了个名字叫李建成,有了个尊号皇太子。他们还有两个弟弟,其中李元吉是拥护太子建成的。
        “父皇,儿臣建议让四弟李元吉做统帅,出征突厥,扬我大唐声威!”
        李渊不语,优柔寡断的他不知道该怎样调遣,怎样运筹帷幄。他岂不知儿子们为争夺帝位的勾心斗角,明枪暗箭?可明珠与美玉,让他难以取舍!
        第二天,山药蛋匆匆谒见父皇:“儿臣参见父皇。启禀父皇,大哥和四弟其实是想夺儿臣的兵权以图谋夺皇位啊,恭请父皇三思!”
        建成太子获知阴谋败露,决定先入皇宫,逼李渊表态。
        谁成想,山药蛋深谋远虑,早已步下一招妙棋——把宫城北门玄武门执行禁卫总领常何及其属下收为己用。一片寂静中,宫门缓缓开启,之后便是震天的杀声,兵马相践踏的惨呼,刀光血影映染遍宫门。
        山药蛋手握宝剑,使起“天罡寒元剑法”,招招致命,杀得建成太子的人马血流成河。
        突然间他停了下来,“看到了,建成太子,看到了,亲哥哥……”两人相隔五匹马的距离,凝住不动了。一刹那,天地似乎为之静止,韶华似乎为之定格。
        历史,丹青,将如何书写接下来这一瞬间?这最心痛、最残酷、最无奈、最凄楚的一幕啊!
        “皇兄,我……我不得不这样!”山药蛋微微哽咽说。
        “来吧,取了我的性命,你就是大唐天子了!我的好兄弟!”建成太子冷冷道。
        “皇兄,我真的不想……”
        “不用假惺惺多说了,来吧 ,我的死士卫兵都给你全歼了,你还吝啬给我痛快的一剑?”
        很久,很久……也许只是他们觉得很久吧,山药蛋突然大哭起来,痛声说道:“你走吧,哥哥!”
        “不可怀妇人之仁,秦王殿下!”尉迟敬德急忙劝道。
        众军士一齐跪劝。
        “我意已决,放我哥哥走!但其他太子属从一概格杀,以免走漏消息!”
        似乎是为了坚定自己的信念,山药蛋亲自挥剑急砍,眨眼间便杀了数十个太子卫士。喊声又起,李建成急忙大喊,似乎急要向李世民说明些什么,可惜盖不过数十人的震天杀声。
        突然间,一切又都静了下来,死一般的寂静。
        山药蛋瞪眼看着自己刚刚亲手杀死的一个卫兵打扮的人,死死地盯着那熟悉的轮廓,老天,为什么,眼前这个人,竟然是扮成卫士的亲哥哥!是太子建成!
        山药蛋下了最艰难的决定,让手足情战胜了政治利益和权力的决定,竟然在老天的玩笑面前,显得多么苍白,多么可笑,多么讽刺!
       “哥哥,为什么是你?哥哥,我真的不想杀你的!哥哥,你别死,好不好?哥哥!哥哥!……”
       建成太子突似回光返照,通灵于心:“山药蛋,前世,你是歌女,是我最疼最爱的女人,我死在你手,我不怨你。今生,你是我兄弟,手足,有你刚才的命令,你杀我我却还很高兴。你别伤心,要好好治理大唐,百年之后,咱们再聚天上云烟。你……你保重……”
       哭声,血色,铠甲,剑光,宫门,天下……
       云起雾缭,风烟清远……时光荏苒,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山药蛋一世记得哥哥临死的嘱托,大唐盛世开篇,后世人皆赞美他是千古明君。他治下兵强国富,声威远震,黎民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后世称颂为“贞观之治”。
       唯独那记忆中铭刻的一抹绯红,那日,那剑,那人,那情!是他一生的痛。
       山药蛋再次见到刘淮泗,是在几卷史书之后了。沧海桑田,这次,又是他所不堪回首的凄美痛楚。那天,朔风凛凛,琼玉飘飞,一座看似就将被压塌的小木桥,一弯羊肠山路……
       山药蛋在山间独自挑着一担柴,想着到附近城镇去卖了,换点冬衣、冬被。 自从妻子被掳失踪后,他隐居山林多年了。
       “嘚嘚嘚”一阵马蹄声响起,霎那间一匹白色骏马射到山药蛋的眼前,马上之人猛地一勒缰绳,马儿嘶叫着人立起来。待得停下,山药蛋方才看清,原来骑士是个俊眼修眉,英气逼人的白衣少年。白衣、白马、和着这漫天遍野的白雪,山药蛋真要以为他是雪神化身的仙童精灵了。 更奇怪的是,山药蛋对他竟有种亲切之感。
        “这位兄台,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圆脸紫衣少女,打这儿过?”
        “什么紫衣少女?没见着啊。”
        白衣少年连马都未下,道了声谢,就匆匆一鞭,瞬间远去。
        山药蛋继续蹒跚前行。若是耽搁到中午,日高雪化了,山上更冷,柴掸不去雪,湿了就更不好卖了。
       “嘚嘚嘚”又是匆匆的马蹄声。还没等山药蛋闪过路边,那马早冲到跟前,突然直立,马上竟是个紫衣少女,而且正有着一张粉琢玉砌的圆脸。山药蛋不知怎的,只觉得这个女娃和刚刚那个少年都给自己一种难以言说的亲切之感,一种莫名的热情飘上心头。
       “这位大叔,你可见一个白衣白马的少年打这儿过去呀?”
       “哈哈,有啊,巧了,他也正找你呢!”
       “多谢!”紫衣少女立即拱手相谢而去。
         山药蛋又走了一程,到了山脚,突然发现前面两匹马,正是刚才见到的,心里有些奇怪,不知怎的,总觉得很高兴,很想再见见那两个娃娃。
        这时,忽然听得一个姑娘高声叫道:“大叔,大叔,快来帮忙啊,他晕倒啦!”
        山药蛋连忙放下那担柴,跑过来。原来刚才问路的白马白衣少年,晕倒在地。那紫衣少女正扶抱着他,很焦急的样子。
        山药蛋帮着把白衣少年抬回自己家里。那是一间小破木屋,很简陋,似乎这大雪随时都可能把它压塌。
        山药蛋 从少女口中,得知了这个少年叫刘淮泗,是她的心上人,过些天,元宵时节两人就要成婚了。他本来奉师命要出去办点事,好像是找个什么人,确认点什么。她是来找他告诉他师父让他回去的。谁知路上他遇到青城派的仇家疯笑愚,一个无恶不作的奸险老头,一场激战,受了重伤,走到这里竟然晕倒路边,幸好少女及时赶到。少女名叫潋霜,是华山派的掌门女弟子。
         山药蛋一边聊着,一边拿出珍藏的酒来,喂给草席上的刘淮泗喝:“这样也许更暖和些,他会醒得快些。”可是渐渐地只见刘淮泗脸色变得淡青了,还是没醒。潋霜担心极了,日夜守在心爱的人旁边,不时用沾了温水的纱布轻抹他的额头。过了两天,刘淮泗终于醒了过来,他奄奄一息的看着潋霜,似乎想说啥,那脸上刻着的无奈、痛苦,令山药蛋和潋霜终生难忘。
        “淮泗,师父说了,你找人的事不急着去,让咱们……元宵前回去呢!”
        “潋霜,我,我……”这时他看见了山药蛋,惊奇地瞪大眼睛:“啊,他,他是谁?”
        “他是帮忙救了你的人。”“哦,想起来啦,你是那位指路的大叔,啊,你……你这里怎么有我娘的画像?”
        “什么,她是你娘?!”
        山药蛋惊悚万分,这分明是自己失散二十多年的妻子啊!再一看他额角的一点红珠,就明白了:眼前这个娃儿就是自己二十多年前失散的儿子啊!当年娃儿刚出世时,自己抱着他,就清楚地看到那额角的红点儿!
         他颤抖着,伸手要抱儿子,要向孩子说明真相。突然,刘淮泗脸上腾起一缕缕淡淡的青紫色,全身抽搐不已!似乎在强忍着巨大的痛苦。潋霜误以为是山药蛋给他下了毒,刷的一声抽出宝剑指着他,“你,你竟然暗害他啊?”“我没有呀,他是我的儿子!亲儿子!”
        “快把剑放下来,他真是咱们的爹爹!”原来刘淮泗一见那神韵毕现的壁画,便知此人是自己的父亲。
        “什么?什……什么咱们?”“潋霜妹妹,对不起,娘前些天千辛万苦逃出了当年被捉去的贼窝狼穴,刚找到了我与我相认,原来我是玉韵女侠的亲儿子,而且,你,你也是,所以你是我的亲妹妹!我奉师命去找的那个人就是他,他,是咱们的爹爹呀!”
        “不……不可能!我不信,我不要相信!”潋霜被突如其来的两个事实搞的几近崩溃。淮泗吐出一口紫色的血,更让潋霜痛彻心髓。
       “我……我是不是喝过酒啊?”“是啊,我想让你暖和点,早点醒来呀,宝贝孩子,以后,咱们要好好聚聚,好好看着你们高高兴兴地……”
        山药蛋话未说完,淮泗又喷出一大口黑紫的血,“爹爹,我受伤,疯笑愚的剑上是淬过剧毒的。那是一种叫紫芝毒的怪毒,极寒极阴的海底才提炼来的一种奇毒。这……这毒若不碰酒,兴许还有救,可一旦碰酒就必死了,什么灵丹妙药都救不了啦……不过,你们别为我担心,我……我不恨您,不管在哪里,我都祝福着你们的,你们……你们一定要活得开开心心……”
        音断魂缭,光暗声湮!
        顿时间,山药蛋和潋霜的心被冻结了,比冰更寒,比苍穹更空白。
        中秋?婚礼?哥哥?爹爹?娘亲?天啊?谁能承受命运的残酷?天何有道?地何有情?生有何义?命却何辜?!!!
        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哭,什么是泪水了……
        几天之后。
        青城派的大堂上。
        山药蛋一脸冷淡,没有表情。
        终于,疯笑愚耐不住山药蛋的震慑,一种凛然,那是痛失所爱的悲愤,是仇恨的怒火!疯笑愚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咬牙,霎时剑气如虹,紫光乍现,堪比湛卢龙泉!紫色若隐若现,却像闪电在剑尖跳跃,又如蛇信在光中肆虐。
        紫电若何?此剑是疯笑愚以紫电剑和屠龙刀相融在一起,千锤百炼而成的定乾剑,还淬过剧毒!
        山药蛋却根本不屑看他。眼望向天,似是要儿子看着这一幕
        “为什么此毒不能沾酒?”
        “哈哈,世人只会道我嗜酒色杀戮,我就要用酒色人命害尽天下人!二十年前,我就算好了今天!哈哈哈!我故意追杀你们夫妇,让你们分离,捉走你夫人,抛弃你的儿女,如今却刚好让你亲手杀死你的儿子!让你的酒,你的女人,害死你!老天真是太妙了,竟然让你的儿女相爱还想成婚!哈哈哈!你的女人玉韵,她逃出去,告诉你儿子他爱的是自己妹妹,哈哈,这真是太巧的闹剧啦!从来只有人追杀我看我笑话,如今,我也导演还更观赏了一出天地间的好戏,大戏!”
          山药蛋两眼如火。
          双剑相交,难分难解,天地为之暗淡,山河为之息流!
          疯笑愚,终于倒下了,胸口插着他自己的定乾剑。他的眼里,还画着不能相信事实的不甘、愤恨,却更有钦服。
          山药蛋泪盈双目,惨然一笑,将两把世上最坚固锋利的宝剑,一齐拗断!
      
          寒转春芳,元宵佳节,人间都是团圆的笑语,是新春的花灯,是满天的炮竹,是温馨的美满,是天伦的盛绽……
          白茫茫雪地上,一个削瘦佝偻的大叔,和一个一身素衣的少女,推着一辆高高的大蓬马车,缓缓地向天边走去。他们要把亲人、所爱,放到那万年冰峰中。让日、月之争,永不再轮回。
   
    山药蛋帖杀刘淮泗 疯笑愚












第二轮





16【争精】【第二轮10区杀帖】终点的起点      BY【杀】山药蛋
  一 流言


  端午佳节,油粽飘香。

  禅步城首富高羽毛手持金杯,与满座的城中名流,把酒言欢。

  天公也来作美,碧空如洗。衬得富丽堂皇的庭院迷离惝恍,宛如帝王之家。

  此时,门前却有一个乡下娃子,瑟瑟索索的观看热闹,一脸震惊。脑子里稀里糊涂的冒出一句:这就是车如流水马如龙?一拍大腿,对了,这句诗——还是词?挠挠耳后根,谁弄得清楚啊。管他呢,反正就该用到这里。

  嘿嘿一笑,谁说我山药蛋木讷愚蠢来着?得意的笑还没收住,手中抱着的一篮子角粽,因为少了一只手的支撑,陡然一个倾斜,差点脱手飞去。

  吓了一跳的山药蛋急忙右手一捞,索性把竹篮子抱在怀中。又不放心的打开青底白花的棉布,细细检查一遍,满意的点点头:还好还好,一个没少。

  算了,来了就进去吧。杵在墙外,通过门缝儿眯缝着眼往里看,怎么的还是傻傻的。幸亏这次来,那些看门狗都去偷懒、偷菜、偷酒了。这一会儿,高家门前没一个鬼影子。要是在平时,自己早被当贼拿了吧?

  上次的教训跟昨天发生的一样,可是,那个仙女一样的苏大小姐,这会子在千里之外呢,捅了篓子没人给自己善后了。
  缩了缩脖子,忍不住小声嘀咕:“也不知道那大小姐咋盘算的?大老远的叫我送这一篮子粽子,没了她,高羽毛还不过端午节了?”
  抱怨归抱怨,苏未凉的话可不敢不听。不过,扑通乱跳的心脏却不受他的指挥,依旧慌得难受。长长呼出一口气,迈进大门。

  一刹时热烈的声浪迎面扑了出来,山药蛋的脑袋刚开始膨胀。但下一刻,喧杂的闹酒声刷的一下,就没了!好像冷不丁的,在场所有人都被卡住脖子,说了一半的话就这么硬生生的全堵了回去。

  茫然抬头望过去,这可都是禅步城的大人物啊。自己长这么大,第二次离开大寨,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贵人。不过,这些贵人的眼神也太怕人了吧?干嘛要一个个死盯着自己?我只是个种山药蛋的山里孩子,有什么好看的?

  话是这么说,事实上他的出现,就像俗话说的“一石激起千重浪。”正好把大家刚刚借着酒意,提出来的丑闻成功的激化了,甚至说是把它堂而皇之的架到了台面上。

  自然,山药蛋不知道他们刚才说了什么。只管晕头转向的对走上来的小厮,点头逢迎:“你好,他好,大家好——”

  伸手不打笑面人,这是大寨人的处事规则。不料想,这条规则在禅步城不怎么好使。山药蛋话还没说完,罗圈揖也才做了一半。嗖的一声,迎面一只酒杯兜头砸了过来。

  啊的惊叫了一声,急忙一摆头,向左边一闪。又是刺鼻的酒气,这次砸过来的居然是酒坛子。山药蛋仗着常年爬山练出的利索手脚,又是一个旋身,酒坛贴着腮帮子擦了过去。

  还没稳住,只听噼里啪啦的乱响,这次是万杯齐发,万酒齐射了!

  漫天飞舞的的杯盘,满鼻子的酒菜秽气中,还夹杂着宾客们的起哄喝彩声:“好,打得准!”

  “诶,偏了——”

  “可惜可惜,差了一寸就打破头了!”

  “这混小子,吃了豹子胆。拐走了大小姐,还敢明目张胆的来禅步城?”

  “嘘,看高老爷脸都气青了,这个傻小子今天死定了!”


  “唉,真看不出这么老实的乡巴佬,居然能叫咱们禅步城第一美女动心,与他私奔?这年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天啊,原来是因为这个?山药蛋恍然大悟,又气又急,一边躲着嗖嗖来犯的各色“武器”,一边大叫:“停手!你们误会了!今天是高老爷的七十大寿,苏大小姐叫我来送粽子的。我们没有私奔啊,她是她,我是我啊——呜——你们,不讲理啊——”

  眼见得没人听自己诉委屈,桌上的酒菜被扔完了,那些天杀的老爷们竟随手乱抓,把身边的什么花瓶、折扇,乃至仆人接续送来的饭菜、茶水,统统砸了过来。

  至此,山药蛋彻底绝望,往地下一蹲,不管不顾的哭嚷:“大小姐,你快出来说明真相吧!我这样死,我妈会从坟里跳出来再骂死我的啊。”

  混乱中,一个苍老威严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够了,住手吧。”

  铿的一顿,所有嘈杂又瞬间止息。所有的目光都移到了高羽毛身上,自始至终,这位主人稳坐不动。仿佛自己家里的闹剧从不存在,一个月前闹出丑闻的苏未凉也于自己毫无干系。

  但每个人都知道,禅步城的高老爷与外孙女相依为命,说苏未凉是他的掌上明珠,那是丝毫不掺假的。

  七旬的老人慢慢的站了起来,遥遥一点:“小伙子,你自身都难保了。为何不扔了篮子,护住这颗大好头颅?”察觉危机解除,山药蛋也慢慢抬起头,热泪盈眶:“高老爷,苏大小姐的吩咐我敢不听么?”

  二 梦魇


  与此同时,大家口中的苏大小姐悄悄潜回闺房。
  房中空无一人,看来即便主人离家出走了,负责照管这里的丫鬟们还是不敢稍有懈怠。垂花湘帘,瑞兽吐烟,空气中弥散着熟悉的冷香。
  顺手拿起案上的《漱玉词》,扉页半卷,还是那则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呆了一瞬,苏未凉低声慢吟:“知否?知否?”

  修饰的细细长长的柳眉一扬,猛然反手把书扣到桌案,嗤的一笑。笑声里的嘲讽连自己也听了出来,索性不再掩饰,劲力一松,把整个身子跌进软榻,双手遮面,笑个痛快。
  幽微压抑的笑声,从微微抖动的肩头流泻出来。给沉寂的房间添了些许活力,鼻翼间的云水香一波波袭来,说不出的浑身舒泰。原来,离家一月还真的是累了啊。不知不觉中,抖动的肩头覆上了锦衾,偷跑回家的苏大小姐就此沉沉睡去。

  恍惚间,又端坐案前,低眉顺目,恭聆外公的庭训。高羽毛的话一如既往的有板有眼,从女儿的出世到外孙女的成长,大半辈子的琐事一件件来回梳理。如何做一个符合禅步城规则的大家闺秀,如何给高贵的门楣增光.....小孙女儿又如何的调皮,如何的叫他老人家操心。一桩桩一件件,自反复开合的唇齿间不停顿的冒出来。
  温婉娴静的苏大小姐,认真耐心的听着,时不时低声应一声“是。”只不过,俯视脚底的眸子滴溜溜乱转,显见的心不在焉。搅着衣角的双手,十指紧扣,发出的咔吧碎响随着老人啧啧不休的训斥飘散空中。

  扬扬修眉,偷偷扫过窗棂,咦?外公哪里去了?这才一眨眼的功夫,居然置身繁花似锦的后园了。不管了,难得外公不再聒噪,可得好好玩一会儿。开心的跑出去,伸手摘朵夺目的红牡丹。喜滋滋的回头,一下子对上了一双眯缝的眼睛——悬浮半空,不带任何色彩的盯着自己。啊!倏然后退,扭头再跑。一抬头,同样的一双审视的眼睛,比方才的更冷更诡异。就在自己的睫毛前,不过寸许距离!
  仿佛置身梦魇,口中喘着粗气,硬是发不出一丝声响。瞬息之间,身前身后到处都是悬浮半空的眼睛,一个个不带感情、不带丝毫生人气的盯着自己!甚至,没有一双眨动......   

  不,头急剧的摆动,我不要在这里!我要离开,我不要你们看着我!走开,双手胡乱挥打,喉中吃力的叫着至亲之人:“外公,我害怕——外公,我不再调皮了,我会乖乖的——外公,你饶了我吧——”
  “呵呵,哈哈,好笑,你叫他外公?为何不叫他暴君?他是暴君,他是暴君啊——”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满空漂浮的眼睛融为了一个,继而幻出一张分不出性别的面庞。没有清晰的轮廓,没有常见的肌肤,整张脸都是剪纸一般的模糊,唯独眼下三寸之处有张翕动的嘴,向苏未凉轻轻讥笑。
  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浑身冰冷,连连倒退。但又是一瞬间,身后的娇艳繁华变作了万丈深渊,随着那笑声化作一声凄厉的尖呼:“我,我好恨啊——女儿,你要救我啊!”苏未凉一跤跌倒,噗通一声,坠了下去......

  耳中是虚空的风声,伸出去的手抓不住一个依靠,哪怕是一片叶子,一瓣花瓣,乃至最熟悉的一根绣花的针线,或者平日写字的纸笔也好啊,只要可以抓住什么稳住下坠的身子,什么都好......可是什么都没有,就这么下坠,下沉,难道那是厉鬼所化的幽冥使者?
  “好恨,我也好恨,善有善报,我苏未凉从未作恶,为何要坠入这莫名其妙的深渊?!”奋力的一个翻身,指尖仿佛触到了谁的一角衣襟,滑滑的凉感异常熟悉。不加思索的攥住,头猛然一个倒仰,眼前骤见光明。

  幽幽的云水香萦绕全身, 软软的锦被拥着脱力的身躯,手指还在惊慌的跳动。纤细的肌肤上缀着细小的冷汗儿,濡湿黏重的发丝贴着脸颊,不用看,也知道苍白一片。指端有一角衣袖,熟悉的白色,滑滑的云水绸,是外公最喜欢的料子。略微呆滞的神态震动了一下,苏未凉惊醒般的抬头:“外公?”
  沉默的注视她的高羽毛轻叹出声:“你还知道回来?”顿了一顿,用手轻轻拍拍外孙女儿头顶:“又做那个噩梦了?”苏未凉扁了扁嘴,却又脖子一梗,把溢到眼角的泪逼了回去,低眉应道:“嗯。”
  眼光一溜,瞥见书案上多了个篮子,由不住神色微变。身子动了一动,立刻又恢复了一贯的乖巧,低头不语。

  高羽毛叹了一声,左手轻抚着外孙女儿满头秀发,右手揭开篮子上的白布,夹出一只玲珑的角粽。低头问道:“难得你出门在外,还记得我的口味。”


  三 赌约  

  苏未凉接过角粽,并不剥开,也不答话。高羽毛默然片刻,起身打开房门,吩咐道:“进来吧。”
  话音刚落,一个满脸憨厚的少年人扑了进来,到了苏未凉跟前,焦急问道:“大小姐,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说要在大寨好好透口气么?咦?你又穿越了?”苏未凉习惯的一抚额头,怒道:“你才穿越呢!”皱皱眉尖,拂拂衣袖:“喂,哪里弄得这一身酒菜秽物?熏死人啦。” 山药蛋摸不着头脑,又挠挠耳后根,奇道:“不是你每次惊醒后,都要问一句‘这是在哪里?我是谁么?’还说——”
  苏未凉大急,慌忙看看外公,冲这愣小子连使眼色,希望他尽快闭嘴。但山药蛋只是学着眨眨眼,猛然惊问:“大小姐眼不舒服了?”
  啊,苏未凉无力的闭闭眼,不再看这个家伙。同时,也不敢去看外公的眼神了。
  高羽毛倒平静无波的开口:“还说‘我穿越了么?’”什么?苏未凉和山药蛋一个惊一个奇,不约而同刷的一下把目光集中到这个威严的老人身上。

  平静无波的声音继续:“山寨是好玩得多,可是缺吃少穿,也不热闹。”
  “我早给你说了啊,是你自己要偷跑出来的。”  
  “我又不是抱怨,哼,我再呆在那个大宅院里,恐怕就会梦想成真,也化为一对死鱼眼了......”
  这,这是,这明明是——

  苏未凉只觉心头压抑已久的怒火直冲顶门,忽的起身,盯着高羽毛一字字道:“是不是只要在禅步城范围内,不管什么地方,我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逃不开你那些死鱼眼的监视?”
  她的气势倒使高羽毛楞了一下,不动声色的退了一步,温声道:“我是关心你,凉儿,你知不知道你私自离家,惹出了多少乱子?”
  离家?苏未凉哼了一声,毫不示弱:“整个禅步城都是你的家,我又哪里逃得开?五十年了,如果逃得了,贝灵杏和咸菜也不会死,和我一样被你捡回来的那些苦孩子也不必死!”恨恨的回身,冲傻掉的山药蛋低吼道:“愣着干什么?走啊,回大寨。”

  被弄得莫名其妙的山药蛋惯性的应了一声,刚迈出一步,又想到什么,把桌子上的粽子篮抱了过来,递给高羽毛:“高老爷,这是大小姐费了好大功夫专门给您做的——”
  苏未凉猛然回身,一把抢过篮子,用力往地上一扔:“不给他!暴君暴君,大家没说错,他是暴君!”嘴里恶狠狠地说话,泪珠儿还是没忍住,晶莹剔透的两滴溢出眼角。声音也低了下去:“这是牢笼啊,你只手把禅步城造成了笼子,所有的人,所有你看得见的人全部是笼里的牺牲。”
  高羽毛默默地看着洒了满地的角粽,喃喃接道:“我是暴君?禅步城是牢笼?我害死了我看得见的人?”

  苏未凉一拭眼泪,沉声接道:“不是么?你扪心想想,我七岁被你带到这里,无论是白天黑夜,到处都是你派的人在看着,无论我转到那个方向,都会接触到迅速移开的眼睛。”神经质的四下一望,颤声继续:“就连我的房间,就连现在,看似没有一个人,可我的每一个眼神也会有人去向你禀报!我从早到晚不敢哭不敢笑,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步路,这不是牢笼是什么?”
  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道:“不单是我,整个禅步城都在你监视之下,五十年了吧?从你坐上这个位置,所有人的喜怒哀乐都交由你掌握。”
  扭头瞥了一眼山药蛋,“那些拿你做衣食父母的人,无所事事,闲极发疯,却不敢多说一句,都看着你的眼神在做人。到了最后,他们只会在你的默许下发泄情绪,嘿嘿,你看,他们今天又仍酒菜杯盘了!”
  高羽毛终于有些动容,沉喝道:“凉儿,你疯了?”
  苏未凉居然噗哧一笑:“我早疯了,从我开始做那个一成不变的噩梦开始,就疯了。而整个禅步城,在你逐渐登上权利顶峰的哪一刻,也疯了。成了地狱,成了阿鼻地狱啊!”

  不,高羽毛蓦然叫了出来:“凉儿,你不是贝灵杏和咸菜,你醒醒,不要跟着别人发疯,我是你外公啊。我怎么会把你关进笼子,我是怕你出事啊。还有,这禅步城是我一手缔造的,这些子民都是我的亲人,我只是为他们好啊。”
  苏未凉力气好像耗尽了,清丽的面庞显出悲哀:“当年,你对贝灵杏和咸菜也是这么说的吧?结果她们还不是郁郁而终?我不要学她们,所以我离开,但是我还是逃不开你的掌控。”
  长袖一垂,白光一闪,一口匕首疏忽冒出。几乎在同时,富丽淡雅的闺房内门窗齐开,不知道何时早无声无息的站满了人。
  山药蛋见鬼一般的惊叫:“这些人怎么来的?他们会飞么?”  
  苏未凉又嗤的一笑:“少见多怪,乡巴佬。他们不是飞来的,是早就在这里了。”手腕一翻,刃口对准自己:“外公,你不需要亲人,你只需要木偶。所以,你赐我一死吧。”

  高羽毛如梦方醒,怒气中夹着凄凉:“你也要离开我?我把你养了这么大,人人都说苏大小姐美丽善良,知书识礼,居然也是白眼狼?你私自和人离开,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盼着你回来。现在,你就是回来气我的?”
  苏未凉摇摇头,已无心置辩:“你还是不懂,算了。不必说了——”
  高羽毛截口打断:“要说,你说我不懂?好,你说我是害你,我说是为你好,既然谁也说服不了谁,那咱们就订一赌约。”招手叫山药蛋,“你来做公证人。”


  禅步城五十一年端午,城主高羽毛与孙女苏未凉立约:
  三月为期,苏未凉任何行动,高羽毛均不得干涉;但,苏未凉的任何起居日常用度,禅步城中各色人等均不得提供。
  期满之后,苏未凉活着返回禅步城,则高即可离任。反之,苏终其一生不得离开禅步城高府一步,并助高羽毛协理禅步城各色规章。
  立约人:高羽毛  苏未凉
  公证人:山药蛋

  三个月后,传说与人私奔的苏未凉回到禅步城,并带回一种巧夺天公的设置,名为“神眼”。安置于城内各处,据说高老爷可以在自家客厅内通过“神眼”,把全城巨细尽收眼底。



  山药蛋帖杀贝灵杏、咸菜




50【争精】【第二轮2区杀帖】傀儡剧    BY【杀】 师亦恬
  傀儡剧
  是什么时辰了?不大清楚。囊中的沙漏已经在三天前跌破了,一直没能补好,只好这样糊里糊涂地坐看时光流逝了。遥望西方,夕阳正在一分分向地平线接近,显然天色已经不早了。
  是到了该收摊的时候了,又是一天从生命中离去了。一切起落枯荣,繁华过眼,到头来还是抵不过岁月……师亦恬轻叹了口气,将幕布、台板和一个个傀儡人偶收回木箱中。箱子是旧的,幕布台板是旧的,连傀儡人偶也是旧的,黯淡无光,连油彩都有些剥落了,一如现在的自己……它们都和自己一样,不乏光鲜潇洒的过去,可是现在,这些都已经成为了一个遥远的旧梦……师亦恬轻抚着脸上的层层沟壑,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此刻如果有人见到自己此时的形容,想必绝不会把自己和传说中的“不老仙子”联想到一起吧?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不认识也好,就让自己在他们心中成为一个永远的传说吧……
  巷子狭窄而黑暗,师亦恬借着路边人家透出的微弱灯光,高一脚低一脚地摸索着前行,不小心绊到了一块砖头,一个趔趄,险些栽倒,木箱重重砸到了地上,傀儡人偶跌散了一地。
  “老婆子,终于找到你了。”一个尖利的声音在身后的黑暗中响起,一时间却见不到人影。
  师亦恬格格而笑:“想不到还有人会来找我。想我老婆子人老珠黄,身无分文,哪里还值得人费力来找……”
  黑暗中那人笑道:“你的运道来了。刑部的山狗大人昨日来到了城里,他老人家是最喜欢看新鲜把戏的,听人说你的傀儡戏耍得不错,特意命我来找你,到驿馆中为他演上一场。演得好了,自然有你的好处,如果演得砸了,哈哈,山狗大人的名号你也应该听过的,他老人家对付那些惹他不痛快的人,自有一套手段……”
  师亦恬微笑:“已经是风烛残年的人,还有什么事情能让我害怕的?不过,既然是演给山狗大人的,老婆子必当尽心竭力,给山狗大人演上一场毕生难忘的精彩好戏。却不知大人高姓大名?”
  脚步声起,一个瘦削的人影从黑暗中闪出:“胭脂王。”
  “胭脂王?”师亦恬心头暗暗一震,脸上却不露声色:胭脂王这个名字,曾经是江湖中人和南疆百姓共同的噩梦,身为百年来最杰出岩流传人的他,一度曾凭借一身神鬼难防的巫蛊之术,一批无孔不入的毒咒血虫肆虐苗疆十余年,天下武林几乎无人可直撄其锋,却极少有人见过他的真实面目,更为他的传说增加了神秘与恐怖的色彩。寨,结果几场恶战之后,大寨虽然伤亡惨重,却终于击溃了来犯之敌,胭脂王本人也身受重伤逃遁,自此基业尽毁,绝迹江湖,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生死去向。没想到,他竟会在这远离苗疆的中原小城出现,而且显然已经投入了山狗的麾下!


  师亦恬收拾起傀儡箱,随着胭脂王在街巷中曲曲折折地行走了一段路程,来到了城中的驿馆外。
  山狗的身份果然非同小可,原本破旧不堪的驿馆,竟在短短一日之间换了模样,俨然成了华堂绣户,富贵中透着些许凛然杀气。这是很自然的事,山狗天性残虐,手下毁人无数,有他在的地方,杀气当然要浓一些……
  胭脂王引着师亦恬从侧门进入了驿馆,来到一间下人的厢房,关好门窗:“把你的衣服脱掉。”
  师亦恬沉默无语,将洗得发白的蓝布外衣脱下,递了过去。
  胭脂王双手笼在袖中,纹丝不动:“不够,全部脱掉。”
  师亦恬一惊:“这……”
  胭脂王“哧”地一笑:“脱衣服很难么?要不要我给你演示一遍?”话音未落,他身上的外衣已悄然滑落,烛光下看得分明,他的身躯裹在一层半透明的轻罗之内,曲线玲珑,竟是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同时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自她脸上脱落,露出了一张成熟而美艳的面孔。
  胭脂王妙目流转:“只可惜你年纪太老,已经引不起我的兴趣,如果你年轻三十年,我说不定会为你种一颗胭脂蛊,让你替我去俘虏男人……
  师亦恬的眼睛笑成了两条线:“看来,我很幸运。希望到了山狗大人面前,这个好运能够继续。”
  胭脂王让师亦恬从里到外换上一身新衣,忽地伸手抓住她的脉门,一股内力激射入她的经脉,直刺丹田!
  师亦恬面无表情:“老婆子手脏,别沾染了大人。”
  胭脂王放手:“脉动无力,丹田空荡,确实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好,准备你的拿手好戏,半个时辰后就要开场了。”
  孤灯如豆,凉夜如水。师亦恬独自坐在空荡的厢房里,默默数着门外的更鼓。一刻,两刻……越来越近了,再有一刻,一场绝顶精彩的好戏就要开场……
  “砰”地一声大响,房门大开,一个铁塔般的身影堵在了门口:“不老仙子,别来无恙?”
  师亦恬用衣角轻轻擦拭着一只傀儡人偶:“大人在说什么?是在叫老婆子么?”
  来者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大笑:“师亦恬,别以为你散去了一身功力,把自己变成这个样子,就没人能认得出你。须知胭脂王的驭蛊功夫出神入化,你换的这身衣服上,早已被她下过了前世今生蛊,她已经清清楚楚地看出了你的过去。山狗虽然不才,信息还算灵通,昔日师亦恬倾慕诗剑公子李停舟,遭拒后心灰意冷,自散苦修了数十年的玉女玄功,容貌也随之一夜衰老,远走天涯,不知所终。想不到名震江湖的师亦恬前辈,如今竟然浪迹街头耍起了傀儡戏,说出去也着实令人难以置信!”
  师亦恬淡淡地道:“过去种种有如昨日死,胭脂王可以放弃自己的过去,投入山狗大人门下,不老仙子既然已经不在,我为什么不能作一个耍傀儡戏的婆子?”
  山狗又是一阵大笑:“好!好!山狗这一生有两大嗜好,一是施在人身上试验各种酷刑,二是观赏各种奇巧杂耍把戏。世间奇巧把戏数不胜数,可惜由师亦恬这类传奇人物使出的却是寥寥无几,因此,今晚这场傀儡戏,山狗更是看定了!”
  师亦恬微笑:“山狗大人放心,老婆子一定全力以赴,绝不会让大人失望。”

  演戏的所在是驿馆的敞厅,此时已草草搭起了一座木台,台前已经坐满了等待看傀儡戏的看客,既有山狗与他带来的部属,也有本地负责接待的人。椅子不够,有些人就在后排站着——毕竟,傀儡戏虽然常见,但由昔日江湖传奇人物不老仙子演出的傀儡戏,却是独一无二了。
  众目注视之下,师亦恬悠然入场,将傀儡放在台上,边扬声歌唱,边操纵傀儡,演出起来。她演的这出戏是全本的《史记.刺客列传》,她也的确是卖了十二分的力气,傀儡舞动,歌喉大展,从专诸鱼肠刺王僚,豫让漆身吞炭,到聂政毁容自戮,荆轲燕市纵酒狂歌,无不演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直把在场众人看得如痴如醉。
  师亦恬的唱腔渐转悲壮,戏文也到了易水送行一段。荆轲把酒起舞,向白衣白冠送别的燕丹高歌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且借我临别酒一盏,浇我胸中块垒身后河山。恨暴君侵我疆土杀人百万,叹朝中无人可挽狂澜。俺虽是市井英雄却有肝胆,愿效那豫让聂政剑挑秦关,酬知己报家国无恨九泉。待来日布衣一怒流血五步远,定要那青史传扬千年!”唱词慷慨铿锵,曲调高亢激楚,着实有一种身临其境之感。众人无不被感染得热血沸腾,激动得连连拍手,几个汉子更是不禁齐齐喊了声:“好!”
  戏文终于到了最高潮的刺秦一出。荆轲图穷匕现,刺杀失败,被秦王回剑砍倒。师亦恬一边操纵傀儡,一边逼粗了嗓门作出秦王的声音:“荆轲,你输了。本王受命于天,你的剑在本王面前根本没有成功的机会。”
  荆轲忽大笑道:“不见得,我这里还有最后一剑!”在台上一跃而起,一张嘴,一道白光闪电一样射出,可却不是射向那傀儡秦王,而是直刺台下正中的山狗咽喉要害,竟是一柄三寸长短的锋利飞刀!
  这飞刀是早已藏在荆轲傀儡的肚子里,用机关发出的,来势奇速,距离又近,按常理而论,山狗就是武功更高,也是决计躲闪不开的。可无巧不巧,他竟然在这个当口打了个喷嚏,身子一晃,那柄本该射入他咽喉的飞刀,便贴着他的耳边擦了过去,却恰恰钉入了他身后胭脂王的咽喉,直没至柄。可怜胭脂王还没反应过来,连惨叫都不及发出,便倒地气绝。
  山狗缓缓站起,目光阴冷,向师亦恬逼视过去:“从你自散功力,自老容貌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在图谋今日之事了,是不是?”
  师亦恬面如寒霜:“不错。当年李停舟为你暗算陷害,满门被灭,他本人虽侥幸逃出,却也永失元阳,遗恨终生,我立誓为他复仇,苦心算计准备,就是为了这一天。只可惜天不助我,竟让你在我的傀儡剑下逃过了性命,天意如此,我无话可说。”
  山狗叹道:“江湖传说,师亦恬平生最珍爱的东西有两件:一是自己永不凋零的容貌,二是一身震铄江湖的武功,想不到仅仅为了刺杀疯某,竟然一举毁了这两件至爱之物,难得,难得。”
  师亦恬咬牙道:“你武功太高,羽翼又多,如果不舍弃这两件东西,学会这套傀儡把戏,我又怎能近得你身边?”
  山狗道:“我现在却要怀疑李停舟的人品了。他即使对你无意,似乎也不该让你付出这样大的牺牲来为他复仇。”
  师亦恬昂首:“不关他的事,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他什么也不知道。山狗,你这种人时时事事只会考虑自己和利益,每付出一次,必求加倍回报,是永远不会明白我和李公子的。对我而言,人生在世,最宝贵的无非是知己,为知己付出一切,牺牲一切,都可以心甘情愿,不求感激,不求回报,只是为了心之所安而已。可惜终究还是功亏一篑……”
  山狗大怒,厉声喝道:“来人,将这老婆子给我乱刀分尸!”
  众人得令,立时各掣兵刃包抄上来,但又有些慑于师亦恬昔日威名,一时间竟然无人敢先行抢上出手。
  师亦恬放声大笑:“李公子,不要怪我,我已经尽力了!”回手将荆轲傀儡抱在怀中,高唱道:“当时谁家女,顾盼有相逢?中间留连意,画楼几万重。奈何江山生倥偬,死生知己两峥嵘。宝刀歌哭弹指梦,云雨纵横覆手空。凭栏无语言,低昂漫三弄。十步杀一人,慷慨在秦宫。泠泠不肯弹,翩跹影惊鸿!”这一段激昂高亢,声震屋瓦,她这一生一世,从来没唱得这样回肠荡气,这样大气磅礴过!
  不错,不但师亦恬自己,就是在场的每一个人,在他们此后的人生中,都再也没听过像这次一样慷慨动人的歌唱,再也没看过像这次一样精彩的傀儡剧了。



  师亦恬帖杀山狗






28【争精】【第二轮2区杀帖】二月初九,惊蛰。诸事不宜。   BY   【杀】僧思凡  


(一)
二月初九,惊蛰。诸事不宜。
锣鼓响了三下,楼下的杂耍班子又开场了。
窗牖半开,思凡一屁股从床上坐起来,正对上日光讥讽得惨淡。
他娘的!又让那个小贱 人给逃了!他想起昨晚折腾了他半宿的疯女人,不由得暗骂了一声。
思凡赤脚下床推开窗户。春寒料峭,立时灌了他一肚子凉风。无名火起,他忍不住要破口大骂。
——“嗨!思凡兄!早上好啊~~”
正要开骂,便听得楼下有人喊他。思凡探头一看,却是前日一道吃酒打诨的胭脂王。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偏要叫“胭脂”,思凡早看他不顺眼,这次可是他自己往刀尖上撞!
思凡哼了一声,骂道:“你小子身上几斤几两肉,敢跟老子称兄道弟?”
胭脂王也是常在世面上厮混的,一听便知这厮准是受了女人的气心里不对付。他懒得纠缠,做了个赔礼的手势:“得,小弟……小的错了,您老请好了!回见!”说着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思凡见人家根本不睬他,原地愣了愣,咬牙切齿要找胭脂王算帐。追到街上才发现,哪还有他的影子?倒是满街人如见鬼怪地瞧着他。他这才想起来,匆忙之间自己竟穿着内衣就跑出来了!
思凡脸上一红,一拧身直接上了二楼,留下地面上一片仰望,重重地闩了窗子。

(二)
二月初九,惊蛰。诸事不宜。
晨钟响了三下,大殿里传来早课的诵经声。
窗牖半开,僧思凡一屁股从床上坐起来,正对上日光讥讽得惨淡。
阿弥陀佛!又睡过头了!他想起昨晚尚未誊写的佛经,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
僧思凡赤脚下床推开窗户。春寒料峭,立时灌了他一肚子凉风。醍醐灌顶,略微平复他浮躁的心绪。
——“嗨!师兄!早安!”
正要穿戴,便听得门口有人喊他。僧思凡探头一看,却是前日一道削发为僧的胭脂王。既已为僧,却仍旧沿用俗名“胭脂”,僧思凡不敢苟同,早便想借机谏正。
僧思凡合十一礼,念道:“出家人澄澈清明,不问凡俗,师弟仍以俗字入号,可也?”
胭脂王也是常在殿前辩佛的高手,一听便知师兄接下来准要打机锋。他不愿着相,合掌一礼:“师兄言之有理,早课时间已到,后学先去了。”说着一揖后便亦步亦趋地走了。
僧思凡见胭脂王根本不答他,原地愣了愣,仍旧执着地出门劝说。追到门外才发现,哪还有他的影子?倒是僧舍中穿行的僧人如避鬼怪地路过。他这才想起来,匆忙之间自己竟穿着内衣就跑出来了!
僧思凡一声“阿弥陀佛”,转身溜回房间,留下门外零乱地脚步,匆匆地闩了门窗。

(三)
二月初九,惊蛰。诸事不宜。
鞭炮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婚礼将要开始了。
窗牖半开,僧思凡一屁股从床上坐起来,正对上日光讥讽得惨淡。
阿弥陀佛!还让不让人睡觉!他想起胭脂王还俗那天送来喜帖时的表情,不由得暗暗骂了一声。
僧思凡赤脚下床推开窗户。春寒料峭,立时灌了他一肚子凉风。无名火起,他忍不住要破口大骂。
——“嗨!大师!早上好啊~~”
正要开骂,便听得楼下有人喊他。僧思凡探头一看,却是新郎官胭脂王。成家立业的大男人还要叫“胭脂”,僧思凡早看他不顺眼,这次可是他自己往刀尖上撞!
僧思凡哼了一声,骂道:“你小子就要娶妻生子的人,怎的如此轻浮?”
胭脂王跟他厮混了半辈子,一听便知这厮准是穷和尚眼馋。他懒得纠缠,做了个赔礼的手势:“得,小弟错了。小弟大婚,还待大师主持。”说着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僧思凡见人家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原地愣了愣,咬牙切齿要找胭脂王算帐。追下楼才发现,哪还有他的影子?倒是大寨中满满一院的客人如见鬼怪地瞧着他。他这才想起来,匆忙之间自己竟穿着内衣就跑出来了!
僧思凡脸上一红,一个箭步冲回房间,留下一片交头接耳,重重地闩了房门。

(四)
二月初九,惊蛰。诸事不宜。
丧钟响了三声,思凡知道自己就要去见阎王了。
窗牖半开,思凡一屁股从床上坐起来,正对上日光讥讽得惨淡。
他娘的!二月初九,二月初九,这日头到底是怎么了!他想起过往发生在二月初九一切倒霉事儿,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
思凡赤脚下床推开窗户。春寒料峭,立时灌了他一肚子凉风。病躯羸弱,他忍不住晃了晃身子。
——“嗨!思凡!你……”
正要倒下,便听得门外有人喊他。思凡回头一看,却是胭脂王将他扶住。老迈龙钟还要叫“胭脂”,思凡不敢苟同,早便想借机讽刺。
思凡咳嗽一声,叹道:“胭脂王啊,叫了你一辈子胭脂,你倒也真忠贞。”
胭脂王与他为伍了一辈子,一听便知这家伙人之将死、话无恶意。他不愿纠缠,做了个赔礼的手势:“得,老伙计错了!我啊,就指望你多活几年,多喊我几声‘胭脂’呢!”说着他把思凡扶到床上,终究留恋不舍地走了。
思凡见老伙计离去,原地愣了愣,心知日后恐再无见面机会。勉强追出几步,哪还有他的影子?倒是看见牛头马面黑白无常鬼怪般地瞧着他。他这才想起来,匆忙之间自己竟还穿着内衣!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思凡脸上一灰,双腿一蹬,留下一抔黄土,轻轻离开人世。

(五)
四月廿九,孟夏。宜:疗病,结婚,交易,入仓,求职。忌:安葬,动土,针灸。
今天忌动土,我却在忙着填坑;忌安葬,所以不许把我拿去活埋。
两千字不容易,凑一凑才能到,所以我来说点别的——
其实我只是想看看各位评委的高论,所以,评委们成全我吧,成全我吧,成全我吧,成全我吧,成全我吧,成全我吧……两千。

僧思凡帖杀胭脂王







13【争精】【第三轮13区杀贴】  BY 【杀】山药蛋
   雪

       荒野上的风冷冷的吹,送来阵阵夺人心魂的暗香,凤凰缓步走来,带着得意,带着轻松,带着期盼。
  "你来晚了。"山药蛋的面上似乎是带着怜悯与惨痛,看着这平生挚友。目光闪动间,与凤凰过往的一幕幕闪现眼前。


  当年的凤凰偷出皇宫闯荡江湖,与山药蛋、林愈并称为风尘三侠。一起行走天下,干下不知多少轰轰烈烈的侠举!灭权色帮,平九大寇,九死一生闯腿帮!一起的意气风发,一起的并肩杀敌,今天你救我,明天便是我救他!只是每当受伤之时,包扎伤口的总是凤凰呢。想到这里山药蛋嘴角勾起一抹苦笑,谁叫两个男人笨手笨脚的总是越扎越伤呢?
  而每当闲暇之时,凤凰就好似一个好奇宝宝一样东问西问:"喂,如果有一天你们躲着我啊,信不信我就放一把火把你们两只山猪给烧出来,哈哈哈"
  "喂,你们说,为什么星星会眨眼?难道星星也会流泪吗?"而这种时候两个男人只好默不作声。
  山药蛋至今还记得凤凰依旧痴痴的道:"人眨眼的时候,经常会流泪的,星星是不是也一样呢?"
  

       回忆被打断,只见凤凰公主开口道:"不晚不晚,刚刚好。遵照你的约定,在这个月的第一场雪时,我来了。"凤凰放下高贵与骄傲,对于面前的人,她真心希望他可以帮助自己。伸出素手接下刚刚飘洒而下的雪花,慢慢的紧握在掌心。"依照约定,我若胜你,你便出仕王朝,辅佐与我。"
  山药蛋的目中划过一丝犀利,嘴角的弧度慢慢绽开,吐出后半句,“你若输,生死不论。”
  凤凰愣了一下,哑然笑了,山药蛋从未赢过自己,这句生死不论,怕是给自己增添压力罢了。不过,惯经风雨的当朝公主,如何可能因此退却?双袖一翻,卷起一片薄纱如霞,层层叠叠的卷向山药蛋,暗香迭起,让人沉醉又难以捉摸。
  山药蛋眸子半磕,手按在刀柄上,一步,两步,刀出鞘,银光如练,织成绵密刀网,笼住凤凰,生平之狠,生平之恨,似是尽悉融在刀里,不留情,不留命。
  乌云掩去了月色,荒野一片黑暗,看不清的容颜,映在刀背上,网在彩绫中。凤凰慢慢感觉,若自己疏忽,对方定会不留情的要了自己的命。"好友,你下手真狠。"凤凰无奈叹息。山药蛋咬着牙,不言语,嘴角化开了冷笑,眼中满是悲伤。


  山药蛋是一个很喜欢看雪的人。
  平日他一个人孤傲的站在自家的寒雪水榭,看着漫天飞雪纷纷扬扬,一片寂冷。
  下雪天总是很安静的,尤其是在本就无甚人烟的地方,更是如此。山药蛋喜欢那种沉静的感觉,就好像他喜欢的那曾经沉静的江湖。
  他记得遇到过一个小女孩,那是还未隐居江湖的时候,战火连年的烧,一季又一季,不知何时才是头,那孩子站在残垣里,不肯离开。那里曾经是一个很美的地方,有让人留恋的夕阳,那里曾经是他好友的故乡,他问孩子为什么还留在这里,孩子说这是他的故乡,她在等下雪。孩子和他说了一个不长不短的故事,孩子说,只要村庄里能下雪,她的父亲就会回来。山药蛋好奇的问那孩子,他的父亲是谁,孩子说父亲的名讳叫林愈。
  那个林愈,便是山药蛋的兄弟好友,当年被他们的共同的好友凤凰所邀投军去了,而他自己因为老母病重所以未能随行。林愈已经死了,死在战场上的,和许多其他的男儿一样,连马革裹尸的机会都没有,只有一把荒草埋了,再回头的时候,已经不知道埋在哪里了。而山药蛋也是很久以后有人告诉他他才知道的。
  "孩子,你的父亲回不来了。"山药蛋淡然的说,脸上微微带着笑,劝孩子的时候,不都是这样么?
  "你骗人!"那孩子出奇的倔强,"村里的长辈们说了,我爹是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他只是去远方办事了,只要下雪,就会回来。村里的长辈们都是这么说的!"
  沉默,山药蛋听林愈说过,他的家乡不会下雪,天再怎么冷,就是见不到雪,虽然有美丽的夕阳,林愈却总希望能看一看下雪。
  "那些人在哪里?"山药蛋想知道那些大人们,为什么要骗这样天真的孩子。
  孩子的眼睛红了,努努嘴,愣是把打转的眼泪堵回去,指指地说,诺,他们都在下面,他们去地下的世界了。
  原来他们都死了。
  "叔叔从哪里来?"孩子不经意的问道。
  "为什么这么问?"
  "大人们说,南疆西苗地带,有一种巫术,可以改变天气。叔叔会不会这种巫术?我想早点见到父亲。"孩子望着总是不下雪的天空,期盼着天可以下雪。
  "我,不是南疆西苗的人。"山药蛋回答的有些犹豫,他从南疆来,也听闻过这种巫术,本身却并不相信,但看着那孩子殷殷切切的期盼,不忍心伤她的心,一瞬间明白了为什么,村里的大人们要这样对孩子说她父亲的事情。
  那孩子和她父亲一样倔强,不肯随他离开,他只得致信凤凰,让凤凰照顾这个孩子,据说后来女孩还是和凤凰离开了,并成为了凤凰身边的侍女。山药蛋即使是隐居山中,也能时常欣慰听着别人说起凤凰公主身边的那个侍女潋霜的种种事迹,只是从那以后,山药蛋很喜欢看雪,喜欢看雪停后天地一片苍茫的白,像是披着孝,祭奠那些逝去的生命,而今天又是一个雪天,今日的寒雪水榭却是多了一无名新冢,鲜血自山药蛋死死握紧的指间滴答滴答的滑落,溅起一地鲜艳的红花。


  雪不容情的落下,轻拂在刀刃上,好听极了,刀锋划开雪幕,夹带着点点飘飘扬扬的雪袭向凤凰,凤凰公主自非等闲,彩绫翻腾之中锁住山药蛋刀式,七分柔劲,三分抢攻,素手印向山药蛋心口。佩刀被锁,山药蛋挥手隔开凤凰的来掌,腾起身子想将佩刀抽出,哪知彩绫越缠越紧,韧性非常,也斩不断。
  彩绫上传来的压力愈来愈强,一阵一阵冲击着山药蛋的虎口手腕,过度运功,让山药蛋的嘴角沁出血丝,凤凰也不好受,只是略胜一筹,在山药蛋的苦苦支撑下,凤凰俊俏的容颜也显得苍白,身上散发的迷人香气也愈来愈弱。
  公主是绝不会亏待自己的身体,彩绫略略松开,却是直接袭向山药蛋双目,寒光在面前划过一道屏障,堪堪挡住,却防不了彩绫莫测的变化,凤凰加紧攻势,再无保留,山药蛋虽不致落败,却也显支拙。
  "你这家伙,还不认输么?"凤凰微微含怒,手上一紧,缠上了山药蛋的手腕,佩刀坠地,输赢已现。
  看着山药蛋拾起佩刀,凤凰灿烂的笑着,这下可以有好友辅佐,两人合力必能有一番作为,可惜林大哥已逝,凤凰公主的眼光一下子悠远起来。山药蛋浅浅应了声,却在凤凰转身的瞬间......
      “我叫凤凰。”
      “额,我叫山药蛋”
      “嘻,好怪的名字,交换过名字,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哦。”
       刀光已到胸口!
       “山药蛋,看来这次我要成土豆泥了呢......”
       “闭嘴,有我们在,你就不会死! 不许你这油瓶折了我们三侠的名头!”
       刀刺了进去,
       进入了肌肤!
       “山药蛋,林大哥,快出来,我们出去玩吧!”
       “嘘,你小声点啦,林大哥为了给你买那步摇,快马加鞭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了。”
       “额,我不管啦,你一定要陪我出去玩。”
       刀刺进了肉,
       深深的刺了进去!
       “傻药蛋,林大哥,我们三人会永远在一起么?”
       “这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再说你总得嫁人不是?虽然想不出谁敢娶你这母老虎,哈哈。”
       “坏家伙,有种就别跑!”
       刀颤抖着刺了进去,
       刺进了凤凰的心脏。
       “你怎么那么傻,你一个女孩子这么拼命干嘛?我明明可以坚持下去。”
       “哎呀,反正我也嫁不出去了,而你又是个笨蛋,所以从今以后,一,生,一,世,由本女侠来保护你!哇咔咔!”
       “.....滚!"  
       山药蛋的刀从凤凰的后背穿了出来,一刀绽放了满地红艳。
  雪落在心上,冷的刺骨,凤凰看着山药蛋,满是吃惊。
  "好友,所谓好友,不就是互相伤害么?"山药蛋笑得癫狂,眼角却终于滑下泪来。
  "为什么?"凤凰勉励支撑着重伤的身躯,若不能知晓缘由,她死不瞑目
  "这是命!"山药蛋的眼里满是狠戾与哀伤,仿佛是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魔,却带着无限凄凉。"那日你为逼我出来,玩笑似的一把火,竟因此烧死了家母,难道我不该杀你么?"原来,那日山上无名的新冢是他的至亲。凤凰一瞬间全明白了,脸色似哭还笑,出仕王朝,辅佐在旁,约战都是借口,那人要的是自己的命,用自己的血洗去亡魂的怨气。犹记少年时,三人初识,携手天下,曾立下惟愿三人永长留的誓愿,谁成想只为一个玩笑,现在却生死相见,到底,是谁错了。是命运,还是自己?凤凰公主茫然合眼,卸下一身疲惫。
  "傻药蛋……"之后的话飘散风中,山药蛋不知她要说什么,也不需要知道。
  青山已成荒,三座枯冢相互为伴,原本的无名坟冢的墓碑上用鲜血写着:"先妣章太夫人"下面的两座坟冢一座墓碑上端正的刻着"好友"的字样,却无名字。另一座则只是不着一字的墓碑。
  那年,王朝再度内乱,公主的侍女潋霜只好一次又一次无奈告诉充满希冀的众人,公主失踪,遍寻不得。”可是公主一定会回来的!公主答应我要赶在下个月第一场雪之后就赶回来,公主从来没有食言过……“
山药蛋帖杀潋霜






31【争精】【第三轮1区杀帖】断揽孤舟  BY【杀】李停舟  

檐下雨声滴答,少年抱膝而坐。陋巷里夜市的热闹早已经散去,夜的寒气渐渐侵袭,他只得将身上的破毡裹得紧了一些。

今天又是白板了呢。这样的夜晚,不可能会有生意上门的吧。可是不等又能如何呢?仰望天空,月儿在哪?
一个人影从微光里走来,黑袍曳地,长发如水藻般散开。
一轮竹伞遮住了少年头顶的天空。少年抬起空茫的眸子,望向执伞的来人。男子向少年伸出了左手,竹管般的手指在少年的手心里唤起了熟悉的气味。

“李停舟!”少年微弱地动了动嘴唇,飘出了三个音节。
那神秘的男子单膝跪在雨中,谦恭的说到:“少主!”
那少年单纯地笑了,空荡荡地眼窝里,流出了淡红色的眼泪......
“少主,等我再找到你的时候,就是报仇雪恨的那一天!”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第一节

流云坊

师亦恬将那张云笺递给了老鸨。素淡的云笺上画着个裸体女子,肌肤如雪,玉体横陈,一头浓密的乌发蓬松的掩住了面目,一手支颐,一手揽镜自照。镜中赫然是一具骷髅。“萧一峰 ,你诈死瞒不了我的,我在黄泉路上等你----岚溪上”。

“妈妈可认得岚溪是何人?”

“公子说笑了,我们做着迎来送往的生意的,这占春城里,三教九流,达官显贵,也认识不少。却不认得什么岚溪的。”

师亦恬夹起块大银子,塞在那鸨母手里,道:“妈妈,当真不认得?”
鸨母尴尬地笑道:“公子,当真不认得。这里的红牌姑娘您刚才也都见过了。确实没有叫岚溪的女子。”

师亦恬脸色一变,面若寒霜:“妈妈可不要敬酒不吃,这流云笺明明是流云坊特制,别家所无!”

那老鸨三角眼眯了眯,用绢子擦了擦嘴角,眼珠儿一转说道:“公子您这就错了,这流云笺确实是我流云坊花魁薛姑娘所制,天下闻名,可您手上这张实是无良商家所仿制。嘿嘿,公子,须知官府办案还要看贱身三分薄面呢,公子处处为难,所谓何来?来人呐,送客。”
师亦恬面上铁青,忽然微微一笑,刷地拔出手中长剑,朝着老鸨扬了扬,说道:“妈妈,此刻还不说实话吗?”

那老鸨大惊,立刻喊来打手。师亦恬将宝剑递给鸨母,轻笑道:“妈妈看清楚了,此刻还不说实话?”
铮亮的剑身上赫然刻着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昆仑门下”。
老鸨突然省悟,大惊失色,浑身如筛糠一样颤抖起来。“萧一峰萧大侠是阁下的......”
师亦恬上前一步,在鸨母耳边说道:“正是在下的师父。”

说完,师亦恬将包头的头巾一拂,满头青丝纷纷披下,恢复她了女儿身。
师亦恬拱手说道:“万望妈妈成全。”
众人惊呼,鸨母沉吟半晌,喝退了众人,斜睨道:“你们何必再打扰一个苦命的死人。”
“死人?”
“这事本来已经二十多年前的旧事,她本是我的好姐妹,可是已经死了二十年了。”
“想当年,她也是红极一时的头牌。可是,自从收留一个小杂种之后,就背运了。先是她喜欢的男人出家了,后来她嫁人了,据说夫家也很是刻薄于她,真真令人慨叹。”
师亦恬道:“那她又是怎么死的?”
鸨母道:“说起来,也是前世的冤孽。她嫁的王员外,也算是富甲一方。姑娘也知道,这里富产丹皮,赤芍,都是贵派的人贩运到吐蕃,回疆。她嫁的人,便是做这宗生意的。人本来也是极好的。但是他有个死鬼老婆,是个醋缸。看到岚溪姐姐绝色风姿,自然不肯放过。”
“原来是被虐待致死!”
“不是。这又要怪那个饿不死的小杂种。自岚溪姐姐走后因为王员外不喜欢这个拖油瓶,就寄养在我们坊里,这短命的小贼日日躲懒,经常不知道浪到哪里去了。那年除夕,竟然偷了坊里姑娘们的头面,跑得无影无踪。又过了段时日,听说他竟然带了一帮强盗,把王员外的庄园一把火烧了,还把岚溪姐姐也拐跑了。为了此事,贵派倾巢而出,将这占春城里里外外,方圆百里,都筛了个遍。后来又听说,这两个人失足掉下了悬崖,料是死了。便也了结了这桩公案!”
“哦,那个小杂种又是谁?”

“他是有一年岚溪姐姐和我赴宴回来,在河边捡的。当时夜也深了,我们坐在舟上,听到有人哭,艄公说,是水鬼在哭呢,吓人得紧。岚溪姐姐非要停舟查看,于是便捡到十岁的他了。因为是河边捡到的,她本家又姓李,就给他取名叫’李停舟’了。”


“啊!”师亦恬呆立在那里,仿佛灵魂出窍。


第二节


传说昆仑山本有巨木名曰建木,缘之而上,可通仙界,后来不知被谁用上古神器盘古斧所断,人间与天堂自此隔绝......
据说那斧砍断建木之余,波及昆仑山体留下了一处巨大的缺口,被称作“大风坳”。风大得出奇,飞鸟难渡,只有轻功卓绝的昆仑门下,才能在风中如仙人般翩然飞舞。

穿越了“大风坳”,就是历代掌门的墓地。

“昆仑派第二十八代掌门萧一峰之墓”
墓碑尤在,棺椁里空空如也。
当年,她曾经为了一个叫“李停舟”的男人而反出师门。再回来时,师父已经圆寂。
师亦恬用手攥紧了手中的云笺,字迹历历,杀气隐隐。
那时,她踏雪拜祭,却在地上发现当年师父一早准备陪葬的一对玉握,急忙翻开坟墓一看。棺中一应陪葬皆在,只是师父的尸体已经荡然无存。只有一张云笺躺在棺底。

“师父,到底是什么人和你有深仇大恨!盗走了你的尸体,还戏耍于你!”

再次冒死闯上了昆仑山,师亦恬在空荡的坟冢处徘徊。


“大胆师亦恬,盗走了掌门的遗体,居然还敢上昆仑山来?快说,你把师父的金身藏哪里去了!”雪夜里,白衣飘飘的昆仑弟子踏雪无痕,将师亦恬围在中间。

“各位,我只是来拜祭一下师父而已!”
“住口,你已经不是我昆仑中人,你这逆贼偷偷摸摸,师父金身定是被你藏起!”
不容分说,几十条剑光缭绕,直指师亦恬命门要害。那是昆仑派厉害的杀阵----啼血式
阵外尚有一老一少压阵,似是首脑。
其中年轻的正是目前代掌门方不评:“师叔,好歹是同门一场,事实未明,我们是不是先问问清楚?”
“蠢货,昆仑派从不收女弟子。她男扮女装二十年,全是仗着萧一峰的维护,要不是她自己不争气,和野男人跑了,现在我们还蒙在鼓里呢!若是被她当上了掌门,嘿嘿,你我哪来如今的风光!吩咐下去,师亦恬竟敢毁坏前掌门遗体,罪孽深重,绝不姑息。”

剑阵催动,越逼越紧,汇成剑网,兜头而下。师亦恬一声清啸,左手作鸟喙状并拢,右手皓腕一翻,剑光飞射,嘶嘶流出万千光华。
“十三孔雀式,式式追魂!”师亦恬左手灵巧的斜剔,将迎面而来的剑锋一一敲断。
这是昆仑派的百年不传之秘,竟然被掌门传给了她!
方不评在暗处握紧了拳头。

方不评皓白的身影飞起,将三尺青锋迎着风轻轻递送,流转之间,一片斑驳的暗哑。“噗”的一声,就在师亦恬的左腿上刺出了一个血洞。阴劲被剑锋送入她的体内,然后爆炸。
师亦恬站立不稳,重重地跌在了雪地上。

方不评未待师亦恬站起,手腕再翻,直指师妹的心口。

这时,一阵烟气,火光四射,一双手抓住了师亦恬的后心。烟雾过后,师亦恬已遁逃不见。
那人拉着她似乎是进入一个地室。

竹管般的手指抓在手里,师亦恬的心中五味杂陈。她刚才似乎跌入了那个棺椁中。然后就被这双手带入了这个黑暗的所在。

“你是谁?”她微弱地问了一句,却早已经知道了答案。
那人枯瘦的手掌上只有三根手指,竹管般夹着自己的手,周身散发这暗夜都无法掩藏的黑暗气味。和他在一起,就如同在腐殖的森林里穿行。空茫而寂寞。

“停舟!”她叫出了他的名字。

那人身型微微一顿,握住师亦恬的手凭空松脱。她上前一扑,却只抓到了他的衣角。
他又这样离开了。就像上次一样,将她一个人留在黑暗里,突然远处隐隐传来一阵声响,师亦括好奇的向前......

李停舟拔步欲奔,却一个踉跄。脑袋里的寒冷爆发了,牵起了一阵彻骨的疼痛。
他望着近在咫尺,却对他视而不见的师亦恬,默默吞咽着这蚀骨的痛楚和脑袋里层出不穷的幻象,在暗夜里没有声息的挣扎了半晌,默默离去。





第三节

阴湿的地道里,少年在疯狂地挖着。
无光的环境,并不影响他从容的工作。他是一个盗墓者。
他不是天生就是一个瞎子的。
在十岁的时候,他在暗夜里,用手插入了自己的眼睛,抠出了自己澄蓝的眼珠。
他想要活下去。他发了疯的想要活下去。
因为一个叫李停舟的男人对他说,“少主,只有活下去,才能找到自己的父亲!”

“你的父亲,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只要得到他的襄助,我们一定能够离开中原。”在临行前,母亲用手捏着他的脸蛋,自信满满地说。眉宇间隐隐有一抹忧色,但转瞬即逝。当年朝廷为了监视江湖中人,特意收罗了手脚灵活的昆仑奴,建立谍报机构。他的母亲,就是统领这些人员的头目。
可是,事情败露,昆仑奴遭到了江湖整个江湖的追杀。他们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熬到了昆仑山脚下。昆仑山的大风坳,是他们无法突破的屏障。偏偏此时,母亲失踪了。一时间,谣言四起,只有七岁的他,只是个傀儡,在众人的挑唆下,下令强攻大风坳,结果昆仑奴们被守株待兔的昆仑门下赶尽杀绝。如果不是有左护法李停舟的抢救,他现在早已经化作黄土。

为了活下去,他挖掉了自己澄蓝的双眼。
是的,挖掉了这双眼睛,他就和中原人没有什么不同了。除了那双天生就灵巧异常的双手,可以让他这十年来一直靠着盗墓养活着自己。
“咚”已经到头了。
他用手抚摸着坚硬的重门。门上赫然是一把璇玑锁。没有人能解开,除了他。
他用手捏了捏自己脖子上的项链......


第四节

这里还是这样的安静,不像上面,为一点小事就能炸开锅。

“猪猡!”萧一峰吐了口口水,自言自语道:“李靖岩,你这个天下第一大白痴,只会自命风流!什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不是落得这样猪狗不如的下场!”

“还有你,窦志玲,你也是一个白痴!竟然指望我会放你们这些低贱的昆仑奴离开中原!你们这些天生的奴隶,只配受人驱赶!你曾经问我喜欢你到什么程度,哈哈,我来老实告诉你,我这辈子最痛恨的人就是你。我真恨不得把你碰过的地方一块一块地挖下来!你那身上的狐骚,我每次闻了都要呕吐!”

黑暗中,只有一个人的声音,萧一峰到底是和谁在说话呢?李靖岩,窦志玲又是何人?
在黑夜里,只听得萧一峰发泄过后的剧烈喘息声。
突然。
“什么人?给我滚出来!”萧一峰一声断喝,一片光华扬起,向着一个角落激射出去。
“叮叮铮铮!”繁密的金刃交接声中,一个白影翩然跃起,纷乱的青丝下,是一张因为失血
而苍白异常的脸孔----师亦恬。
萧一峰大惊失色,连发披空掌力,将自己用阴力发出的孔雀翎一一劈落。
昆仑门人的内力练到高深处,可以将劲力藏于兵器中发射。这样射入人体后,劲力才会释放,形成爆炸般的伤势。

“师父!”师亦恬听声辩位,跪倒在萧一峰的身边。“师父,您没有死!”

“没有,恬儿。师父没有死。”萧一峰用手轻轻抚摸着爱徒柔软的头发,一枚孔雀翎在他的指间闪动......

一行晶莹的眼泪从师亦恬的脸庞划过,让萧一峰的心猛然收紧。我这是在干什么?“恬儿,为什么哭?”

“唔,恬儿受伤了!不要动,师父来帮你止血。”萧一峰一边点了师亦恬腿上的几处穴道,一边问:“恬儿,你怎么到这里来的?”
师亦恬道:“我本来想拜祭师父,却被师兄围攻,无端端跌入这里,只听到暗器破空的声音,就跳了过来。”

“那你是什么都没有听到咯?”萧一峰微笑着说道。
师亦恬斩钉截铁道:“是的,师父!”
“那么,你又怎么知道向你发暗器的人是我呢?而且第一时间叫了我的名字。你就不怕叫错人么?”一边说着,一边扬起了手中的孔雀翎。人和人相处久了总是有感情的,但是这般奸猾的人,留下必定是个大患!

师亦恬惶惑地抬起了头,一双秋水眼无辜地望着萧一峰。
这是一个她无法自圆其说的问题,怎么说都是漏洞百出,她只能寄希望于师父出于以往的情分而饶她一命。
如若不成,她还有最后一招。她在黑暗中握紧了拳头。


恬儿,你不要怪我。好好地去陪你的母亲吧!我们太像了,注定容不下对方。


孔雀翎上闪着暗哑的光泽,一分分的向着师亦恬的头部击下。他们两个距离太近了,为了防止她临死前的反噬,他万万不能大意。

第五节

“哈哈哈哈!痛快痛快!”空荡的洞穴里响起了一连串让人不快的笑声。一片火光亮起。
四周都亮了起来。空荡荡的石室里,有一张石桌,几张石凳。萧一峰坐在凳子上。而另一张凳子上,赫然坐着一具骷髅。

萧一峰转头,黑衣男子施施然走来。
“师父要杀徒弟,徒弟要杀师父!好一派父慈女孝的人伦大戏啊!”
那人的长发海藻般散开,带着冶媚的风姿。

“能将内息调整到连我都听不出来的境界,武林中不会超过三个,李停舟,你很不错!”萧一峰放脱了覆在师亦恬额顶的手,淡淡地说。

“也许还有更多。比如,能在绝境中求生存的昆仑奴!而我,却要拜你萧一峰所赐。”
萧一峰说道:“我早该想到,李停舟就是当年的那个狗杂种。可惜当时我太紧张,只想着匆匆离去。却没有想到,你竟然能活下来。”

记忆被唤起。
二十年前,萧一峰虽然是昆仑派的大师兄,却不受掌门的器重,其才能见识或者武功远远比不上惊才绝艳的小师弟李靖岩。

李靖岩入派虽晚,但根基极好又精通儒释道三家教义,一时风头无量。只是他生来有些痴病,喜欢留恋风月场地,欠下无数风流孽债,特别是他与流云坊的岚溪,曾经琴箫合鸣,羡煞世人。只是处处留情,难免为门人所摒。一时,与萧一峰也算相安无事。

只一日李靖岩突然彻悟,将那风情月债一笔购销,翻身遁入了空门,将结了鸳盟的岚溪也抛却了。
昆仑派地处边陲,受大乘佛教影响颇深,他这一剃度,便基本上内定了掌门之位。

于是,昔日的同门,反目成仇。

嫉妒越积越深,他一直在等待着一个机会,他也在逃避这个机会。
机会还是来了!
李停舟放火烧了王员外家,带着岚溪遁走。他和李靖岩一起追踪。
那天,他做了一件改变他命运的事情。
他们在城外的山神庙找到了疲惫不堪的逃犯。

一阵兵刃交接,萧一峰被打倒在地,年轻的僧人护着那个女子和孩子。“师兄,又何必苦苦相逼,我请求你放了他们!”

“师弟在维护姘头啊!要我放了他们,也可以!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吧。”萧一峰被李靖岩踢倒在地,疼得爬不起来,捂着胸口,咬牙切齿地说。

李靖岩满心愧疚,抱剑求恳:“要什么条件,师兄尽管说!”

“你附耳过来,我来告诉你!”

“......要放过他们,除非你死!”

一道赤色从他的手中激射出去,如同游鱼般,钻入了李靖岩的脑中......

俊秀的师弟就这样倒在地上,一声不吭。

师弟,对不起,你如果不死,我怎么能安心呢。手中的赤色光芒一显立即湮没,被他藏入袖中。

萧一峰的眉毛一扬,望着手无寸铁的那两个人。

杀死他们就跟捏死两只蚂蚁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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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我还是没有死得掉。”
李停舟嘴角那讥笑的皱纹深了。

如果当时不那么紧张,那么一切就会很顺利吧。可当时连杀三人之后,他慌不择路的逃走了。甚至没有来得及查看他们是否真的死去。因为在那之前,萧一峰是一个见到血都会晕倒的人。

“李靖岩的天资极好,内力也深,都难逃一死。可没有想到,你竟然还能活着!”萧一峰笑的十分勉强。

火光中,李停舟向着萧一峰竖起了左手。三根修长的手指残酷地竖着。

“拜你的飞蜈蚣所赐,不过我现在还活着!”
虽然活着,但是惨烈。
当年萧一峰向他射出了三枚飞蜈蚣,他举手横隔,两枚铲断了他的两根手指,后发的那枚却硬生生地钉入了他的脊柱中,然后阴力爆发,碎裂......这二十年来,他为了忍受着入骨的疼痛,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为了和那蚀骨的疼痛对抗,他几乎将牙齿都咬碎了。

“飞蜈蚣杀伤力不强,后来我将它化入昆仑派的孔雀翎中,威力就大多了。”萧一峰笑了笑,做出一个妩媚的样子,可是唇边的笑容,分明是残忍的。他的手中光华流转,随即没入空气。

第六节

“不!”师亦恬叫道,将手中的宝剑掷出。但是却追不上那片轻盈的羽毛。

“铮”的一声,暗赤色的光芒像是一条毒蛇,将孔雀翎一口咬住,击落。

“飞蜈蚣!”萧一峰大惊失色。

一条人影从暗处滑落。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他抬起头,用空茫的眼睛盯着萧一峰,一道赤色的光华滑入了他的袖中。

“你是……!”萧一峰的心里,有了一种莫名的恐慌。

“我是昆仑奴!”少年笑了笑,他的笑带着一种威信和尊严。他是窦志玲唯一的儿子。

“只有昆仑奴才会用飞蜈蚣。”李停舟笑着说道。“可是萧大掌门不是昆仑奴,却也会用飞蜈蚣呢!所以,他只可能是昆仑奴的奴隶!”说着,李停舟的袖子里光华一闪,一道暗赤的光闪了下。

萧一峰的脸色突然变得铁青。是的,他家世代为官,一朝获罪,沦为昆仑奴的奴隶。当年奉命打入昆仑派内部,却因为天资不好,胆小怕事而一直不受重用,受尽别人的奚落。

无奈之下,只能委身于荒淫的窦志玲。然而。他憎恨这一切!憎恨让他卖命的朝廷,憎恨给了他屈辱的身份,也憎恨李靖岩,岚溪。
岚溪,这个不要脸的贱女人,那时,他是多么疯狂地爱着她,她却用鄙夷的眼光来看他,他不能忍受这些!所以,他要毁掉这一切,自己创造出一个对的世界出来!

那少年空洞的双眼盯着萧一峰,“你认识我的母亲!她在哪里!”他一步一步的逼近萧一峰。萧一峰的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抓住了他。他知道了这个少年的身份,却不知道怎么摆脱这个少年对他的钳制。

李停舟的笑容深了,这一幕,他真的等待了太久太久了。
二十年里,他觉得自己一直是断断续续地活着。疼痛到昏死,然后醒来。如今,一切的筹备,都有了结果。他勾引了萧一峰唯一的徒弟,怂恿了萧一峰唯一的儿子,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杀死他。

“你的母亲是谁,我怎么会认识......”萧一峰仿佛受到了惊吓,一步一步地后退。无意间,触碰到了那具坐着的骷髅。

那骷髅在他的手下迅速碎成了粉末。
那骷髅就是窦志玲。
当年,昆仑奴来到了昆仑山脚下,窦志玲前来与他会晤。却被毒杀在此。

当年窦志玲信心满满地沿着自己亲自建造的密道与萧一峰见面,却想不到,他的内心,充满了要摆脱她的愉快。

也许到了后来,她真的有点爱上他了,所以将江湖中的秘辛,都一一告诉了他。

他对她也不错,不是么?每一次的欢会,都花样翻新,让她满意而归。这最后一次,也是一样......这样想着,他把醉春风滴入了上好的竹叶青中......

其实,萧一峰真的是一个很胆小的人啊。如果不是她苦苦相逼,要他开放这条密道放走她的门人,她也许现在还活着。即使她已经死去了,他连她的尸体都不敢搬走啊!

可是你们为什么要逼我呢?

你们为什么要把我逼到这样的境地呢?

眼前的少年两眼空茫,咄咄逼人。“你到底是谁!”他一边问着,空茫的眼睛里流出了两道淡红的血泪。

答案就在唇边,李停舟笑了一下。他就是你的父亲,杀死你母亲的那个人。

“你到底是谁!”少年歇斯底里地喊道。

一道剑光扬起,打在了少年的背心,他无声无息地倒下了,被萧一峰一把抱住。

“昆仑派的事情,不能让外人来干涉。”师亦恬淡淡的说。

少年在萧一峰怀里挣扎,“你到底谁!”他用手触碰着萧一峰的脸,一边用怀里掏出一条项链。那是可以解天下锁的钥匙,用特制的材料制成,世间只有两把。他的母亲一把,他的父亲一把。
“铮”,那钥匙好像有磁力,牢牢地吸在萧一峰的胸口。

原来,你真的是我的父亲。粗糙的手在萧一峰的眼睛上摸来摸去。柔软的眼皮下,是什么颜色的眼睛?是黑色的么?不然,怎么会嫌弃我们?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插了下去……



第七节

血腥味大胜,空气几乎凝滞。

李停舟望着瞎了眼睛的萧一峰,眼神中有一种恐惧。

当年他为了刺探昆仑派的秘密,甘愿沦为奴隶,为窦志玲驱使,终于探得了这个秘密。却几次因为地道的精密无功而返。蛰伏多年后,找到了窦志玲唯一的儿子,解开密道机关,才来到了这里。

师亦恬执剑横在萧一峰的面前。

他望着师亦恬,笑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你的师父不会让你离开这里的。因为你知道得太多了。他已经和诸神岛的阳岛主达成协议,诈死不过是为了在暗中更好的控制武林。”

师亦恬用力攥紧了手中的宝剑,望着眼前的两个男人。有很多事情是无法选择的。

就像当初遇到李停舟的时候,她无法阻止自己跟他走,现在她也无法阻止自己和他刀剑相向。

刷的一声,师亦恬自袖中抽出贴身软剑。灵蛇般的剑尖在她手中熠熠生辉。

李停舟望着她,眼神中有一种哀痛。手指飞舞,赤光闪动,是飞蜈蚣。

这不是他要的结局。他只想要萧一峰众叛亲离而已。

如果在正常的情况下相遇,他说不定真的会爱上这个女人的,而不是现在这样。

她和岚溪姐姐很像。有一种决绝的眼神,会毫不犹豫地切断自己的退路,让自己无路可走。他喜欢这样的女人,喜欢她们给他的温暖。那么那么的温暖。

而他,就是为了这温暖,他才苟活至今的。不知道,还要活多久。

“你知不知道,你有一个孩子?”师亦恬向他笑了笑,用不持剑的手摸了摸日渐隆起的腹部。
一枚孔雀翎就这样扎入了自己的腹部,爆出了一股血泉,她慢慢倒下。李停舟抢步上前,将她抱在怀里,却冷不防她的手按在他的心房,藏于袖中的另一枚孔雀翎射出,在他的心脏中爆裂......

涛声传来,记忆中的女人将他一把搂在自己的狐裘里,对他说:“你以后就叫停舟,李停舟。”
李停舟的嘴角含着一丝笑意。

她已经了然了一切的起源,她也已经切断了所有的结果。
这样是不是最好的选择?不然有一天,有个人会对自己的孩子说:“她就是你的母亲,杀死你父亲的人......”
她用手摸了摸自己日渐隆起的腹部。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萧一峰似乎风化成了石像。

当年,他和窦志玲生下了一对龙凤胎。他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只有一双眼睛有差别。男孩子的瞳色是蓝的。而女孩子是黑色的。
他抱走了女孩子,养育至今......

恬儿,我是你父亲,你知不知道......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
所以,她一直想要逃离,
所以,逃离之后又回来了……

李停舟自·杀










【第四轮1区杀帖】百爪挠心      BY  【杀】李停舟      逆水行舸(神死恸暝转)



    “交出枕头!饶你不死!”
      ......
      数百匹健马驰骋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搅起蔽日黄尘,宛如飓风向前推进。马上骑士服饰各异,皆以油彩涂面,一个个扬刀挥剑,战马如飞犹自嫌慢,马鞭此起彼落,口中叱咤如雷,追赶着前面一辆驴车。

    拉车的是一匹白毛驴子,更准确的说这是只怪驴:贲睛批耳,板肋旋毛,尾短一簇,蹄分两瓣,异常瘦弱,芦柴棒般的四条痩腿屈伸起落,也在拼命奔跑,真让人担心它会突然折断。驴的辔头上插着一面粗麻布小旗,上写四个银钩铁画的小字“不赔镖局”!这竟是一辆镖车。

    没有车夫,但随车有两个镖师,男镖师寻常个头,玄衣飘飘,隐隐有出尘之态,背上负着一只半片阴阳鱼形玉匣。他轻举步履,跟在车旁奔跑,却并不气促,驴车行驶极快,半步也拉不下他。   

     驴车旁边并排驰着一头草驴,甚是膘肥体壮。驴上坐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女,韶颜如花,脸上稚气未脱,但俨然绝色。梳着桃形双丫髻,脑后青丝被风吹起,若飞若扬。这少女不戴簪环耳饰,只有眉间一点胭脂,涂成寿阳公主梅花妆,俏然可爱。小巧玲珑的身段背着把未上弦巨弓,弓身舒展,长有五尺,铁臂铜胎。四只竹篾编就的箭壶,挂在弓旁,壶中密密麻麻插满雕翎。
    原来这两个便是“不赔镖局”镖局的当家。
    男的叫李停舟,少女名叫凤栖霞,乃是一对恋人。这次两人联袂,是为了一样极重要的货物。

    奔跑中,李停舟凤眼斜睇,望着风尘仆仆的凤栖霞,眼中满是愧疚疼惜。这一抬头,露出一张苍白的脸。这张脸轮廓清秀,但是宽广的额头上却被人用朱砂写了个神符鬼咒,笔法曲折盘纡如云气缭绕之状。当年武当山派掌门李靖岩仙长初见这张脸,直吓得魂飞天外,把手中拂尘都扔了。事后李仙长长叹道:“你面相清奇,只怕有屠龙之灾!”便以朱砂在他额头上书满六丁六甲太乙神名镇之,洗濯不掉。
   
忽然后面劲风锐响,三支箭破空射来,两支分射二人,一支射向镖车,三支箭不分先后,眨眼即至,凌厉无俦。无暇多想,李停舟猛地旋身而起,身子仰卧半空,左脚倏伸,踢飞了射向凤栖霞的那支箭,左臂圈处,捉住飞向自己的那支箭,右臂陡伸,飞向镖车的那支箭已被噙在指间。

    还未落地,又是四支箭接踵而至,凤栖霞急忙圈驴过来,飞身跃向半空,身子扭转、俯仰、折叠,六个姿势蝉联而下,凌厉如鹰,曼妙如鹤,矫健如龙,六支射来的月牙箭,全部收于纤纤五指之中,她一个蝶翻落地,嘻嘻笑道:“停舟,你六支,我六支,我们平手。”她以背对敌,浑不把追兵放在眼里。

    话音未落,身后三百步外弓弦铮鸣声骤起,凤栖霞回臂、摘弓、上弦、引弓、曲臂、曳弦,一气呵成,嘣地一响,六支月牙箭应机发出,宛如流星,划破长空!

    六支月牙箭箭尖对上六支柳叶箭的箭簇,劲力大小立判,柳叶箭全被从中剖开,扑落地上。月牙箭尚自飞了百步,方才势尽坠地。还有一支漏网之鱼,已经射到凤栖霞面前三尺,她手腕一翻,弓耳挂住箭簇,一兜一带,敌人之箭乖乖填在自家弦上,左弓步,弯臂、掣肘,弓开半月,箭如长虹,呼啸而去。一箭标的,正将对方箭手帽上簪缨射落。
    凤栖霞转头嘻嘻笑道:“停舟,怎么样,我的箭法有进步吧?咱俩联手对付他们!”

    李停舟嘴角弯起,强笑一声,眼中却满是忧色。那少女咯咯笑道:“你用握固大法天天传我内力,现在我武功可不输给你呢!我也要让这帮酒囊饭袋瞧瞧我的手段。”说罢,两人掉头向身后马队冲去。

    马队当先七人连骑飞奔。七匹健马身健腿长,二十八只碗口大的蹄子刨起草皮沙土,在身后扬起七道飞。

    马上七人打扮各异,自左数起,一个穿绸裹缎的商贾,胖得好似就快出栏的肥猪;一个披鹤氅穿道袍的老头,瘦得像是饿了两个月的马猴;一个比大象还高大威猛的巨人;一个比雄狮还强壮的昂藏大汉;一个胖头鱼和尚,笑眯眯一团和气,好像你刚给过他十两银子;一个鹰钩鼻尼姑,立眉吊眼,好像你欠了她十两金子三年没还;最末是一个美丽女子,她是几人当中唯一没有脸涂油彩的。

    射箭的正是冲在最前面、身穿箭袖短打的昂藏大汉。

    李停舟疾奔当中,回手掣出四支箭来,一起填在弦上,五箭同时发出,霹雳弦惊,分射五人肩胛,只余下那女子和那老头。

    那射手大惊!他是当世弓箭大家,深谙弯弧之道,寻常人不过一弓一矢,神射手养由基李广均可一弓四矢,百发百中。一手四矢,五指四个指缝各嵌一支,但是如此力量分散,角度不同,极难命中目标。自以为横绝天下,再无敌手,没想到这么一个乡下人竟也有如此神技。方才簪缨被射落,已然输了一招,颜面扫地,当下怒吼一声,亦掣出五支箭,用尽全身力气,嗖地射去。五支箭在空中相撞,同时落地,竟然平分秋色。

    居中那个老掉渣的大脑袋瘦老头弯着的脊背竭力挺了挺,咳嗽一声,叫道:“眼睛,点子扎手,咳咳,注意。”

    那神射手叫道:“脑袋,眼睛晓得!”双臂酸麻中,连珠箭嗖嗖射去。
  
    原来这江湖上闻名于世的七大高手联盟,抢劫冷梦枕。虽然当时天下乱七八糟,朝廷自顾不暇,但是冷梦枕毕竟属于御品,明目张胆抢劫,触犯王法,只怕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因此合议,脸上化妆,七大高手改了姓名,本来燕八行提议叫老大、老二,一直排行老七。但是座次争执不下,还好马叉阳提议以每人擅长的武器命名。

    武器是死的,人是活的,所以商贾打扮的风伊卓最厉害的武器不是他例无虚发的飞镖,而是他的脚趾头,因为他说他的飞镖是脚趾头发出来的。

    胖巨侠身高丈四,天生异相,名列武林“四大名人”之一。两只胳膊赛似铁杵,肌肉盘结,精力胀得像要爆炸出来。这两只胳膊一个举起过霸王一举成名的鼎,一个举过砸断秦武王膝盖的鼎,而且是一手一个同时举起。但是他给自己的化名却是:“屁股!”因为他的胳膊输给了一个人,而铁屁股功却赢了这个人。

    白兔寺主持兔小僧和箐云师太颇有一段渊源。箐云师太出身唐门,暗器独步天下,她化名“手指”!于是兔小僧大师化名“手掌”,生死都和她连在一起,而且他的大力金刚掌自诩武林正宗,天下第一。

    燕八行化名“眼睛”,他目有重瞳,可以看清三百步外蚊子的一条腿,是以他的箭法百发百中,天下无双。

    那个美女是马叉阳的干女儿,燕八行的未婚妻窦志玲,她的武器就是她的美,和她照过面的,无论男女,回头率都是百分百。她每天都用三百两银子的胭脂水粉呵护她的脸蛋,所以她化名“脸蛋”。

    马叉阳学贯古今,熔铸东西,刀枪拳棒无有不精,巍然成一大家。成名绝学就是“降魔十九掌!”但是他却不屑于手掌的称谓,他给自己的化名是:“脑袋!”天下武功全是脑袋想出来的,所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脑袋统领全身,弦外之音还是领袖众人,大家见他不肯让贤,无奈之下也就同意了。

    虽然化名,但这几人长相太奇,武功太高,名声太大,尤其武林盟主龙霸天西征魔教以后,这几人骎骎然大有执武林牛耳之势。名人做坏事,即使易了容,也掩盖不住。马叉阳一咬牙,身份被识破,只好杀人灭口了。他低低说了句:“全力一击,不留活口!”
    说话之间,双方相向奔来,疾如星火。
   
    转眼已到十丈之内,商贾打扮的风伊卓的脚动了,他穿的是一对虎头靴,上好的牛皮硝制,鞋尖顶着一个青铜虎头,此时他的脚猛一踩镫,两只虎嘴忽张,十支精钢飞镖同时射出,射向李停舟十处要害。
    李停舟刚射落燕八行一支羽箭,飞镖眨眼临身,他身子软如麻花,由头至脚,瞬间拧出绝不可能的十道弯,十支飞镖一闪而过。
    风伊卓笑了,他拢在袖子里的手终于动了,这一动,就发出了二十五支镖!二十五支镖有十支直线镖、十支曲线镖、三支回旋镖、一对子母镖。而且他的手中还扣着一支绝命镖!当猎物躲过了所有的镖后,才是压箱底的一镖出手的时候!自从练成之后,四十年封镖未用,今日会不会横空出世,惊艳江湖?
    与此同时,胖巨侠纵马如飞,惊雷怒吼,须发忿张,中路直进,两只毛乎乎大手握住一根巨大狼牙棒,棒杆如同小碗粗细,棒头比他自己的腰还粗,上面密匝匝的铁钉每个都有半尺长,宛如泰山压顶兜头砸下,空气被硬生生撕裂,发出撕心裂肺狂嗥。劲风下砭,凤栖霞飞扬的青丝哗然跌落,抽打双肩。

    箐云手中的一个黑匣子格地一响,唐门最恐怖的暗器暴雨梨花针劲射而出,凤栖霞周围一丈方圆全被笼罩在内。

    兔小僧缓缓抬起两臂,两只大袖鼓动,好像灌满了风,袖子里的双掌若隐若现,全身劲力运于双掌,蓦然推出,狂暴的劲风一涌而出,宛如山呼海啸扑向凤栖霞。

     燕八行手中的箭终于再度飞出!骏马疾驰,马上的他右手如推泰山,左手如抱婴孩,霸王弓宛如满月张开,弦上只搭着一支箭,犀利如针的箭簇,笔直如枪的箭杆,饰以金色凤羽,金光缭绕,这支名为“金仆姑”的神箭完美得宛如梦幻!   

霸王神弓,金仆姑箭,天下第一神射手,三强组合,何人能消受这绝命一击!燕八行的手指都因用力而苍白凸出!没有任何花哨,只有比闪电还快的速度!“嘣”的一声,用力过猛,宝弓弓弦铿然两断,这一箭带着前无古人的力量劲射而出,空气遽然撕裂,竟爆起一溜璀璨如除夕焰火的火花!

    马叉阳马居中央,正好面对李停舟,此时他轻勒丝缰,放缓速度。前有狼牙棒狙杀,左侧风伊卓飞镖招呼,燕八行呼弓驰援,右侧暴雨梨花针侍候,大力金刚掌策应。他不可能钻入地下,唯一逃生的机会就是一飞冲天!人老精,马老滑,当年只凭一双肉掌纵横武林风骨峭拔的少年,如今垂垂老矣,才明白苦练不如机巧的道理,所以他也玩起了暗器。手腕抖动,空气中簌地一颤,一张天蚕丝织就的天罗网飞上半空,方圆五丈之下,飞鸟难逃!
    七种致命武器张开魔手,李停舟已入死局。

    淡淡的云彩中一滴滚圆的雨滴落下,恰恰落在窦志玲弯翘如帘的睫毛上,啪的,化作更小更细的千千万万点琼珠碎玉,在瞳子上迸溅开去。眸子里那个冷峻的身影仿佛一滴墨洇开,拉长变成了淡青色的一团影子,一眨眼间,风流雨散,还是那个人儿,从眼睛深处浮凸而出,又茫然消失不见,就宛若化入了这青山绿水之间。

    窦志玲大惊之下,忽然身子前倾,原来奔驰的战马忽然马失前蹄,砰然跌倒。惶急当中,她手按鞍桥,一个云里翻落在地面。

    与此同时,“砰砰咚咚,哎呦哇呀”重物落地声、人物惨叫声全被一声地裂山崩的巨响压盖过去,窦志玲有耳如聋,回头看时,七大高手的坐骑全部卧倒在地,全部摔在了地下。

    风伊卓仰面朝天,二十六支飞镖都钉在自家身上。

    胖巨侠坐在地上,两手撑地,却怎么也站不起来。他的铁屁股功着实了得,屁股完全陷入土里,卡在其中,上下不能。那根狼牙棒却找不见了。

    箐云师太最惨,躺在地上,脸变成了蜂窝,黄蜂针密密麻麻扎在上面,没见过这么针灸的,她也是心急出错,脸疼便用手捂,结果针刺更深,一时痛得惨叫声声,令人不忍卒闻。

    兔小僧嘴角流血,两只手腕互托着,膝肘撑地,拼命向箐云师太爬去。

    山狗后背钉着一支点穴刺,站在那里,好像一具失魂落魄的僵尸。

    不远处,天蚕网裹着两个人滚来滚去,呜呜乱叫,听声音正是马叉阳和燕八行。

    窦志玲急忙奔去,扯开天蚕网。马叉阳和燕八行衣衫不整爬起身来,马叉阳最心爱的蜀锦金丝鹤氅也弄没了。

    忽然远处一片大哗,几人举目望去,只见七大派弟子纷纷马失前蹄,下饺子般滚落马下,一时间,人喊马嘶,尘土飞扬,蔚为壮观。

    马叉阳回头去拉马匹,却见那马被一段布条将两只前蹄捆住了,难怪会马失前蹄。挨个看去,其它马匹也是一般情形。

    燕八行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人潮之中只有他的眼睛才可以捕捉到得那个黑色的身影,摇头不止,脸上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口中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这情形简直如同梦魇,偏偏他又生就一双重瞳,鬼魅不能遁形。

    李停舟从反击开始到结束,这些狂奔的名驹才堪堪奔出了半步!

    他落下,撕成条子的鹤氅搭在肩头,拍拍手,似乎不甚满意,转眼间回到了驴车旁。

    燕八行箕坐地上,狠狠掐了一把大腿,生疼!不是梦。可是,天地间决不可能有这么快的身法!绝不可能!

    燕八行记得很清楚,高不可攀的飞龙阁上,神圣不可侵犯的龙虎英雄榜,自己叨陪末座,在兵器谱中不起眼的一个角落写有箭术一项,自己名列第一,成绩至今无人打破。

    燕八行还不知道,此时此刻,此山此水,那个人,就是一道分水岭,在他身后,游侠时代风流云散,黯然结束,在他手中,神侠时代御风拏云,盛大回归!

    突然,一匹骏马卷地奔来,马上人右手拖着一把金背砍山刀,大叫道:“喂,白胡子老头,借点绳子,有没啊?斗篷也行!”这句话是对着马叉阳说的,却是凤栖霞姗姗赶到。

    那边六个人都已经解开马的束缚,飞身跨上,他们的伤都不重,箐云师太脸上的针也拔了,李停舟一口罡气吹得极有分寸,竟然避开了她的眼睛。

    马叉阳转头望去,数百人的大队伍人仰马翻,一个站着的都没有了。大怒道:“你借绳子干嘛?”

    凤栖霞笑道:“捆你们的马蹄子啊!有一百多匹马没捆,都让我给踹倒了。啊,你们都解开了?”马驰到且近,忽然头顶呜呜风响,胖巨侠的狼牙棒这时才从空中挟着强劲无比的劲风落下,凤栖霞也不抬头,伸左手向空中随意抓去,那根狼牙棒已抓在手中,狼牙棒杆太粗,她的手才扣住一半。

    马叉阳震骇不已,向左右使个眼色,众人忽然撇下她,同时催马向镖车追去。

    凤栖霞纵马急追,但她抢来的马脚力太差,须臾就拉了一箭地。情急之下,她掠下马鞍,两件重大兵器抗在肩上,向前飞奔,转眼超过众人马头,右手砍山刀横在燕八行马前,左手狼牙棒扫向胖巨侠。燕八行纵马狂奔,正向刀刃冲去,情急之下,急忙勒马闪在一边。

    胖巨侠自恃力大,探身过来,大手倏伸,攥住狼牙棒杆,拼力抢夺。凤栖霞单臂用力,将他举起空中,甩了出去。他也真硬气,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来,吼道:“还我兵器!”

    凤栖霞正嫌这兵器粗蠢,伸手扔了过去。举起大砍刀一路劈了过去,丢掉二百八十六斤的狼牙棒后,她的速度又快了不少,脚下虎跳豹跃,瞬间出现了六个影子,拦住众人马头,每人都招呼了一刀!

    幻影千叠!

    不过比方才的魅影迷踪速度逊色不少。即便如此,众人再想前进一步也势比登天!

    胖巨侠跳上马又冲过来,一棒砸下。大砍刀太轻,不敢硬碰,凤栖霞欺身过去,又将狼牙棒夺了过来。右手大砍刀劈砍削剁运起刀法,左手狼牙棒抡拍扫砸使用棒法,一心两用,居然并行不悖。但狼牙棒太过沉重,运转起来,渐渐窒滞。众人一寸寸向前争夺阵地。

    胖巨侠失了趁手家伙,英雄无用武之地,在旁边急得团团转,连声嘶吼:“小丫头,你用两件兵器,俺赤手空拳, 不公平!大大的不公平!”

    凤栖霞咯咯笑道:“还你兵器!”掷还与他,登时手法又快了好些,将众人逼退数丈,伸手又将狼牙棒夺过。

    胖巨侠还要狼牙棒。凤栖霞再掷给他。马叉阳怒道:“不许要!”

    胖巨侠猛然醒悟,伸手将狼牙棒扔给凤栖霞,叫道:“俺不要了!”

    凤栖霞嘻嘻笑道:“停舟说了,别人的东西是别人的别人要就要给别人别人不要自己也不要要,我听停舟的,所以别人的东西别人不要我也不要别人要我也不要。所以你要就给你你不要我也不要,要不你就扔掉!”她嘴皮子又脆又快,这一段“要不要”绕口令似的拗口,胖巨侠晃着笆斗般的大脑袋想了半天,越想越糊涂,大吼一声:“你要也得要,你不要也得要!反正我是不要!”又扔回来。一时间,硕大狼牙棒在空中走马灯似地呜呜乱飞。凤栖霞左手抛掷狼牙棒,右手一点不缓,手持砍山刀攻向众人。

    场上一时变得极为有趣,凤栖霞分身为七,无休无止追着众人打,胖巨侠死皮赖脸追着凤栖霞赠送兵器。

    战马盘旋,凤栖霞以一敌八,尚自不落下风。燕八行暗自纳罕,她的力量速度大不如前,难道是累了?

    胶着中,马叉阳扬声大喝:“兀那丫头,交出枕头,饶你不死!”说出这话,他自己也有点脸红。

    凤栖霞一边格斗,一边咯咯笑道:“兀那红马,放下老头,饶尔活命。”马叉阳骑的正是一匹火红色大宛名驹。

    马叉阳怒道:“枕头乃害人物,留着贻害江湖!”

    凤栖霞将狼牙棒扔出十几丈,趁着胖巨侠去捡的空当,学着酸儒模样,阴阳怪气吟道:“老头乃败家子,留着浪费粮食。”

    马叉阳气得白胡子撅起多高,抽出双刀劈来:“一旦引起江湖风暴,血流成河,你悔之晚矣!”

    凤栖霞低头躲过双刀,让过风伊卓的绳镖,磕出箐云师太的铁拂尘,挥刀架开看兔小僧的方便铲,对着马叉阳的那匹红马说道:“一旦吃光粮囤米面,再来吃尔,尔哭之何及!糟糕,中间那句没对上。”

    马叉阳顿足捶胸:“呜呼呜呼!”凤栖霞对道:“哀哉哀哉!这回对上了,哈哈。”

    窦志玲娇叱道:“像这样的刁蛮妖女,只有杀之而后快!”

    凤栖霞偷眼瞧去,叫道:“像这样的无理悍妇,必然休之而不悔!”窦志玲和燕八行并辔江湖,人称“鸳鸯侠”。有婚约未拜堂,但钻墙逾穴,早已暗通款曲。凤栖霞一派天真烂漫,哪里知道这许多曲折,本为了骈四俪六的为文作赋,胡诌强对的。但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窦志玲表面还是黄花闺女,忽然被人唤为“悍妇”,一下子说中心病,不由得恼羞成怒,喝道:“该死该死!”话音未落,忽然眼前人影晃动,接着脸上一凉,好像有毛毛虫从上爬过。伸手抹过,一手污泥。

    原来昨夜宿雨未干,地上略有积水,凤栖霞用手和泥,在她脸上写了四个字“笨蛋笨蛋!”

    凤栖霞站在地下,一手泥,拍手笑道:“漂亮大姐姐,你也成了大花猫了!”

    窦志玲最爱惜容貌,一时起了性,手挥双刀,纵马追着凤栖霞砍,燕八行冲上,襄助于她,燕八行使一把三尖两刃刀,从左一刀,削凤栖霞肩头,凤栖霞向后一闪,两人刀枪相交,叮的一声,火星四溅。

    窦志玲一刀劈空,不见了凤栖霞,怒喝道:“妖女,出来!”就听马肚子底下有个声音道:“花猫姐姐,我在这呢!”低头一看,凤栖霞双手抓着马镫,身子露出半边,倒悬马腹之下,嘻嘻笑道。

    窦志玲一刀戳下,又刺了个空,忽觉肩头被人一拍,凤栖霞的声音:“嘻嘻,花猫姐姐,我在这呢!”回头看时,凤栖霞咯咯笑着,已从她马臀上纵开去,一刀劈向正溜边准备冲向镖车的风伊卓。

    九个人又战在一团。马叉阳扬声大叫:“小姑娘,你此次镖金是多少?我付你十倍,你将枕头给我。”

    凤栖霞摇头道:“我的停舟说了,我们一旦接了镖,镖在人在,镖亡人亡。不能丢镖,不能失镖,更不能卖镖走黑镖。”

    马叉阳摇头道:“小姑娘,你的镖金究竟是多少?”

    “整整三百两雪花白银。”

    马叉阳仰天大笑:“你被雇主骗了!你这次保的镖价值连城。我给你三万两,你可以置办大片豪宅良田,买到无数漂亮衣物,从此不用再风餐露宿,辛苦走镖。银票就在我们身上,马上付讫,我们也不要你亲自送镖过来,只要你抬抬手放水就行,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凤栖霞咯咯一笑:“我的停舟说了,保镖一来是为了挣钱,二来是为了好玩,天天打架有趣得很,若是放你们过去,罢手不打,不是没趣得紧啦!”

    马叉阳暗道:“什么你的停舟说了,这鬼主意只有你这不知轻重的刁钻丫头才想得出来。”一时怒气上涌,忽听蹄声如雷咚咚响起,偷眼回瞧,后面混乱人马整饬已毕,挥刀抡剑,蜂拥而来。

    马叉阳胆气顿粗,叫道:“好个不知死活的丫头,既然如此,休怪贫道手下无情!各家掌门并肩子上,志玲和各派弟子包抄过去,务必夺下盒子!”后面众人轰然应诺,鼓噪向前。

    马叉阳纵马向前,率先冲至,雁翎双刀宛如泼风滚雪,向凤栖霞兜头斩下。这两口刀镶金饰钻,光华闪烁。凤栖霞眼睛一亮,想到一事,闪到一旁,说道:“我的停舟说了,你们抢我们的东西,有违国家王法、江湖道义!”

    马叉阳的泼风刀法施展开来,一边连绵不绝攻至,一边说道:“害人之物人人得而毁之!这才是律法所秉,道义所在。”

    凤栖霞恍然大悟道:“哦,原来如此啊!多谢大叔教诲!原来我的停舟也有说错的时候,哈哈。”突然丢了砍山刀,猱身扑上,钻进刀隙间,问道,“你这两把刀多少钱买的?”

    马叉阳猛见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闯进眼帘,不由一愣,下意识道:“六百两,怎么?”话音未落,两只手腕一麻,双刀已被凤栖霞挟手夺去。

    七派弟子已经冲到,凤栖霞双刀舞开,劈撩扎挂斩刺扫架,一溜腕花背花舞得风车也似,杀入人群,直如滚汤泼雪,所向披靡。

    马叉阳瞧得心惊胆战:“这是我崆峒派的泼风刀法,向不外传,你如何会得?”

    凤栖霞嘻嘻笑道:“我的停舟熔天下武功于一炉,小小的泼风刀法算什么?”一脚将山狗踹落马下,自己跨上。马叉阳指挥各派大小头领包围,长刀短剑重锤;飞镖袖箭暗青子一股脑招呼下去,既然她无师长门派,便不怕有人报仇,于是狠下杀手,再不留情。凤栖霞纵马控缰,指南打北,迎来送往,东驰西突,如入无人之境。武林众豪多擅步战,贴身短打,招数精奇,马术却寻常得紧。岂料马战马术不精,等于双足瘫痪,凤栖霞虽是稚齿女孩,却力大无穷,马术精熟,人马合一,纵横裕如,是以万马军中谈笑风生,无人能御。

    马叉阳叹气不已,但见她目不斜视,只盯着别人的兵器,随时夺下,贵重的挂在鞍上,粗笨的随夺随扔。马叉阳不知其意,看来这丫头有收集兵器的癖好。好在这么一来,她无暇他顾,追兵两翼从外围包抄,已经接近了前面镖车。

    窦志玲催马急冲,扬手抛出百炼精钢鹰爪飞抓,搭住车篷,向后用力一扯。那篷车木板蠹腐,老旧不堪,受此大力,顿时破碎数爿,四散飞开。篷车变成了板车,车中事物一览无余。

    窦志玲马往前冲,长身看去,只见车内木板上铺了一张老羊皮,一个宫装少女正倚着靠枕,四肢微微蜷起,眼皮闭合,神情恬适。外面喑呜叱咤,闹得那么凶,她却正在那里海棠春睡,而且还微微打着娇鼾。

    窦志玲疑心有诈,双刀交叉,护住前心,喝道:“你是何人?交出枕头!”

    车中宫装美女睫毛一动,睁开了眼睛,先若无其事地伸了个懒腰,真有一种“春风烂漫恼娇慵,美人睡起无气力”的媚态。然后樱唇轻启,嫣然笑道:“我呀,就是护送枕头前往游侠山庄的天子御使凤凰公主。”她这一笑,明眸皓齿,美艳已极。

    窦志玲大吃一惊:“你是凤凰公主?”

    凤凰公主又是嫣然一笑:“如假包换!”

    窦志玲无暇细问,喝道:“交出枕头!”

    凤凰公主笑道:“好的!”掀起老羊皮,从里面抱起一个真人大小的玉像,双手捧着,递给窦志玲。这一下更是出人意料。瞧这玉枕的样式大小都和掌握的情况相符,不知是不是赝品?

    窦志玲心思电转,腕子一翻,将玉枕远远抛了出去。燕八行一愣:“你怎么把冷梦枕扔了?”

    窦志玲冷笑道:“假的!真的有这么容易到手么?”紧催坐马,霎时间和那驾镖车追了个头尾相连,手中雁翎刀力劈华山猛斩车板。冷梦枕虽不太大,但也不小,这四人身上一览无余,绝无藏匿地方,那男镖师身上背的玉匣有些蹊跷,但那匣子形如半片阴阳鱼,上大下小,最宽处也不过八九寸,一尺多的盒子绝难难装下。唯一可能就是这车板下面有夹层。

    凤凰公主大叫:“哎呀妈呀,真砍啊!”从枕头下扯出一面牛皮鼓来,扔向窦志玲。窦志玲一刀下去,牛皮鼓碎成万片,皮靴后踢马刺猛磕马腹,坐骑吃痛,猛向前蹿,又是一刀恶狠狠劈下。

    凤凰公主濒临绝境,一屁股坐倒车上,两手拍着车板,大叫救命:“李停舟,快跑,不然你就被剁成马排骨、错,驴排骨啦!”那头驴居然也叫李停舟!瘦驴竟似听懂了一般,速度陡然加快。窦志玲一刀砍空,盛怒之下,甩镫掠起,刹那间快了一倍,正跃到镖车上空,双刀合璧,挟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斩下!

    凤凰公主大叫不好,顾不得颜面,从镖车上一滚而下。但听一声脆响,木屑纷飞,窦志玲这一刀将马车完全劈碎,车轴中断,两只轱辘滚出老远。鞍鞯皆落,辕轭俱脱,那匹痩驴顿时浑身无比轻松,一声长嘶,扬起剩下的三五根鬃毛、摇着光秃秃的尾巴,向前撒欢跑去。窦志玲站在满地木屑当中,大叫不好:“方才那枕头竟是真的!”

    远远就听一声苍老刺耳的佛号声响起:“阿弥陀佛!多谢志玲小姐惠赐宝盒,贫尼这里先行谢过了!”一匹青马冲过,马上老尼缁袖一拂,卷起地上魔盒,拨马泼剌剌跑去。

    窦志玲恼恨交加,喝道:“箐云老尼,冷梦枕是我的!还给我!”

    箐云师太毫不费力,捡个现成便宜,得意已极,一脸核桃纹都笑开了:“你扔了就不是你的了!”燕八行怒吼一声,持弓追去。箐云师太身后闯出一匹黄骠马,马上兔小僧戒刀砍向燕八行,口宣佛号:“阿弥陀佛,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燕八行怒骂道:“你们这一对淫僧色尼!”兔小僧和尚撤刀再刺,呵呵大笑:“佛说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施主太过着相了。”说着与箐云对了一下媚眼,联袂朝他攻去。

    窦志玲回头寻找自己桃花马,马却已不见,忽听左首蹄声响起,转身看时,却见凤凰公主不知何时骑上自己的马,摘下自己的翡翠珊瑚鞭,正自策马狂奔。不由得气急败坏大声叫道:“放下我的马!你这个偷马贼!”

    凤凰公主咯咯娇笑:“你砸烂我的马车,赔我一匹马,大家扯平!你这个贼喊捉贼的女马贼!”紧催坐马,追赶前面那头青驴,咯咯笑道:“李停舟,冷梦枕被人家抢跑了,你看怎么办啊!”这回叫的却是镖师李停舟。

    就听马蹄声骤起,凤栖霞的声音传来:“停舟啊,我没气了!咱俩快跑吧!”说话间,一匹红马疾风般追上,马鞍上挂满了长短兵器,烁烁放光,却是凤栖霞来了。

    凤凰公主奇道:“霞妹妹,你没气了,怎么还活着啊?”

    凤栖霞瞪她一眼:“我是说停舟输给我的真气用没了!”

    凤凰公主恍然大悟:“原来是李停舟输给你真气,你才那么厉害的!我也要叫他输给我。”

    凤栖霞急道:“不行,我的停舟真气有限。”

    凤凰公主笑道:“既然有限,为什么给你?既然能给你,为什么不能给我?”

    凤栖霞道:“我的停舟是我未婚夫,又不是你未婚夫,凭什么给你?”

    凤凰公主拿腔作势拭泪,说道:“我不会武功,李停舟哥哥又不给我真气,我怎么抢回冷梦枕呀?呜呜。”

    凤栖霞道:“活该!你自己把枕头给了人家,我们不管!”

    凤凰公主双手一摊:“那个女马贼凶神恶煞似的,我不给她冷梦枕就得给她脑袋,冷梦枕没了可以抢回来,脑袋掉了抢回来也安不上啊!我还没嫁人,就这么死了冤死了!”

    凤栖霞小嘴一撇:“哼,你的这趟镖丢了,我赔你镖金!”说着将马叉阳的两把雁翎刀塞到凤凰公主怀里,“一对宝刀六百两,我们双倍赔偿,咱们就此分道扬镳,各走各路。”催马追上李停舟,开心笑道:“停舟,我捡了好多兵器呀,都是镶金银明珠钻石的,最少也能卖个一千两银子回去。给张大婶买两头牛一挂车三十两够了,给李大爷家的小孙子看病就算用五十两,给讨饭的吴爷爷刘嬷嬷盖个新房买个鱼塘再用掉五十两。我们还剩八九百两呢,嘻嘻。”她掰着手指头,精打细算。

    凤凰公主在一旁唉声叹气:“不愿神仙见,愿识停舟哥哥面;不愿千黄金,愿得停舟哥哥心。丢了冷梦枕是死罪,我这就回去让父皇把我的头砍掉,我走了,停舟哥哥告辞。我真走了,停舟哥哥你拦我我也走。”她嘴里说走,马却往前凑。

    凤栖霞瞪她道:“你快走啊,我的停舟才不拦你呢!”

    凤凰公主一拍大腿,叫道:“哎呀,我才想起来,那年长安诗会上,我还欠停舟哥哥五十两银子没还呢。我手头又没有散碎银子,这笔债又不能拖到棺材里,怎么办呢?唉,看来只有以身相许了!”

    凤栖霞霍地抽出一把鱼鳞刀,怒道:“你说什么?”

    凤凰公主急忙摆手道:“口误口误,我说以身抵债,我做个小丫鬟,铺床叠被,伺候停舟哥哥。我算算,五十两银子,等于五十贯钱,又等于五万铜板。每天一个铜板的工钱,一年是三百六十五个铜板,三百六十五除五万,这个得好好算算......”掰着手指,像模像样地胡乱念起珠算口诀来,“逢三进一,逢六进二,六三添作五,六一下加四,六二三余二,五一倍作二,五二倍作四,五三倍作六,我的乖乖,等于一千八百二十五万年呀。呜呜,看来我要和停舟哥哥千生万世永不分离啦。”

    凤栖霞气得鼻子都歪了:“你这是乘法还是除法啊!明明是还不到一百三十七年嘛。”

    凤凰公主咯咯笑道:“还是霞妹妹最心疼我啦。一百多年,虽然这辈子还不完,也罢,算我倒霉,来世再托生个小丫鬟,继续还,总可以还完了。”

    两人打着嘴仗,李停舟骑在青驴上,半晌无语,突然,抚额做头疼状,长叹一声道:“女人如老虎,师父说的果然没有错!”一拉缰绳,绝尘而去。

    “喂喂喂喂,李停舟,你给我站住!丢了冷梦枕,你拿什么赔我!”
    “本来就不是真的,还要我们赔,你当我们是冤大头啊!”
    ……


李停舟自·杀









第4轮杀帖   【雨中】                 身份:山药蛋  作者  :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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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下雨了,今年天气真的很反常!无意识的一捏阿熊,小家伙呜哇一声哭得异常刺耳。小皮儿愤愤不平的又捏了一下:“哭什么哭?你还有我这个姐姐妈妈,我却没人管没人疼的,少抱怨了。不然,扔你出去淋死你!”
  乌溜溜的眼珠儿盯着密集的雨帘,默默数着山羊:“一只,两只,三只——”一百五十只,一千五百只,眼皮开始打架,似合非合的一刹那,飘渺的歌声终于传了过来。
  数,数山羊, 满坡的白茫茫
  天上下着雨, 大地成汪洋。
  小山羊,不要怕,莫惊慌,   
  妈妈在身旁.....快把灯点亮....

  柔缓的儿歌,清凉的嗓音,使小皮儿的心骤然跳起了街舞,一紧手中的阿熊:“喂,你听你听,山药蛋师父来了!”欢喜急切的一头扑入大雨,冲着声音跑去。
  毛茸茸的青草,在地面上化作迷离的烟雾,本该极目寒烟翠的草春美景。在雨点噼里啪啦打着头发面颊的情况下,剩下的就只有诅咒,恶毒的老天,还有——这晕沉沉的头。
  对了,头怎么突然这么沉?小皮儿刚刚意识到这个问题,已经支撑不住恍惚间长了一倍的——头颅。

  根根筋脉,寸寸血管,都在一点点的膨胀,挤压头皮,妄图一点点的往外溢出......
  忍不住,凄厉的叫出口:“xxx,你好狠.....”

  双手一松,阿熊轰然坠地。紧接着,小皮儿也倒了下去,结成大辫子的青丝溅起一地水花,“砰”的一声,居然在这嘈杂的大雨中依旧清晰地吓人。

  随着发辫这么一甩,阿熊竟诡异的坐在小皮儿的头上,雨,依旧肆意的吵闹,阿熊纹丝不动的坐在小皮儿头上,空洞而无神的眼眸,滑下一缕缕晶莹的液体,是雨?是泪?

  与此同时,飘渺的歌声戛然而止。放歌之人,踏着余音飘然而至。
  白衣,白发,甚至连一双寿眉也是雪白一片,在依旧欢畅的雨花嬉戏中,缓缓而来,与满山的白茫茫融为一体,而身后的青衫男子如影随形,朵朵雨花儿居然自动让开道路,任他们占据这雨中的主宰。

  他们,是人还是山灵?
  青山无语,只默默注视着来人的动作。
  轻轻一甩衣袖,俯身,凝视。良久,眼神里满是笑意。迅速捡起雨中坐在少女秀发上的布娃娃,自言自叹:“皮儿啊皮儿,你这个毛病还改不了啊。一不顺心,就拿阿熊出气。瞧,这次是你被欺压了吧?嘿嘿哈哈......”

  轻笑化作大笑,莫名其妙的笑声,震得山崖相和。略带神经质的抹去笑出的眼泪,顺手把水湿的鬓发抿到耳后。顿时,一张清逸绝伦的面庞现了出来。
  刀刻一般的五官,天生一股肃穆之气。这张脸上,只该出现凛凛秋风,叫人高山仰止,不敢稍有亵渎不敬。可惜的是,大笑挤出的褶皱簌簌跳动,就如在面具上跳舞一样,永远不能合为一处。此人此景,任谁看到,都会心生疑虑,低问一声:疯子?酒鬼?

  他自然不是疯子,他清醒得可以解出最难的谜题;也不是酒鬼,谁都知道山药蛋滴酒不沾。那么他在笑什么?
  终于受不了啦,好奇害死猫啊。在后冷观的青衫人叹了口气,轻轻一拍山药蛋的肩头:“大叔,别笑了。快看看皮儿姑娘,可还有救?”
  山药蛋斜眼一睨,笑声和刚才的歌声一样倏然截止:“xxx,你个大白痴!”肩头一沉,反掌削出:“还皮儿命来——”

  xxx剑眉一皱:“大叔有话好说。哀,君子动口不动手的。”侧身一避,轻描淡写的一架山药蛋的拳头,悄吐内力。
  顿时,山药蛋去势受阻,指端酸麻。循着五指指肚,燥热缓缓侵来,他悠然一转眸子,哑然失笑:“小xx啊,我可不是小皮儿哟,”陡然十指下划,飓风骤起,点点雨滴汇集一处,挟着凌厉的杀气直射回去。xxx啊的一声惊呼,手上一松,仰头急退,不防脚下一滑,四脚八叉的摔在了草地上。
  山药蛋转笑为怒:“你个大白痴,和xxx一样笨!”变指为掌,迎头击下!



  开玩笑!蝼蚁尚且贪生,况于人乎?生死关头,玉树临风的xxx,再顾不得翩翩风度,双手抱头,嘶声大叫:“停,暂停!”
  山药蛋被这声大吼吓了一激灵,本能反问:“干嘛?”xxx委委屈屈的坐起,依旧抱着头,只翻了一个白眼:“我只答应xxx找皮儿,可没说用命还她的赌债。哼,你们犯规了。”
  山药蛋腮帮子抽搐,不敢相信的看向眼前之人,这,这就是xxx给自己派来的助手?这就是江湖传言的xxx?没错儿,长的倒是人五人六的,说起话来怎么比皮儿还叫人无语?
  哦,对了,xxx?小鸡小鸭本就不该说话的,他们若是开了口,自然是叫人无语对苍天!

  毫无征兆的,倍受挫败的山药蛋大叔也双手抱头,往下一蹲,吼了回去:“犯规个头!规则是你和xxx定的,干我屁事?!我要为我的小皮儿找回一个公道。”
  xxx错愕交加,茫然反问:“你的小皮儿?难道你才是她父亲?你们到底谁付我佣金?我的赌债啊,会死人的——”
  摇曳的后腔刚飘上长空,脖颈一凉,一只纤细白皙的素手,无声无息的扣住了咽喉。
  幽幽的声音静止了时空:“说得好,的确会死人。你,去死吧。”

  xxx这一下可是魂不附体了,双臂一展,就去抓山药蛋的衣袖:“鬼啊,我,不,不——要——死——”
  山药蛋胡子一掀,怒道:“xxx1,你玩什么?装神弄鬼的,皮儿都快冻死了——你,你是谁?”本来气势凌人的语气一挫,愕然的看着眼前的女子,“你,你怎么来的?”
  xxx1手指一抖,急促的点了下头,把xxx顺手一抛,一个起落落到了皮儿身前。
  一把抱起,战战兢兢叫道:“皮儿,我的心肝儿,你不要死啊。”
  手忙脚乱的捏开皮儿嘴巴,塞进一只棒棒糖。泪流满面的轻轻击打皮儿雨湿的脸颊,口中喃喃低唱:“小山羊,不要怕,莫惊慌, 妈妈在身旁...... ”

  山药蛋拉起xxx1,嗤的一笑:“妈妈?你叫她一声,她应你么?”
  xxx1勃然大怒:“山药蛋,我们的事用不着你管。”话音未落,小皮儿打了个哈欠,懒懒的开口了:“你吵什么?天天这一套,烦不烦啊?”
  抓过旁边的阿熊,看也不看眼前的三人:“阿熊懒虫,我都睡醒了,你还不醒。”狠狠一捏,吱哇一声,正好把xxx1的抽泣掩过。
  见皮儿起身要走,忙一抹眼泪:“皮儿,不要走。你听我说——”

  说什么啊?皮儿停步,一脸天真的问:“你后悔啦?知道是你错了?”
  xxx1亟亟点头,皮儿粲然而笑,伸出右手:“那,把银子给我吧?”
  瞠目结舌,xxx1一脸震惊:“前天给你的可是整整八百两啊,你全花光了?!”
  皮儿理所当然的点头:“对啊,师傅要钱,我要钱,阿熊要钱——”
  xxx1忍无可忍,一巴掌拍下掰着的手指,怒吼:“我还要钱呢!”忽然一愣:“你,说谁要钱?阿熊?”转头望向小皮儿的布娃娃,脸色一寒,随即悄无声息的开始退后。

  小皮儿又是粲然一笑:“阿熊啊,你看看,可不是所有人都宠着你呢,他们躲你还躲不及——”拉着后音,陡然厉声斥道:“去,夺回你该有的!”

  吱哇——,阿熊的小小身影当得是那个去势如电,在xxx1退出第三步的时候越过了她头顶,毛茸茸的两只小手儿竟然活了过来,直直的下抓那一头亮丽的青丝。



  Xxx1慌忙扭头,抬手狠狠地拨了过去:“什么阿熊,阿熊早死了,你只是个布娃娃而已,也学着装神弄鬼了!”

  阿熊被她拨开,顺势气冲冲的抓住山药蛋,在他脸上一撕:“你个天煞的,别以为假扮皮儿师傅我就认不出你!”

  清脆的童音说着xxx1平素和丈夫吵架的话,异常的诡异。更诡异的却是,这声音从布娃娃开合的口间发出,岂不是真的见鬼了?

  因此,直到刺啦一声,脸上巨疼,山药蛋才回过神惨叫:“慢点,疼!”觉得脸上一松,用手指敲了一敲,一张完整的人皮面具已经被揭了下来,索性自嘲道:“还是做自己舒服啊。”


  闪眼瞥见 阿熊圆睁的双目,一个跳跃蹦后一步:“你,你冷静点——我不是没钱给皮儿抚养费吗?我只是借,借你的赔偿费——”
  盯着骤然换了张脸的“山药蛋”——胡子没了,连头发也被扯下来一缕,露出乌溜溜的半头黑发,人一下子年轻了十岁……

  阿熊眨了眨眼,一下子不知所措了。

  小皮儿揉揉眼睛,走上一步,瞥了一眼赖在地上的xxx,和一边喘粗气的xxx1,嘴角一翘,习惯的哼起儿歌。

  天上星,亮晶晶......
  随着歌声,遥如暮霭的记忆渐渐复苏。眼前的雨点纷纷,恍惚化作了蓝天星月,笼罩住灰蒙蒙的夜色,戴上了岁月的面纱,对她露出孩童儿的纯净笑颜。

  曼声唱着歌,把阿熊抱回怀中,举过头顶。

  那布娃娃居然也对着众人,展开了笑颜,口唇翕合,又一次说起话来:“山药蛋大叔,好端端的你装什么大头蒜,以为戴上假发面具我就不认识你了呗?做梦吧。”


  山药蛋浑身一颤,迟疑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大吼:“够了!”一把扯下只剩一半的假发,恢复了本来面目。

  小皮儿歌声一止:“害怕啦?你瞧,阿熊回来了。扒着你的肩头。冲你耳朵吹气呢。”

  山药蛋不屑:“哼,别来这套,你以为我和你这没用的妈咪一样?”

  边说边退,把僵立的xxx1一拉:“成天想入非非!看个唧唧歪歪的言情,以为自己是灰姑娘;看武侠以为自己是女侠;看个鬼故事,就真的相信布娃娃会说话了-------”



  Xxx1这口气终于出来了,叫道:“可是,这明明就是阿熊的声音啊!阿熊啊,大家都说人小鬼大,是不是你死的不瞑目,回来找我们算账来了?”

  狠劲的要挣开山药蛋扑过去,猛然间头上一个重物砸下,伴着皮儿不敢相信的斥骂:“你,你骗我,你是山药蛋,不是我师父。哇,我的钱啊,我的糖葫芦啊。我白挨了妈妈的百日醉,在这冷风急雨里躺了一刻钟啊。”
  咚,山药蛋被那个布娃娃砸晕,倒了下去。
  临闭眼之前吼出一半话:“你个小兔崽子,不也在演口技?!亏我送你去——”

  小皮儿余怒未息的走过来:“我知道啦,你比唐僧还啰嗦,天天嘟囔送我去艺校学口技,哼,我学来就是吓你们,替阿熊出一口气的。”

  冲不知所谓的xxx踢了一脚:“起来啦,今天演砸了。被这家伙看穿了,收拾东西回校。”

  哦,xxx闻言起身,理理衣服,拧了把水,抱怨道:“我就说了你借这个桥段不好,阿熊是死于车祸,又不是你父母吃掉了。”

  小皮儿皱眉:“如果山药蛋不是婚外恋,要离婚和这个女人大吵,阿熊会离家出走?会出劳什子的车祸?追根究底,就是他们害死了阿熊。”

  轻轻拍拍布娃娃的头顶:“为啥你不能真的跟书里的偶人一样,活过来报仇呢?”无奈的摇摇头,一把扯下xxx正在藏起的遥控器,意兴萧索的转身离开。



  Xxx1一直呆呆看着他们,此时才如梦初醒:“不要啊,皮儿你不要走了,和妈妈回家吧?我好想你和阿熊啊,你们姐弟俩都五年没着家了,555——”

  Xxx迟疑了一下,悄声道:“咱俩的生活费不够了,我是没爸没妈 难得你妈她还记得你,不如——”

  小皮儿怒视:“亏你还是我哥们儿,居然没出息到勒索这个疯女人?给我滚,”顺脚又踢了山药蛋昏迷的一下“这次算他走运,只挨了阿熊一顿打,下次?嘿嘿…..”

  Xxx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还算走运?阿熊可不是布娃娃,是布包着的铁娃娃啊。”

  一边感叹,一边随着走人。身后传来xxx1不知所措的儿歌:

  数,数山羊, 满坡的白茫茫
  天上下着雨, 大地成汪洋。
  小山羊,不要怕,莫惊慌,   
  妈妈在身旁.....快把灯点亮....
  抬头瞧瞧,变得淅淅沥沥的雨滴还真像点点灯光,在逐渐暗下来的夜色中眨眼睛,眨阿眨,
  眨阿眨……

【修改版】BY 纳兰容若

又下雨了,今年天气真的很反常!无意识的一捏阿熊,小家伙呜哇一声哭得异常刺耳。小皮儿愤愤不平的又捏了一下:“哭什么哭?你还有我这个姐姐妈妈,我却没人管没人疼的,少抱怨了。不然,扔你出去淋死你!”
乌溜溜的眼珠儿盯着密集的雨帘,默默数着山羊:“一只,两只,三只——”一百五十只,一千五百只,眼皮开始打架,似合非合的一刹那,飘渺的歌声终于传了过来。
数,数山羊, 满坡的白茫茫
天上下着雨, 大地成汪洋。
小山羊,不要怕,莫惊慌,
妈妈在身旁......

柔缓的儿歌,清凉的嗓音,使小皮儿的心骤然跳起了街舞,一紧手中的阿熊:“喂,你听你听,山药蛋大叔来了!”欢喜急切的一头扑入大雨,冲着声音跑去。
毛茸茸的青草,在地面上化作迷离的烟雾,本该极目寒烟翠的草春美景。在雨点噼里啪啦打着头发面颊的情况下,剩下的就只有诅咒,恶毒的老天,还有——这晕沉沉的头。
对了,头怎么突然这么沉?小皮儿刚刚意识到这个问题,已经支撑不住恍惚间长了一倍的——头颅。根根筋脉,寸寸血管,都在一点点的膨胀,挤压头皮,妄图一点点的往外溢出......
忍不住,凄厉的叫出口:“月氏火舞,你好狠.....”双手一送,阿熊轰然坠地。紧接着,小皮儿也倒了下去,结成大辫子的青丝溅起一地水花,“砰”的一声,居然在这嘈杂的大雨依旧清晰地吓人。随着发辫这么一甩,阿熊竟诡异的坐起在小皮儿的头上,雨,依旧肆意的吵闹,阿熊纹丝不动的坐在小皮儿头上,空洞而无神的眼眸,滑下一缕缕晶莹的液体,是雨?是泪?

与此同时,飘渺的歌声戛然而止。放歌之人,踏着余音飘然而至。
白衣,白发,甚至连一双寿眉也是雪白一片,在依旧欢畅的雨花嬉戏中,缓缓而入,一点也不显得突兀,与满山的白茫茫融为一体。这是人还是山灵?
青山无语,只默默注视着来人的动作。
轻轻一甩衣袖,俯身,凝视。良久,眼神里满是笑意。迅速捡起雨中坐在少女秀发上的布娃娃,自言自叹:“皮儿啊皮儿,你这个毛病还改不了啊。一不顺心,就拿阿熊出气。瞧,这次是你被欺压了吧?嘿嘿哈哈......”

轻笑化作大笑,莫名其妙的笑声,震得山崖相和。略带神经质的抹去笑出的眼泪,顺手把水湿的鬓发抿到耳后。顿时,一张清逸绝伦的面庞现了出来。
刀刻一般的五官,天生一股肃穆之气。这张脸上,只改出现凛凛秋风,叫人高山仰止,不敢稍有亵渎不敬。可惜的是,大笑挤出的褶皱簌簌跳动,就如在面具上跳舞一样,永远不能合为一处。此人此景,任谁看到,都会心生疑虑,低问一声:疯子?酒鬼?、

他自然不是疯子,他清醒得很;也不是酒鬼,谁都知道山药蛋滴酒不沾。那么他在笑什么?
终于受不了,好奇害死猫啊。随着而来的四海公子叹了口气,轻轻一拍山药蛋的肩头:“大叔,别笑了。快看看皮儿姑娘,可还有救?”
斜眼一睨,笑声和刚才的歌声一样倏然截止:“姬无语,你个笨蛋!”肩头一沉,反掌削出:“还皮儿命来——”

姬无语剑眉一皱:“大叔有话好说。诶,君子动口不动手的。”侧身一避,轻描淡写的一架山药蛋的拳头,内力悄吐。
顿时,山药蛋去势受阻,指端酸麻。循着五指指肚,燥热缓缓侵来,悠然一转眸子,哑然失笑:“我不是皮儿。”陡然十指下划,飓风骤起,点点雨滴汇集一处,挟着凌厉的杀气直射回去。姬无语啊的一声惊呼,手上一松,仰头急退,不妨脚下一滑,四脚八叉的摔在了草地上。
山药蛋转笑为怒:“你个笨蛋,和月氏火舞一样笨!”变指为掌,搂头击下!

开玩笑!蝼蚁尚且贪生,况于人乎?生死关头,玉树临风的姬无语,再顾不得四海公子的翩翩风度,双手抱头,嘶声大叫:“停,暂停!”
山药蛋被这声大吼吓了一激灵,本能反问:“干嘛?”姬无语委委屈屈的坐起,依旧抱着头,只翻了一个白眼:“我只答应月氏火舞找皮儿,可没说用命还她的赌债。哼,你们犯规了。”
山药蛋腮帮子抽搐,不敢相信的看向眼前之人,这,这就是月氏火舞给自己派来的助手?这就是江湖传言的四海公子?没错儿,长的倒是人五人六的,说起话来怎么比皮儿还叫人无语?
哦,对了,姬无语?小鸡小鸭本就不该说话的,他们若是开了口,自然是叫人无语对苍天!

毫无征兆的,倍受挫败的山药蛋大叔也双手抱头,往下一蹲,吼了回去:“犯规个头!规则是你和月氏火舞定的,干我屁事?!我要为我的小皮儿找回一个公道。”
姬无语错愕交加,茫然反问:“你的小皮儿?那钓公是何人?你们到底谁付我佣金?我的赌债啊,会死人的——”
摇曳的后腔刚飘上长空,脖颈一凉,一只纤细白皙的素手,无声无息的扣住了咽喉。
幽幽的声音静止了时空:“说得好,的确会死人。你,去死吧。”

姬无语这一下可是魂不附体了,双臂一展,就去抓山药蛋的衣袖:“鬼啊,我,不,不——要——死——”
山药蛋胡子一掀,怒道:“月氏火舞,你玩什么?装神弄鬼的,皮儿都快冻死了。”
月氏火舞手指一抖,急促的点了下头,把姬无语顺手一抛,一个起落落到了皮儿身前。
一把抱起,战战兢兢叫道:“皮儿,我的心肝儿,你不要死啊。”
手忙脚乱的捏开皮儿嘴巴,塞进一只棒棒糖。泪流满面的轻轻击打皮儿雨湿的脸颊,口中喃喃低唱:“小山羊,不要怕,莫惊慌, 妈妈在身旁...... ”

山药蛋拉起姬无语,嗤的一笑:“妈妈?你叫她一声,她应你么?”
月氏火舞勃然大怒:“山药蛋,我们的事用不着你管。”话音未落,小皮儿打了个哈欠,懒懒的开口了:“你吵什么?天天这一套,烦不烦啊?”
抓过旁边的阿熊,看也不看眼前的三人:“阿熊懒虫,我都睡醒了,你还不醒。”狠狠一捏,吱哇一声,正好把月氏火舞的抽泣掩过。
见皮儿起身要走,忙一抹眼泪:“皮儿,不要走。你听我说——”

说什么啊?皮儿停步,一脸天真的问:“你后悔啦?知道是你错了?”
月氏火舞亟亟点头,皮儿粲然而笑,伸出右手:“那,把银子给我吧?”
瞠目结舌,月氏火舞一脸震惊:“前天给你的可是整整八百两啊,你全花光了?!”
皮儿理所当然的点头:“对啊,师傅要钱,我要钱,钓公伯伯要钱——”
月氏火舞忍无可忍,一巴掌拍下掰着的手指,怒吼:“我还要钱呢!”
扭头气冲冲的抓住山药蛋,急如星火,在他脸上一撕:“你个天煞的,别以为假扮皮儿师傅我就认不出你!”
刺啦一声,山药蛋惨叫道:“慢点,疼!”感觉脸上一松,用手指敲了一敲,自语道:“还是做自己舒服啊。”
闪眼瞥见 月氏火舞圆睁的双目,一个跳跃蹦后一步:“你,你冷静点——我不是没钱给皮儿抚养费吗?我只是借,借——”
边说边退,猛然间头上一个重物砸下,伴着皮儿不敢相信的斥骂:“你,你骗我,你是钓公伯伯,不是我师父。哇,我的钱啊,我的糖葫芦啊。我白挨了妈妈的百日醉,在这冷风急雨里躺了一刻钟啊。”
咚,山药蛋,不,是钓公被那个布娃娃砸晕,倒了下去。

不知所谓的姬无语正在疑惑:“布娃娃怎么会这么厉害?”一抬头,皮儿恶狠狠地走了过来:“你想知道看热闹的代价么?想知道单亲家庭孩子的苦恼么?”
姬无语如梦初醒,大叫道:“不想!”扭头就跑——


暂定名: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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