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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子书] 《鸣镝风云录》(136回)文字版(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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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3 18: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十四回 深入苗疆寻爱侣 误投罗网醉奇花
  辛龙生道:“啊,这位兄弟是从东海回来的吗?对了,我想起来了,乔舵主也曾和我说起你的事情。”
  那人怔了一怔,忙道:“说我什么事情?”
  辛龙生道:“乔舵主说他派遣一位兄弟回东海去探听黑风岛的消息,因为黑风岛主虽然不在岛上,但岛上有一个被黑风岛主捉去软禁的人,却是咱们的舵主最最关心的。乔舵主派去探听消息的那个人,想必就是你吧?”
  那人听他说得确凿,只道他果然是新近得宠的帮主心腹,为了表功,连忙说道:“不错。我正是打听到一个重大的消息,刚要告诉老王呢。”
  他的伙伴说道:“你说的那老婆婆是谁,我还未知道呢。”
  辛龙生道:“这老妖妇是辛十四姑,对吧?”
  那人说道:“不错,但辛十四姑如今已是不在黑风岛啦。”
  辛龙生道:“哦,这倒是怪事啦。这妖妇是被囚在黑风岛的,她不在黑风岛,又到哪里去了?”
  那人说道:“她是逃出黑风岛的。听说她偷了黑风岛主的千年续断,已经把琵琶骨驳续好了。是以我必须把这消息设法送给舵主,好让他有所提防。”
  宇文冲听至此处,方始恍然大悟,心里想道:“姜性辛辣,原来他们刚才说的切口,种姜的老妇就是暗指辛十四姑。辛十四姑正是这小子的姑姑,也怪不得这小子要急急忙忙追踪这两个人探听消息了。”
  辛龙生听了他姑姑的消息,心中又喜又惊,神色却是丝毫不露,说道:“这妖妇如今躲在哪儿,你探听出来没有?”
  那人说道:“听说是在湘西邵阳县邵家。邵家的新媳妇是她从前的侍女。”
  另一个人忽道:“龙兄,你打听这个消息干嘛?”
  辛龙生道:“宇文先生是舵主的好朋友,我想请他去杀这个妖妇,替舵主除后患,宇文先生想必会答应吧?”
  宇文冲暗暗好笑:“这小子倒是很会演戏,我只好再充一次配角了。”一本正经的说道:“这正是我想要说的话,给你先说出来了。”   
  那人说道:“龙兄,你当真是本帮弟兄吗?我好象见过你,但却并非是在本帮船上。”
  原来这个人那天是在乔拓疆副手钟无霸的船上,钟无霸掷出铁锚,弄翻辛龙生那条小船,他是曾经目击的。只因当时距离颇远,对辛龙生的面貌看得不很清楚,而又以为他必然死了,是以刚才一时想不起来。
  辛龙生目的已达,无需再行遮瞒,当下哈哈一笑,把那画有骷髅头的扇子撕破,说道:“不错,我是给你们这伙强盗弄死了又活过来的人,我是你们舵主的冤家对头,你认出来了吧?嘿嘿,哈哈,可惜你有眼无珠,已经迟了。”

  那两人这才知道是上了辛龙生的当,惊怒之下,不约而同的向他扑来。
  辛龙生积压了多日的满肚皮闷气正自无处发泄,大喝一声:“来得好,我正要把你这两个强盗消遣消遣!”一招“双龙出海”,双掌齐飞,向那两人斩下。他在那两人中间硬插进去,那两个人的拳头都打在他的身上,但他两臂平伸,双掌斩下,却也刚好“斩”着了那两人的颈项。一招奏效,登时变“斩”为抓,抓着了那两人的后颈一扭。
  他本来要抓着那两个人,慢慢“消遣”一番,发泄闷气的。不料用力之大,连他自己也没料到,只听得“喀嚓”一声响,两个人的颈骨同时给他扭断,叫也叫不出来,便似两根木头倒了下去,死了。
  宇文冲冷眼旁观,心头一凛,阴恻侧地笑道:“辛兄,恭喜,恭喜,喜事不只一桩,你是双喜临门啦!”
  这几天来,他一直是称辛龙生为“龙”兄的,此时突然改口称呼,辛龙生怔了一怔,但随即想道:“反正他早已知道我的来历,如今让他知道多些,那也没有什么。”当下淡淡说道:“喜从何来?小弟的祸福都是操在老兄手上,你说这话,倒是消遣我了。”
  宇文冲笑道:“辛兄,不用害怕。不错,我知道你的底细,也知道你和完颜豪结有梁子。但咱们不是早在荒谷里击过掌立誓的吗?咱们的秘密彼此知道,也相互遮瞒。我为你向车卫遮瞒,也当然不会向完颜豪告发你的。以后我还是把你当作龙新,免得叫‘辛兄’叫惯了,在人前一时改不了口泄漏你的秘密。这样你可以安心了吧。”
  辛龙生道:“多谢吾兄细心。但你说的什么两桩喜事,小弟可是还不明白。”
  宇文冲笑道:“龙兄,你这是明知故问。你方才从乔拓疆的手下得到了你姑姑的消息,这是第一桩喜事。第二桩喜事,你的功力不但已经恢复,而且似乎更胜从前啦,这不是可喜可贺的事么?”
  辛龙生刚才出乎自己意料之外地打死了那两个人,此际亦已明白了原因,心里想道:“赛华佗王大夫教我的吐纳功夫和车卫的内功心法配合,果然是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但只怕我现在还不是宇文冲的对手,可不要给他看破才好。”当下暗暗运一口气,脸色涨红,青筋暴露,连连咳嗽。宇文冲冷冷说道:“龙兄,你怎么啦?”
  辛龙生道:“胸口发闷,有点不大舒服。敢情是刚才用力过度,一口气走入岔道。”宇文冲心中一喜,说道:“那你歇一会儿吧,让我给你看看。”
  辛龙生道:“不用费神,我自己打坐一会,调匀气息,就会好的。宇文兄,请你在旁护持,别让外人来骚扰小弟,那就行啦。”宇文冲道:“你我兄弟,何用客气,当得效劳。”
  辛龙生走入密林深处,盘膝坐下,当真就做起吐纳的功夫。“赛华佗”
  王大夫传他这内息运行之法,必须心无二用,练到紧要关头,对外间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此时一个不懂武功的人,也可以制他死命。故此行功之际,必须有人在旁保护。
  这是一个极为冒险的举动,辛龙生知道宇文冲还要利用他,料想他不至于在未悉自己底蕴之前便行加害。他要摆脱宇文冲的魔掌,只能博一博这个险了。
  宇文冲果然不疑有他,心里想道:“看来他倒还是真心的相信我呢。他只是杀了两个人,就累成这个样子,以此看来,即使他的病完全好了,也不是我的对手,何用惧他。”于是守候在辛龙生身边,当真的尽了保护之责。
  过了半个时辰,辛龙生深深地吸了口气,双目张开,笑道:“好啦。宇文兄,多谢你了”此时他但觉精力弥漫,心里想道:“虽然还没把握,也大可试它一试了。”
  宇文冲道:“好,那么咱们走吧。”
  辛龙生道:“喂,你走的方向不对。”
  宇文冲怔了一怔道:“怎么不对?”
  辛龙生道:“咱们是上哪儿?”
  宇文冲眉头一皱,说道:“你还未清醒吧,当然是上舜耕山找车卫这老儿啦。”
  辛龙生道:“不是小弟糊涂,恐怕是老兄糊涂吧?”
  宇文冲道:“我怎样糊涂了?”
  辛龙生道:“你刚才不是答应了小弟,陪我到湘西找我的姑姑吗?”
  宇文冲道:“这是我帮你骗骗那两个家伙,好让他们相信你的。你怎么认真起来了?”
  辛龙生道:“你不认真,我却认真。好吧,你不陪我去湘西,我一个人去算啦。”
  宇文冲道:“先上舜耕山,再陪你去湘西!”辛龙生冷笑道:“我的亲姑姑在湘西,我可没工夫陪你上舜耕山,理你的闲事!”
  宇文冲哼了一声,怒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要反悔?”
  辛龙生打了个哈哈,说道:“算了吧,你和我都不是大丈夫,咱们彼此彼此,只是一对小人!”
  宇文冲强抑怒气,冷笑说道:“你别忘了,你有把柄捏在我的手里,我可以叫你身败名裂,也可以使得车卫杀你!”
  辛龙生淡淡说道:“反正我已经是身败名裂了,随便你用什么阴毒的手段来对付我吧。我宁可让别人杀掉,也胜于任你摆布。”
  宇文冲道:“好,你莫后悔!”
  辛龙生冷笑道:“你要杀便杀,何必多言。但只怕你如今已是杀不了我了!”宇文冲大怒道:“好呀,我倒要看你恃着什么。凭你这点本领,我杀你易于反掌,可我偏不杀你,我有一十八种毒刑,让你慢慢享受。”
  辛龙生道:“三十六种我也不怕。”
  恐吓不成,宇文冲动了真怒,喝道:“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泪不流,好,老子就成全你吧!”身形一晃,拦住了辛龙生的去路。左臂横伸,右手翻成阴掌,暗伏一招“倒曳蛮牛”的大擒拿手法。辛龙生早有准备,侧身一闪,长拳打出。
  宇文冲喝道:“给我倒下!”说时迟,那时快,已是一把抓着了辛龙生的手腕。
  宇文冲的擒拿手法擅于分筋错骨,只道一抓着辛龙生的手腕,就可以令他无法动弹。不料抓着了才知不妙。
  陡然间只觉辛龙生的腕骨坚硬如铁,宇文冲顺势一拖,辛龙生亦已顺势反推。若在从前,双方功力相差甚远,即使辛龙生化解得宜,也非跌倒不可。
  如今相差不远,宇文冲倒曳的力道刚好给他反推的这股力道借用上了。等于两股力道加在一起,向宇文冲重重还击。饶是宇文冲见机得快,急忙松手,亦已踉踉跄跄的倒退两步。
  辛龙生不容时机错失,飞身扑上,一招“双龙出海”,左掌打出“勾拳”,右拳直捣敌手前胸。宇文冲武功确是非同泛泛,身形未稳,随势便用上了“乱八仙”的拳路,一招“锁手钻拳”,向他脉门斩下。辛龙生化成阳掌避招还招,这一次双方是以硬碰硬,“乓”的一声,辛龙生跌倒一丈开外!
  宇文冲哈哈笑道:“你这小子还敢逞强!”话犹未了,只见辛龙生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喝道:“这一拳我记下了,马上就要向你讨还!”
  宇文冲道:“好,你的苦头吃得不够,那就让你多挨几拳!”口气虽然狂傲,心里已是有点发毛:“这小子的武功大非昔比,我打不死他,久战下去,只怕要弄个两败俱伤。”
  辛龙生挨了这拳,虽然觉得很痛,却并不如想象那样厉害,信心大长!
  双方再度交手,宇文冲不敢轻敌,已是颇有戒心,辛龙生则是越战越勇。
  数十招之后,宇文冲觅得对方破绽,“乓”的又打了他一拳。这一次辛龙生只是退了两步,竟没跌倒了。
  宇文冲几次击不倒他,又惊又气,喝道:“好呀,看你还能挨得几拳!”
  此时他已是当真动了杀机,心里想道:“这小子不肯为我所用,索性就杀了他,也好向完颜豪领功。”起了杀机,痛下杀手。
  可是双方气力都已经消耗了六七分,宇文冲痛下杀手,依然是杀不了辛龙生。辛龙生苦斗之下,吃了几次亏,浑身骨节作痛。胸中浊气一涌,亦是豁出了性命。剧斗中拼着挨对方几下,狠狠猛扑。一连几招进手招数,打得宇文冲暗暗吃惊,连连后退。
  辛龙生陡地喝道:“长债短还,先向你讨个利钱!”倏地欺身直进,一指点向他的“肩井穴”,宇文冲沉肩缩肘拆解这招,辛龙生突然反指为掌,一掌把宇文冲打翻。
  宇文冲喘着气站起来,喝道:“好小子,今日有你没我!”三度交手,矫捷已是大不如前。辛龙生第一次将他击倒,心头大乐。不料乐极生悲,才出了几招,便觉浑身作痛,呼吸不舒,脚步虚浮,出拳无力。原来他的功力虽然大进,毕竟还是略输宇文冲一筹,他挨打了二三十拳之后,才打了宇文冲一掌。这一掌也是凭着一股勇气方能将他打翻的,打翻了对方,心中大喜,这口气一松,已是难以支持了。
  双方都是疲态毕逞,十数招过后,宇文冲一招“双打奇门”,左右臂交叉打出,“蓬蓬”两声,双拳都击着辛龙生。辛龙生一个“鹞子翻身”,一招“五丁开山”,重重的一掌,也是把宇文冲打个正着。
  两人同时给对方打个正着,各自晃了几晃,都倒下去。
  辛龙生暗暗叫苦,心里想道:“我的气力已经用尽了,要拼命也不行啦。唉,想不到终于还是要丧在他的手里。”他极力挣扎,未能爬得起来,但宇文冲却己坐起来了。
  殊不知宇文冲比他更为吃惊,心中同样叫苦。原来宇文冲新近练车卫的内功心法,虽说他有法克制练功的灾祸,前几天又服了从辛龙生手中取得的解药,但新练的内功和他原来的内功未能配合,平时不觉怎样,如今在剧斗之后就发作了。此时他必须调匀气息,引导散乱的真气归入丹田,否则便会有走火入魔的危险。
  辛龙生见对方没有向他扑来,好生奇怪。趁这时机,乐得歇息一会。两人都如斗鸡似的盯着对方。
  宇文冲忽地叹了口气,说道:“你救过我的性命,我也救过你的性命,咱们本来应该是患难之交的好兄弟,想不到如今成了仇人。好,我不强迫你依从我了,你要找你的姑姑你就去吧。咱们以后还是朋友。”
  辛龙生明知他说的不是真心话,但却也不知他此际已是面临走火入魔的危险,暗自思量:“他绝没有这样好心,定然也是像我一样,业已筋疲力竭,害怕两败俱伤。”
  双方都怕两败俱伤,辛龙生本来但求能够挣脱宇文冲的魔掌于愿已足,自忖胜他毫无把握,听他这么说,便站起来,冷笑说道:“好,从今之后,咱们谁也不欠谁的人情,恩仇两结,各不相关!”宇文冲只盼他赶快走开,故意叹口气道:“你不愿把我当作朋友,那也算了。我还是决意遵守诺言,不泄漏你的秘密。”
  辛龙生以剑鞘当作拐杖,缓缓走出树林,看见宇文冲并没追来,这才放下了心。
  他已经知道姑姑的所在,湘西邵阳县的邵家乃是有名的武学世家,他到了邵阳,一打听便打听到了。
  不过由于他还没有知道详情,踏进邵家所在的那山村之时,心中仍是不免有点惴惴不安,想道:“邵家父子都是武林高手,姑姑跑到他们家里生事,不知结果如何。万一她早已给邵家的人打败,我到邵家找她,岂不是自投罗网?”
  正在他患得患失,徘徊道上之际,忽地抬头一看,迎面而来的一个老妇可不正是他的姑姑。
  原来这一天正是辛十四姑擒获了谷啸风的那一天。她把谷啸风交给蒙赛花看管之后,便独自出来散步了。
  蒙赛花对谷啸风有意,她是早已知道的,她把蒙赛花留在邵家陪谷啸风,正是要给蒙赛花一个机会。她的计划甚至是准备蒙赛花把谷啸风放走的,他们两人若是私逃,谷啸风逃出去自必是去找他的岳父,她就可以暗地跟踪了。
  但这一设计,必须谷啸风相信蒙赛花是出自真情,背她干的,这样他才会和蒙赛花去找他的岳父。是以这一设计,她也不让蒙赛花知道,免得她知道了反而做得不自然了。
  她守在路口,遥遥监视,观察动静,忽见一个丑陋的汉子走来,不觉也是大为诧异,蓦地失声叫了起来:“你,你不是龙生吗?”
  辛龙生道:“是呀,姑姑,你不认识我了?”
  辛十四姑道:“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是谁害你的,快告诉我!”
  辛龙生叹了口气,说道:“这也是侄儿自己造的孽,怨不了谁。”
  辛十四姑双眼望着他,心中颇觉奇怪,说道:“隔别一年,你不但面貌变了,性情也好像变了。听说你和百花谷的奚玉瑾成了亲,新妇呢?”
  辛龙生道:“她在金鸡岭。”辛十四姑道:“什么,你们分手了吗?”
  辛龙生道:“她以为我已经死了,不但是她,我的师父,我的朋友,所有认识我的人都以为我已经死了。唉,侄儿如今等于是再世为人,过去的事也不想再提了。”
  辛十四姑道:“苦命的侄儿,这一年来,想必你也是和我一样,经过许多劫难了。你有什么伤心事,难道和姑姑也不能说吗?”
  辛龙生道:“这些事说来话长,姑姑,咱们难得重逢,快快活活的过几天再说好不好?”
  辛十四姑道:“也好,你和我先回去吧。我就住在前面这家人家。这本是邵元化的家,如今给我占了。”辛龙生道:“我知道。”辛十四姑不禁又是一惊,说道:“哦,那么你是特地来找我的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辛龙生道:“是从乔拓疆手下一个小头目的口中获悉的。姑姑放心,这小头目已经给我杀了,他还没有见着乔拓疆呢。”
  辛十四姑放下心上一块石头,说道:“乔拓疆找我寻仇,我也不怕。不过我住在这里的秘密能够不让外人知道,当然更好。”
  辛龙生道:“邵家的人呢?他们是给你杀了?还是都给你赶跑了?”
  辛十四姑笑道:“你是不是惦记着邵家的一个人?放心,邵家的人我一个也没有杀。对啦,有一桩事情我正想告诉你,你知道了一定欢喜的。”
  辛龙生道:“什么事情?”
  辛十四姑道:“有一个你所讨厌的人,如今正给我关在邵家。嘿嘿,我也暂时不告诉你,待会儿让你惊喜一番,让你喜欢怎么样折磨他就怎么样折磨他!”
  辛龙生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你说的可是侍梅?”
  辛十四姑笑道:“怎么,这丫头下毒手害了你,你非但不思报复,还要护着她么?”
  辛龙生道:“以前的事,我本来对她不住。俗语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我的‘病’也已经好了,还报复什么?姑姑,我劝你也看开一些,人生最多不过百年,何苦到处结下冤家呢?”
  辛十四姑又一次深沉地看着他,半晌说道:“龙生,你真的变了。变得不像我的侄儿了。”辛龙生道:“人总是会改变的,姑姑,你不喜欢我这样变么?”
  辛十四姑默然半晌,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或许你是对的,但我可不能做到。但你也不用担心,落在我手上的那个人不是侍梅。”
  辛龙生道:“不是侍梅,那又是谁?”
  辛十四姑笑道:“何必心急,过一会儿你就知道。这个人是你十分讨厌的一个人,相信你心底里会恨他比恨侍梅更多。”心里暗自想道:“待会儿让你见着了谷啸风,且看你还说不说冤家宜解不宜结的说话!”
  谷啸风和蒙赛花在房间里听得两个人的脚步声走回来,心里都是暗暗奇怪。要知辛十四姑在武林中是没有任何知心的朋友的,这个人她能够带他到自己窃据的邵家来,显然交情极不寻常。“这是谁呢?”
  蒙赛花吩咐谷啸风仍然装作昏迷之后,匆匆跑出去迎接干娘。见辛十四姑和一个丑陋的汉子一同回来,不禁吓了一跳。
  辛十四姑道:“他是我的侄儿,你可以叫他做大哥。”蒙赛花这一惊更甚,颤声说道:“是,大哥。”
  辛十四姑笑道:“她是我在苗疆所收的干女儿。那个人就是交给她看管的。赛花,那人醒了没有?”
  蒙赛花面色发青,说道:“不,不,还、还没有醒来。”
  辛十四姑一听就知她说谎话,笑道:“你尽心服侍他,我不会怪你的。醒了也不打紧,你的大哥正要和他说话呢。”
  谷啸风躺在床上听见她们的谈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里想道:“她的侄儿?她的侄儿不是只有一个辛龙生吗?辛龙生早已死了,哪里又跳出一个侄儿?”
  心念未已,辛十四姑和辛龙生已是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谷啸风和他打了一个照面,两人都是不禁呆了一呆。谷啸风一呆之后,蓦地失声叫道:“龙大哥,是你!你还活着,这可好啦!”
  这刹那间,辛十四姑给他们两人奇怪的表情也是不禁吓得呆了一呆,不解她的侄儿何以在谷啸风口中变成了“龙大哥”?
  辛龙生呆了一呆,忽地以手掩面,发足疾奔,辛十四姑未来得及阻拦,他已经跑出大门去了。
  辛十四姑只道侄儿见着了谷啸风,定要将他折磨的,不料他竟然不敢和谷啸风会面,赶快躲开,这可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莫名其妙,急切之间,无暇思索,只好赶紧去追侄儿。
  谷啸风茫然如梦,只听得蒙赛花在旁说道:“这可糟了,这可糟了!”
  谷啸风瞿然一省,定下心神,问蒙赛花道:“什么糟了?”
  蒙赛花搓着双手,一脸孔惶恐的神情说道:“她的侄儿回来了啦。大祸临头,你还不知?”
  谷啸风笑道:“这是好事啊,怎么说是灾祸?”
  蒙赛花叹道:“对我的师父来说,这是好事,对你来说,就是灾祸了。”
  谷啸风笑道:“不会的。你不知道,她的侄儿也是我的好友。”
  蒙赛花道:“纵然是你好友,也是灾祸一桩。”
  谷啸风道:“为什么?”
  蒙赛花道:“她的侄儿回来,就用不着你了。你又不肯带她去找你的岳父,她的仇人,你对她还有什么好处?”
  谷啸风神智渐渐清醒过来,暗自想道:“她这话说得倒也有理,以辛十四姑这样的蛇蝎心肠,我对她既然没有丝毫用处,她还何须留下我来?不过‘龙新’原来就是她的侄儿,这倒是我意想不到的。但纵然辛龙生要想维护我,只怕也是维护不了。”
  蒙赛花喃喃自道:“怎么办呢?怎么办呢?”谷啸风苦笑道:“大不了她把我杀掉,你还是她要倚仗的人,她不会对你也下毒手的。”
  蒙赛花道:“不,我不能让你死掉。”忽地眼睛放出光芒,看神情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斩钉截铁地吐出四个字来:“我和你走!”
  谷啸风苦笑道:“我走不动。”
  蒙赛花道:“我有解药,快,你快服下。”
  谷啸风道:“你为我背叛师父,这岂非连累了你?”
  蒙赛花托着谷啸风的下巴,谷啸风嘴一张开,蒙赛花的一颗药丸立即塞进他的嘴巴。谷啸风说不出话来,那颗药丸是咽下去了。
  蒙赛花给他推血过宫,过了一会,说道:“好了点吧?”谷啸风道:“可以走了,不过……”
  蒙赛花道:“别什么不过不过的了,快走!她一回来,咱们就走不了啦。”
  谷啸风无暇思索,只好和她一同逃走。蒙赛花前头引路,走入了深山密林之中,没有看见辛十四姑追来,两人方始松下口气。
  谷啸风道:“多谢姑娘大恩大德,谷某容后图报。”
  蒙赛花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要撇下我了?”
  谷啸风好生为难,讷讷说道:“我只是,只是不想连累姑娘。”
  蒙赛花道:“你不连累也已经连累了,你想我还能回去跟我师父么?”
  谷啸风道:“你不能回家去么?”
  蒙赛花道:“她也会找来的呀。假使我还没有回到家中,她就找着了我,这怎么办?”
  谷啸风大感为难,心里想道:“她救了我的性命,我是不该不理她的,但我可也不能永远陪着她呀。”当下牙龈一咬,说道:“好吧,咱们有祸同当,我先送你回家。”
  蒙赛花这才露出笑容,说道:“其实咱们现在就像是栓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我离不开你,你也离不开我,我帮忙你就帮忙到底,你用不着先行送我回家。”
  谷啸风怔了一怔,说道:“那你想上哪儿?”
  蒙赛花噗嗤一笑,说道:“你不是要到我们苗疆去找你的岳父的吗?”
  谷啸风道:“不错。这又怎样?”
  蒙赛花道:“你是汉人,又不会说我们苗家的话,一个人跑进苗疆,只怕处处难行。有我和你一道,那就可以减少许多麻烦了。”
  谷啸风听她说得有理,暗自想道:“有她带路,自是方便得多。但只怕她是怀着别的念头,并非纯粹出于帮忙朋友。”
  蒙赛花好似知道他的心意,说道:“你放心,找着了你的岳父,我立刻就走,决不令你为难。谷大哥,我只想多陪你几天,我就于愿已足了。”
  谷啸风听她说得如此痴情,心中于是不觉有点感动,说道:“好,你把我当作大哥,我也不说什么客套话了,就把你当作妹子吧。我想佩瑛见着了你,她也一定会喜欢你的。”蒙赛花凄然一笑,说道:“我也是十分想见你那美丽的妻子。咱们走吧。”
  且说辛十四姑想不到辛龙生忽然逃走,当下顾不得再去理会谷、蒙二人,连忙跑出去追赶侄儿。这个山村只有一条出路,没多久就给她追上了。
  辛龙生叫道:“姑姑,你别逼我回去!你让我走吧!”
  辛十四姑道:“你为什么要害怕谷啸风?他已经是毫无反抗之力,你喜欢怎么折磨他就可以怎么折磨他?”
  辛龙生道:“姑姑,我求你一件事情。”
  辛十四姑道:“什么事情?”
  辛龙生道:“你放他走!”
  辛十四姑道:“我好不容易才捉着了他,为什么要放他走?”
  辛龙生道:“姑姑,你结的仇家还不够多吗,何必还要害谷啸风?姑姑,你就为了我的缘故,放他走吧。”口中说话,眼泪已是不禁滴了下来,说得十分诚恳。正是:莲出淤泥而不染,可怜蛮女动真情。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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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五回 无义亲姑萌恶念 有情蛮女护檀郎
  辛十四姑看着侄儿,好像侄儿是个陌生人似的,半晌说道:“这倒奇了,你竟然为这小子求情!龙侄,你虽然没有和我说过,你们的事情我也是知道的。谷啸风这小子本来是奚玉瑾的旧情人,你一直就是从心底里妒忌他、讨厌他、痛恨他,这可瞒不过我。那你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杀掉他?只要我不泄露出去,就没有人知道是你杀的!”
  辛龙生道:“我宁可自己死了,也不能让你杀他!”
  辛十四姑深沉地看着他,问道:“你不痛恨他也不妒忌他了么?这是什么原因?”
  辛龙生道:“不错,我从前是妒忌他恨他的,但现在却是从心底里感激他。姑姑,你刚才可曾听见他叫我做‘龙大哥’么?你可曾看见他惊喜的神情么?他是为了我仍然活在人间而欢喜的,他对我的这份关心决不是可以假装出来的。”
  辛十四姑道:“我正要问你,这是怎么一回事?”
  辛龙生道:“姑姑,你不知道,我已经是再世为人的了。当我是‘辛龙生’的时候,谷啸风明知我妒恨他,他还是把我当作好朋友看待;当我改名换姓,叫做‘龙新’的时候,他也是把我当作好朋友看待,他曾经费尽心力要救我的性命,虽然我的性命不是他救的,我也不能不感激他呵!”
  辛十四姑道:“何以你要改名换姓?还有,你怎的变成这个样子,你也未曾说呢。”
  辛龙生涩声说道:“我做了一件极大的错事,我无颜再见旧时相识,我若然还以辛龙生的面目出现,师父不会认我做徒弟,妻子也不会认我做丈夫的。好在我的面目已经毁了,因此,我就索性当作‘辛龙生’已经死掉,改名易姓,唤作‘龙新’了。”
  辛十四姑道:“你究竟做了什么错事?”
  辛龙生神情苦恼之极,不由自己的眼角又渗出泪珠,说道:“姑姑,这件事情我一想起来就恨不得自己死掉,我实在是不愿意再提它了。”
  辛十四姑道:“好,那你现在打算怎样?”
  辛龙生道:“本来我还可以‘龙新’的面目出现的,如今已经给谷啸风识破我是‘辛龙生’了,我只能从此隐姓埋名,在深山幽谷之中过这一生了。姑姑,你是我现在唯一的亲人,你可以答应我两件事情么?”
  辛十四姑冷冷说道:“你刚才求我一件事情,如今又加一件。好吧,你说来听听,我能够依从的就依从你。”
  辛龙生道:“这两件事情,都是为了姑姑的好,也是为了我好的。”
  辛十四姑道:“对我是好是坏,我自己会下判断。你说吧。”
  辛龙生道:“第一件是把谷啸风放了。姑姑,俗语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谷啸风与你并没冤仇。”
  辛十四姑不置可否,说道:“第二件呢?”
  辛龙生道:“姑姑,咱们回老家去,从此不问外事。你免了与仇人勾心斗角,不是可以少了许多烦恼?姑姑,你本来可以成为一派武学宗师的,闭门潜修武学,大可名垂后世,这对你不也是更好吗?”
  辛十四姑淡淡说道:“还有没有第三件?”
  辛龙生道:“姑姑,你依得这两件事情,咱们姑侄就可以安安静静、快快活活过这一生,侄儿还有何求?”
  辛十四姑听他说得诚恳,心里踌躇难决,暗自想道:“我只有这个侄儿,他若也背弃了我,我当真是没有一个亲人了。但叫我从此闭门封刀,我又岂能甘心?”
  姑侄二人面面相对,过了好一会子,辛十四姑忽地叹了口气,说道:“你说的这两件事情,第一件我依了你,第二件事我也依你一半。”
  辛龙生喜道:“真的,你答应放谷啸风了?”
  辛十四姑笑道:“其实我早已放了他了。我是在刚才出门的时候,就悄悄吩咐我的干女儿放走他的,不信我和你回去看看。”
  原来蒙赛花会把解药给谷啸风与他私逃之事,早已在辛十四姑意料之中。当下和辛龙生回去察看,果然不出她的所料,屋内已是杳无人迹。
  辛十四姑道:“如何,这你可该相信我说的是真话了吧?”
  辛龙生暗地留神,看见姑姑现出一丝得意的微笑,笑容一现即隐,好似怕他窥破内心的秘密似的。辛龙生心头微凛,他是深知姑姑的为人的,想道:“莫非其中有诈?”随即问道:“那么第二件事呢,怎样叫做只依一半?”
  辛十四姑道:“我有一桩事情未曾办妥,不能现在和你一同回去。”
  辛龙生道:“那是什么事情?”
  辛十四姑道:“每一个人,总是有些秘密不愿意说的。你做了什么错事,不也是不肯告诉我么?不过,你若想要知道,我也可以让你知道。你跟我一同去办这件事。”
  辛龙生道:“我做了错事,就不想再错下去了。姑姑,你那件事是否也是曾经做错了的,是的话,那我要劝你切莫错上加错了。”
  辛十四姑心里已经很不高兴,侄儿的逆耳之言,她哪里还能够再听得进去?辛龙生活犹未了,她已是气了起来,说道:“龙生,你是要教训我么?”
  辛龙生道:“侄儿不敢。侄儿只是在想,一个人倘能心境平和,日子岂不是过得快活得多?”
  辛十四姑冷冷说道:“你是我的侄儿,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我一向就是有仇必报,绝不能容忍别人的人!我做的事,错也好,不错也好,谁也不能改变我的主意,纵然你是我的侄儿!”
  辛龙生一声长叹,说道:“姑姑,你不肯听从我的劝告,我也没有办法,请恕我不能陪伴姑姑了。”
  辛十四姑道:“小时候你从来都是听姑姑的话的,如今我已依从了你一半,你还不满意,一定要弃我而去么?”
  辛龙生道:“姑姑,你是不是还想去害人?”
  辛十四姑怒道:“不许你这样无礼!别人害我一生,我为何不可报复?你什么也不知道,却怪责我!”
  辛龙生道:“姑姑,我知道你是要去对付韩珮瑛的爹爹!他可不是十恶不赦的人呀!”
  辛十四姑更是发怒,说道:“知道又怎么样?你是不是要去帮他?”
  辛龙生道:“我已经做了许多错事,不能一错再错。姑姑,我劝你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不肯听从,咱们只好各行其是了。我不会和你作对的,但也不会跟从你了。”
  辛十四姑一阵难过,心里想道:“小时候我把他当作儿子抚养,他如今却不肯听我的话了。唉,侄儿虽亲,到底是隔着肚皮。如果我有一个亲生的儿子,那就好了。”想起自己为了韩大维终身不嫁,如今落得这般孤独,不禁好生后悔。不觉又再想道:“大维害了我一生,我对他如此痴情,他还要把我当作仇人,那次若不是黑风岛主调停,我的命都几乎丧在他的手上。”
  她不知责怪自己,只知责怪别人,思念及此,不禁浊气上涌,暴怒喝道:“好,你走,你马上走!别在这里惹我生气!”生怕自己忍不住气,疯狂起来,伤了侄儿。
  辛龙生又是害怕,又是伤心,只好一言不发,快快离开。
  暮色苍茫,辛龙生怅怅惘惘,独自前行,回头已经看不见姑姑的影子了。
  辛龙生心里苦笑,想道:“其实我也早应该知道姑姑是劝不转的了,不过,如今我可真是没有一个亲人了。”
  真的没有一个亲人了么?忽地他的脑海中浮起车淇的倩影。
  “我不管你的容貌是俊是丑,只要你的心地好,待我好,我这一生已是无复他求。我会加倍的好来对待你。”这是多么真诚的话啊!想起了车淇的痴情,辛龙生不由得深深抱愧了。
  “不,最少在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亲人,这个亲人就是车淇。”辛龙生想道。
  当然,奚玉瑾更是他忘怀不了的。可是在他们做了名义上的夫妻之后,却一直是同床异梦,甚至很多时候,两人无言相对,大家都觉得难受。不错,他是曾经深深地爱过奚玉瑾的,现在也还是这样。但他却从未有过“心心相印”的感受。
  突然从他内心深处发出问话:“我是深爱玉瑾的,但我是真的毫无杂念地爱她的吗?”他一直以为是的,如今冷静下来,仔细一想,不觉在心里自问自答道:“我爱她的美貌,我爱她的能干聪明,我爱她的门第,她是有名的武学世家,我娶了她做妻子,可以夸耀人前,我想她帮忙我做将来的武林盟主。所以我才千方百计的要得到她,甚至不惜捏造谷啸风的死信。是的,我是爱她,但却是掺杂了太多的杂念了。这又怎能怪得夫妻之间,没有心心相印的感觉呢?”再又想道:“玉瑾当初嫁给我,其实也是很勉强的,她以为谷啸风已经死了,我用未来盟主夫人的地位来引诱她,她这才愿意嫁给我的。不错,她嫁了给我,的确待我很好,她希望我做一个可以令她感到光彩的丈夫。唉,可惜我却做出了那样卑鄙的事情,她即使知道我还活在人间,一定也是十分鄙弃我了。不过她对我的‘爱’,不也是掺杂有许多杂念吗?”
  奚玉瑾和车淇的影子相继在他脑海之中浮现,对于她们,他都有着一份深深的内疚。但忽地他却觉得车淇和他亲近得多,而他对车淇也有着更多忏罪心情。
  “她是这么纯真的少女,在她的生命之中,从未有过第二个男子,我怎能欺骗她,抛弃她呢?”
  “我会一天天地数着日子,等你回来的啊,你可别忘了半年之约!”想起了车淇临别的叮咛,辛龙生不由得又是惭愧又是感动了,终于想道:“姑姑的行为固然不对,但她有一句话倒是对的,做人应该恩怨分明。当然这句话还要看是对什么人,但是对车淇这样纯真的少女来说,我受了她的救命大恩,岂能不报?宇文冲如今正要去暗算他们父女,车卫武功虽高,只怕也是暗箭难防,我即使不想娶她为妻,也应该向她报一个信呀!宇文冲那天和我斗得两败俱伤,他必须等到元气复原才会去找他们父女。我现在赶回去或许还来得及。”
  思念及此,心意立决。辛龙生抬头一看,只见遍地阳光,突然心胸也好似开朗了许多,走起路来也轻快许多了。
  阳光满地,谷啸风和蒙赛花走在通往苗疆的路上,心头却是有着沉重的感觉。
  他挂念着韩珮瑛,不知她会不会途中遭遇意外,对于蒙赛花,他是无须负疚的,但却也感到欠着她的一份人情,不知如何报答。
  谷啸风忙于赶路,他们走的是一条杳无人烟的山间僻路,不怕受人注目,他就在路上施展轻功。起初他还怕蒙赛花追不上他,走了一程,蒙赛花不但始终与他并肩同行,而且还似乎比他走得更为轻快。原来蒙赛花自小在山区长大,经常和族人追捕野兽,虽没练过上乘的轻功,却也走得很快。
  不知不觉之间,谷啸风渐渐落后下来,想要加快脚步,双脚却是不听使唤,人也像飘在云里雾里似的,软绵绵的感到脚步轻浮、浑身乏力了。
  蒙赛花回过头来,蓦然惊觉,说道:“谷大哥,你今天只吃了一碗稀饭,病才刚好,就要赶路,想必是饿坏了。”
  给她一说,谷啸风果然觉得腹内空虚,十分难受。他放慢脚步,笑道:“不错,是有些饿了。咱们没带干粮,这怎么办?”
  蒙赛花道:“不用担忧,咱们先找个地方歇歇,我有办法找寻食物。”
  谷啸风道:“也好,反正天也快要黑了。附近有人家吗?”蒙赛花道:“我知道前面有一座药王庙,咱们可以在庙里过夜。”
  那座药王庙年久失修,两扇门的门板也都倒了。蒙赛花折了一束带叶的树枝,权充扫把,扫干净了地面的污秽,笑道:“谷大哥,你会不会生火?”
  谷啸风笑道:“我又不是什么公子少爷,生火还能不会?”
  蒙赛花道:“好,那么你烧一堆簧火,我去找可吃的东西。”
  过了一会,蒙赛花捧着一兜的山芋回来,谷啸风道:“咦,你偷人家的芋头?”
  蒙赛花笑道:“这是山里野生的山芋,没主人的,你烧来尝尝,尝尝它的味道比不比得上你们汉人种的香芋?”
  谷啸风吃得津津有味,笑道:“我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芋头。你们苗家的物产真是丰富。”
  蒙赛花道:“所以我们苗家非常提防你们汉人,以前一见有汉人踏入苗区,我们就赶他出去,甚至把他杀了。”谷啸风道:“为什么这样残忍?”
  蒙赛花道:“残忍?你们汉人对我们苗家还残忍得多呢!我听族中的父老说,我们本来是住在平地的,湘西是我们苗人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起,给你们的官兵赶到山里去,抢了我们的耕地,占了我们的房屋,掳掠我们的女人,更杀了不知多少我们的男人。我们躲到深山,你们的官府还不肯放过我们呢,以前每隔十年八年,官兵总要来打我们一次。后来我爹做了峒主,叫我们苗人,不分男女,人人练武,汉人官兵吃了几次亏,近年才不敢来骚扰。”
  谷啸风道:“汉人也是受官府欺压的,欺压你们的官兵和善良的百姓,可不能混为一谈。当然,汉人的官府这样残酷的对待你们,我听了也是十分难过的。”
  蒙赛花道:“但跑进我们苗区的汉人,也都是十分狡诈,总想占我们苗家的便宜的,比如说,汉人卖给我们一块盐巴,就要换我们十斤的香菇。我们不知道价钱,后来有到过汉人地方做生意的人回来说,在汉人的地方,一斤香菇,可以换五斤盐巴。这些叫我们苗人吃亏的地方不说了,还有些汉人跑来拐卖我们的孩子和姑娘,也有给你们官府做细作的坏蛋。你说我们苗家怎能不对你们汉人深怀戒惧,要提防你们汉人呢?”
  谷啸风道:“那你们就没有碰过一个好的汉人吗?”
  蒙赛花道:“有是有的,好像张大巅和石棱这两个汉人,就曾经帮过我们苗人抵抗官兵。他们的武功很好,你知道他们吗?”
  谷啸风道:“这两个人我都是认识的。如此说来,汉人中不也是有好人吗?”
  蒙赛花道:“但却太少太少了。不过我知道你是汉人中的好人。”说至此处,面上一红,半晌,继续说道:“还有我的干娘,她曾经给我们苗人医过病,所以我爹也把她当作好人。但她却又是要我们和张、石二人作对的,所以把我弄糊涂了。为什么汉人中的‘好人’也互相敌对呢?但你说她是坏人,我相信你的话。”
  谷啸风道:“她是施点小惠,要利用你们苗人来反对汉人中的‘侠义道’的,并不是真正好人。蒙姑娘,世上有各种各类的人,十分复杂,有的汉人挑拨苗汉两族互相仇视,那是为了他们便于从中取利。跑进苗区的汉人大都是奸商和靠近官府的坏蛋,所以你们就觉得汉人中的好人太少了。其实汉族、苗族都是一样,好人永远是比坏人多的。”
  蒙赛花道:“经你这么一说,我明白多了。我们总峒主的说法和你也差不多一样,所以最近两年,我爹爹也不似以前那样仇恨汉人了。”
  谷啸风道:“我们汉人有句话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你懂得这句话的意思吗?”
  蒙赛花道:“是不是说各地方的人,都应该像兄弟一样和好?”
  谷啸风道:“不错,肤色不同是天生的。种族不同,是千百年来,自然而然地形成的。可不论什么人,血管里流出的血都是红的,所以我希望你回去之后,要更进一步的帮忙你的爹爹,慢慢改变你们苗家的看法,与汉人和好。当然,要使得两族和好,汉人的责任更大。我回到汉人的地方,也要和汉族的百姓多多说明这个道理。”
  蒙赛花道:“那么坏人也要和他和好吗?”
  谷啸风道:“当然除了坏人!”
  蒙赛花道:“但好人坏人,有时也很难分别啊!”
  谷啸风道:“不错,所以好坏之分,不能只看他做的一两桩事情。俗语说日久见人心,听他说什么话,看他做什么事情,日子久了,是好是坏,总可以分别出来。”
  蒙赛花低首沉思,如有所悟,忽地跳起来道:“咦,好像是有什么人来了。”原来她是在深山里打猎惯了的,听觉特别灵敏。
  果然话犹未了,便听得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当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嘿嘿,姓谷的小子,你想不到会在这里碰上老夫吧?”
  声到人到,来的乃是和西门牧野、黑风岛主等人齐名的朱九穆。
  这个朱九穆也正是谷啸风的岳父韩大维的大仇人,韩大维曾经为他的修罗阴煞功所伤以致在病榻上卧了多年的。谷啸风那年跑去韩家想要和韩珮瑛解除婚约之时和他第一次碰上,想不到时隔两年,地隔千里,如今又在这里碰上了。
  蒙赛花道:“这是什么人?”
  谷啸风道:“这是一个坏人,我打不过他,你快跑吧!”说话之际,唰的拔出剑来,扑上去便刺朱九穆,意欲掩护蒙赛花逃跑。
  可是蒙赛花却动也不动,仍然大马金刀地坐在地上吃山芋,好像没事人似的。
  朱九穆中指一弹,铮的一声弹开了谷啸风的长剑。谷啸风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冷战,只觉一股寒意直透心头,不由自己的倒退三步,跌足叫道:“赛花,你怎么还不跑呀!”
  朱九穆哈哈笑道:“谷啸风,你倒很有自知之明,知道打不过我。不过,你说我是坏人,那就没有自知之明。不错,我是坏人,你又何尝不是坏人?”
  蒙赛花骂道:“胡说八道,他不是坏人!”
  朱九穆道:“你知不知道他是有了妻子的?他有了妻子,还勾引你,你说他还不是坏人?”
  谷啸风斥道:“狗嘴里不长象牙,看剑!赛花,快跑!”一招“银汉浮槎”使出,抖起了七朵剑花。
  朱九穆识得他这七修剑法的厉害,倒也不敢太过轻敌,当下接连拍出三掌,把修罗阴煞功加到了第七重,掌风奇冷,刺骨侵肤,谷啸风的手足都有麻木之感。本来是凌厉的剑招,使出去竟然力不从心,连忙吸一口气,退后三步,横剑守着门户,心里暗暗吃惊:“我怎的如此不济?”
  朱九穆哈哈笑道:“谷啸风,你以为你有少阳神功就可以抵敌我吗?嘿嘿,现在你应该知道我的厉害了?你乖乖听我的话,我可以饶你一命。”
  谷啸风家传绝学,一是七修剑法,一是少阳神功,这两者本来都是修罗阴煞功的克星。但一来因为彼此的功力相差尚远,二来他的精神刚刚恢复,少阳神功自也打了折扣。
  蒙赛花坐在火堆旁边,亦是感到冷得难受,牙齿叩击,格格作响。此时她想跑也是没有气力了。
  朱九穆笑道:“你们两个都跑不了啦,嗯,你这苗女倒是痴情得很,你想不想救你的情郎?我向你打听两个人,你说实话,我饶你的情郎一命。”
  谷啸风道:“赛花,别上他的当!”
  蒙赛花心里想道:“这老坏蛋果然厉害,谷大哥说打不过他,看来不是假的了。我得想个办法帮他才是。”
  思念及此,蒙赛花忽地站了起来,说道:“谅你也不敢把我们怎样,谷大哥打不过你,我的师父却可以要了你的命!”
  朱九穆怔了一怔,蓦地想起一桩事情,连忙说道:“你的名字叫做什么花?”原来谷啸风的乡音,那个“赛”字他听得不大清楚。
  蒙赛花缓缓说道:“我姓蒙,叫做赛花。告诉你我也不怕。”
  朱九穆这回听清楚了,心里又惊又喜,说道:“你是苗峒三公主,对不对?”
  蒙赛花道:“我不是什么公主,我是爹爹的第三个女儿,我爹是苗峒峒主。”
  朱九穆心道:“果然是她!”忙再问道:“你师父是谁?”
  蒙赛花道:“我师父是辛十四姑,你问她做什么?”
  朱九穆哈哈笑道:“这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和你的师父是好朋友,正要找她。你是背了师父和这小子偷跑的吧?”
  原来朱九穆这次之所以到苗疆,正是因为得到了韩大维躲在苗疆的消息,故而来找辛十四姑与他联手一同来对付韩大维的。辛十四姑收了一个苗峒的“公主”做干女儿,这件事情他也早有风闻的了。
  蒙赛花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辛十四姑曾经和她说过朱九穆这个人,她只知道朱九穆要巴结她的师父,而师父则对这个人甚为不满,却不知道朱九穆与她师父曾经有过一段貌合神离的合作。而朱九穆也知道谷啸风是辛十四姑所仇视的人,她把师父抬出来,想吓一吓朱九穆,要他放走谷啸风,结果当然是适得其反了。
  朱九穆对辛十四姑或许还有点顾忌,对蒙赛花这个苗峒“三公主”的身份却是无须顾忌的,弄清楚了他们的底细之后,心里大为欢喜,想道:“我捉了这个小子,正好献给辛十四姑作见面礼。这苗女我迫她带我去找辛十四姑,谅她也不敢不从。”
  蒙赛花不知就里,还在说道:“谁说我是和他私逃的?我是奉了师父之命带他回去见我爹爹。你敢对他无礼?”
  朱九穆大笑道:“你这野丫头还要骗我?嘿嘿,我非但对他无礼,我还要杀他呢!看你说不说真话!”
  说话之际,接连又是拍出三掌,只听得当啷一声,谷啸风掌握不牢,长剑脱手坠地。
  蒙赛花叫道:“你杀了他,永远也找不到我的师父。在这苗疆里我也能叫你寸步难行!”
  朱九穆听了这话,倒是不能不有点儿顾忌了。当下手掌停在半空,说道:“韩大维躲在哪儿,你知不知道?”
  蒙赛花道:“知道!”其实她是不知道的。谷啸风也只是知道他在某一个地方,确实的住址并不知道。故而才要蒙赛花带他到那个地方,再行仔细寻找。
  谷啸风怕她说出那个地方,忙道:“赛花,别告诉他!”
  朱九穆说道:“你把韩大维的住址和你师父所在都告诉我,我放他走!”
  他知道这苗女无甚心机,只待她一说出来,还不是任凭他的处置。
  谷啸风叫道:“别上他的当!”
  蒙赛花笑嘻嘻地说道:“好,我不但告诉你,我还可以带你去找我的师父。”
  朱九穆笑道:“对啦,你这样做才是我的好朋友的好徒弟呢。我一定替你们遮瞒的。”
  蒙赛花道:“告诉你实话,师父叫我带了这人去骗韩大维的,我才不是和他私逃呢。韩大维的住址她画了一个地图给我,在这儿呢,你看。”一边说话,一边掏出了一团东西握在掌心。
  谷啸风正在大为惶惑,不知蒙赛花说的是真是假。蒙赛花已经走到朱九穆的面前,笑嘻嘻地说道:“给你!”
  陡然间把手一扬,只见一团烟雾,从她掌心飞出,朱九穆大吼一声,喝道:“好丫头,竟敢暗算老夫!”一抓把蒙赛花抓住。但他也好像喝醉了酒一般,脚步踉跄,摇摇欲坠。
  蒙赛花叫道:“快跑!快跑!谷大哥,你快跑呀!”
  原来她掌心里那团东西,乃是包着一撮药粉的。这药粉正是用“千日醉兰”的花瓣研碎制成,能够令人昏迷不醒,比普通的蒙汗药厉害得多。
  朱九穆仗着功力深湛,一觉不妙,立即闭了呼吸,但饶是如此,亦已着了道儿了。
  谷啸风大为欣慰,心里想道:“原来她是骗这老魔头的,但她舍身救我,我岂能弃她而去。”当下便即唰的一剑向朱九穆刺去,喝道:“把她放下,饶你性命!”
  朱九穆只觉昏昏欲睡,急忙一咬舌头,疼痛的感觉令他清醒了些。谷啸风一剑刺将过去,嗤的一声,在他衣裳穿了一洞,说时迟,那时快,朱九穆已是把蒙赛花的身子当作盾牌,转将过来,迎着谷啸风的剑尖,喝道:“你刺!”
  谷啸风连忙缩手,朱九穆哈哈笑道:“多谢你提醒我,你要杀这丫头,那就来吧。对不起,我可要走啦。”
  谷啸风投鼠忌器,但又不甘蒙赛花被他掳走,只好跟着追去。只盼朱九穆支持不住,蒙赛花能够挣脱他的魔掌,自己就可以过去帮忙她了。
  哪知朱九穆的功力确是不凡,此时虽然昏昏欲睡,但他抓着了蒙赛花的穴道要害,蒙赛花仍是动弹不得。
  蒙赛花叫道:“谷大哥,你现在可以打得过他了,是么?那你就不必顾我了,快快把他杀掉吧!”
  谷啸风再次喝道:“朱九穆,你把她放下,我饶你一命!否则——”
  朱九穆冷笑道:“否则怎样?”
  谷啸风本来是想恫吓他的,转念一想:“倘若我说,我拼了不顾赛花的性命,只怕她听了当以为真,能不伤心?”心意踌躇,恐吓的说话,竟是讷讷不能出之于口。
  蒙赛花却似知他心意,叫道:“对,谷大哥,你不必理我。大不了拿我的一条性命换他的一条性命。只要你真的敢杀他,他就不敢杀我!”
  朱九穆忽地笑道:“谷啸风,你现在要杀我也不成啦!”正是:忍见娇娃陷魔掌,相逢陌路斗强仇。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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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3 19: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十六回 痴男怨女成佳偶 异丐奇人逐恶魔
  谷啸风堪堪追上,距离只有数尺之遥,朱九穆反手一掌拍出,谷啸风顿觉寒风扑面、冷气侵肤,不由自己地打了一个寒噤。
  原来朱九穆仗着深厚的内功,运行气血,“千日醉兰”的药力渐渐消散,此时他的功力已经恢复了三四分了。
  他以三四分功力发出的修罗阴煞掌,谷啸风还能禁受得起,当下仍然紧追不舍。朱九穆冷笑说道:“谷啸风,你再不知好歹,这可当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啦!”
  谷啸风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心头一凛,想道:“现在趁他功力未曾完全恢复,我大概还可以胜得了他,再过一些时候,可就难说了。但我可怎能不顾赛花的性命。”
  朱九穆反手接连劈出三掌,趁着谷啸风脚步稍慢之际,飞速前奔。谷啸风未能当机立断,转瞬之间,两人的距离又已拉开数丈。
  追了一会,忽听得轰轰隆隆之声,原来是侧面山峰挂下一条瀑布,山泉飞瀑,在月光下如珍珠四溅。朱九穆挟着蒙赛花,本来可以从瀑布侧边绕过的,他却突然穿过了瀑布的水帘,这样一来,与谷啸风的距离又再拉开,有十数丈之遥了。
  谷啸风发力急追,正愁追他不上,朱九穆忽地停下脚步,喝道:“好小子,你以为我当真怕了你吗?来呀,咱们斗斗!”呼的一掌拍出,登时寒飙卷地,谷啸风冷得难受,只能斜跃数步,避开风头,心中暗暗吃惊:“他的功力倒是恢复得好快呀!”
  原来朱九穆冲过水帘,乃是特地要给冷水浇头的。这么一浇,他的睡意,已经全消,“千日醉兰”的药力也差不多完全消散了。
  蒙赛花冷得发抖,颤声叫道:“谷大哥,你回去吧,不要为我和这老贼拼了。”她的武学虽然不精,此时亦已知道,时间拖得越长,谷啸风就越是不利。如今交手,胜负已是难知。
  朱九穆哈哈笑道:“姓谷的小子,有胆的你追来!”
  谷啸风横了心,喝道:“好,有胆的你放了她,咱们决一死战。”
  朱九穆道:“好,咱们到前面平坦的地方去再斗一场,我答应放她,你敢不敢?”
  谷啸风道:“我为什么不敢,你说的话可得算数。”
  蒙赛花叫道:“谷大哥,别中他的缓兵之计!”
  蒙赛花都能看出他的居心,谷啸风焉有看不出之理,不过他此际亦是没有别的办法好想,要救蒙赛花,只能锲而不舍了。
  夜幕揭开,东方吐出了鱼肚白。他们从邵家出来,也差不多有两个时辰了。朱九穆迎着清晨的爽气,精神一振,自忖功力已经恢复了八九分,要活捉谷啸风也是有绝对的把握了,当下笑道:“转过这个山坳,就是一块平坦的草地。你只要能够接得我的十招,你们两人我都可以放走。”
  蒙赛花叫道:“谷大哥,你不是他的对手的,走吧!”
  谷啸风道:“不是他的对手,也要和他决一死战。我绝不能让你独自受祸。”
  朱九穆哈哈笑道:“瞧你不出,倒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男子呢。那就来吧!”
  说话之际,他已经转过那个山坳,忽地发现有个老叫化睡在地上,挡住去路。
  山坳的出口形如喇叭,极为狭窄。这老叫化横过路口,枕着一个大红葫芦,呼呼噜噜的睡得正香。这情形,老叫化只要一个侧身,就会跌下深不可测的幽谷的,可是他却睡得毫无顾忌,好像没事人似的。
  朱九穆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一见这个情形,当然知道这老叫化乃是异丐无疑。但因他是飞快地跑出山坳的,突然发觉这异丐,已是收势不及。
  朱九穆心念电转:“管他是什么人,且把他踢下去再说!”
  心念未已,那老叫化忽地坐了起来,伸手一抓,喝道:“要想谋财害命么?”
  这一抓是对准了朱九穆脚踝的“阳谷穴”抓来的。幸而朱九穆武功已经恢复,急忙一侧身形,斜踢一脚,这才能够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老叫化的一抓。
  朱九穆叫道:“谁叫你挡在路口,我可瞧不见你,咱们河水不犯井水,你让路吧!”
  那老叫化冷冷说道:“好呀,这还算你有理呀?老叫化睡得正欢,你扰醒了我的清梦,纵然不是谋财害命,我也不能饶你了!”
  说话之际,老叫化已是提起大红葫芦,劈面打来。朱九穆横掌一挡,老叫化喝道:“岂有此理,你要打破我的宝贝葫芦。”葫芦往下一击,以朱九穆的掌力,本来一块石头也可以打碎的,被这葫芦一击,虎口竟是隐隐发麻,说时迟,那时快,老叫化转过身形,腾的飞起一脚,就踢他的屁股。
  这两记怪招,饶是朱九穆见多识广,亦是从未见过。这刹那间,他无暇思索,立即把蒙赛花一抛,双掌迎敌。因为这老叫化武功实在太高,他也只有把蒙赛花抛开,才能够全力应敌,保全自己。
  谷啸风刚刚跑出山坳,一跑出来,就看见蒙赛花被摔下去,不由得失声惊呼!
  谷啸风和她距离甚远,要救也来不及。削壁悬崖,怪石嶙峋,荆棘遍布,眼看蒙赛花这一摔下去,不是脑浆涂地,也必遍体鳞伤,焉能还有命在?
  惊呼声中,悬崖下山坡上的荆棘丛中忽然窜出一个人来,张开双手,刚好把蒙赛花接着。
  这个人是个上身披着兽皮的粗壮少年,他接下了蒙赛花,轻轻的抚拍她道:“蒙姑娘,别怕,醒醒,醒醒!”
  谷啸风惊魂稍定,定睛一瞧,认得这个少年原来就是张大颠的那个哑巴徒弟,心中不禁大奇:“他怎的会说话了?”
  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谷啸风移转目光,向路口那边望去,那个老叫化和朱九穆正在打得十分剧烈。这老叫化当然是张大颠了。谷啸风喜上加喜,想道:“有这位老前辈在这里,那是足可以对付这个老魔头了。”
  朱九穆功力已经恢复,以第八重的“修罗阴煞功”掌力呼呼呼连发三掌,谷啸风距离在数十步之外,也感到寒意袭人,血液都似乎要为之冷凝,忙运少阳神功抵御。
  张大颠哼了一声,说道:“你这人不存好心,欺负老叫化衣衫单薄,想要冷死我么?好,且待我喝几口烧酒暖和暖和身子,再和你打。”
  朱九穆怎肯容他从容喝酒,扑上去接连抢攻。张大颠身法极为溜滑,朱九穆一击不中,他已经抄起一条竹棒,说道:“恶狗咬人,非用打狗棒打之不可!”竹棒一抖,幻出一片碧绿色的光华,登时就似有十数根竹棒从四面八方同时向朱九穆打来,朱九穆大吃一惊,不敢强攻,连忙撤回双掌,紧守门户。
  张大颠一手持棒,一手拿着那个大红葫芦,仰着脖子,从容把葫芦里的酒都喝光了,打了个酒呃,哈哈笑道:“好酒,好酒,老叫化精神来了,可以陪你玩个尽兴啦!喂,这酒委实不错,你要不要尝尝?”
  朱九穆不敢分神说话,呼呼呼又是连劈三掌。张大颠一皱眉头,说道:“我请你喝酒,你怎的这样没有礼貌?好,你不吃敬酒,你就吃罚酒吧!”
  陡地张开大口一喷,一股酒浪匹练似的向朱九穆射来。眼前白濛濛一片,朱九穆急忙闭了眼睛,双掌护着面门。酒花雨点般的洒在他的身上,溅得他满头满面,竟然觉得有点火辣辣的作痛。朱九穆恐防着他暗算,连忙倒纵出数丈开外,不知不觉已是给对方迫上了悬崖。
  酒浪喷完,朱九穆低头一看,只见身上的衣裳,蜂巢般的穿了无数小洞。
  朱九穆这一惊非同小可,心里想道:“这老叫化不知是在哪里钻出来的,功力如此之高,看来我恐怕不是他的对手了。”心里打算“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但这时张大颠已经反守为攻,他要走谈何容易?
  张大颠好似看破了他的心思,从容不迫的把葫芦挂在腰间,笑道:“要想走么?嘿嘿,相请不如偶遇,我在这里睡得好好的,是你扰醒我的清梦,既然碰上了,你就非陪我玩个尽兴不可。”左杖右掌,掌风杖影,罩着了朱九穆的身形,将他迫得退无可退,朱九穆只好咬牙苦斗。
  谷啸风看见张大颠已经胜券稳握,放下了心,挂念着蒙赛花不知是否受伤,于是便走过去看她。
  蒙赛花悠悠醒转,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少年的怀里,不觉满面通红,要想挣扎起来,却是浑身乏力。
  那少年道:“别忙,别忙,我给你解开穴道。”
  蒙赛花是给朱九穆用独门手法点了穴道的,这少年学过解穴的功夫,但要解这独门手法的点穴,却还必须先探出她给封闭的是哪个穴道,然后才能以本身功力给她强行通解。
  这少年是自小在深山里长大的,丝毫不知男女避忌,为了“认穴”,只能在蒙赛花身上到处摸索。蒙赛花好在也是个并不讲究男女之嫌的苗女,不过却也羞得她藏着脸儿了。她伏在那少年的怀中,嗅得一股强烈的男子体臭,只觉这感觉十分奇妙,好像喝醉了酒一样,说不出是难受还是舒服。
  费了许多气力,这少年终于把蒙赛花的穴道解开了。蒙赛花站了起来,只见谷啸风已是笑吟吟的站在她的面前。
  蒙赛花脸上好似火烧,说道:“我没事了。那老魔头呢?”
  谷啸风笑道:“那老魔头碰上了一个更强的对手,正是这位大哥的师父,如今正是狠狠揍他。你的性命是这位大哥救的,你知道么?”
  救命之恩,蒙赛花岂有不知之理?谷啸风当然也知道她是知道的,他说这话,用意乃是给他们拉拢,要蒙赛花和他说话,别冷落了他。
  蒙赛花低下了头,说道:“多谢这位大哥救命之恩。”
  那少年笑道:“一点小事,算得什么?蒙姑娘我认识你的,我在你们苗疆住过几年的呢,曾经好几次见过你出来打猎,不过那时我想和你说话也不能够。”
  蒙赛花好奇心起,说道:“为什么?”
  那少年笑道:“因为半年前我还是一个哑巴。”
  蒙赛花道:“后来你怎么会说话的?是得了什么灵丹妙药么?”
  那少年道:“说起来你们也许不会相信,我什么药也没有吃,是一个大夫只凭着一根银针就把我医好的。”
  谷啸风不觉也是好奇心起,想道:“天下除了赛华佗王大夫,还有谁有这样高明的医术?半年前那位王大夫正在扬州,当然不会是他。”于是与他握手道贺之后,便问他道:“那位大夫是谁?”
  那少年道:“是一位姓石的走方郎中。有一天我的师父带了几个客人回家,这位石大夫就是其中之一。他知道我是哑巴,当天就替我治疗,用一根又细又长的银针在我的耳后刺进去,经过大概一个月的光景,每隔几天给我针疗一次,我就能够说话了。”
  蒙赛花道:“才不过半年工夫,你学会了说这许多话,说得又这样流利,真不容易。”
  那少年道:“我小时候本来会说话的,后来不知生了一场什么大病,才变成哑巴的。”
  蒙赛花道:“我们苗人之中,也有一些哑巴,那位大夫医术这样高明,若是能够请得动他,那就好了。他还在你家吗?”
  那少年道:“我们现在和一位韩老先生同住,那位石大夫也在那里的。”
  谷啸风不觉心中一动,想道:“姓石的走方郎中?莫非就是邵湘华的父亲?”邵湘华乃是邵家的养子,本来姓石,父亲石棱因为避仇,隐姓埋名多年,一年前方始父子相逢的。石棱的仇人也正是乔拓疆和辛十四姑。上次谷啸风来苗疆找寻岳父,曾经和石棱见过一面。
  谷啸风道:“那位韩老先生正是我的岳父。”
  那少年道:“我早已知道了。韩老先生前几天还曾和我的师父提起你呢。啊,你的岳父为人真好,他还曾经教过我几招掌法,教我怎样运用内力呢。”
  谷啸风道:“那几位客人又是些什么人?”
  那少年正要回答,忽听得朱九穆大吼一声,似乎是受了伤的样子。
  那少年道:“啊,上面打得不知怎么样了?咱们上去看看。”
  谷啸风道:“对,咱们只顾说话,可错过了一次眼福了。”
  话犹未了,只见悬崖上一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跌下来,可不正是朱九穆?
  朱九穆是给张大颠的掌力震下悬崖的,无巧不巧,正是朝着蒙赛花站立的地方跌下来。他身似流星急坠,眼看就要压在蒙赛花的头上。
  朱九穆内功深湛,虽受掌力震伤,武功尚未消失。但跌势大急,峭壁上寸草不生,想抓着一件东西也不能够,跌下幽谷,焉能还有命在?忽见蒙赛花就在他的下面,心头大喜,登时在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头下脚上,双掌就向蒙赛花抓去。
  只听得“蓬”的一声,原来是那少年跃上前去,挡在蒙赛花身前,刚好及时的接了朱九穆的这招“鹏搏九霄”。
  双掌相交,朱九穆的身体斜飞出去,从蒙赛花侧面越过,再一抓已是抓不着蒙赛花了。那少年则是“咕咚”一声,坐在地上。
  蒙赛花连忙拉他起来,说道:“多谢大哥,你又救了我的一次性命。你怎么样了?”
  那少年道:“我没事,但只怕——”
  蒙赛花道:“怕什么,你是受了伤吗?”
  那少年道:“不是。咱们看那老魔头摔死了没有?”
  不知怎的,朱九穆的急坠之势突然慢了下来,他们俯首察看之时,正好看见他在离地面数丈之处又是一个鹞子翻身,双脚平平稳稳的踏在地上,转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那少年顿足道:“可惜可惜,我倒是帮了他的忙了。”
  蒙赛花莫名其妙,说道:“你救了我的性命,却怎说是帮了他的忙?”
  谷啸风笑道:“你刚才这招,当真是精妙之极。化解了那老魔头的掌力,本身又不受伤。虽然也是帮了他的忙,那也值得了。”
  原来当时朱九穆凌空扑下,力道极猛,这少年虽是天生神力,倘若硬接,也是接不起的。故而他用了一招刚中寓柔的掌式,把朱九穆的掌力卸过一旁。
  朱九穆本是直线跌下来的,他这么一卸,朱九穆的身子也就给他的掌力带过一边了。急坠之势,经过这样一个转折,因此也就慢下来了。
  蒙赛花听了谷啸风的解释,这才明白,说道:“大哥,你这都是为了我的缘故,只要你没伤,我的心就安然了。那老魔头就让他去吧。”
  那少年笑道:“谷大哥,我刚才用的这招掌法正是你岳父教给我的。”
  说话之际,张大颠已是走了下来,笑道:“可惜可惜,白白糟蹋了我一葫芦的好酒,还是未能摔死这老魔头。”
  那少年道:“这都是徒儿无能之故。”
  张大颠笑道:“你刚才使的这招,我已经看见了,我正要夸赞你呢。我不是怪你,我是怪我自己。老叫化多时未逢敌手,想和他多玩一会,是以没下杀手。想不到我的掌力少用一分他又误打误撞,迫得你用那一招,这就让他死里逃生了。”
  蒙赛花道:“老先生,我爹很喜欢喝酒,大家都说我家的酒好,我也不知是真是假。几时你到我家里去,我叫爹爹陪你喝酒,请你品评品评。”
  张大颠哈哈笑道:“你是为了我的徒弟才请我的吧?很好,我现在就去。”
  蒙赛花喜道:“真的吗?”
  张大颠道:“当然是真的。就只怕你们这些少年人不喜我这个老叫化作伴。”
  蒙赛花天真无邪,听不出他话中有话,想了一想,说道:“跟你一起走,我不用担心那老魔头,也不用担心我的师父来捉我回去,岂有不喜欢之理?
  不过我答应了这位谷大哥,带他去找他的岳父。他的岳父不是和你住在一起的吗?咱们不如先到你家,让谷大哥见了他的岳父,再一同到我家里喝酒,好不好?”
  谷啸风初时以为张大颠是开玩笑,后来见他似乎颇为认真,不像说笑的神气,心念一动,说道:“张叔叔,莫非你们师徒正是有事去找蒙峒主的?”
  张大颠笑道:“你猜对了。有一伙坏人跑到苗疆,可能在这里捣乱,是以我要赶紧去告诉峒主。如今碰上了蒙姑娘,有她带我们去,那就更好啦。”
  谷啸风道:“既然如此,我不便耽搁你们啦。大叔,请你把住址告诉我,我一个人去就行啦。”
  张大颠笑道:“也不用这样着忙,我知道你一定有许多话问我的,反正现在已经有了蒙姑娘给我们带路,路上可以减少许多盘问的麻烦,咱们多谈一会,也不碍事。”
  谷啸风道:“我正有一件事情想要请问大叔。听说有几位客人来了你家,他们是谁?现在是否也和你一同搬去和敝岳同住?”
  张大颠道:“想必是我的徒儿告诉你的吧?说起来这几个客人你都是认识的,他们是石棱和邵家的全家四口:父亲邵元化,儿子邵湘华,女儿邵湘瑶和邵湘华的未婚妻子杨洁梅。”
  谷啸风大喜道:“我正是从邵家出来的,找不着他们,想不到他们已经在你那里了,我这一去,可正是一举两得。”
  张大颠道:“不过邵元化和他的女儿前几天又离开了。你只可以见得着石棱和邵湘华夫妻。”
  原来邵元化是为了躲避辛十四姑向他寻仇才搬去和张大颠同住的。他见了张大颠,得知辛十四姑已被囚在黑风岛上,但她后来又逃出来的事情,他可还没有知道,因此他和张大颠、韩大维相聚几天,就带女儿离开了。邵湘华是石棱的亲生儿子,父子已经相认,邵元化也就把他交还石棱了。不过邵湘华为报养父之恩,还是姓邵。
  谷啸风大为高兴,说道:“想不到来到苗疆,竟有这样的一个意外机缘,可以和好朋友相聚。对啦,我还没有问你呢,家岳的病好了没有?”
  张大颠道:“好叫你欢喜,你泰山大人的伤早已痊愈了。本来他已准备离开苗疆的,就恐怕你来找他,彼此错过,故而留在这里等候你来的,你又是怎样碰上这位蒙姑娘的?”
  谷啸风道:“她是辛十四姑的徒弟,我在邵家碰上她们师徒的。现在她已经知道那妖妇是个坏人了,故而决意背叛本师。”当下把日前的遭遇说了出来,有些不便告诉张大颠的就略过不提。
  张大颠笑道:“令岳武功早已恢复,又有石棱和他一起,那妖妇若是找来,只有自讨苦吃。”
  谷啸风道:“就只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张大颠道:“说得有理,这妖妇手段阴险毒辣,确是不可不防。”说至此处,注意到谷啸风的神色似乎有点不安,于是跟着就问他道:“你在挂虑什么?有话要问我的,尽管说吧。”
  谷啸风道:“佩瑛来过没有?”他见张大颠说过了那几位客人,却始终没有提到韩佩瑛,心里已知有点不妙。果然便听得张大颠说道:“佩瑛侄女也来了吗?可还没有见到她呀!”
  谷啸风道:“她动身在我之前,按说是应该到了的。”
  张大颠安慰他道:“这么远的路,或许她在路上有什么事情耽搁,那也不足为奇。而且你已经知道她没有碰上辛十四姑,想来也不至于另有什么危险的。”
  谷啸风道:“你刚才说有一伙坏了踏入苗疆,他们是谁?”
  张大颠道:“还没有知道清楚。昨日有一个和我相熟的苗人告诉我,他在深山采药,发现三个陌生的汉人,其中一个是头如巴斗,身高丈许的巨人,或许他说得有点夸大,不过像这样一个身材异乎常人的巨人,在江湖人物之中却只有一个。”
  谷啸风道:“你以为是乔拓疆的副手钟无霸?”
  张大颠道:“不错,我是猜疑是他。不过,听说乔拓疆正在江南和史天泽合伙,钟无霸又怎会到这里来呢?”
  谷啸风道:“史天泽已经战败,乔拓疆那伙海盗和他一同遭殃,也差不多是全军覆灭了。啊,这三个人恐怕就是史天泽、乔拓疆和钟无霸了。但愿佩瑛不要碰上他们才好。”
  张大颠道:“那个发现他们的苗人,并没见到女子。”
  谷啸风忐忑不安,说道:“你没有找过他们?”
  张大颠道:“他们躲在深山密林之中,要找他们谈何容易。我只能先去通知蒙峒主,叫他加紧提防。近日又有官军要来侵犯苗疆的风声,我是怕这伙坏人特地隐藏在苗疆与官军配合的,不过,现在咱们已经知道是史天泽这伙人了,这点倒是无须顾虑了。”
  谷啸风道:“但史天泽这伙人可比官军更难对付。他的余党若然陆续来到,难免不在苗疆捣乱。”
  张大颠道:“是呀,所以我还是要按照原来的计划,先去通知峒主。对,你也应该早点去见你的岳父了,还有什么要说么?”
  谷啸风道:“我想要知道的都已知道了。现在只请大叔把地址告诉我就行啦。”
  张大颠道:“好,我画个地图给你看,比说给你听清楚得多。”
  谷啸风一直在和张大颠说话,不知不觉就忽略了蒙赛花和那少年,此时方始发觉他们早已走过一边,也正是蹲在地上,那少年在地上歪歪斜斜的写着大字。
  原来蒙赛花在听到他们谈及韩佩瑛的时候,心里又是辛酸,又觉没趣,暗自想道:“他一心一意都在他的妻子身上,我在旁边,他恐怕都已忘记了。唉,那我又何必再去惹他讨厌。”
  那少年对蒙赛花甚有好感,很想逗她说话,可又不敢。蒙赛花忽地对他一笑,说道:“你救了我的性命,我可还没有知道你的名字呢。”
  那少年道:“我是个孤儿,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姓名的。跟了师父之后,师父姓张,我也就姓张了。师父给我取了一个名字,啊,蒙姑娘,你认得汉字么?”
  蒙赛花道:“识得不多,你过那边写给我看。”此时她正在黯然神伤,故此特地藉故躲过一边,以免老是听得谷啸风谈他的未婚妻子。
  那少年道:“师父给我起的名这叫做石痴,石头的石,痴是痴心妄想的痴。”
  蒙赛花道:“石头的石字我认得,痴心妄想的痴字我可不认得啦。你写出来给我看。”
  张石痴笑道:“这个字笔划很多,我学了几天才会写的。”
  蒙赛花看他在地上写了,心中忽生感触:“他写的是个痴字,唉,我对谷大哥可不也正是痴心妄想吗?”
  张石痴抬起头来,见她一副如痴似呆的神气,不觉怔了一怔,说道:“咦,蒙姑娘,你在想些什么?”
  张大颠微笑道:“他们两个倒似乎很谈得来呢。啸风,我抢了你的向导,你不怪我吧?”
  谷啸风笑道:“你给我画这地图,可比向导对我更加有用。蒙姑娘和你同行,我也可以放下心上的一块石头。”
  张大颠道:“哦,你在担心什么?”
  谷啸风道:“蒙姑娘放走了我,那妖妇若是追来,我可无力保护她,岂不是连累她了。”
  张大颠似笑非笑地看着谷啸风道:“如此说来,我把蒙姑娘带了去,既可以解除你的烦恼,对她又有好处,这倒是一举两得了啊!”话中有话,谷啸风听了不禁面上一红,但心里对张大颠可是好生感激。
  原来张大颠惯于游戏人间,看似疯疯癫癫,其实却是深通世故的。谷啸风乃是去见岳父的,带了一个苗峒公主同去,纵然韩大维不说什么,谷啸风自己心里也有疙瘩。是以张大颠为他着想,才找个藉口将他和蒙赛花分开,倒并不是他非要蒙赛花带路不行。
  蒙赛花痴痴的看着那少年写自己的名字,忽地听得张谷二人似乎在谈论她,抬头一看,只见张大颠正在向她走来。蒙赛花道:“张老前辈,你说我什么?”
  张大颠笑道:“没什么,你知道了我徒儿的名字了吗?”
  蒙赛花笑道:“他教我认识了一个很难写的字,现在我可以叫出他的姓名了。”
  张大颠道:“很好,你知道了他的姓名,此后就好称呼了,咱们走吧。”
  蒙赛花道:“你等一等。”解下一个绣有孔雀的荷包,递给谷啸风道:“这个绣荷包我们苗族人看见了都会知道是我的,你带在身上,倘若遇上麻烦,你可以拿给他看。”
  谷啸风接过绣荷包,心中暗暗为她祝福:“张大叔的徒弟和她倒是非常合适的一对,但愿他们能缔连理。”当下谢过了蒙赛花,便即分道扬镳。
  韩大维所住的地方是罕见人迹的荒林,谷啸风走了一天,都没有碰见一个人。幸好他记牢了张大颠画的地图,才不至于迷路。
  第二天入山更深,但见一处丛莽密青,荆棘满道,山茅野草,高逾人头。
  谷啸风正行走间,忽听得后面有拐杖点地的声音,他躲在茅草丛中看出去,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辛十四姑。
  辛十四姑也发觉了前面有人行路,但她只是隐约听见了谷啸风走路的声音,却还没有看见他。
  辛十四姑一声冷笑,飞快追来,说道:“你们没有胆量见我么?好呀,你们不出来,我可要放火烧了!”正是:深入苗疆寻爱侣,风波叠起苦难行。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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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3 19: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十七回 惊见荒原来玉女 相逢陌路斗强仇
  谷啸风屏息呼吸,心里想道:“且待她真的放火再说。”
  谷啸风藏身之处,方圆数里之内,黑压压的都是高逾人头的山茅野草,倘若当真放起火来,火势定然蔓延得十分之快,辛十四姑轻功再高,只怕也逃不出火海。
  辛十四姑提起竹杖,一面走一面在乱草丛中拨打,人没发现,却有两条长蛇受惊窜了出来,辛十四姑险险给蛇咬着,大怒之下,把两条蛇打死,“咔”的一声响,擦燃火石,喝道:“我数到十下,你们再不出来,我非烧死你们不可!一、二、三、四……”
  当然,这也还是虚声恫吓的,她高举火石,数到“七”字之时,一阵风吹来,她生怕真的烧着了茅草,连忙捻熄了火苗。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个人喝道:“哪里来的妖妇,竟敢在这里放火烧山?”
  声音宛如金属交击,十分刺耳。
  辛十四姑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衣裳褴褛,形容憔悴的中年汉子,手中挽着一个水桶,从林子里走出来,看得出是个汉人。他挽着满满的一桶水,走路仍然走得很快,桶里的水也没溅出半点。
  辛十四姑不觉心头微凛:“这人躲在苗疆,不知是何道路?”但她自恃武功高强,虽然知道对方武功不弱,却也不以为意。当下哼了一声,也不答话,便向那人飞掠过去。
  那人看见辛十四姑脚不沾地,竟似御风而行,在草上掠过,也是不禁吃了一惊。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已是面对面的碰上了。辛十四姑停下脚步,冷笑说道:“你敢骂我?你是什么人?”
  那人也冷笑道:“你敢对我无礼,你是什么人?”
  辛十四姑冷冷说道:“我本来要杀你的,念在你愚昧无知,姑且饶你一命。但你必须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话,否则我还是不能饶你!”
  那人好似听得一个极其有趣的笑话似的,哈哈哈大笑三声。辛十四姑怒道:“你笑什么?”
  那人揉着肚子笑道:“我生平杀人如芟草,你居然用杀人来恫吓我,这不是可笑之至么?”
  辛十四姑冷冷说道:“你笑够没有?我问你,你可有看见一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女人和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你能够帮我找着她们,你的性命还可保全。否则,嘿嘿,一时三刻之内,我就叫你笑不出来!”
  谷啸风听了她这说话,不由得好生诧异:“原来这妖妇倒不是来捉拿我和赛花的。那两个女人却是谁?”
  心念未已,只见那人掩鼻叫道:“好臭,好臭!”
  辛十四姑怒道:“你胡说什么?”话犹未了,那人手上挽着的一桶水突然就向她泼了过来,冷笑说道:“你说话比放屁还臭,给你洗洗秽气!”
  双方面对着面,中间的距离不过数尺之地,这桶水迎头泼下,辛十四姑如何能够躲避?她陡地身形拔起,但饶是她轻功超卓,应变得快,立即跃起了一丈多高,下半身也给泼湿了。
  辛十四姑几曾受过别人如此侮辱,登时就施杀手,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脚未点地,手中的青竹杖已是向着那人凌空击下,喝道:“好,笑吧!”
  只听得“乓”的一声,那只水桶裂成八块,碎片纷飞。原来是那人掷出空桶,接了辛十四姑这一招“鹏搏九霄”。
  辛十四姑一杖击破水桶,脚尖亦已沾地,第二招第三招接续而来,“毒蛇吐信”、“骊龙探珠”,招招凌厉。杖尖所指,都是那人的要害穴道。
  那人给她反击得连连后退,迫得凝神应付,果然是笑不出来了。
  但那人的本领亦是委实不弱,退一步便消了辛十四姑的一分攻势。辛十四姑连攻八招,他接连退了八步,忽地长身而起,趁着辛十四姑攻势稍缓刚要换招变式的那刹那之间,蓦地抢攻,劈面一拳打出,是南派长拳中的一招“三环套月”。
  “三环套月”本是一招十分普通的拳法,南北各派拳术,都有这招,大同小异。但这人使的“三环套月”,却是非常特别,与众不同。但见他拇指挺起,四指握得参差不齐,凸起三片棱角。刚猛的拳击之中,竟然暗藏着阴柔的打穴手法。
  辛十四姑见他拳法古怪,身手敏捷,亦是不敢小觑,当下一个侧身斜闪,青竹仗横扫他的下盘,那人抢了攻势,长拳猛捣,扑入空门。辛十四姑迫得又退了一步。
  双方你退我进,我进你退,不到半炷香的时刻,辗转进退,已有六七次之多。彼此对抢攻势,有守有攻。辛十四姑虽然还是稍占一点上风,却也渐渐变成相持的局面了。
  谷啸风躲在茅草丛中偷看,心中好生惊异:“这人能够和辛十四姑打成平手,应当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可惜不知他是什么路道。”由于不知此人是友是敌,谷啸风本来想要出去和他联手的,也只能暂时观望了。
  双方剧斗方酣,忽听得有个人哈哈笑道:“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十四姑,我正要找你,想不到就在这里碰上了。”
  这人一说话,剧斗中的辛十四姑和躲在草丛里偷看的谷啸风,都是不禁大吃一惊。
  原来这个人不是别个,正是在太湖兵败逃出来的那个乔拓疆。跟在他后面的还有一个身高一丈的巨人,是他的副手钟无霸。
  辛十四姑心头一凛,想道:“加上一个乔拓疆我已是必败无疑,恐怕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了。”但高手搏斗,急切之间,要走也难。辛十四姑硬着头皮说道:“姓乔的,你们并肩子上吧!”
  乔拓疆哈哈笑道:“辛十四姑,请你不用担忧,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我是来找你讲和的。史大哥,大家都是朋友,住手吧!”
  谷啸风这才知道,原来那人就是横行长江的大海盗头子史天泽。心里暗暗叫了一声“好险”,想道:“史天泽是通番卖国的奸贼,罪恶比辛十四姑更大,幸好我没有出去帮他,否则可就要铸成大错了。”
  史天泽霍地跳出圈子,说道:“辛老前辈,你的武功确实比我高明,佩服佩服!刚才我骂了你,你也骂了我,算是扯了个直,大家都不必计较了!”
  对方已是占了绝对上风,却忽然罢手言和,大出辛十四姑意料之外。辛十四姑半信半疑,当下横杖当胸,冷冷说道:“你们耍什么花招?”乔拓疆笑道:“我是诚心和你讲和的,咱们谈一宗交易好不好?”
  辛十四姑心里想道:“原来他是有所求于我,这就怪不得了。”于是冷冷说道:“什么交易,你先说出来听听。”
  乔拓疆笑道:“这宗交易,对你对我,都有好处。不错,咱们是结有一点梁子,但这梁子不正是由于大家都想得到那部穴道铜人图解而起的吗?现在你已经知道不是在我手中,我也知道不是在你手中,这梁子已是不解自解。
  咱们还何必再斗下去,不如合股去做生意,你说对吗?”
  辛十四姑道:“哦,你说的这宗‘交易’原来就是那部图解么?但既然不是在你手中,却拿什么来交易?”
  乔拓疆道:“但我知道是在石棱手中,石棱的居所我也知道了,他是和韩大维住在一处的。”辛十四姑吃了一惊,说道:“他们住在一起?”
  乔拓疆笑道:“不错。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一个人是绝斗不过他们二人的。我们以三敌二,胜算当然比你大得多,却也没有十分把握。但咱们四个人联合起来,那就有十二分把握了。你说如何?”
  辛十四姑道:“好,我可以答应你,但得先听听你们的条件。”
  乔拓疆道:“夺获那本图解,咱们各自抄它一份,公平了吧。”
  辛十四姑道:“好。不过另外有件事情,你们可得依我。”
  乔拓疆笑道:“总之咱们公平交易就是。你说吧。”言下之意,不言可喻,辛十四姑有附加的条件提出来,他们也是会答应的了。
  辛十四姑道:“石棱的死活我不管。韩大维可得由我处置。”
  乔拓疆哈哈笑道:“你放心,看在你老大姐的份上,我们还能杀了他吗?
  当然是由你处置了。但我们也有一件事情,可得请你多多帮忙。”
  辛十四姑淡淡说道:“咱们既然是一条路上的人,我做得到的,自然帮你的忙。”
  乔拓疆道:“你一定做得到的。听说你和这里苗峒的蒙峒主交情很好,是吧?”
  辛十四姑道:“是又怎样?”
  乔拓疆道:“实不相瞒,我们是在江南兵败,逃来这里避难的。准备在这里住一些时候,希望能够得到峒主的庇护。”
  原来蒙古的灭宋计划乃是双管齐下的,一方面和宋国联盟灭金,灭金之后,大军渡江南下;另一方面则不待金国覆灭,先从西北进兵川滇,占领据点,暂时不将战事扩大,待金国一灭这支军队便即出三峡、掠滇黔、下湖北,与正面的大军会师襄阳。
  史天泽、乔拓疆这伙人打的如意算盘是:先在湘西苗疆站好脚步,收容残部,势力够大的话便来个鹊巢鸠占,羽毛若还未够丰富,那就等待时机,待蒙古大军来了,再与之里应外合。
  其实,实行这个计划,才是他们要和辛十四姑联手的主要目的,至于共享那本图解云云,不过是作为引诱辛十四姑的“饵”而已。
  辛十四姑并不愚笨,虽然不知道他们的计划,也想得到他们是要利用自己,图谋对苗疆有所不利的了。但转念一想:“如今我是势孤力单,不和他们合作,先就要吃了眼前亏。反正这样的合作于我亦是有利,他们即使伤害苗人,那又与我有何相干?”
  乔拓疆看她眼神不定,说道:“十四姑,你是不是还有其他条件?”
  辛十四姑哈哈一笑,说道:“你猜对了。我还要你们帮忙对付另外的两个人。”
  乔拓疆道:“是什么人?”
  辛十四姑道:“慢慢再说。这两个人武功低微,倘若碰上,用不着你们动手的。不过要请你们帮忙留意她们的行踪。”
  乔拓疆哈哈笑道:“咱们如今是有福同享,有祸同当。这点小事,我们还能不答应你吗?但我刚才所说的事,老大姐,你可还未曾答复呢。”
  辛十四姑缓缓说道:“好,有福同享,有祸同当。冲着你这两句话,这宗交易,咱们就算成交啦!明天我带你们去见峒主,包保你们可作峒主的贵宾。”
  乔拓疆道:“为何不是今天?”
  辛十四姑道:“今天我还要办一件事情。你急什么?”
  史天泽道:“不错,反正咱们等这机会已等许多天了,也不迟在这一天。
  辛大姐,请你到我们蜗居一坐,咱们再细细商量。”他比乔拓疆更为渴望这宗“交易”能够成功,故此不能不样样顺从辛十四姑之意。
  辛十四姑面露笑容,淡淡说道:“对啦,你们帮我达成心愿,我也自当帮忙你们达成心愿。”
  谷啸风藏在茅草丛中,方始松了口气,心里想道:“他们去见蒙峒主,不知打的是什么坏主意?好在张大颠已经赶在他们的前头,和蒙姑娘回去了。有这位前辈高人在蒙峒主身边,料想他们的诡计不能得逞。”
  辛十四姑、乔拓疆这一行人已经走得远了,但山风吹来,他们的说话还是隐约可闻。乔拓疆似乎是在着急什么,大声说道:“要是今天找不着那两个人,那又怎办?等到几时?”谷啸风凝神静听,听得辛十四姑断断续续的话语:“她们一定经过……我,我已发现了……”底下的话由于他们越走越远,谷啸风就听不见了。
  谷啸风惊疑不定,暗自思量:“辛十四姑这么着急要找的这两个人却又是谁呢?”他恐怕过早出来,会给他们发现,心里想道:“反正也不差在一个半个时辰,我且再躲些时。佩瑛的爹爹和石老前辈一班就在对面那座山峰,今天晚上,是一定可以见得着他们的了。”
  过了一会,但闻草丛中虫声唧唧,四野一片寂静。谷啸风正待走出草丛,继续赶路,忽地又听见有两个人的脚步声走来。
  谷啸风不知是否辛十四姑那班人又再回来,于是暂缓举步。只听得一个十分熟悉的清脆声音说道:“七娘,快要到了吧?”
  谷啸风几乎要跳起来,原来说话的这个女子,正是他日思夜想,为她担心不已的韩佩瑛!和她说话的那个人是孟七娘。
  谷啸风本来就要跳出去大声叫她们的,一阵山风吹来,谷啸风瞿然一省,连忙强自抑制自己激动的心情,想道:“我这么一叫,那妖妇就在附近,听见了可是十分不妙!就是现在出去也不妥当,距离尚远,我难以细说分明,佩瑛见到了我,只怕也会失声呼叫的。待她们来得近了,我才可以用手势向她们示意。”韩佩瑛与孟七娘边走边谈,谷啸风已经可以看得见她们了。
  孟七娘道:“你爹就住在对面那座山上,今晚一定可以赶得到的。”原来孟七娘在那次和韩大维相会之后,两人之间的恩怨业已细说分明。韩大维知道杀妻的凶手不是她,她也知道韩大维丧妻之后,此心已如槁木,对自己是只有友谊的了。“少年相识江湖老,旧梦如烟去不回。”孟七娘能够和他恢复友谊,亦已心满意足了。
  苗疆颇多珍奇的药物,孟七娘两年前所受的内伤尚还未好,于是趁这机会,游览苗疆,顺便找寻自己所需的药物。几天之前,正当她要离开苗疆回家的时候,碰上了韩佩瑛。其时韩佩瑛刚刚踏入苗疆,给苗人发现,双方言语不通,幸好得孟七娘解围。孟七娘碰见了她,当然是义不容辞的要带她去见父亲了。
  且说谷啸风躲在茅草丛中,心头卜卜地跳。他不知道史天泽这些人藏身的地方,只盼韩佩瑛能够躲开他们,别让他们听到声息。可他又不能出声示警,叫她们不好说话。
  孟七娘和韩佩瑛正是朝着他这方向走来,走得又近一些了。谷啸风正要等待她们再近一些,便即现身相见,忽听得韩佩瑛咦了一声,说道:“七娘,你看看那边是不是有个人?”
  谷啸风吃了一惊,心道:“难道她们是发现了我?”心念未已,只听得冷冷地一声长笑,树林里飞快地跑出一个人!
  谷啸风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那个人拿着竹杖点地,竹杖一点,便是一掠数丈,宛似御风而行,可不正是辛十四姑是谁?
  原来辛十四姑和很多苗人相熟,从曾与孟七娘、韩佩瑛见过面的苗人口中,得知她们的踪迹。她料准了孟七娘一定是带韩佩瑛去见她父亲的,于是抄近路来拦截她们。她早已怀疑有人躲在茅草丛中,只不知是不是她们。因此她刚才根本就没有和史天泽回去,而是故意这样说说,好让躲在草丛里面的人出来的,她和史天泽等人则在林中藏匿,准备捕捉“猎物”。想不到躲在草丛里的人未见现身,孟七娘、韩佩瑛却是先来到了。
  孟七娘挡在韩佩瑛身前,冷笑说道:“辛柔荑,你待怎样?”
  辛十四姑得意洋洋地说道:“表妹,你是苗疆的新客,我比你早来得多。
  我不是主人也算得是半个主人,理该略尽地主之谊,招待你和这位韩大小姐!”
  孟七娘拐杖一顿,怒道:“别说风凉话儿,划出道儿来吧。我与你结下的梁子由我了结,可不许你吓唬小辈!”
  辛十四姑“哼”的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知道你是一厢情愿,想做韩大小姐的后娘,就只怕别人未必肯要你吧。”
  孟七娘给她气得发抖,提起拐杖斥道:“狗嘴里不长象牙!”一招“游空探爪”,龙头拐杖便打出去。
  辛十四姑的青竹杖轻轻一拨,拨开了孟七娘的拐杖,冷笑说道:“表妹,这可是你自己要和我动手的,我这竹杖没长眼睛,万一失手,误伤了你,须怪不得我。唉,谁叫咱们是表姐妹呢?说句心里的话,我可实在不忍伤你。
  我劝你还是给我赔个罪吧,咱们表姐妹仍然可以和好如初。”
  她口里说着“好话”,青竹杖的招数却是越来越狠,孟七娘分不出精神和她斗口,大怒喝道:“辛柔荑,我与你拼了!佩瑛,快走!”
  韩佩瑛情知插不进手,但却怎能抛下孟七娘自去?她拔出剑来,正待上前助战,忽听得辛十四姑笑道:“她跑不了的,我肯放她走,也还有人要留她呢!”话犹未了,韩佩瑛面前已是出现了三个人,对她采取了三面包围的态势。
  乔拓疆哈哈笑道:“对了,韩大小姐,令尊是我们的好朋友,我若不好好招待你,令尊面前怎能交代?你乖乖的跟我走吧,我带你去见令尊。”
  钟无霸大吼道:“女娃儿,你是不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
  钟无霸身高逾丈,韩佩瑛从未见过这样可怕的巨人,不觉尖叫一声,连忙斜掠数丈,躲避他的追击。
  孟七娘喝道:“你们三个人好歹也算得是上得台盘的人物,欺负一个小姑娘羞也不羞?”
  史天泽笑道:“多谢你看得起我们。但这位姑娘是辛大姐要挽留的佳客,我又岂能不帮她留客?老钟,别吓唬她,让我好好的请她回去。”
  他要讨好辛十四姑,一面说话,一面便追上去。乔拓疆料想他定能手到擒来,也就不去理会韩佩瑛了。当下回头观战,看了几招,便知辛十四姑稳操胜券,于是便向钟无霸摇手示意,叫他不必上去帮忙。
  辛十四姑笑道:“对啦。我们表姐妹是闹着玩儿的,你们可千万别要插手,免得她又要说我联合外人,欺负她了。”
  史天泽铮铮铮的弹出三枚铜钱,这三枚铜钱从韩佩瑛头顶飞过,转了个弯,忽地又飞回来。韩佩瑛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古怪的暗器打法,只好后跃闪避。
  史天泽笑道:“对了,还是请回来吧。”铮铮铮又弹出三枚铜钱。
  韩佩瑛斜跃闪避,那三枚铜钱竟似长着眼睛似的,跟踪飞到。说时迟,那时快,史天泽已是疾如闪电地扑上前来。
  忽听得叮叮数声,那三枚铜钱在韩佩瑛身边落下。茅草丛中突然跳出一个人来,飞出石子把铜钱打落。
  这刹那间,韩佩瑛又喜又惊,几疑是梦,失声叫道:“啸风,是你!”
  谷啸风道:“不错,是我。咱们在一起,什么都不怕。”
  史天泽看见谷啸风突然窜出,身手很是不凡,倒也不觉一怔,喝道:“你是什么人?”
  谷啸风不理会他,说道:“瑛妹,你回去给你爹爹报讯,我抵挡他一阵。”
  韩佩瑛微笑道:“你不是刚说了吗?咱们在一起,什么都不怕。要死咱们也死在一起。”
  谷啸风道:“唉,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说……”他们经历过无数劫难,如今蓦地重逢,心情的激动可想而知。强敌当头,他们也似视若无睹了。
  史天泽冷笑道:“你们的情话留到阎王殿上再说。你这小子要想找死,我成全你!”
  谷啸风唰的一剑刺出,史天泽一抓之下,陡然只见剑花耀眼,竟似有六七把长剑向自己刺到一般。史天泽心头一凛,疾忙一个移形换位,双掌一错,以极其凌厉的虎爪擒拿手抢攻数招。谷啸风的剑尖给他的掌力荡开,但剑势仍然不弱,和他抢攻。韩佩瑛宝剑出鞘,与谷啸风并肩御敌。
  史天泽忽地喝道:“且住,你使的是任家的七修剑法,你是任天吾的什么人?”
  乔拓疆笑道:“史大哥,这小子叫做谷啸风,他这七修剑法是从任家偷去的。虽然他是任天吾的外甥,甥舅却是早已翻脸的了,大哥不必顾忌。”
  史天泽说道:“原来如此,好吧,看在任天吾份上,我饶你一命,只把你捉去给你舅舅发落就是。”
  谷啸风的七修剑法虽然精妙,但史天泽的武功实在太强,十数招一过,他已是无法再抢攻势,只能招架了。好在韩佩瑛这两年来的武功也大有进境,两个联手,还可以勉强抵敌得住。
  乔拓疆道:“史大哥,这小子和我也有点梁子,你交给我吧。”
  史天泽要保持黑道第一高手的身份,淡淡说道:“我要看看这名闻武林的七修剑法有何奥妙,你别打岔,这小子逃不出我的掌心。”
  乔拓疆打了个哈哈,说道:“对,七修剑法很难有机会得以一窥全豹,史大哥,你慢慢消遣这个小子,让他施展整套的剑法,可别忙收拾他。”他已是看得出来,史天泽要想取胜只怕也得在百招开外,是以把话说在前头,让史天泽的面子好过。
  谷啸风正在吃紧,忽听得嘹亮的笛声随风飘来,宛如黄莺出谷,十分悦耳。抬头一看,只见山坡上走下来一男一女,男的是邵湘华,女的正是杨洁梅。
  荆棘野茅,高逾人头,茅草丛中的厮杀,在山上是看不见的,走下了山坡,可就看得清楚了。这对小夫妻把臂同游,正在满怀欢畅之际,忽地发现了辛十四姑、孟七娘、乔拓疆和谷啸风等人,不禁大吃一惊。
  邵湘华叫道:“啊,是谷大哥!”连忙发出一声长啸。杨洁梅咬牙切齿地说道:“哼,这妖妇阴魂不散,又在这里出现,不用说,一定是冲着咱们来的了。”她骂的当然是辛十四姑了。
  他们二人虽然吃惊,却还是走向前来。辛十四姑倒是不禁有点诧异了,想道:“他们这样胆大,定有所恃。难道韩大维就在他们后面?”当下虚晃一招,闪过了孟七娘的龙头拐杖,回身就是一把淬过毒的梅花针,向他们二人飞去。
  孟七娘焉能容得她腾出手去害人,身形骤转中振臂斜肩,铁拐疾如电闪的朝着辛十四姑面前一晃,迅即便向她的“太阳穴”点去,这一招正是攻敌之所必救,她的功力虽因内伤未愈,不及从前,招数的精奇可没有减弱。
  辛十四姑自己也不敢轻敌,挥手一发金针,上半身向后陡缩半尺,青竹杖自左至右划了一道半弧形,架开了孟七娘的铁拐。但也由于她是在激斗之中偷空发射暗器的,发出的梅花针略失准头,杨洁梅握着邵湘华的手,一个“比翼双飞”的轻功身法,梅花针从他们身边飞过,嗤嗤之声不绝于耳,却没有一枚打着他们。
  说时迟,那时快,钟无霸已是双臂箕张,跑上来拦截他们,哈哈笑道:“辛大姐,不用你老人家出手,你要他们怎样,只管吩咐!”
    辛十四姑道:“你替我把这忘恩负义的丫头拿下,别伤她的性命。”
  钟无霸道:“好,那就给你一个死的,一个活的!”张开蒲扇般的大手,立即向邵杨二人抓下。抓向邵湘华的那招五指成钩,霸道之极,正是一招可以洞穿对手头颅的杀手。
  邵杨二人双剑齐出,幸亏钟无霸是想要活擒杨洁梅,向她抓来的一招远远没有他对付邵湘华那招的霸道,杨洁梅唰的一剑刺过去,近身之际,陡地变了个方向,钟无霸一抓抓空,险些手指给她削断。
  钟无霸怒火勃升,一声大吼,腾身再扑。邵湘华叫道:“爹爹快来!”
  话犹未了,只听得铃声叮当,一个走方郎中(江湖医生)打扮的老汉,手提一柄“虎撑”(古代走方郎中所用的一种工具,大约是七尺长的一条杆棒,一端开有利爪,系着铜铃,平时可用来挑药箱,遇敌时可用作兵器。)也不知是在哪里钻出来的,突然间就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谷啸风吁了口气,心里想道:“原来他们是和石老前辈一起出来的,怪不得有恃无恐。不过对方四个人个个武功高强,石老前辈一人只怕还是寡不敌众。要是韩伯伯也来了那就好了。”原来这个走方郎中不是别人,正是邵湘华的生父石棱。
  钟无霸不知石棱的厉害,冷笑喝道:“你这混饭吃的野郎中,先救自己的命吧!”呼的一掌,向他当头劈下。
  石棱不慌不忙的提起“虎撑”一格,笑道:“你这大而无当的家伙此言差矣,你焉知我只是混饭吃而没有真本领的呢?”
  只听得“蓬”的一声,跟着铃声响个不停。钟无霸有开碑裂石之能,只以为一拳就可以打断他的“虎撑”的,哪知道自己的臂骨反而几乎碎裂,当下一声大吼,一记左勾拳又打出去。
  石棱的“虎撑”乃是青铜铸造,外面加上一层油漆的,见他居然敢用血肉之躯硬碰硬接,也是不禁心中一凛,想道:“这厮当真是铜皮铁骨,好,我和他斗巧,不和他斗力。”
  此时钟无霸已是飞身扑上,左拳打到,距离极近,石棱的“虎撑”急切间撤不回来,钟无霸身长逾丈,居高临下,眼看这一拳就要打在石棱的头盖上。也不知怎的,突然间钟无霸那大水牛般的身躯竟似皮球般地抛了起来。
  蓬的一声巨响,跌出数丈开外。原来石棱是以“四两拨千斤”的上乘武功,轻轻的一招“拂云手”就把他摔出去的。钟无霸的外功差不多登峰造极,但这种精妙的内家功夫他却是造诣不深。
  乔拓疆本来是袖手旁观的,看见钟无霸受挫,不由得大吃一惊,连忙上前迎敌。
  谷啸风叫道:“石伯伯,这厮是通番卖国的奸贼乔拓疆,你手下可别留情。”
  乔拓疆已知石棱是个高手,但自恃武功高强,却也不俱,闻言打了个哈哈,说道:“你自称不是混饭吃的郎中,我就试试你的真实本领!”
  石棱喝道:“好,你就试吧!”“虎撑”一抖,抖起碗口大的枪花,向乔拓疆胸膛就戳过去。正是:艰难留得余生在,除奸斩寇不留情。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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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4 12: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十八回 镜破钗分怜弱息 珠还璧合庆团圆
  乔拓疆滴溜溜一个转身,蓦地里手中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刀。原来他的腰带乃是一柄百炼精钢的缅刀,除非碰到劲敌,平时是不肯轻易使用的。
  只听得一阵断金戛玉之声,震得各人耳鼓嗡嗡作响,乔拓疆一刀劈着石棱的“虎撑”,火星蓬飞,“虎撑”损了一个缺口,乔拓疆的虎口亦是给震得阵阵发麻。
  乔拓疆倏地换招,刀中夹掌,再度扑攻。武学有云刀主刚,剑主柔,但他的刀法却是刚中寓柔,轻灵之极,石棱的“虎撑”横胸一拦,乔拓疆的缅刀已经转了方向。
  只听得“蓬”的一声,这次却不是兵器相碰而是双掌相交了,乔拓疆的一掌蕴藏着小天星的掌力,石棱竟然给他一掌推开,乔拓疆哈哈大笑,正待连环进击之时,忽地不由自己地打了一个圈圈,说时迟,那时快,石棱已是抢先扑了过来,喝道:“你笑得太早了吧?接招!”
  原来石棱发出的一掌,用的乃是善能以柔克刚的“柔云掌法”,藏有三重内力,初发之时,不觉十分厉害,过后方知。幸而乔拓疆的小天星掌力也是刚柔并济的上乘功夫,所以才只转了一圈,否则早已跌倒了。
  双方试了两招之后,彼此已知虚实。乔拓疆在兵器上稍占便宜,石棱的内功则略胜一筹。正是旗鼓相当,难分胜负。当下大家都抖起精神,奋战劲敌。
  钟无霸爬了起来,气得哇哇大叫,就要上前助战。乔拓疆道:“老钟,你收拾那两个小娃儿吧!但也可别伤了他们的性命。”
  邵湘华笑道:“爹爹打伤了的落水狗,咱们若是给它咬着,那也太无能了。”杨洁梅笑道:“不把它宰了,它还是要咬人的啊!”邵湘华道:“对,那咱们就合力宰之吧!”
  钟无霸大怒道:“你这两个娃娃也敢奚落于我!好呀!乔大哥,请恕我不听你的话了,这两个娃娃,我非杀了他们不可!”
  邵杨二人双剑联防,钟无霸伤了一条手臂,果然颇是吃亏,几次扑攻不逞,险些还受了伤。钟无霸也是武学行家,受挫之后,猛然一省,当下只好沉着了气,和他们缠斗,邵杨二人仗着轻灵的身法,和他绕身游斗,稍稍占了一点上风,但急切之间,可还胜他不得。
  石棱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初时颇为儿子担心,待见到他们已经占了上风,这才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
  但辛十四姑也是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了。
  辛十四姑暗自想道:“以韩大维那样的姜桂之性,他若然来了的话,焉能容得女儿女婿受人欺负?又焉能目睹孟七娘遭我之困而袖手旁观?”
  要知辛十四姑最担心的就是韩大维来到。但如今已经过了这许多时间,韩大维仍然未见出现,她心上的一块石头自是可以放下来了。
  孟七娘内伤未愈,本来就不是她的对手,如今她去了顾忌,孟七娘更难招架。急怒之下,只好行险求逞,陡地欺身进招,疾冲过去,龙头拐杖箭一样的猛戳对方,这一招实是孤注一掷,冀图两败俱伤的打法。
  辛十四姑笑道:“表妹,你的病还没有大好,怎能这样的不爱惜身子呀?”
  青竹杖轻轻一转,倏地搭上了龙头拐杖,用了个“转”字诀,把孟七娘连人带杖,拖得转了两圈。
  她口里说得“亲亲热热”,下手可是绝不留情,狠辣之极。原来她这一招正是要耗损孟七娘的内力,要令她力竭遭擒的。
  辛十四姑内力在孟七娘之上,两人的兵器一搭上了,孟七娘哪里摆脱得开?如此一来已是变成了双方比拼内力了。
  孟七娘转了两圈,摆脱不开,只觉眼前金星乱冒,胸中气血翻腾,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想道:“我绝不能落在这贱人手上,受她侮辱!”正想自断经脉,自行了结之时,忽觉对方的内力松了一些,孟七娘好生诧异:“她的打法分明是要我伤上加伤,难道她还会念表姐妹之情么?”
  心念未已,只听得辛十四姑“咦”了一声,跟着喝道:“什么人?”
  孟七娘喘过口气,抬头一看,这才发现有一个青衣老者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此际正是站在她们的面前。
  那青衣老者不言不语,看了一会,这才忽地说道:“你就是辛十四姑吧?”目光冷森森的,把辛十四姑看得心里发毛。
  辛十四姑怒道:“你是什么人?不错,我就是辛十四姑,你待怎样?”
  青衣老者道:“不怎么样,我要问你一桩事情,你跟我走!”
  辛十四姑也看得出对方是个高手,但却怎肯功亏一篑,就放过了孟七娘?
  当下冷笑说道:“凭你一句话就要我跟你走?你总得抖露一手功夫让我看看吧?”
  青衣老者淡淡说道:“我叫你们罢手,哪个不听话的,就朝着我来吧!”
  说到一个“来”字,倏地插在辛十四姑和孟七娘之间,双手一分,已是把她们的龙头拐杖和青竹杖分开。手法之快,当真是难以形容。
  孟七娘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喝道:“辛柔荑,你好狠毒!这位前辈——”
  青衣老者冷冷说道:“我不管你们的闲事,你也用不着谢我。我只是为了自己而来,要找这姓辛的婆娘说话。”
  孟七娘为人高傲,受了这老者的冷落,心里想道:“他虽然不是存心救我,总是于我有恩。但此时也犯不着向他讨好,日后倘有机会,我报答他便是。”她口吐鲜血,只觉真气涣散,眼前一阵阵金星乱冒,想要过去帮忙韩珮瑛,亦是有心无力。当下只好镇摄心神,运气行血,青衣老者不理会她,她也不去理会他们了。
  辛十四姑猜不透这老者的路道,却不甘心受他驱遣,趁着他回头与孟七娘说话之际,青竹杖一挥,突然就向他后心点去。
  这一招乃是辛十四姑的得意绝招,名为“变幻鬼影”,招里藏招,式中套式,竹杖一抖,虽然只是一招,却可以变化成七个落点,看对方如何应付,落点就可以由虚化实,任意施为,点中对方穴道。
  哪知这青衣老者的武功当真是深不可测,背后竟似长着眼睛似的,头也不回,伸指疾弹,只听得铮铮数声,辛十四姑一个“细腰巧翻云”,倒纵出数丈开外。青衣老者冷笑道:“你还不服气吗?再不听话,我可不和你客气了!”原来他用的是“弹指神通”的功夫,弹开辛十四姑的竹杖。辛十四姑竹杖虽没脱手!虎口亦已隐隐感到酸麻。
  辛十四姑游目四顾,心里想道:“乔拓疆与石棱看来乃是功力悉敌,只怕一时难分高下。但史天泽却是胜券稳操,看来无须多少时候就可以收拾谷啸风这个小子,活捉韩珮瑛这个丫头了。我只要和史天泽联手,就可以胜得这老匹夫。”
  打定了拖延时候的主意,辛十四姑一跃跃开,说道:“你找我何事,这里都是我的好朋友,但说无妨。”
  青衣老者说道:“是你的好朋友,可不是我的好朋友,我不高兴在这里说。”
  辛十四姑道:“你总得透露一点消息,做买卖也该双方各让一步嘛!”
  青衣老者道:“好,那我就让你略知我的来意,也好令你放心和我一起走。辛龙生是不是你的侄儿?”
  辛十四姑道:“是又怎样?”
  青衣老者道:“我就是要找他!”
  辛十四姑道:“你找他为了何事?”
  青衣老者道:“你赶快和我去找他,慢慢和你说。”
  辛十四姑道:“这侄儿我已经有几年没见过面了,怎知他在何处?”
  青衣老者怒道:“胡说八道,我分明知道他是来依靠你的。哼,你不吃敬酒,那就吃罚酒吧!”
  辛十四姑道:“你听哪个说的?不瞒你说,我只有这个侄儿,我也正要找他呢!”那日辛龙生和她反面,拂袖而去,令她难过了许久。她这个说话,倒是不假。
  青衣老者识破她的用心,冷笑说道:“你想拖延时候是不是?哼,我可没有工夫和你胡扯,找不着你的侄儿,我就着落在你的身上!”冷笑声中,一抓向辛十四姑抓下!
  这一抓却抓了个空,辛十四姑的真实本领比不上他,轻功却是并无逊色。
  青衣老者一抓不中,如影随形的跟踪疾上,五指如钩,第二抓第三抓接续而来。
  辛十四姑几曾受过如此欺凌,心里又惊又气,还得担心万一韩大维也来到了,那时更是想逃也逃不了。眉头一皱,叫道:“且慢!”
  青衣老者冷冷说道:“我不听你的花言巧语,赶快和我去找你的侄儿!”
  辛十四姑格格笑道:“你也一大把年纪了,怎的这样毛躁?好吧,我和你去。”
  青衣老者冷笑道:“谅你也跑不掉!前头带路!”辛十四姑道:“不过,我有一句话可得说在前头,答不答允,这是你的事。”青衣老者停了手喝道: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哪知辛十四姑用的还是缓兵之计,趁这青衣老者防备稍微松懈的这刹那间,突然一挥衣袖,飞出一件暗器,只听得“乓”的一声,暗器在半空中爆炸,登时喷出一团烟雾,烟雾中金光闪烁,向青衣老者当头罩下。那闪烁的金光,乃是无数细如牛毛的梅花针。
  原来这是辛十四姑费了许多心血练成的一宗独门暗器,名为“毒雾金针烈焰弹”,练成之后,从未使过,本是准备用来对付韩大维的,如今却给这青衣老者迫得她不能不用了。
  爆炸声中,青衣老者大袖一挥,呼呼呼三记劈空掌劈出,荡开烟雾,满天的火星随风飞散。
  青衣老者振袖一拂,喝道:“金针还你!”原来那些细如牛毛的梅花针为数太多,他的劈空掌扫荡不尽,还是有数十枚插在他的衣袖上。
  他这衣袖一挥,梅花针反射回去,辛十四姑大吃一惊,想不到他的武功如此奇高。好在她的轻功也极超卓,在这间不容发之际,身形平地拔起两丈多高,反射回来的梅花针从她脚底飞过。
  青衣老者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我知道你擅于使毒,好,我就让你瞧瞧,看你的什么毒雾可能伤得了我!”正好一阵风吹来,青衣老者迎风而立,向那飘来的毒雾淡淡吸了口气,哈哈笑道:“好香,好香!”
  辛十四姑的看家本领奈何不了对方,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心里想道:“相持下去,只有更糟,看来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了。”
  青衣老者喝道:“哪里跑?”只听得竹杖点地的“笃笃”之声,转眼之间,辛十四姑的身形已是在百步开外。
  青衣老者一声长啸,说道:“好,我就和你比比轻功!”他说了这句话之后,众人都以为他就要马上追上去的,哪知他却是从容举步,一点不像辛十四姑那样气急败坏地飞奔,似乎早已成竹在胸,稳操胜算。原来他是个武学的大行家,辛十四姑虽然跑得飞快,却给他看出了后劲不继的毛病。那是因为辛十四姑和孟七娘先斗了一场的缘故。
  此时石棱与乔拓疆的恶斗已渐渐分出强弱之势了,乔拓疆以削铁如泥的宝刀,使完了八八六十四路的泼风刀法,兀是占不到石棱的半点便宜。石棱的一柄“虎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抢了七成以上的攻势。
  青衣老者从石棱身边掠过,忽地哈哈一笑,说道:“原来你这个野郎中还活在世上。”石棱笑道:“我也想不到你尚在人间。”
  乔拓疆见他们二人相识,大吃一惊,好在青衣老者一阵风的就掠过去了,并没有出手相助石棱。乔拓疆趁石棱回过头去和那青衣老者说话的时候,立施杀手,一刀平肩削去。
  石棱早已料到他有这着,正是要卖给他这个“破绽”的。只听得“当”的一声,火花四溅,石棱的“虎撑”反手一扫,“虎撑”给缅刀斫了一个缺口,但“虎撑”上的钢爪却把乔拓疆的衣服撕破。幸亏乔拓疆还算躲闪得快,否则已是开膛破腹之灾。
  石棱这边占了优势,谷啸风、韩珮瑛那边联手和史天泽苦斗,却还是稍处下风。青衣老者走过他们身旁之时,忽地停下脚步一望,赞道:“好个七修剑法,你想必是谷啸风了?”
  谷啸风分不出精神说话,只能点了点头,心里好生诧异:“这位老前辈我从未见过,他怎的会知道我?”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老者说道:“辛龙生曾欠你一份人情,我是知道的。”
  说到“知道”二字,突然挥袖一拂。此时谷啸风刚使到一招“白虹贯日”长剑向前平刺;史天泽一个“搂膝拗步”,反臂擒拿。谷啸风的剑点本已落空,但给那股袖风一拂,剑尖一弹,恰好转到史天泽移动的那个方位。高手搏斗,只差毫厘,史大泽避招进招,本是恰到好处的,这一来却又恰好给谷啸风的剑尖刺着了。
  青衣老者高声喝彩,说道:“谷少侠,好一招白虹贯日,真是后生可畏,令人高兴。史天泽,你输给了谷少侠,若不服气,尽管找我算账。嘿嘿,我现在可没工夫看你出丑,对不住,少陪了!”他仍是从容举步,好像寻常走路一般,但却走得非常之快。说到“少陪”二字,已是转过山坳,人影不见了。
  谷啸风刺伤史天泽这一招如有“神助”,当然不是“神助”,而是那青衣老者以出神入化的上乘武功暗中助他一臂之力。谷啸风固然明白,史天泽也是知道的。但谷啸风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帮忙自己,心里想道:“听他的口气,他助我这一臂之力,乃是要报答我的一份人情。但正如他所说的,欠我一份人情的是辛龙生,何以他要替辛龙生报答?”
  史天泽暗暗叫了一声“好险!”想道:“幸亏没有伤着要害,以这老匹夫的武功,他刚才倘若施展杀手,只怕我不死也得重伤。”
  原来青衣老者之所以不施杀手,乃是为了要让谷啸风成名,让他自己去打败黑道上的第一高手史天泽。再者以他的武功和身份,要杀史天泽,也只能在和史天泽单打独斗之时,而不能在他和别人交手的时候。他既然为的只是报答谷啸风一份人情,故而暗中相助,也就只能相助得“恰到好处”了。
  不过这一剑虽没伤着史天泽的要害,却是伤在他右臂“曲池穴”的,“曲池穴”受了伤,一条臂膊亦已使动不灵了。
  此时邵湘华和杨洁梅双剑合璧,亦已把钟无霸杀得哇哇大叫,他空有一身气力,也是只能招架的了。原来他给石棱伤了之后,跳跃不灵,邵、杨二人采用绕身游斗的打法,一有瑕隙可寻,便疾风暴雨的攻他十招八招,无懈可击之时,又立即退了下去。这样的打法,深得“以已之长,攻敌之短”的要旨,钟无霸吃亏在跳跃不灵,自是无可奈何。
  孟七娘喘息已定,缓缓站了起来,把龙头拐杖重重一顿,沉声说道:“史天泽,你欺负我的晚辈,我倒要看你有什么能为?珮瑛,你退下,让我给你打发这厮!”其实她的内力尚未恢复,不过虚声恫吓而已。
  但史天泽此时以一敌二,已是处在下风,如何还敢恋战?何况他只知道孟七娘的武功和辛十四姑不相上下,并不知道她现在已是强弩之末呢。
  史天泽一声长啸,他们这边的三个人同时逃走。钟无霸气愤难消,腾的一腿横扫过去,“轰隆”一声,把一棵大树踢得倒下来,邵湘华、杨洁梅正要追去,倒是给他吓了一跳。
  石棱笑道:“穷寇莫追,由他去吧。”当下众人聚拢一起,韩珮瑛掏出手帕,给孟七娘抹干净嘴角的血迹,说道:“七娘,你没事吧?这次多亏你舍命保护我,免我受那妖妇的毒手。我以前却一直错怪了你,真是对你不起。”
  孟七娘脸上绽开笑容,说道:“好孩子,只要你知道我对你好,我就十分快乐了。不过说起来这次却是多亏了那青衣老者呢。可惜我不知道他是谁。”
  谷啸风道:“石叔叔,你和他是老朋友,是吗?”
  石棱说道:“三十年前,我和他打过一架,正应了那句俗话,不打不成相识,后来他还曾帮过我一个忙呢。”
  邵湘华笑道:“爹,你说了半天,还没有说出那人是谁?”
  石棱说道:“这人姓车,单名一个卫字。”
  孟七娘吃了一惊,说道:“原来这人就是二十年前纵横江湖的大魔头车卫,怪不得本领如此高强。但他在江湖上似乎只是昙花一现,不知什么缘故?”
  石棱说道:“不错,我和他相识几年,他就莫名其妙的失了踪,我也不知什么缘故。不过,就我那几年来和他的交往而论,我倒觉得他只能算是一个介乎邪正之间的人物,并不是无恶不作的魔头。”
  谷啸风道:“孟姑姑,这位车老前辈和辛十四姑姑侄有甚过节,你知道吗?”
  孟七娘道:“辛柔荑从前倒是曾经和我谈过这个人,但我们和他则是素不相识的。不过最近两年我和辛柔荑变了仇人,她们姑侄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韩珮瑛道:“他迫那妖妇和他去找辛龙生,不知什么缘故?听他刚才的口气,对那妖妇十分严厉,但对她的侄儿却似乎并无恶意。”
  谷啸风道:“是呀,他是为了辛龙生的缘故才助我一臂之力的,看来他还似乎是把辛龙生当作子侄一般的自己人呢,这事当真令人猜想不透。”
  孟七娘道:“辛龙生这小子也不是好人,一张油嘴滑舌,比他姑姑还要奸狡。我见了他就讨厌。说不定就是因为他会讨人喜欢,车老头子给他哄了。”
  谷啸风道:“我倒觉得辛龙生不是这么坏,虽然他不大老实,却也还是侠义中人。”
  韩珮瑛道:“最近你可曾见过他么?听说他和奚玉瑾成了亲,是不是真的?唉,我和玉瑾差不多三年没见面,对她可是十分怀念呢!”
  谷啸风笑道:“这次你回去就可以见着她了。据我所知,她已经去了金鸡岭。一个人去的。”韩珮瑛道:“辛龙生呢?”
  谷啸风道:“不错,她和辛龙生是去年成了亲,但后来发生了几件离奇的事情,她早在三个月之前,就以为辛龙生已经死了。
  韩珮瑛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谷啸风把发生在辛龙生身上的几件奇怪事情一一说了出来,听得韩珮瑛大为诧异。
  “这么说他倒的确是来找过他的姑姑,那位车老前辈的消息也是灵通得很。但你和他不是好朋友吗?他却为何要躲避你呢?”韩珮瑛说道。
  谷啸风道:“是呀,他不但躲避我,似乎还在躲避玉瑾。在扬州的时候,他就不肯见她。真是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韩珮瑛叹道:“玉瑾姐姐是个要强的人,不知他们两小口子有什么误会,以致辛龙生要装死躲他?但愿他们能够和好如初,白头偕老。”
  谷啸风笑道:“她正在为了未知丈夫的死活而伤心,你这次回去,正好可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石棱笑道:“韩姑娘,你爹日夕盼你,还是让我把你们小两口子的好消息赶快带回去给他吧。”
  邵湘华叫道:“啊,韩伯伯已经来了!”
  他们是边走边谈的,此时正在山腰行走,只见山上飞快地跑下一个老头,可不正是韩大维是谁?
  韩珮瑛不由得热泪盈眶,叫道:“爹,我终于找到你了!你瞧,啸风也来了呢!”
  韩大维左手挽着女儿,右手挽着谷啸风,也是不由得老泪纵横,良久良久,这才说得出话:“前年我只是单独见到瑛儿,去年我在这里又只是单独见到啸风,今天总算把你们两个人都见着了。你们成了亲没有?”
  韩珮瑛面上一红,说道:“那年你叫孟镖头护送我到扬州,但因兵荒马乱,婚事只好耽搁下来。上次我见到你,你正在病中,我怕引起你的忧虑,所以没有如实禀告。”她听得父亲这样问她,己知父亲定是已经知道了他们尚未完婚的事实,心中甚是忐忑不安:“不知他还知道多少?”
  好在韩大维并不知道他们的那次婚变,当下哈哈笑道:“那也好,你们尚未完婚,我倒可以亲自给你们主持婚礼了。”
  韩珮瑛满面通红,说道:“爹,你的病都已好了?”
  韩大维道:“这都是你这位石叔叔的功劳,是他给我治好的。”
  石棱道:“我可没想到你好得这样快。”
  韩大维微笑道:“我昨晚子时练功,本来准备练一个时辰的,不知不觉忘了时候。待得功行完毕,推窗一看,这才看到红日西斜,整整过了半个晚上,一个白天了。因此急急忙忙来找你们。石兄,我的奇经八脉都已打通了,体中的余毒也尽都消除石棱给他贺喜,笑道:“我就是因为你练功正在练到紧要关头,所以不敢打扰你。怪不得你健步如飞,原来已是大功告成杨洁梅道:“韩伯伯,这么说你是一天没有吃过东西的了?饿不饿?”
  韩大维笑道:“我但觉精力弥漫,如今见了你们,更是十分高兴,一点都不觉得饿。”
  石棱哈哈笑道:“好了,如今咱们两家人都是同庆团圆了,再也没有什么挂虑啦。”
  韩大维道:“啸风,瑛儿,你们的婚事,我想——”
  韩珮瑛面上一红,说道:“爹,还有一件紧要的事情,我们的事慢慢再说。”
  韩大维道:“哦,还有什么紧要的事情?”
  韩珮瑛道:“史天泽、乔拓疆、钟无霸这三个奸贼刚刚和我们交过手,恐怕现在还躲在林子里面。详情我慢慢告诉你,咱们先去搜查这三个奸贼好不好?”
  韩大维道:“不错,这三个奸贼不除,终是苗疆之患。咱们在蒙峒主治下托庇,也该报答主人,这就去吧。石大哥,咱们两家人分成两路,遇上敌人,以蛇焰箭报信。找不着敌人,明天这个时候,原地会合。”
  韩珮瑛拉着孟七娘道:“孟姑姑,你和我们一处。”言下之意,已是把她当作“一家人”看待,孟七娘又是欢喜,又是惭愧。
  路上韩珮瑛这才把刚才的遭遇,一一告诉父亲。韩大维道:“哦,原来车卫也重现江湖了,这可真是我意想不到的事。这么说来,我倒是欠他的一份情份了。”
  韩珮瑛笑道:“他为了辛龙生报答谷大哥的人情,你为了我们报答他的人情,刚好扯了个直。却教我们做小辈的惭愧了。”
  韩大维笑道:“我的人情还只是一句空话呢,但愿将来能够找得着他。”
  谷啸风道:“是呀,要寻觅辛龙生恐怕也非找着他不可。”
  韩珮瑛道:“他已经追赶那妖妇去了。爹,你知不知道,那妖妇潜入苗疆,正是要对你偷下毒手的呀。”
  韩大维道:“我料得到的,她恢复了武功当然是要找我报复了。不过,她能够这样快逃出黑风岛,倒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说至此处,回过头来,再次向孟七娘道谢,多谢她救护女儿之恩。
  孟七娘脸上绽出笑容,说道:“过去我做了许多错事,对不起你,你不怪我,我已经感激了,多谢什么。”
  韩大维喟然叹道:“过去的事,大家都不必再提了。当务之急,还是赶快去搜查那三个奸贼吧。”
  经过一天一夜的搜查,只在林中发现一间倒塌了的房屋。那是用木头搭盖的房子,碎成一块一块,韩大维是个武学行家,一看就知是掌力震塌的,说道:“看来这间房屋,想必就是那三个奸贼匿藏之所了。他们回来拿了东西,余愤难消,打塌了这间房屋泄愤。”
  当下他们四人回到原地,只见石棱一家人已经先在那里,而且还多了一个张大颠。
  韩大维喜道:“老叫化,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张大颠道:“我还给你们带来一个好消息呢!”
  韩大维道:“什么好消息?”
  张大颠道:“我把史天泽这伙人潜入苗疆的消息告诉了蒙峒主,他立即派人四处查探,今早已经得到确实的消息,有人看见他们逃出苗疆了。”
  韩珮瑛道:“爹,那咱们可以回家啦。”
  韩大维道:“史天泽这伙人虽然走了,但却有个消息,听说官军又将侵犯苗疆呢。”
  张大颠道:“这个消息我们也打听清楚了,不是大队官军,只是一个把总(镇守地方的中级军官)想来欺负苗人,捞点油水而已。没有史天泽这伙人配合他们捣乱,做不出什么来的。我和石大哥暂时留在这里,相信也可以帮忙蒙峒主抵御他们了。”
  韩大维道:“好,那么我们一家子明天就走,今晚咱们先回去畅饮一番。”
  谷啸风道:“张伯伯,我们明天不拟去向蒙峒主辞行了,请你代我向他们父女道谢。”
  张大颠笑道:“我还有一个消息告诉你,那位‘三公主’蒙赛花和小徒已经订了婚了。”
  谷啸风大喜道:“这可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我早就祝盼他们能够成为一对了,想不到比我盼望的还来得快。”
  张大颠笑道:“他们苗人只要男女情投意合,好事一说就成。可不像咱们汉人那样还要诸多做作的。”
  第二天韩大维父女和谷啸风、孟七娘便即离开苗疆,他们经过许多灾难,终于得到大团圆的结果,心情的畅快自是可想而知。唯一令得他们牵挂的事情就只是车卫追踪辛十四姑,不知结果如何?正是:惘惘恩仇俱了结,夫妻父女庆团圆。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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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4 12: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十九回 强中更遇强中手 恶人自有恶人磨
  且说车卫锲而不舍,一路追踪,终于在第二天的黄昏时候,追上了辛十四姑。
  辛十四姑又惊又气,说道:“你苦苦相迫,不过是为了找寻我侄儿罢了。我早就和你说了实话,你又不信。”
  车卫冷笑道:“你口中花言巧语,心里可在打着鬼主意,打算怎样害我,你当我不知道么?嘿嘿,你的那些毒功,我也领教过了,还有什么伎俩使出来吧!”
  辛十四姑说道:“我是迫不得已才暗算你的,你耐心一点,听我解释如何?否则你杀了我,也没有用。”
  车卫暗自想道:“这妖妇是辛龙生的姑姑,我杀了她,只怕这小子更不肯做我的女婿了。哼,这小子忘恩负义,按我往日的脾气,我是要连他也一并杀了。只是我那宝贝的女儿却一心向着他,教我也没有办法。”想至此处,说道:“好,你说吧。”
  辛十四姑道:“实不相瞒,韩大维和孟七娘是我的仇人,昨天我正在和仇人拼斗,你要把我拉开,我自是不能甘心。当时我之所以要暗算你,就是为了这个缘故。”
  车卫说道:“我不管你和别人的恩怨,你暗算我的事情,我也可以置之不问。现在我只是问你的侄儿,其他的你都可以不必解释。”
  辛十四姑道:“何以你一定要找我的侄儿?”
  车卫说道:“他欠我一笔债,我要抓他回去。但你可以放心,我要他还债,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辛十四姑道:“他是不是欠了你的一份人情?”
  车卫说道:“也可以这样说吧。找着了辛龙生,我自会详细告诉你。如今我可要请你少说闲话,休再罗嗦。”
  辛十四姑道:“好,我和你说老实话。不错,辛龙生是来找过我,但见面不到几个时辰,他与我言语失和,又己走了。”
  车卫说道:“他去哪儿?”
  辛十四姑道:“我不知道。不过他临走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他说一个人可以不报私仇,但受人之恩,却是非报不可。他既然是欠了你的人情,依我看来,恐怕无须你去找他,他已经回去找你啦。”
  辛十四姑这次说的倒是真话,但车卫却怎能相信她的说话,眉头一皱,说道:“你想把我骗走是不是?好,即使他是回去找我,我也要你跟我同走。
  总之要落在你的身找着辛龙生。见着了他,我才放你!”
  在车卫的打算是,抓了辛十四姑作为人质,辛龙生是她的侄儿,迟早自会出现。辛十四姑这一气可就大了,须知她一向为人高傲,几曾受过别人如此威胁,只因车卫武功远胜于她,她迫不得已才这样低声下气的,心中已是感觉十分受委屈的了。如今车卫竟要拿她作人质,你想她如何能够忍受?
  怒气填胸,不觉现于辞色。辛十四姑竹杖一顿,说道:“你如此苦苦相迫,未免太过分了吧!”
  车卫冷冷说道:“我说过要怎样做,就一定要这样做。你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非得依我不行!”
  辛十四姑怒道:“我平生所作所为,从来不听别人指挥,我不高兴,你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叫我听你的话!即使打不过你,也要和你拼了!”
  车卫淡淡说道:“你要拼命,那也没用!我不杀你,但一定要你听我的话!”
  辛十四姑道:“我宁愿死在你的手里,决不听你的话!哼,你要杀我,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车卫侧目斜睨,冷笑说道:“哦,你还有什么看家本领未使出来吗?我倒要瞧瞧!”
  话犹未了,忽见辛十四姑“哇”的一口鲜血喷出了来。车卫倒是不禁给她吓了一跳,好生诧异:“尚未动手,怎的她就口吐鲜血?”
  心念未已,辛十四姑运杖如风,已是向他攻来。车卫使出一招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夺她竹杖。这一招手法极为奇妙,果然一抓就抓着了她的杖头。
  但当他的手指和青竹杖接触的时候,尚未抓牢,忽然如受电震,手指不由得不急忙松开。原来辛十四姑的内力直透杖尖,竟然令得他的手少阳经脉也微微受了震荡。
  车卫大吃一凉,心里想道:“这妖妇真是邪门,怎的功力会突然增进如许!难道她昨天当真是隐藏了看家本领不露么?”
  不过车卫虽是吃惊,却也并不惧她。当下哈哈一笑,说道:“老夫近二十年来未遇对手,好,今天就和你打个痛痛快快吧!”
  笑声中车卫招数倏变,竟把双手笼在袖中,就凭两条袖管,和辛十四姑的一根青竹杖相斗。他的内功早已练到能够隔物传功的境界,长袖挥舞,与竹杖相交,噼啪有声。辛十四姑的竹杖点不着他的穴道,可是他要把辛十四姑的竹杖卷出手去,却也不能。
  斗了三五十招,辛十四姑的竹杖挤扫过来,劲道已是不及队前。车卫正要施展厉害的杀手,辛十四姑忽地又是“哇”的一口鲜血喷出!
  这口鲜血一喷,辛十四姑青竹杖上的劲道忽地陡增,车卫挥袖一卷,卷着了她的杖头,只听得“嗤”的一声,衣袖竟然给她戳破,杖尖几乎点着了车卫胸口的“璇玑穴”。
  车卫疾退三步,不由得心头一凛,蓦然想起:“邪派中有一种极为怪异的内功,名为‘天魔解体大法’,在自伤身体之后,功力可以突增一倍。这妖妇使的莫非就是这种功夫?”
  辛十四姑状类疯狂,一招迫退了车卫,便即连抢攻势,狂风暴雨般的挥杖猛击,狞笑说道:“反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至不济也得与你拼个两败俱伤。”
  原来“天魔解体大法”是不能轻易使用的,一用之后,必然大伤元气。
  而且用这种邪派功夫,也只能收一时之效,不能持久,所突增的功力,真气一衰,便要消退的。是以辛十四姑必须速战速决,方能与车卫拼个两败俱伤。
  车卫心里想道:“她宁愿不要性命,也不肯和我去找龙生。莫非她刚才说的话并非骗我,她的侄儿真的已经离开她了?我本来不想取她性命,何苦与她纠缠!”
  可是车卫想要摆脱她,她却不肯放过车卫。车卫暗暗叫苦,只好沉着应付,脚踏九宫八卦方位,步步后退,以精微奥妙的上乘武功,每退一步,就消解对方一分攻势。
  双方恶斗了五十多招,车卫仍然未能脱身,饶是他功力深厚,亦已是大汗淋漓,吁吁气喘。
  辛十四姑亦是暗暗叫苦,她的攻势受挫,气力又已渐渐不加,心里想道:“我若再使‘天魔解体大法’,倘若能够与对方同归于尽,那还值得。若是不能,我岂不是要白送了一条性命?”
  原来“天魔解体大法”是不能连续使用的,她已经喷了两口鲜血,再喷一次,过后不死也必重伤。此时她在一阵狂攻之后,神智稍稍清醒了些,不觉暗暗后悔。但骑虎难下,欲罢不能,只好仍是狂攻不已。
  就在辛十四姑正要第三次施展“天魔解体大法”,而车卫也正想和她讲和,劝她罢手之际,忽听得暗器破空之声,两颗石子突然向车卫飞来。
  车卫吃了一惊,心道:“原来这妖妇在这里还埋伏有高手,我倒是上了她的当了!”挥袖一拂,把两颗石子反弹出去,辛十四姑趁这时候,一杖扫来,快如闪电。车卫在抵挡暗器之时,早已料到她要乘机施展杀手,但毕竟还是难以兼顾,给她的杖锋戳着,好在尚未伤着要害。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茅草丛中已是跳出一个人来,哈哈大笑。
  车卫哼了一声,喝道:“原来是你!”
  那人哈哈笑道:“不错。你想不到吧?嘿,嘿,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二十多年,你我之间的这笔账,我可要和你好好的算一算了。”大笑声中,双掌齐出,便即攻来。
  车卫冷笑道:“你这小子还是像二十年前一样的没有出息,你向我寻仇,我不怪你,偷施暗算,算是什么‘好汉’行径?”
  车卫是又惊又怒,辛十四姑则是大为诧异了。“这人不知是谁,我与他素不相识,他竟肯助我?但听他的口气,他似乎也是和这老匹夫结有冤仇。
  好,不管他是怎么样,有这样的一个高手助我,我倒是命不该绝了。”
  那人连抢了十数招攻势,这才冷冷笑道:“你当年横刀夺爱,何尝不也是对我暗算?嘿嘿,今日我杀了你,能有何人知道,怕什么江湖好汉笑话?”
  原来这个人不是别个,正是车卫的大仇人宇文冲。二十年前,他深爱的表妹——扬州知府岳良骏的女儿嫁给了车卫。他设计谋害车卫不成,反而害死了表妹。说起来本是他偷施暗算,但他却不知自责,对车卫更是恨之入骨。
  这二十年来,他隐姓埋名,绝迹江湖,苦练武功,为的就是要找车卫报仇。
  辛十四姑和车卫开始恶斗之时,他早已窥伺在旁了,他是等到最有利的时机方始现身的。
  辛十四姑乘机抢攻,车卫虽是武功超卓,亦难兼顾。掌风杖影之中,“卜”的一下响,原来是车卫为了闪避宇文冲的一招杀手,又给辛十四姑打了一杖。
  这一杖打着了他,却并不如何疼痛。车卫不觉有点诧异,想道:“怎的她的力道似乎大不如前?哦,对了,想是她的‘天魔解体大法’不能持久,而她有了帮手,自也不愿太过耗损真气,连续使用了。”
  宇文冲不知其中奥妙,看见辛十四姑得手,心中大喜,当下双掌翻飞,堵住了车卫的后路,防他逃走,哈哈笑道:“车卫,你不行啦,趁早自寻了断吧!否则落在我的手中,你要死只怕也不容易了。”“自寻了断”,就是叫车卫自尽的意思。
  车卫勃然大怒,喝道:“没出息的小子!你以为乘人之危,就可以如你之愿了么?哼,哼,车某今日就是死了,也得先毙了你!”
  车卫一怒,宇文冲倒是不敢和他硬碰了,只见他双掌翻飞,掌势飘忽之极,霎时间,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影子,但车卫却找不着他。原来这正是他为了对付车卫,费了二十年工夫苦练的一套掌法。
  但车卫是何等样人,焉能容他得逞?他首先沉住了气,化解对方攻势。
  车卫不愧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不到三十招,便已渐渐摸清宇文冲这套掌法的路数。剧斗中陡地一声大喝,运掌如风,欺身直进,径劈宇文冲的前胸。
  双掌相交,只听得“蓬”的一声,车卫身形一晃,宇文冲倒退三步。辛十四姑挥杖攻向车卫下盘,车卫一个“旱地拔葱”,跃身避过。说时迟,那时快,宇文冲退而复上,又扑来了。
  这一掌双方是以内功相斗的,宇文冲竟然没有跌倒,倒是大出车卫意料之外。
  蓦然一醒,车卫不由得又惊又怒,大声喝道:“你这不要脸的小子,竟敢偷了我的内功心法!你是从谁手上偷来的?快说!”
  宇文冲哈哈笑道:“也好,我就告诉你,让你死得瞑目。是你心目中的未来爱婿辛龙生当作礼物送给我的!我只是却之不恭,方始受礼罢了。我才不屑去偷你的东西呢!”
  车卫暴怒如雷,喝道:“辛龙生这小子居然也是这样忘恩负义,好,我先毙了你,再找这小子算账!”不过他虽然暴怒如雷,却也放下了一重心事。
  原来他最初还以为宇文冲乃是趁着他不在家里的时候,跑去欺负他的女儿,迫令车淇交出本门的内功心法的。
  辛十四姑听了他们的对话,不觉一阵茫然,莫名其妙:“龙生不是和奚玉瑾成亲了么?怎的又会是这姓车的女婿?”
  宇文冲冷笑道:“辛龙生早就不愿做你的女婿啦,你强迫他迎娶你那嫁不出去的女儿,怪得他忘恩负义么?”
  他这几句说话,既是说给车卫听的,也是有意说给辛十四姑听的,目的在于激怒车卫,同时也好解除辛十四姑心中的疑惑。
  车卫果然怒火攻心,纵声叫道:“你这小子学了我的内功心法,可惜还未学得到家!”怒极而笑,笑得宇文冲毛骨悚然。大叫声中,车卫的掌力已是排山倒海而来,招招都是杀手。
  辛十四姑也果然上了宇文冲的当,心道:“原来如此!”青竹杖划了一道圆弧,助宇文冲化解车卫的连环攻势,冷冷说道:“姓车的,你欺人太甚,纵然我的侄儿真是你的女婿,我也决不能帮你!”
  车卫喝道:“谁要你帮?哼,哼,你们两个都不是好东西!但你们想要联手杀我,可还没有这么容易!”
  车卫气愤填胸,本来对辛十四姑有几分手下留情的,此时也毫不留情。
  车卫须眉怒张,勇猛搏击,手脚起处,全带劲风。饶是辛十四姑心狠手辣,也不禁暗暗惊心。宇文冲叫道:“沉住气对付他,他支持不了多久了!”
  果然话犹未了,只见车卫身形摇晃,脚步看来已是虚浮无力。辛十四姑放下了心,青竹杖一招“横云断锋”拦腰扫去,冷冷说道:“不错,这老杀材已是强弩之末了,咱们联手毙了他!”宇文冲哈哈大笑,同时施展杀手。
  车卫只觉喉咙发甜,眼前金星飞舞,他咽下冒上喉咙的一口鲜血,忽地一声长啸,喝道:“你们也未免笑得太早了,且叫你们见识我的厉害!”
  掌风杖影之中,只听得“蓬”的一声,宇文冲长拳捣出,击着了车卫的胸膛。随着“喀嚓”一声,却是车卫抓着了他的拳头,一招分筋错骨手法,把宇文冲的一条右臂扭脱了臼。
  说时迟,那时快,辛十四姑的青竹杖已是指到了他胁下的“愈气穴”,车卫反手一掌,青竹杖脱手飞出。辛十四姑这一惊非同小可,要想施展轻功避开,忽觉浑身酸软,双腿竟然不听使唤。
  车卫回过头来对付辛十四姑,宇文冲这才脱得了身,连忙伏地一滚,滚出数丈开外。
  车卫一把揪住了辛十四姑,噼噼啪啪打了她几记耳光,喝道:“你打我三杖,我还你三巴掌,这笔账算作是一笔勾销。今日权且饶你一命,下一次你给我碰上,可就没有这么好运道了。你发什么呆,滚吧!”
  辛十四姑有生以来几曾受过如此侮辱?这几巴掌打得她面门红肿,但却不是伤得怎么厉害,她却一口气咽不过来,晕过去了。
  待她张开眼睛,只见宇文冲正在扶着她,车卫却不见了。
  辛十四姑又羞又怒,说道:“那老贼呢?”
  宇文冲道:“那老贼料想也是伤得不轻,他早已走了。辛老前辈,咱们都是折在他的手里,这个仇还需咱们联手来报。”原来他是躲在茅草丛中,看见车卫走了之后,接好断臼,又再回来的。
  辛十四姑试运一口真气,只觉浑身刺痛,不由得心头一凉,惨叫说道:“我不成啦,帮不了你的忙了!”原来她连用两次天魔解体大法,早已元气大伤,又加上怒气攻心,伤得更重,料想不死也得大病一场,在这荒山僻野,一病起来,那也是必死无疑了。何况即使有人照料,侥幸不死,武功也难恢复。她一生倔强,如何肯忍受病痛的折磨?是以她说此话,已是起了自尽的念头。
  宇文冲似是知道她的心意,说道:“辛老前辈,你可别萌短见。”说罢拿出一支人参,说道:“这是长白山的千年老山参,功能培元补气,你吃了它,三天之内,定能复元。武功料想也没多大影响,那时咱们就可以再去找那个老贼报仇了。”这支老山参本是岳良骏所收的一份最贵重的寿礼,宇文冲拿了他的,此时恰好给辛十四姑派上了用场。
  辛十四姑道:“你是谁?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宇文冲报了自己的名字,接着说道:“第一,我和令侄是好朋友;第二,车卫是咱们共同的敌人。说句老实话,要找这老贼报仇,你一个人不行,我一个人也不行。只有咱们两个人联手对付他,才有指望。”
  原来宇文冲是追踪辛龙生来到苗疆的,他也知道辛十四姑是个本领高强的女魔头,他本来的打算就是想要骗使辛十四姑助他报仇的。恰好碰上车卫找辛十四姑的麻烦,这在他来说,也可说得是“天从人愿”了。
  辛十四姑这一生从没有过知心的朋友,唯一的亲人辛龙生又离开了她,在她这最伤心失意的时候,突然有个宇文冲对她大献殷勤,叫她焉能不受感动?心里想道:“不错,他是有求于我,才会救我性命,但天下哪有毫无私心的人,他对我可比我的侄儿还好得多!”正因为她是私心极重的人,遂以为天下人都是像她一样,因此也就觉得彼此利用乃是“天经地义”的事,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分辨不清,这就不知不觉上了宇文冲的当了。
  宇文冲说的话本是半真半假,辛十四姑却是完全相信,一点不疑。当下接过了那支老山参,咬牙说道:“好,这条性命算是你给我的,只要我的武功恢复,誓必助你报仇。即使咱们联手,仍然打不过那个老贼,大不了也是把这条性命再送掉而已,那也算不了什么。”
  宇文冲笑道:“不能力敌,就用智取。咱们再去寻仇,用不着和他硬拼。”
  辛十四姑道:“你有什么妙法?”
  宇文冲道:“他有一个女儿,咱们赶在他的前头,到他家里把他的女儿先捉了去。那时即使暗算这老贼不成,我也有办法制服他了。”
  辛十四姑道:“对,这老贼若是当真如你所说,是受了伤,咱们就可以赶在他的前头了。如何整治他的女儿,你交给我办!”要知辛十四姑善于使毒,车卫有本领抵御她的毒功,她的女儿定然没有这个本领,这是辛十四姑可以料想得到的。
  车卫果然是如宇文冲所料,元气大受损伤。剧斗过后,他走入密林之中,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盘膝静坐,默运玄功,自行疗伤。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有两个人的脚步声走来。车卫心头一震,颇为后悔刚才没有杀了辛十四姑,心里想道:“要是他们去而复来,此刻我可是没有抵抗之力了。”
  只听得那两个人交谈道:“咦,好像有一个人躲在附近,你听这是不是呼吸的声息?”“你怎么知道是人,或许是藏在草丛中的野兔呢?”“不管他是人是兽,咱们过去瞧瞧。”
  车卫听得这两个人的声音好熟,心中一动,伸出头去一瞧,只见来的是一个和尚,一个道士。
  那道士叫道:“在这里了,啊呀,你,你,你不是车老大吗?”
  车卫也是又惊又喜,说道:“邓兄、丘兄,你们怎么都变作了出家人了,我几乎认不得你们了呢!”
  原来来的这两个人却是一鸣道人和百悔和尚。一鸣道人的俗家名叫丘大鸣,百悔和尚的俗家名叫邓伯京,二十多年之前,他们和车卫本是交情相当亲密的朋友。
  一鸣道人说道:“我们的事,说来话长。不过简单的说,我们是因为厌倦了黑道的生涯,所以才出家的。”
  百悔和尚握着车卫的手,哈哈笑道:“我以为你早已死了,原来你还活在世上。要是我知道你还没死,我就不必出家了。”
  车卫道:“为什么?”
  百悔和尚道:“你的事,我已大概知道一些。宇文冲是不是你的仇人?”
  车卫道:“是又怎么样?”
  百悔和尚道:“宇文冲这厮也是我们的仇人,当时我之所以遁入空门,乃是为了躲避他的。要是我知道你还没死,我早就找你联手了。”
  车卫哈哈笑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你虽然削光了头发,也还是凡心未死呢。”
  百悔和尚笑道:“我本来就是个狗肉和尚。师父赐我法号百悔,要我忏悔过去种种罪孽,我可是休说‘百悔’,‘一悔’都未悔呢。”
  车卫心中一动,说道:“你们何以跑来苗疆?”
  百悔和尚笑道:“这句话我也正想问你。”
  一鸣道人忽道:“车老大,你是受了伤吧?刚才你是正在运功疗伤?”
  车卫说道:“你这牛鼻子眼力不错,我老车今日栽了个不大不小的筋斗。”
  百悔和尚吃了一惊,拍拍光头,说道:“我可真是粗心大意了,只顾和你说话,却不知道你受了伤。你歇歇吧。”
  车卫笑道:“这点伤要不了我老卫的命,其实也不是什么伤,只是一场苦斗之后,内力耗损较多而已。”
  他说得似乎“轻松”,但用了“苦斗”这两个字,却是令得一鸣道人和百悔和尚都不能不大大吃惊了。
  百悔和尚道:“和你交手的是什么人,如此厉害?”
  车卫说道:“一个就是你们刚才说的那个宇文冲,还有一个是辛十四姑。
  这妖妇其实也不怎么厉害,只是有点邪门功夫,以致我竟然给她拼得两败俱伤。不过,他们吃的亏恐怕还是要比我大得多。”
  百悔和尚又惊又喜,说道:“你碰上了宇文冲?你可知道他来苗疆作甚?”
  车卫因为和他们隔别了二十年,不愿意把自己的私事一下子就说给他们知道,当下说道:“这小子跑来苗疆,料想不会有甚好事。嗯,现在应该轮到我来问问你们了,你们双双来到苗疆,却又是为了什么?”
  一鸣道人心中一动,说道:“你和辛十四姑这妖妇交手,你知不知道她有个侄儿,名叫辛龙生?”
  车卫道:“你问他做什么?”
  一鸣道人说道:“实不相瞒,我们正是来找辛龙生的。”
  车卫怔了一怔,说道:“你们和他有仇?”
  一鸣道人笑道:“刚刚相反,他是我们的朋友。”
  车卫道:“哦,这小子竟然是你们的朋友?我可没有想到。你们不以为他是个坏人吗?”
  一鸣道人说道:“他的姑姑是坏人,他可是我们侠义道中的人物。实不相瞒,我们是受了太湖七十二家总寨主王宇庭之托,来找寻他的。”
  百悔和尚忍不住说道:“车大哥,辛龙生是不是你的徒弟?”
  车卫说道:“何以你这样猜想?”
  一鸣道人这才说道:“我们曾因误会和他交过手的,当时我就怀疑他的武功是你所授,问他,他却不肯回答。”
  当下,他们把那次在荒谷搜捕宇文冲,碰上辛龙生之事,原原本本的和车卫说了。车卫一皱眉头,说道:“我不管这小子是侠义道不侠义道,他和宇文冲在一起,还能说是什么好人?”
  一鸣道人说道:“那你错了,他只是上了宇文冲的当而已。我们和他交谈之后,他已经完全明白宇文冲的为人了。”
  车卫心里想道:“若不是他们说明原委,我也几乎上了宇文冲的当。”
  当下问道:“那你们又怎么知道他来了苗疆?”
  百悔和尚笑道:“我们不但早知道他来了苗疆,而且也还知道他现在已经离开苗疆了。”
  车卫怔了一怔,说道:“你们碰上了他?”
  百悔和尚道:“不错,我们正是在昨天踏入苗疆的时候,在路上碰见他的。”
  车卫诧道:“你们既然是受了王宇庭之托,来找他的,碰上了他,就该和他一同回去呀,何以你们仍在这里?”
  一鸣道人说道:“这有两个原因,第一,他不肯和我们回去太湖;第二,我们知道宇文冲也来了苗疆,料想就是跟来追踪他的,但辛龙生却还未知道。”
  车卫说道:“啊,你们怎么知道这许多事情?”一鸣道人笑道:“这个说来可就话长了。”车卫说道:“我不怕话长,请你们告诉我,越详细越好。”
  百悔和尚说道:“这件事情,要从一个小镇上的一宗命案说起。有一天,这个小镇上死了两个人,是给人用重手法点了穴道死的。这两个人是乔拓疆的手下。但你猜他们是被谁所杀?”
  车卫说道:“是辛龙生杀的吧?”
  百悔和尚道:“不错,但当时和辛龙生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宇文冲。”
  车卫说道:“这个小镇是不是禹城北边百多里的那个青龙集?”
  百悔和尚道:“啊,你已经知道这桩事情了?”
  车卫说道:“我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告诉我这个消息的人,他并不认识宇文冲,但辛龙生的面貌特别,他则是记得清清楚楚。”
  原来车卫有一个旧属在青龙集,车卫因为将近到期,尚未见辛龙生回来,于是亲自出来寻找。他虽然隐居了二十年,但因他昔日叱咤江湖,有许多跟随过他的老部下散居各地,因此他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他后来一打听,就知道了辛龙生的真正身份了。他恼怒辛龙生冒名骗他,于是根据线索,一路追踪,追到了青龙集。
  在青龙集的他那个旧属,当然是懂得江湖切口的,那日乔拓疆的两个手下在小镇上用切口交谈,给他听见,其后又看见辛龙生赶出去追杀他们。这件事,他告诉了车卫,车卫方始知道辛十四姑躲在苗疆,而据此推测,料想辛龙生定是去找他的姑姑,因此这才一直追踪到苗疆来的。正是:苗疆逢旧友,快意话平生。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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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4 12: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回 联手二奸施毒计 伤心一曲寄深情
  一鸣道人继续说道:“那天赶集的人,也有太湖的兄弟在内。他们听得那两个强盗用切口交谈,立即加以注意。后来辛龙生追了出去,他们也暗暗‘缀’(跟踪之意)在后面。”
  车卫笑道:“怪不得我的那个部下躲在林中窥察动静的时候,看见一个樵子挑着一担柴在那条小路经过,前面传来了厮杀声,他还是继续前行,这么大胆,想必这樵子就是你们太湖的兄弟了?”
  一鸣道人笑道:“不错,他们连环跟踪,这可正是应了一句俗话: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呢。”
  百悔和尚接着说道:“车大哥,前半段你已经知道了,我说后半段的事情吧。辛龙生杀了乔拓疆的那两个手下之后,要去苗疆找他姑姑,宇文冲却要他到舜耕山去,两人言语不和,走了一段路,就在荒林里打起来。”
  车卫说道:“啊,这段事情我还没有知道,结果怎样?”心想:“宇文冲的武功比辛龙生高得多,这场打架,只怕他吃亏不小。”虽然业已知道辛龙生没遭毒手,听至此处,也不禁暗暗为他担忧。
  百悔和尚说道:“结果是两败俱伤,不过宇文冲却似乎伤得较重一些,辛龙生当天便能动身,宇文冲却是躲在树林里一天,第二天才动身的。”
  车卫大为奇怪,心里想道:“相隔不过半年,龙生的武功怎能精进如斯,居然可以和宇文冲打成平手了,难道他又得了什么奇遇么?”
  一鸣道人接下去说道:“但辛龙生却不知道宇文冲跟踪他,他是见了我们之后,才知道的。他得知这个消息,神情似乎甚为着急,连话都不肯和我们多说,就匆匆走了。”
  车卫说道:“为什么他不肯和你们重回太湖,他总该说了一些什么吧?”
  一鸣道人道:“他说他欠了一个人的恩情,非得报答那人之后,不愿现身江湖。他还恳求我们,叫我们把他当成已经死了。他还在生的秘密,只能告诉王寨主一人,至于什么原因,他可就不肯多说了。车大哥,你知道么?”
  车卫说道:“他和王宇庭的交情比我厚得多,你们是王宇庭的使者,尚且不知,我又焉能知道?”
  他口里是这么说,其实他心想是知道的,此际他正在暗自思量:“他说他欠了一个人的恩情,这个人自必是指我了。宇文冲要迫他到舜耕山,不用说也必定是要利用他暗算我了。他为我们父女,不惜与宇文冲性命相搏,这么看来,这小子倒也还有点良心。”
  百悔和尚说道:“当时我曾说道,宇文冲这小子是我们共同的仇人,这小子如今来了苗疆,你何不和我们回去,找着了这小子报了仇再说。他说宇文冲这小子若在苗疆找不着他,只怕很快就会离开的。所以不如分道扬镳,让我们在苗疆搜查宇文冲,他则赶去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是宇文冲在找不着他之后,可能也要去的。”
  车卫听至此处,瞿然一省,说道:“那我也要走了!”
  一鸣道人已经料着几分,说道:“你是要去找辛龙生?”
  车卫说道:“不错。老实告诉你们吧,他也可说是我的徒弟,他要去的地方,可能就是我的家!”
  百悔和尚道:“你这些年来,隐居在什么地方,我可还未知道呢。”
  车卫叹口气道:“你们也把我当作已经死了吧。倘若我的恩仇能够一一了了,或许将来我会自己去见你们,否则我是什么朋友也不愿意见了。”
  一鸣道人知他怪僻的脾气,不敢多问,说道:“但不知你的伤养好了没有?我看也不在乎迟一天吧?你继续在这里运功疗伤,我们可为你抵御野兽侵袭。”
  车卫说道:“多谢你们的好意,但我可不能等了。我这点伤算不了什么,在路上也可以自行疗伤的。”
  和一鸣、百悔分手之后,车卫独自前行,心潮起伏,想道:“辛龙生和百花谷的奚玉瑾已经成了亲,却来骗我的女儿,此事我是决不能饶他的。但他赶回去的原因,料想也必定是恐怕宇文冲趁我不在家的时候,跑去伤我女儿,哼,这小子骗婚之罪难饶,但却也还知道知恩报恩,倒叫我不知道要拿他怎么办了?”随着又想道:“从各方面得知的消息看来,这小子毁容之后,曾经见过奚玉瑾,却不肯认她,这又是什么缘故呢?世间怪事很多,或许他们夫妻之间,也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这事必须见着了辛龙生,方能问个水落石出。现在无谓多费心思去想。”
  前后三批人赶往舜耕山,辛龙生走在最前面,辛十四姑和宇文冲在中间,车卫则是最后一个动身。但只有车卫知道全盘真相,辛龙生则是只知道宇文冲可能要到舜耕山对车淇偷施暗算,并不知道他的姑姑和车卫都眼在他的后面。
  十天时间,他赶了一千多里路程,路上倒是平安无事,但踏入舜耕山之时,却是心乱如麻了。
  “她对我这样痴,这样真,我实是不该再骗她了。”辛龙生心里想道。
  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脸孔浮现在他的面前,这是车淇的影子。“她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少女啊!唉,我说了真话,她不知道要如何伤心呢?我又忍心伤她的心吗?”
  忽地面前的那个少女的幻影一变,变作了一张冷森森的脸孔,那是车淇的父亲车卫。辛龙生打了一个寒噤,想起了那日临行之际车卫对他的告诫:“本门戒律,严禁欺师灭祖,我若发现你有欺骗我的事情,定不饶你!还有,我只有这一个女儿,若然你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哼,哼,那你也休想在我手下活命!”
  辛龙生打了一个寒噤,又再想道:“或许我还是继续瞒着他们父女,更好一些。我误期归来,车卫当然是要盘问我的。但反正有宇文冲这桩事情,我如今赶回来给他报信,这谎话也不难编。”
  想至此处,辛龙生内心交战,忐忑不安。车淇的幻影消失了,车卫的影子消失了,奚玉瑾的影子却在他面前浮现出来。辛龙生内疚于心,不由得脸上发烧,又再想道:“我和玉瑾是挂名夫妻,也还有着夫妻名份。我若是和车淇成了亲,那又怎对得住她?虽说我们做了这一年多的挂名夫妻,本来就是同床异梦。”
  正直与邪恶,在内心交战,终于正直的一面占了上风,辛龙生想道:“一错不能再错,我怎能同时欺骗两个少女?何况谎话总有一天会被戳破,那时我固然不能活命,她们只怕也要更伤心更恨我了。”
  “大丈夫来得光明,去得磊落。我但求心之所安,就是丢了性命,也胜于苟活人间。我和宇文冲这桩事情告诉了车卫,然后把我的身世秘密也都告诉他,他怎样处置我,那就是他的事情了。”辛龙生心意已决,胸襟豁然开朗,迎着秋天的阳光,缓缓走上山去。
  山风吹来,他隐隐听到少女的歌声。是车淇在唱着一支轻快而又略带几分幽怨的民间小调。
  车淇也是像他一样,心乱如麻。此际她正在山坡上采集野花,编结花环。
  “今天是十月十五,他已经过期一个月了,为什么还不回来呢?龙大哥是不会骗我的吧?或许他是在路上碰着什么事情,耽搁了行期了?”
  无邪的少女的心灵是容易相信别人的,尤其是自己的爱人。车淇浴着阳光,编着花环,心中的一点忧郁渐渐消散,她哼起了一支小调。
  只听得她曼声唱道:“莫不是雪窗萤火无闲暇,莫不是卖风流宿柳眠花?
  莫不是订幽期错记了荼蘼架?莫不是轻舟骏马,远去天涯?莫不是招摇诗酒,醉倒谁家?莫不是笑谈间恼着他?莫不是怕暖嗔寒,病症儿加?万种千条,好教我疑心儿放不下!”
  这是一支从弹词“西厢记”的曲调变化出来的小曲,在当时民间极为流行。曲辞描写张生进京赴考,一去不归,莺莺惦念之情。她独自在闺房里胡猜乱想,猜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故此,“好教我疑心儿放不下”了。
  唱这支小曲,本来应该表达莺莺的反复思疑,其乱如麻的心境的,但在车淇口里唱了出来,虽然也带几分忧郁,但那一点儿忧郁,却似淡云遮盖不住燃烧的太阳,整支曲子的风格还是轻松愉快的。显然她是相信她的“张生”,不是莺莺那个张生。莺莺那个张生是负心汉子,她的张生是不会负她的。
  辛龙生听得如醉如痴,暗暗叹了一口气,想道:“她这样相信我,我真是怎么可以负她?”此时他正在山涧之旁,临流照影,现出他丑陋的颜容,他不禁又再想道:“我和玉瑾结为夫妻,认真说来,其实乃是各怀私心。这世界上真正喜欢我的人,恐怕还是只有一个车淇。”想至此处,不禁又是欢喜,又是自惭。“且待我叫她惊喜一番,我要对她说道,你不用多猜疑了。
  你看我不是回来了吗?”辛龙生心道。
  他正要偷偷上去,准备突然出现在车淇面前,好叫她惊喜的时候,忽地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声说道:“你听这妞儿正在想情郎呢,咱们可来得正是时候。”
  辛龙生大吃一惊,这声音可不正是宇文冲的声音吗?他伏在茅草丛中,偷偷张望出去,只见和宇文冲一起上山的还有一个妇人,这一看可令得辛龙生更是吃惊不己了:“姑姑怎的竟会和他一起,看情形他们的交情似乎还是很不寻常呢。”
  这山上本来没有人工开辟的路,辛十四姑和宇文冲二人,也是像辛龙生一样,是在茅草丛中找路走的。走的是同一方向,距离却在二三十步之外,辛龙生一听见宇文冲的声音就躲起来,还没有给他们发现。
  宇文冲和车卫有仇,辛龙生是知道的,但他却不知道车卫与辛十四姑也结了梁子的后来之事。是以一时之间,还想不到他的姑姑竟然也是要来暗算车淇的,对他们的同时出现,就不禁大惑不解了。
  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心里想道:“我且听听姑姑说些什么。”
  心念未已,只听得辛十四姑已在说道:“我不熟悉她家情形,你先去哄她,我在这里给你把风。”
  宇文冲道:“好,料想车卫这老贼也不会这样快就赶回来。你若看见她肯把我带回家去,那就是她给我哄得服服帖帖了。那么,你只须再等一个时辰,就可以放心来啦。”
  辛龙生伏在茅草丛中,听见了他们的阴谋,不由得又是痛心,又是惊骇。
  痛心的是姑姑非但不肯听从他的劝告改恶从善,反而变本加厉了。惊骇的是他的姑姑竟与他的仇人串通,来暗算一个毫无机心的少女。
  车淇编好花环,刚要回家,忽听得背后似有人声,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陌生汉子,站在她的面前。
  车淇吃了一惊,说道:“你是谁?”
  宇文冲捏造了一个假名,说道:“我是辛龙生的朋友。”
  车淇怔了一怔,说道:“辛龙生又是谁?”
  宇文冲道:“你还不知道吗?辛龙生就是你的‘龙大哥’龙新呀。”
  此言一出,车淇不禁惊喜交集,她盼望已久的“龙大哥”的消息终于给她盼到了。
  虽然她的心里有几分疑惑,为什么她的“龙大哥”要捏造一个假名?但此时也无暇追究了。她忙问道:“啊,原来你是龙大哥的朋友呀,我却没有听他提过你的名字。那么你是不是他叫你来的?他怎么样了?”
  车淇虽然是说从没听过他的名字,但从她的语气听来,宇文冲已是知道她是相信他了,心里想道:“想不到这丫头如此容易受骗,不过,为了坚定她的信心,我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先给她看一件‘信物’吧。”
  宇文冲慢条斯理地掏出一块碎布,说道:“你想必是车淇姑娘了?车姑娘,你还认得这件东西吗?”
  车淇在辛龙生临行的前夕,曾为他赶缝一件新衣,她一看就认得这块碎布正是从她所缝的那件新衣撕下来的,因为不但布料相同,上面还有她亲手绣的花朵。但此际回到她手中的这块碎布,色泽已是污黄,而且还隐隐可以看得出有一点血渍。原来这块碎布乃是宇文冲那日与辛龙生打斗之时,从他身上撕下来的。
  车淇又惊又喜,喘着气问道:“这块碎布,你,你是怎样得来的?”
  宇文冲道:“就是你的‘龙大哥’给我的呀,你相信我是他的朋友了吧?”
  车淇连连点头,叠声说道:“当然相信,当然相信。这是我给他缝制的新衣呢。大叔,请你赶快告诉我吧,他为什么要把这块碎布给你?他现在究竟是怎么样了?何以碎布上会有血迹?”
  她急,宇文冲却不着急,仍然是慢条斯理地说道:“车姑娘,你这几个问题,我会答复你的。但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情,我不但是你‘龙大哥’的朋友,和你的爹爹也是老朋友呢!”
  车淇道:“真的吗?那就更好了。我爹出去正是去找龙大哥的,你可曾也见着了他?”
  宇文冲道:“都见着了,你不用这样着急,我慢慢告诉你。”
  “我和令尊相识在二十年之前,他和令堂成婚的时候,我还曾经喝过他们的喜酒呢。令堂姓岳,是扬州岳知府的女儿,对不对?可惜在你出生之后没多久她就死了。”
  车淇并不知道母亲的身份,但母亲姓岳,是扬州人氏,她却是听得父亲说过的。她见宇文冲说得如此确凿,更是相信他了,心里想道:“原来这位叔叔和我爹妈都是熟识的,爹不肯告诉我有关妈的事情,我都可以问他了。
  不过现在还是要知道龙大哥的消息要紧。”于是说道:“我爹既然见着了龙大哥,何以他们不一起回来?”
  宇文冲叹口气道:“他们是不会一起回来的了!”
  车淇大吃一惊,说道:“为什么?”
  宇文冲道:“你慢慢听我说。你爹差遣龙新到扬州干一件事情,和他约好,要他半年之内回来的,是不是?”
  车淇说道:“是呀,我爹就是因为他过期未归,所以才出去我他的。”
  宇文冲说道:“我正是家住扬州,你爹和我虽然二十年没有往来,但还是互通消息的。他差遣龙新到扬州的时候,曾托人递个消息给我,叫我暗中监视龙新。你要知道你的龙大哥在扬州干什么事情吗?”
  车淇知道父亲的性格,心里想道:“怪不得爹放心让龙大哥去,原来是早有安排,有这位叔叔监视他的。”当下说道:“他干什么事情,你慢慢和我说也不迟。请你先告诉我,他现在究竟如何?我爹找着了他之后,是不是他们二人之间,曾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
  宇文冲道:“好的,我把后半段的事情先告诉你吧。
  “我是你爹的老朋友,和你的龙大哥则是半年前在江湖上结识的,当时算不得深交,是这次他到了扬州之后,我们才变成好朋友的。
  “他在扬州办妥那件事情之后,我跟踪他,看见他走的另一条路,我忍不住就现身和他相见,劝他回去你的家里,但他却不肯回去。”
  车淇忍不住又问道:“为什么?”
  宇文冲道:“起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你爹找着了我们,他怒气冲冲的质问你的龙大哥,我听了他们的对话,这才知道个中原委。”
  车淇怔了一怔,说道:“什么原委?”
  宇文冲道:“你的龙大哥在江湖上并非无名之辈,他真名叫辛龙生,是江南武林盟主文逸凡的掌门弟子。令尊这次亲自出马访查,一查就查得清清楚楚了。”
  车淇说道:“他改名换姓,虽有欺瞒我爹之嫌,但这也是一件小事呀。”
  心里想道:“他是文大侠的掌门弟子,我爹知道了应当欢喜才对,为什么不能原谅他呢?”
  宇文冲淡淡说道:“不错,这是小事一桩。但另外还有一件事情,他也瞒着你爹,那可就不是小事了。”车淇吃了一惊,说道:“还有什么事情?”
  宇文冲一个字一个字缓缓说了出来:“辛龙生是早就有了妻子的!他不敢回来,就是为此!”
  此言一出,好似晴天起了霹雳,平地响起焦雷,车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了好一会子叫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宇文冲叹了口气,说道:“这是真的!所以你爹才发那样大的脾气。”
  车淇不觉又是一惊,这一惊比刚才那一惊更甚,连忙问道:“我爹把他怎、怎么样了?”
  宇文冲道:“你爹一见了他就怒气冲冲,要将他打死!”
  车淇吓得面如死灰,顿足说道:“爹怎能这样鲁莽,连分辩都不肯让他分辩么?”
  宇文冲道:“你爹的脾气你应该知道,他在火气头上,焉能容他分辩?
  当时我也在旁,正要劝他,他已经一掌打下去了!”
  “嘤”的一声,吓得魂不附体的车淇,就像风中之烛一样,摇摇欲坠。
  宇文冲扶住她,说道:“车姑娘,你醒醒,别心慌,他还没有死!”
  车淇定了定神,说道:“大叔,你别哄我,我爹一掌还能打不死他?”
  宇文冲道:“是我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将他一手拉开。他没有给打着要害。不过,唉!”
  车淇刚刚松了口气,听得那个“唉”字,心头又压上了千斤巨石了,急忙问道:“不过怎样?”
  宇文冲道:“他没有给打着要害,但也受了重伤!”
  车淇道:“有没有性命之忧?”
  宇文冲道:“你听我说。你爹本来还不肯饶他的,经我苦劝,你爹见他已经受了重伤,这才罢手。他伤得很重,好在还没性命之忧。”
  车淇道:“那么,他现在哪里?”
  宇文冲道:“他有一个姑姑,名叫辛柔荑,排行十四,人称辛十四姑。
  二十年前,在江湖上也是鼎鼎有名的人物,你知道么?”
  车淇说道:“爹爹从不与我谈论江湖的人物的。他现在是在他姑姑那里么?”
  宇文冲说道:“不错,我将他送到辛十四姑那里养伤,他却嚷着要见你一面。”
  车淇道:“啊,他要见我?”
  宇文冲道:“他初时或许是问心有愧,不敢回来见你。但在重伤之后,他说若不能见你一面,向你解释,他死了也心里不安。”
  车淇吁了口气,想道:“他一定是有难言之隐,在他心里还是只有一个我的。”说道:“他伤得这样重,怎能回来?”
  宇文冲道:“我劝他安心养伤,养好了伤再说。他说养好了伤,只是你爹早已回家,你听了爹的说话,一定恨死他了。”
  车淇摇了摇头,说道:“他猜错了,我是怎样也不会恨他的。”
  宇文冲道:“他怕你恨他,更怕你伤心气恼弄坏身子。他求我带他到你这里来,但我却怎能答应?后来我说,不如我替你捎个信儿给车姑娘吧,你有什么话要向她解释的,我也可以替你说呀。经过我再三苦劝,他才点头,撕下一幅汗衫,给我作为信物。”
  车淇道:“他怎么说?”
  宇文冲道:“他只说要你相信他。叫我劝你放心,他永远不会负你的。”
  车淇说道:“我相信他的,但他仅只是说了这两句话么?”
  宇文冲道:“是呀,我也曾对他说,你总得对人家的姑娘解释解释呀。
  你有了妻子,却又改名换姓和人家的姑娘定了亲,不解释清楚,人家不当你存心欺骗她么?他说他是要向你解释的,就只能亲口和你说。”
  车淇心里想道:“果然他是有难言之隐。”说道:“其实他不解释,我也不会以为他是存心欺骗我的。”
  宇文冲赞道:“车小姐,你真是一位好姑娘。据我所知,他和奚玉瑾只是挂名夫妻,这桩婚事,其中定有蹊跷。”
  车淇面上一红,说道:“我不想知道那位奚姑娘的事情。我只想知道他还说了些什么。”
  宇文冲道:“啊,对了,他想见你,却怕你不想见他。叫我先试探试探你的口气。”
  车淇说道:“用不着试探了,我当然是愿意见他的。不过要待他伤好再说。”
  宇文冲道:“幸好他不是伤着要害,他姑姑有上好的金创药,据我估计,大概不久也会好了。”
  车淇说道:“那么你回去报信,叫他伤好了来吧。”
  宇文冲道:“不过他却还有一样担心呢!”
  车淇说道:“他担心什么?”
  宇文冲说道:“他担心你的爹爹不肯让他进门。”
  车淇花容变色,说道:“爹不准他进门,我就死给他看。”
  宇文冲摇头道:“这不是办法。”
  车淇说道:“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宇文冲叹了口气,说道:“你爹的脾气我知道,你也知道。我害怕辛龙生若是来了,只怕你爹不仅不许他进门,一时火起,还会打死他呢!”
  车淇说道:“那你快说你的办法呀!”
  宇文冲道:“我想把他的姑姑请来,咱们三个人共同想法对付你的爹爹。
  你愿意见他姑姑么?”
  车淇说道:“当然愿意。不过她能够抛下侄儿么?还是和侄儿一起来?”
  宇文冲道:“我来的时候,龙生的危险期已经过了。她家里还有丫头的。”
  车淇说道:“啊,那你就快点叫她来吧。”
  宇文冲道:“实不相瞒,她现在只怕也快要来到了。她和我约好,叫我先来一天的。她叫我先来,是为了要探听你的口风,你相信她,她才能见你。”
  车淇说道:“她准备怎样对付我的爹爹?是硬来还是软来?”
  宇文冲道:“她说她的办法要见了你才说,但我相信她是不会硬来的。嗯,咱们说了这许久话,不知不觉天色都快要黑了。”
  车淇瞿然一省,说道:“大叔,我真是糊涂啦,你远道而来,我这个做主人的,却一点也不会招待。你和我一起回家吧。你还没有吃中饭吧,我弄点东西你吃。”
  宇文冲道:“不用客气,那么我就在你的家里等龙生的姑姑好了。说不定她今天就会赶到的。”
  辛龙生伏在茅草丛中,看见宇文冲已经走到车淇身边,不由得又惊又怒,可又不敢叫喊。他怕他一叫喊,虽然可以提醒车淇不要上他的当,但却怕宇文冲会下毒手。
  “不知姑姑何以会上他的当,和他同谋?我必定要把姑姑拉到我这边来,才可以制伏那个恶贼。”辛龙生心想。好不容易等到宇文冲和车淇一同走回家去,他就在草丛里跳出来。
  辛十四姑正在暗暗欢喜,准备再等些时,就去车家的,突然看见辛龙生出现在她的面前,不觉吓了一跳。
  “姑姑,你知道这个宇文冲是什么人吗?”辛龙生迫不及待,一见面就向他的姑姑发问。
  辛十四姑怔了一怔,说道:“他不是你的好朋友吗?”
  辛龙生恨恨说道:“什么好朋友?我几乎死在他的手里!”
  辛十四姑吃了一惊,说道:“为何他要杀你?”
  辛龙生道:“说来话长,总之他是个又阴险又狠辣的魔头,姑姑我要求你!”
  辛十四姑道:“你求我什么,慢慢再说,我要和你先说宇文冲。他绝不会无缘无故的要杀你的,总得有个原因。”
  辛龙生见她盘根问底,只好把真情吐露出来:“因为他是车卫的仇人!”
  辛十四姑道:“那又与你何干?”
  辛龙生道:“我却曾受过车卫的活命之恩,他要迫我做他的帮凶,谋害车卫,我不愿意。”
  辛十四姑冷冷说道:“还不仅仅是为了这个缘故吧?你和车卫的女儿——”
  辛龙生道:“不错,车姑娘对我很好,他们父女都是我的恩人。姑姑,我要求你的就是千万别伤害这位车姑娘。”
  辛十四姑冷笑道:“怪不得车卫那么着急找你,原来这样!哼,你是不是和那丫头订了亲?”
  辛龙生道:“姑姑,你听我解释,——”
  辛十四姑道:“我只问你是也不是?快说!”
  辛龙生低下了头,轻轻说了一个“是”字。
  辛十四姑道:“原来你是见异思迁!好,那么我倒要问你了,你和车卫的女儿订了亲,却把奚玉瑾置于何地?”
  辛龙生道:“姑姑,我不是见异思迁。我,我一时说不明白。但总而言之,车卫父女是我恩人,宇文冲则是我的仇人。姑姑,你不帮我却反而帮我的仇人。再说车姑娘和你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你又何苦助纣为虐,伤害一个无辜的女子?”
  他不说这话也还罢了,一说之后,辛十四姑听了更如火上加油,冷笑说道:“你不用说了,我早已全都明白了。哼,我要说你,你是好歹不分!”
  辛龙生道:“怎么反而是我好歹不分?”
  辛十四姑道:“宇文冲哪里是要杀你,他是要拦阻你不可和那丫头成婚。
  说老实话,我并不喜欢奚玉瑾,但更不喜欢车卫的女儿。你要和她成亲,我也绝不答允。”
  辛龙生道:“谁说我要和她成亲?但他们父女对我之恩,我总不能不报呀!那宇文冲——”
  辛十四姑道:“宇文冲对你是一番好意,车卫要你作他女婿,却是居心叵测!”正是:是非难识别,泾渭各分流。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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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4 12: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一回 廿年方洒坟前泪 万事无如劫后哀
  辛龙生见越说越是纠缠不清,着起急来,大声说道:“姑姑,好意也罢,坏意也罢,我只求你可别帮他。车姑娘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她呢?
  为了我的缘故,救救她吧。事情过了之后,我会详细告诉你的。”
  辛十四姑亦是忍无可忍,这才冷冷说道:“不错,这丫头与我无冤无仇,但她的父亲与我却是有冤有仇!”
  辛龙生呆了一呆,说道:“怎的我从来没有听你说过?”
  辛十四姑冷冷说道:“你现在知道也未为晚!要不要我再告诉你一遍?”
  这件事完全出乎辛龙生意料之外,不觉又是着急又是惊惶,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辛十四姑已在继续说道:“你听着,车卫于你有活命之恩,宇文冲却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你要恩怨分明,我也要恩怨分明!”
  辛龙生哀求道:“即使车卫是你仇人,他的女儿却是无辜的。你就不能为了我的缘故,饶了她吗?”
  辛十四姑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行!”
  辛龙生气愤填胸,大声说道:“姑姑,你若还把我当作侄儿,你就帮我。
  否则我自己去对付宇文冲,只求你袖手旁观!这个你总可以答允吧?”
  哪知话犹未了,辛十四姑竹杖一举,已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点了他的穴道。辛龙生卜通倒地,火红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还在盯着他的姑姑。
  辛十四姑淡淡说道:“你不识好歹,只能让你少少吃点苦头。”正在盘算,找个什么地方安放辛龙生,忽觉背后微风飒然,辛十四姑反手一杖,喝道:“什么人?”
  那人一跃闪开,笑道:“辛大姐,认不得老朋友了吗?”
  辛十四姑起初还以为是车卫回来,回头一看,这才知道是任天吾。
  辛十四姑道:“哦,原来是你,你鬼鬼祟祟来跟踪我做什么?”
  任天吾赔笑道:“辛大姐,你别误会。我是车卫的邻居,就住在前山的,你不知道么?”辛十四姑道:“我听人说过了,实不相瞒,我正是来找车卫的晦气的,你是不是要替你的邻居出头?”
  任天吾笑道:“实不相瞒,我与车卫也是面和心不和的,但他不犯我,我也无谓犯他而已。你找他的晦气,在我正是求之不得。”
  辛十四姑道:“好,既然如此,那你就请回去吧,别阻我的事。”
  任天吾却不肯走,指了指躺在地上的辛龙生,说道:“他不是你的侄儿吗?”
  辛十四姑眼皮一翻,冷冷说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任天吾笑道:“辛大姐,你教训侄儿,我怎敢多管闲事?我只不过想给他求个情而已。”
  辛十四姑道:“哦,你和他相识?”
  任天吾道:“令侄曾在我家里住过。”
  辛十四姑道:“你想怎么样?”
  任天吾道:“请你别重责他,就把令侄交给我看管如何?”
  辛十四姑正因为无处可以安置侄儿,感到为难,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先就愿意了。不过,任天吾的为人她是知道的,她却是不能无所怀疑,当下说道:“你是要把他带回家里?”任天吾道:“不错,难得老大姐光临,我正想请你们姑侄到寒舍小住几天,不过,老大姐现在有事在身,我只好先请你的侄儿了。想来老大姐前往车家,大概也不便携同令侄吧?”
  辛十四姑瞅了任天吾一眼,淡淡说道:“老任,你别在我的跟前耍花枪,快说实话,你要在我的侄儿身上打什么主意?”
  任天吾笑道:“老大姐太多疑了,我怎敢有不利于你们姑侄的存心?但实不相瞒,我是有一件事情,想向令侄请教的。”
  辛十四姑道:“什么事情?”
  任天吾道:“小女红绡,给奚玉瑾和黑风岛主的女儿宫锦云串同,将她诱拐,私自离家,至今不知下落。”
  辛十四姑吃了一惊,说道:“有这样的事?”
  任天吾说道:“奚玉瑾不正是你的侄媳妇吗?所以,我想向令侄打听打听小女的下落。”
  辛十四姑道:“据我所知,他们只是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而且很久不在一起了。这事情是怎样发生的?”
  任天吾道:“我知道他们现在不在一起,但当时他们夫妇却是一同来到寒舍的。这件事发生之后,我知道令侄夫妻便己分开,令侄另外看上车卫的女儿,住到车家去了。不过拐骗小女之事,令侄是曾参与其间的。我向他打听,想来老大姐也认为是应该的罢?”
  辛十四姑心里想道:“黑风岛主也是我的仇人,他的女儿和龙生夫妇做出这样的事,这事任天吾不管,我也要管。藉这件事,将来我向黑风岛主寻仇,也可以多一个任天吾帮手。”当下说道:“好,你尽管把我的侄儿带去,要怎样盘问他就怎样盘问他。但只别打他重伤就行了。”
  任天吾笑道:“老大姐放心,我不会伤令侄一根毫发的。”
  任天吾把辛龙生带回家里,辛十四姑放下一重心事,便独自上山了。
  车淇正在家里坐立不安,忽听得“笃、笃、笃”的竹杖点地之声,连忙走去开门。宇文冲装出诧异的神气,说道:“辛十四姑倒是来得好快呀!”
  他还恐怕辛十四姑来得太快,引起车淇的疑心,岂知在车淇的心里,却是怨她来得慢了。
  辛十四姑一见车淇,满面春风的便拉着她的手笑道:“这位是车姑娘罢,啊,车姑娘长得这样标致,真是我见犹怜,怪不得我的侄儿那么喜欢你。”
  车淇羞红了脸,说道:“龙,龙……嗯,辛大哥怎么样了?”她叫惯了辛龙生做“龙大哥”,一个“龙”字说出了口,这才蓦然省起,连忙改口。
  辛十四姑道:“你放心,龙生好得很快,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本来要和我一起来的,是我叫他多养几天。不久也会来的。”
  车淇喜道:“好,我见到他,那就好了。”
  辛十四姑道:“我可正在担心呢。”
  车淇说道:“担心我的爹爹?”
  辛十四姑道:“不错,据我所知,令尊正在回家途中,至迟明天,说不定今天晚上就到。你能否见得着龙生,就要看咱们应付得是否得法了。”
  车淇说道:“我年轻识浅,请姑姑指教。”
  辛十四姑道:“令尊对舍侄怒火未消,恐怕不能容他进门,我在这里,给他知道,也是大大不妙,所以,第一步,你不能让令尊知道我们躲在你的家中。”
  车淇说道:“第二步呢?”
  辛十四姑道:“第二步的做法嘛,我主意倒是有了,但你必须相信我才好!”
  车淇说道:“我当然相信姑姑。”
  辛十四姑道:“令尊武功太高,我想让他暂时消失武功,那时我才能和他好好的谈一谈。为我那不肖侄儿,向他求情。”宇文冲道:“对,这是无可奈何的办法。这样,即使辛龙生在这两天来到,你爹要打死他也不能够啦。”
  车淇心中忐忑不安,拿不定主意,听得他们都这么说,只好说道:“但怎能令我爹爹暂时消失武功?”
  辛十四姑道:“我自有办法,只要你听我安排。你附耳过来罢。”
  车卫做梦也想不到辛十四姑和宇文冲躲在他的家里,不出辛十四姑所料,第二天早上他就回到家里来了。
  车淇依照辛十四姑的所教,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说道:“爹爹,你怎的去了这许多时候方才回家,可找着了龙大哥没有?”
  车卫脸上好像铺了一层寒霜,哼了一声说道:“别提你的什么龙大哥了,提起他我就生气!”
  车淇说道:“他怎样了?”
  车卫说道:“第一,他不姓龙,他姓辛,他对咱们说的姓名来历,全是假的!”
  车淇淡淡说道:“第二呢?”
  车卫并不知道女儿早已知道这些事情,只道她要大吃一惊的,岂知与他料想的竟然不同,不觉心里有点诧异,想道:“淇儿心地纯良,全然不懂人间有欺诈之事,她对龙生一片真情,龙生是姓龙还是姓辛,她自是觉得无关紧要了。”又再想道:“但正因为她对龙生想得太好,倘若知道了他另有妻子的这个真相之后,不知要如何伤心了。”
  他本来是想把真相和盘托出,把辛龙生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都说出来,让女儿自己决定的。此际却是不禁有点踌躇,不知要如何措辞方好了。
  车淇道:“爹,你怎么不说话呀?”
  车卫说道:“第二,他、他有一件很对不起你的事情,但说来话长,这个,这个……”想起女儿如此纯真,辛龙生却欺骗她,不禁又有点气呼呼了。
  车淇却在心里想道:“听爹爹这么说,叔叔和辛姑姑告诉我的那些事情果然不假!”当下说道:“爹,你先喝一杯茶吧,消消气再说。这是女儿给你泡的菊花茶。”
  车卫端起茶杯,笑道:“你好像知道我会今天回家,把我喜欢喝的菊花茶泡好了等我回来?”
  车淇说道:“爹,你不知道我多盼望你回家呢,我算算日子,这几天你总应该回家了,所以我天天泡好了一壶菊花茶等你,总算给我盼着了。这还是刚刚泡好的呢。爹,你趁热喝下。”
  车淇素来不善说谎,但这番话是辛十四姑教过她好几遍的,说来却是不露痕迹。
  车卫老怀欢慰,笑道:“难得你这样孝心,好,我喝了茶再和你说。”
  他一点也没疑心,把一杯茶喝了,清清喉咙,说道:“淇儿,你听我说,但可不许你哭。”
  车淇说道:“爹,你回家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有什么事情值得我伤心流泪?”
  车卫叹了口气,说道:“这件事情,只怕会令你伤心的。但你是我的女儿,你一定要坚强一些,伤心也不许哭。”
  车淇说道:“爹,我不会哭的,你说吧。”
  车卫缓缓说道:“辛龙生,他,他……”突然“当”的一声,茶杯摔在地上,碎了!
  车淇吃了一惊,说道:“爹,辛龙生究竟怎样?你气得把茶杯摔了!”
  车卫双目一瞪,喝道:“我现在不是气辛龙生,我是生你的气,你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车淇道:“什么一回事情?”
  车卫道:“你为什么在我喝的菊花茶里下毒,是什么毒药,快说!”
  原来辛十四姑下的毒药乃是可以令人筋酥骨痺的一种烈性毒药。车卫倘若早有防备,先行运功抵御,喝了这杯毒茶,也不至于有什么大不了的害处。
  但由于他对女儿毫无疑心,待到知是中毒,要想凝聚真气之时,已是迟了。
  此际他半边身子业已酥麻,动弹不得。
  车淇说道:“爹,你不用害怕。这是什么毒药,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只是暂时消失武功而已。爹,我先向你赔罪,我是不得已才这样做的,你别生我的气好吗?你这样瞪着我,我心里害怕!”
  车卫伤心之极,叹了口气,暗自想道:“要是连自己的女儿都靠不住了,这世上我还能相信谁人?”当下颓然说道:“好,你说,你这毒药是哪里得来的?有什么迫不得已的事情,竟然要对爹爹下毒?”
  话犹未了,忽听得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车卫,我和你说!”辛十四姑一面说话,一面走出来了,宇文冲跟在她的后面。
  这刹那间,车卫是又惊又气又怒,但也恍然大悟了,原来女儿是上了这妖妇的当!
  车卫喝道:“你、你、你、你这妖妇,你竟然骗我女儿,向我下毒!”
  辛十四姑冷冷说道:“不错,是我指使她的!我要叫你的女儿亲手害你,方能令你伤心。嘿嘿,你这老贼自负武功盖世,想不到今日也会落在我的手中吧?好,一报还一报,且待老娘慢慢的消遣你!”冷笑声中,把手一扬,就要打车卫的耳光。
  车卫忽地“呸”的一声,一口浓痰吐出。辛十四姑只道他已毫无抵抗之力,哪想到他还有此绝招?一口浓痰,正吐着她的掌心,辛十四姑掌心的“劳宫穴”一麻,不觉吃了一惊,急退两步。
  原来车卫正在凝聚真气,驱除毒质。只因毒药太过厉害,他所凝聚的真气,不够作驱毒之用。但以他毕生功力所聚的真气吐出的这口浓痰,却是不弱于高手所发的一枚铁莲子。
  辛十四姑掌心剧痛,一条右臂竟是不听使唤,大怒之下,拿起了青竹杖,上前要打车卫。
  在辛十四姑要打车卫之时,车淇也是惊得呆了!
  车淇再不懂事,亦已知道上当。她呆了一呆之后,无暇思索,便即扑上前去,嘶声叫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的爹爹?你不是和我说好了的吗?你,你……”
  辛十四姑左臂挥动竹杖,把车淇迫得墙角,冷笑说道:“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你的父亲是我仇人,你知不知道?你以为我会要你做侄媳妇吗?辛龙生早就有了妻子,纵然他肯收你做他侧室,我也决不容你这贱货进门!”
  车淇气得面色苍白,骂道:“老妖妇,我不信你是龙大哥的姑姑,你骗我害我爹爹,我和你拼了!”
  辛十四姑给她缠得心烦,冷笑说道:“好,你拼吧!”青竹杖高高举起,呼的一杖向她打下!
  忽听得“叮”的一声,原来是宇文冲抓起桌上的一支烛擎,把她的竹杖格开。辛十四姑愕然说道:“怎么,你要维护这个丫头?”
  宇文冲道:“请看在我的面上,饶她一命。”
  辛十四姑阴恻恻地说道:“哦,你是看上了这丫头的美貌?”
  宇文冲道:“辛大姐,别这样说。她长得和她母亲简直一模一样,我不能害她!”
  辛十四姑道:“哦,原来你是在怀念你的旧情人了。好,那么,车卫是你的仇人,你总可以让我杀他了吧?”
  车淇叫道:“爹,女儿对不起你,我先走一步了。”蓦地跃起,一头向墙壁撞去。
  宇文冲想不到她如此烈性,大吃一惊。连忙拉她,幸亏刚好赶得上,但车淇的额角已是碰伤,鲜血染红了粉面。
  宇文冲点了车淇穴道,上前拦阻辛十四姑,说道:“辛大姐,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你让我处置他吧。”
  辛十四姑道:“哦,我要打他你也不许?”
  宇文冲道:“这老贼虽然可恶。毕竟也是一位武学宗师,咱们也别太侮辱他了。我会替你报复他的。辛大姐,你不如先到任家去走一趟吧。我还有点私事,要和他了一了结。”
  辛十四姑心里想道:“宇文冲这小子打完了斋不要和尚。不过,我倒也是要去任家一趟。”当下冷冷说道:“你救过我的性命,我把这两个人的性命交给你处置,算是还你人情。”
  宇文冲打躬作揖道:“辛大姐,别误会。待会儿你到这屋子后山的墓地来找我,瞧我如何处置咱们共同的仇人。我会令你称心满意的。”
  宇文冲送走了辛十四姑之后,回过头来,对着车卫发出一阵得意的狂笑。
  车卫哼了一声,说道:“你得意些什么?”
  宇文冲哈哈笑道:“我笑你的愚蠢,我说过要报仇的,你却竟敢不以为意,以为我永远也奈何不了你,嘿嘿,现在你终于落在我的手中了吧!车卫,当年你没杀我,如今后不后悔?”
  车卫冷冷说道:“车某平生做事,从不后悔,当年你不值得我来杀你,现在也值不得我来杀你。你这没出息的小子,始终是没出息的小子。哼,哼,你和那妖妇联手,也还只是敢偷施暗算,我就当作是自己不小心,给毒蛇咬了一口,虽然很不值得,那也算不了什么。”
  这番话可说是对宇文冲轻蔑到了极点,宇文冲脸上变了颜色,却忽地又大笑道:“你想激怒我一刀杀了你,让你死得舒服,是么?我可不会上你这个当!嘿嘿,不管是斗智也好,斗力也好,总之你是落在我的手中了。不但你要任凭我的处置,你的女儿也在我的掌握之中啦。你尽管看不起我吧,等会儿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车卫听他说到了自己的女儿,心里可不由得不有点惊慌了,当下一声冷笑,说道:“欺侮一个小姑娘,算得什么好汉?你若还有点出息的话,要怎样报复我,尽管报复,可不能害我的女儿!你在我身上‘招呼’(用任何毒辣手段之意)三刀六洞,车某决不皱眉!”
  宇文冲又是哈哈笑道:“你不用拿说话挤我,我不会害你的女儿。”
  他走到车淇身旁,轻轻给她揩抹干净脸上的血迹,定着眼珠看她。忽地叹了口气,拿出金创药来替她敷上。
  车淇给他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只能对他怒目而视,骂道:“无耻奸人,你害我的爹爹,我做了鬼也不放过你,你杀我吧。”“呸”的啐了宇文冲一口。
  宇文冲也不动怒,叹了口气,说道:“你真像你的妈妈。我不会害你的,因为你虽然是车卫的女儿,但也是文玉的女儿。你别骂我,你要知道我为什么要害你的爹爹吗?”
  车卫喝道:“狗嘴里不长象牙,淇儿,别听他的说话!”
  宇文冲冷笑道:“你怕我说出事情的真相么?车淇,我告诉你,你的母亲是我的表妹,我们本来是一对情人。你爹不知用的什么卑鄙手段,把她从我的手中抢了去。后来他还害死了你妈。倘若不是他抢了文玉,你就是我的女儿了。你说,我该不该向他报复?”
  车卫说道:“淇儿,别相信他的话。你妈是真心爱我的,害死你妈的却是他!当年他串同你妈的庶母,骗你妈对我下毒,就像今天他骗你对我下毒一样。后来你妈发现了,她一时想不开,自寻短见,把那碗毒药也喝了。我不愿意你心上留下伤痕,这些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车淇听了,又是伤心又是难过,说道:“爹,我当然是相信你的说话,不会相信他的鬼话。我妈怎会喜欢一个奸险阴毒的人,他只不过是一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而已。”
  车卫哈哈笑道:“对,让他这只癫蛤蟆自己气爆肚子吧。”
  宇文冲气极怒极,喝道:“你这丫头,我有心饶你一命,你却帮你爹爹骂我!”提起手掌,向她粉脸掴去。
  车淇毫无惧色,说道:“我不帮我爹,难道还帮你吗?好,你打死我吧。”
  宇文冲的手掌忽地又缩回来,叹口气道:“唉,谁叫你是文玉的女儿呢?许你骂我,我可不能打你。不过,你的爹爹我可是不能饶他的了。走吧!”
  他一手拖着车卫,一手拖着车淇,便走出去。车卫失了抵抗的能力,喝道:“你待怎样?为什么不在这里杀我!”
  宇文冲冷冷说道:“我不杀你,我只要把今天得意的事情告诉文玉。你和我到她的墓地去。我要在她的墓前处置你!”
  车卫哈哈笑道:“好罢,我能够死在爱妻的墓前,那也很不错呀!走就走罢!”
  车淇心里打定了主意,爹爹若给仇人害死,她自己也决不独生,说道:“爹,都是女儿不好,害了你了。爹。你要和妈团圆,我也陪伴你们。”
  车卫说道:“淇儿,别这样想。你妈当年自寻短见,我痛不欲生。若不是为了你,我早已随她去了。我不愿意你学你的妈,能够活下去你就活下去吧。这次的事情,你是上了奸人的当,我怎会怪你呢?不过,你也要记着这次教训,以后切不可轻信人言了。”
  车淇口里不说话,心里却还是拿定主意,想道:“我是爹爹的女儿,爹爹一世英雄,我决不能苟且偷生。爹爹别的话我听,这番话和他平日对我的教导不同,我不能听。”
  宇文冲拖着他们二人,终于到了车卫妻子的墓前。宇文冲放下他们,冷笑说道:“车卫,你自负文武全材,当年恃此诱骗了我的表妹。今天我不杀你,我只要废了你的武功,削了你的十指,割了你的舌头,让你武不能提刀,文不能握笔,有口也不能说话。哼,哼,看文玉还喜不喜欢你?”
  宇文冲状类疯狂,发出的狞笑,令得车卫也不禁暗暗心惊,心里想道:“我一世英雄,决不能受他如此侮辱!”可惜他所凝聚的一点真气,刚才在力唾辛十四姑之时,业已耗尽,此时要重新积聚,急切之间,哪里能够?也即是说,他要想运用内功,自断经脉,亦已不能了。
  车淇早已打定主意,大不了便是一死,倒是并不怎么害怕,但听得宇文冲要用这样毒辣的手段害她父亲,却是不禁急怒交加,破口大骂了:“你,你这只癫蛤蟆,你,你这条毒蛇,你怎能这样害我爹爹!”
  宇文冲笑道:“车姑娘,不管你骂我什么,你是救不了你爹爹的了。你向我求情或者还有商量。”
  车卫朗声说道:“淇儿,你是我的女儿,不许哭,更不许向敌人求情!”
  宇文冲冷冷说道:“好,待我祭了文玉,回头就处置你。你有什么要对女儿交代的,赶快交侍吧,算是我对你格外开恩。”
  车卫用尽气力挣扎,慢慢挪动身子,挨近女儿,轻轻抚摸车淇的头发,低声说道:“爹爹一生做了不少错事,今天的报应,或许也是我应该得的。
  你倘若能够侥幸逃生,去找你的辛大哥吧。”
  车淇满面泪光,忽地说道:“爹,我要你告诉我一件事情。”车卫说道:“你要知道什么?”车淇说道:“辛大哥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是不是真的有了妻子?他是不是真的负了女儿?”
  女儿这么一问,却是令得他大大不安了。车卫心里想道:“淇儿在这死别生离之际,还要探问真相,我怎能令她伤心?”
  宇文冲在车夫人墓前喃喃祷告,也不知他说的是些什么。正当车卫踌躇莫决,不知如何回答女儿之际,宇文冲的祷告已经完毕,站起来了。车淇急道:“爹,你怎么不说话呀,难道他,他……”
  车卫一咬牙根,说道:“淇儿,我来不及和你细说了,我只能告诉你,你的辛大哥还是一个有良心的人,他,他会照顾你的。”
  车淇脸上泛起笑容,说道:“爹,那我就放心了。只要他有良心,即使他做了些什么错事,我也会原谅他的。”
  宇文冲一脸狞笑,说道:“你们父女的话说完了没有,我可要动手啦!”
  车卫喝道:“你要怎样折磨我,尽管冲着我来,别让我的女儿在这里!”
  宇文冲哈哈笑道:“车卫,我知道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原来你也有害怕的事情么?”
  车卫怒道:“你这没出息的小子,谁害怕你?但我与你结的仇冤,可与我的女儿无关,你向我报仇好了,何必折磨我的女儿?”
  宇文冲冷笑道:“你是怕你女儿目睹你受刑的惨状么?哈哈,你刚才不是还教训女儿,叫女儿不可向我求情么?如今你是不是向我求情了?”
  车卫大怒道:“好,你动手吧!我做鬼也不饶你!”
  宇文冲拔出一柄匕首,在车淇面前晃了一晃,说道:“车姑娘,我是看在你的面上,才饶你爹爹一命的。我削了他的手指,碎了他的琵琶骨,割了他的舌头,他死不了的。但你却可以做个孝顺的女儿,服侍你的爹爹一生了。”
  车卫大怒之下,一口浓痰吐出,骂道:“宇文冲,你还是一个人吗?”
  宇文冲抹去了脸上的痰涎,冷冷说道:“你急什么,我马上就成全你了,好,你怕见你女儿受惊,我先剜掉你的。‘招子’(眼珠)!”刀锋移转,对准车卫的眼睛。
  车淇一声尖叫,晕了过去。这刹那间,她心里最后想的是:“我和爹爹一起去了,辛大哥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但愿他能够知道今天的事情,给我和爹报仇!”
  车淇做梦也想不到,他的辛大哥就在她的“邻居”任天吾的家里。
  宇文冲将他们父女拖向墓地之时,也正是任天吾在家里向辛龙生百般盘问的时候。辛龙生打定主意,不理会他盘问什么,总是回说:“不知。”
  任天吾冷笑道:“你在扬州见着了奚玉瑾,你当我不知道吗?你再不说,可休怪我不客气了!”
  辛龙生道:“我见着玉瑾,可没见着你的女儿!你的女儿根本不是和玉瑾同在一起。”
  任天吾道:“不错,那一天,她不是和奚玉瑾一同走的。但她在外面根本没有相熟的人,她跑出去,不是依靠奚玉瑾还能靠谁?”
  原来那日任红绡以死相胁,不许父亲拦阻奚玉瑾与宫锦云。任天吾把她带回家里,初时看守很严,后来日子久了,就没有那么严了。任红绡养好了伤,一天晚上,悄悄的溜了出去,连一封信也没有给父亲留下。
  辛龙生道:“你说的这些事情,我半点也不知道。除非你要我编造一套谎话,否则我拿什么答你!”这倒不是假话,他的确是不知道的。
  任天吾疑心极重,当然他是不肯相信辛龙生的说话的。但辛龙生闭口不言,他也是没有办法。当下只好将他囚禁起来,待见到了辛十四姑再说。正是:痛失掌珠无处觅,老谋深算亦徒劳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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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4 12: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二回 往事堪嗟怀玉女 余威犹足隐凶徒
  辛龙生本来就给他的姑姑点了穴道的,任天吾还不放心,又用自己的独门手法,加点了辛龙生的两处麻穴。普通的手法点穴,十二个时辰之内,可以自解,他用的这种重手法独门点穴,却必须他亲手解穴才行。辛龙生先后被两大高手,点了三处麻穴,口中能够说话,身体丝毫不能动弹。
  任天吾将他放在一间雅致的客房,说道:“这是你上次睡的房间,我还是把你当作世侄看待,希望你今晚仔细想想,别辜负我对你的好意,明天和我说实话吧。”辛龙生哼了一声,不理不睬。
  任天吾笑道:“少年人莫要火气太大,你把长辈都得罪了,对你可没好处。”走出去随手关上房门。
  辛龙生躺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
  这是他上次睡过的房间,如今客房变作了囚房,他的心情也和上次完全两样了。
  上次他和奚玉瑾来任家之时,夫妻间虽然早已同床异梦,但最少也还维持表面的和谐,如今则是他连见奚玉瑾也不敢见了。
  奚玉瑾第一次没有听他说话,就是那次来到任家之后开始的。
  回顾过去,辛龙生深深感到自己的丑恶,不由得心灵颤栗了。那次他是因为探听得黑风岛主的女儿宫锦云被软禁在任天吾的家里,他想把宫锦云掳作人质,这才要妻子与他一同来“拜访”任天吾的。
  奚玉瑾和任家是世交,和任天吾的女儿更是自小相识的闺中好友,他要奚玉瑾帮他的忙,那晚偷偷的把宫锦云抢了出去,好用来交换当时还被囚在黑风岛上的他的姑姑。
  黑暗中奚玉瑾的影子在他面前摇晃,他好像感觉得到奚玉瑾的冷冷目光注视着他,那是鄙弃他的目光。
  “玉瑾本来一再劝告过我,叫我不要这样做的,我却鬼迷心窍,一定要她听我的话,帮我的忙。结果她口头答应我的要求,却反过来把宫锦云救走了,还带走了一个任红绡。
  “其实不待我把公孙璞推下悬崖,给她瞧见,她才鄙弃我的。在来到任家之时,她已经知道我是存心不良了。
  “我要把宫锦云拿去换我姑姑,岂知我的姑姑竟是那么样一个坏透了的女人。我把她当作姑姑,她已经不把我当作亲侄儿了,她宁愿相信我的仇人宇文冲,也不相信我。幸好当时我要做的那件坏事,没做成功。
  “如今我落在任天吾的手中,这也是我存心不良,该得的报应吧。唉,可惜我丝毫不能动弹,我真是恨不得我死了还好。只是现在我要自尽也不可能了。”
  正当他思前想后,深心愧悔,想要自尽的时候,忽地另一个少女的影子浮现在他的面前,那是车淇的影子。
  “觉往者之不可谏。知来者之可追。”辛龙生心里想道:“姑姑和宇文冲正要去害车淇,我必须救她,我不能死!”
  尽管他自知力量有限,即使不是被任天吾所囚,也未必救得了车淇,但只要自己活着,最少还有着一个希望。
  “听姑姑和宇文冲的口气,他们是要利用车淇作饵,钓车卫上钩。当然他们无所爱惜于车淇,但最主要的目的,则还在于谋害车卫。我若是能够脱身,无论如何要阻止他们的这个丧尽良心的勾当。唉,但我却又怎能脱身呢?”
  他消除了自尽的念头,心中稍稍宁静下来,想道:“天无绝人之路,但愿这句老话不会骗我,反正我在这里胡恩乱想也是没有用处,不如莫去想它。
  且待明天天亮再说。”
  长夜漫漫,他不愿胡思乱想,又不能抑制心头的愁绪,于是试一试“赛华佗”王大夫传给他的内功心法,试试凝聚真气,以图自行运气冲关。他深知辛十四姑和任天吾的独门点穴手法,都是十分厉害,对自行解穴,本来就没存着多大希望,只是长夜无聊,找件事情做做,也好抑制自己别去胡思乱想而已。
  哪知“天无绝人之路”这句老话果然不错。他试用王大夫传他的内功心法,过了也不知多久,奇迹忽然出现了。
  先是一丝暖气从丹田缓缓升起,渐渐流遍全身。突然之间,他那三处被封闭了的穴道,气血畅通,不解自解!
  原来车卫的内功心法极为霸道,辛龙生后来又练了王大夫所传的内功心法,这两种内功刚柔相济,配合起来,有意想不到的效力,终于把被封闭的穴道全都冲开。
  正是曙光微露的第二天的破晓时分了。但任家的人则都还在梦中,没人起床。
  辛龙生心头狂喜,站了起来,伸拳踢腿,试出自己的功力正在逐渐恢复,心里想道:“任天吾这笔账慢慢和他再算,现在当务之急,是先去救车淇。”
  他打开窗子,跳了出去。任天吾做梦也想不到他能够自行解穴,辛龙生神不知鬼不党的就走出了任家。
  辛龙生跑出任家之时,也正是辛十四姑走来任家的时候。幸好辛龙生走的是山后的一条小路,没有给他的姑姑撞上。
  辛龙生抄后山的捷径,一口气跑到车淇家里,只见地上一个茶杯碎成片片,人影却是一个不见。
  “他们到了哪里去呢?难道淇妹已经遭了他们的毒手了?”心念未已,忽地隐隐听了一声尖叫,从屋后面的松林传来。正是车淇的叫声。
  墓园里车淇一声尖叫,晕了过去。宇文冲把刀锋移转,对准车卫的眼睛,发出一阵得意的狂笑。
  就像猫捉住老鼠,要把老鼠戏弄一番似的,宇文冲的刀锋对着车卫,哈哈笑道:“车卫,你想不到会落在我的手中吧?我等了二十年,总算给我等着了今天了!”
  就在他的狂笑声中,忽地一枚石子飞来,刚好打着他的匕首,刀锋荡过一边。
  宇文冲大吃一惊,喝道:“什么人?”说时迟,那时快,辛龙生已是旋风一般向他扑了过来。
  宇文冲喝道:“好呀,原来是你这小子!”辛龙生喝道:“不错,是我!
  你害了我的淇妹,我非杀你不可!”“当”的一声,长剑疾刺过去,把宇文冲的匕首削为两截。
  宇文冲掷出匕首,反手擒拿,辛龙生回剑削他手腕,宇文冲喝道:“撒剑!”呼的一掌劈下去。他的拳脚功夫比辛龙生高明得多,辛龙生剑招便刺,削了个空,手腕被他劈了一下,长剑果然“当啷”坠地。
  宇文冲那日和他斗个两败俱伤,本来对他也是有些顾忌的,但交手两招之后,试出辛龙生的功力似乎反而不及从前,登时放大了胆子,哈哈笑道:“你来得正好,你既是有情有义,我就成全你,让你们翁婿在地府团圆吧。至于你的淇妹,她只能给你守寡了。”
  辛龙生火红了眼,拼命搏斗。猛如怒狮。但可惜他穴道方解,功力尚未完全恢复,拳脚功夫不及对方,不过数招,又给宇文冲打了一拳,跌出一丈开外。
  宇文冲冷笑道:“怎么样?是你能杀我还是我能杀你?”
  辛龙生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喝道:“即使死在你的手上,也要和你拼命!”宇文冲正在过来想要擒他,想不到他这样快就能跳了起来。
  宇文冲一招“游空探爪”向他肩头的琵琶骨抓下去,辛龙生一个“倒踩七星步”,沉肩缩肘,向宇文冲胸口猛撞。宇文冲这一抓若然抓下,未必抓得碎他的琵琶骨,但可以将他抓伤。不过给他这么一撞,自己只怕也非受伤不可。宇文冲胜券稳操,不愿和他拼命,连忙缩手变招。
  车卫张开了眼睛,说道:“辛贤侄,我已经知道你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以前我错怪你了。今日你为我们父女拼命,车某死了,也感激你,你走吧!”
  辛龙生说道:“车老伯,你一世英雄,我不能看着你给宵小所欺,我不走!”
  说话之间,他又给宇文冲打了一拳,但宇文冲也给他劈了一掌。虽说他着的这拳沉重得多,但己不像刚才那几次只是挨打了。
  车卫说道:“龙生,你听我的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走吧,走吧!”话中之意,不问可知,乃是要辛龙生留着性命,给他报仇了。
  宇文冲见辛龙生越战越勇,亦是暗暗吃惊,心里想道:“不错,辛龙生这小子已是练成了车卫的内力心法,今日若然杀不了他,再过几年,我必定被他所杀。”当下一声冷笑,说道:“车卫,你现在才教他逃命,已经迟了!”
  招数一变,只见四面八方都是宇文冲的影子,把辛龙生的身形,笼罩在他的拳风掌影之中。
  车卫叫道:“走乾门,退巽位。玄鸟划砂!”辛龙生怔了一怔,蓦然省起这是车卫教他破解敌招的方法,立即依法施为,虽然还是迟了一点点,给宇文冲一抓抓破他的衣裳,但毕竟还是把宇文冲凌厉的攻势化解了。这一招倘若没有车卫指点,他被撕破的恐怕就不是衣裳而是一大片皮肉了。
  车卫接连指点几招,辛龙生渐渐和对方扳成了平手。宇文冲大怒喝道:“你这老贼,我先毙了你!”托地跳出圈子,放开辛龙生,真奔车卫。
  辛龙生大喝一声,猛扑上去,这一招没有车卫指点,给宇文冲反手一撑,将他摔了一个筋斗。
  车卫心头一凉,暗自叫道:“糟了,糟了!”他自己早把性命置之度外,担心的是辛龙生给宇文冲这么重重一摔,只怕伤得不轻。一受重伤,那就要想逃跑也不能了。
  宇文冲哈哈笑道:“好小子,你自身难保,还敢保这老贼?回头我再来收拾你!”
  哪知话声未了,他已走到车卫跟前,只觉背后劲风飒然,辛龙生又扑来了。宇文冲大怒道:“你这小子当真不怕死吗?”
  辛龙生道:“不错,我就是不怕死!”双掌一交,辛龙生斜跃两步,宇文冲也是身形一晃,几乎跌倒。原来辛龙生过了这许多时候,功力已是渐渐恢复,虽然他摔了好几跤,但彼消此长,还是比初上来的时候,更见精神,没有车卫的指点,也差不多可以和宇文冲打成平手了。
  宇文冲见他如此顽强,不禁有点胆怯,说道:“辛龙生,我和你的姑姑是朋友,你何苦和我拼命?看在你姑姑的情面,我可以放你走,你走吧!”
  辛龙生气往上冲,喝道:“你害了车姑娘,我就要和你拼命!”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只听得噼啪连声,他给宇文冲打了两拳,宇文冲也给他打了一掌。
  宇文冲给打着腰部,肋骨一阵疼痛,心里想道:“这小子真是邪门,怎么越打气力越大了?久战下去,只怕我杀不了他,反而要为他所伤了。”当下吸一口气,消除疼痛,一招“三环套月”,把辛龙生迫退一步,说道:“谁说我害了车姑娘?你不信,你自己过去瞧瞧,看她是不是死了?”
  辛龙生冷笑道:“我才不上你的当,你骗我走开,你好去暗算车老前辈是不是?”冷笑声中,掌法一变,攻得更狠。
  宇文冲刚刚暗算车卫不成,无法自辩,怒从心起,喝道:“好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你既不知死活,我就成全你吧!”呼的一掌劈出,力道突然增强许多,辛龙生双掌齐出,竟也招架不住,又摔了一跤。
  原来宇文冲偷学了车卫的内功心法之后,自知火候未到,本来不敢在对敌之际强行运用的,但因看见辛龙生越战越勇,料想是他练了车卫内功心法的功效,他不愿意与辛龙生拼个两败俱伤,因而也就试用自己偷学来的本领了。
  两人同样使用车家所传的内功心法,宇文冲原有的基础比辛龙生胜过不止一筹,是以本来就处在下风的辛龙生自不免要更加吃亏了。
  但辛龙生仍然是顽强之极,一跌倒立即又跳起来,无论如何,也要和宇文冲缠斗。奇怪的是车卫却不再出言指点他了。
  宇文冲斜眼一瞥,只见车卫跌坐地上,垂首闭目,俨如老僧,心里想道:“这老匹夫想是知道指点也没有用,只好不出声了。看这情形,他大概是要自行运气驱毒。但辛十四姑的酥骨散何等厉害,他内功再好,谅也不能在三两个时辰之内恢复如初。”但他曾不止一次领教过车卫的本领,想是这样想,可着实还是有点忌惮。于是加紧向辛龙生攻击,希望能把辛龙生打得重伤不起,回过头来就可收拾车卫。
  哪知他尚未能再次打着辛龙生,车卫忽地一声长啸,站了起来,朗声说道:“龙生,退下,让我和他算账!哼哼,宇文冲你这没出息的小子,你欺侮我也欺侮得够了,有胆的你莫逃!”
  车卫这一声长啸,把宇文冲的耳鼓震得嗡嗡作响。树叶在啸声中簌簌落下。
  宇文冲最担心的就是车卫恢复武功,如今听这啸声,显然是中气充沛之极,中气如此充沛,非有深厚的内功莫办。宇文冲吓得魂飞魄散,立即没命飞逃。
  辛龙生道:“车老伯,穷寇莫追,由他去吧。”车卫说道:“不行。你照料淇儿,我非找这小子算账不可!好小子,有胆的你莫逃,你不是来找我报仇的吗?我缚起一只手和你单打独斗!”
  宇文冲哪里还敢回头,听得车卫的脚步声背后追来,他唯恨爹娘生少了两条腿,跑得更加快了,心里暗自想道:“幸亏他是刚刚解了酥骨散之毒,轻功似乎大不如前。我只要能够逃到任家和辛十四姑、任天吾三人联手,那就用不着害怕他了。但盼在逃到任家之前,可千万莫要给他追上。”
  宇文冲哪里知道,他以为车卫恢复了武功的,其实却是假的。
  原来车卫在宇文冲与辛龙生搏斗的那段时间,重新凝聚真气。真气运行之后,只勉强可以施展轻功而已,原有的武功远远尚未恢复。
  他那一声长啸,乃是耗掉凝聚的真气,方能发出的。倘若要他依样画葫芦的再来一声长啸,他就决计不能了。但那一声长啸,听在武学行家的耳朵里,却确是显得内功深厚之极。宇文冲焉能分辨真假?
  车卫之所以要吓走他,一来是为了挽救辛龙生的性命,像辛龙生刚才那样的打法,即使能够取胜,过后也必定大病一场,甚至性命不保;二来他藉口去追赶宇文冲,可以让辛龙生有个机会,和他的女儿相叙。
  车卫心里暗暗好笑:“这小子倘若有胆量回过头来和我搏斗,我这条老命可是要糟了。好,我再假意追他一会,待他跑得远了,然后慢慢回去吧。
  现在可还不能给他看出破绽。”当下继续虚声恫吓,紧迫不舍。
  车淇被父亲的啸声惊醒,一睁开眼睛,就看见辛龙生在她身旁。
  车淇大喜之下,跳了起来,叫道:“龙大哥,当真是你,我,我这不是做梦吧?”
  辛龙生柔声说道:“我答应过你要回来的,不是吗?”
  车淇说道:“那恶贼呢?”
  辛龙生道:“你爹爹已经恢复武功,宇文冲这恶贼给他赶跑了。”
  车淇说道:“啊,那么我遭遇的事情,你都已知道了?”
  辛龙生道:“知道了。我,我很抱歉,我给你带来这么大的灾祸。”
  车淇怔了一怔,说道:“我不懂你的意思,他们害我,与你何干?”
  辛龙生道:“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我的姑姑竟然和你爹爹的仇人串同来害你们父女。”
  车淇说道:“那个恶妇当真是你姑姑?”
  辛龙生道:“不错,是我姑姑。但我已经和她闹翻了。”
  车淇心里忐忑不安,望了望辛龙生,低声说道:“那么你姑姑说的话是真是假?她说你已经、已经有了妻子?”
  辛龙生心痛如绞,过了好一会,才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她没骗你,那是真的!”
  此时,辛十四姑在任天吾的家里,也正是碰到了一桩她所意想不到的事情。
  任天吾听说车卫中了她的酥骨散之毒,业已遭擒,大喜说。道:“这老匹夫一向崖岸自高,看不起我。好,待会儿我和你一同去看,看看宇文冲拿他怎样报仇?但现在我却先要求你一件事情。”
  辛十四姑道:“什么事情?”
  任天吾道:“令侄甚是倔强,我问他,他什么也不肯说,请你劝一劝他。”
  辛十四姑道:“我这侄儿令我也是十分头痛,不过我既然来了,当然是要去劝劝他的,你就带我去见他吧。”
  任天吾打开辛龙生所睡的那间客房,这才发现辛龙生已经跑了。
  两人这一惊都是非同小可,辛十四姑说道:“我是点了他的麻穴的。”
  任天吾道:“我也用独门手法点了他的两处麻穴,奇怪,他怎么会自行解穴?”
  辛十四姑道:“龙生的本领深浅我是知道的,我点了他的麻穴,他决计不能自解,何况你又加点了他的两处麻穴,莫非是有人将他救了出去?”
  正在他们疑神疑鬼的时候,任家的一个家丁气急败坏地跑来报道:“老爷,外面有三个客人定要见你。”
  任天吾道:“是什么人?”
  那家丁道:“是一个老头和一双少年男女。”
  任天吾道:“姓甚名谁?”
  那家丁道:“不知道。”
  任天吾道:“你好糊涂,没问清楚,就让他们进来吗?”
  那家丁道:“不是我让他们进来的,是他们硬闯进来的。如今他们已坐在客厅等候你了。”
  任天吾道:“你们没有拦阻?”
  那家丁道:“葛大叔用力推那老头,也不见那老头还手,葛大叔便跌了个四脚朝天。”这个“葛大叔”乃是任府管家,在下人之中,武功最好。
  辛十四姑吃了一惊,说道:“这是沾衣十八跌的功夫,老任,看来这些人是找你生事的来了。”
  任天吾眉头一皱,说道:“好,且待我去看看是什么人,吃了老虎的心,豹子的胆,竟敢跑到这儿生事。”
  任天吾情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但恃着有辛十四姑在旁,心想对方是一个老头,两个年轻男女,年轻人本领再强也强不到哪里去。自己和辛十四姑称手,足可对付当世任何高手,还何须惧怕一个老头?
  哪知一见了这三个人,任天吾固然是大感意外,辛十四姑更是吓得立即跑了。
  这三个人,一个是韩大维,一个是韩大维的女儿韩佩瑛,另一个则是任天吾的外甥、韩佩瑛的丈夫谷啸风。
  原来韩大维从一鸣道人和百悔和尚的口中,知道车卫住在舜耕山。但舜耕山山高林密,却不知道车家坐落何处。当然他们若是搜遍整个舜耕山,也可以找得到车家的,但未免太费时日了,因此他们先来找任天吾。任天吾是谷啸风的舅舅,他的住址谷啸风是知道的,而谷啸风也正要找这舅舅算账。
  他们来找任天吾的目的之一,是要任天吾带引他们去找车家,目的是希望在车家能够打听得到辛龙生的下落。
  出乎他们意料之外,他们在任家发现了辛十四姑。
  辛十四姑更是做梦也想不到会碰上了韩大维,此时她吓得魂飞魄散,一瞧见了韩大维的影子,立即回身便跑,哪里还会顾及任天吾?
  韩大维喝道:“好呀,原来你这妖妇也在这儿,往哪里跑!”
  任天吾叫道:“有话好说,给我一个面子!”韩大维双臂一振,任天吾拦不住他,蹬蹬蹬的倒退了六七步。韩大维飞快的追上前去。
  辛十四姑把手一扬,飞出一个黑黝黝的圆球,“乓”的一声,圆球在空中爆烈开来,喷出一团浓雾,浓雾中金光闪烁,是无数细如牛毛的梅花针。
  这暗器名为“毒雾金针烈焰弹”,正是辛十四姑最厉害的一种独门暗器,要特地用来对付韩大维的。
  韩大维呼呼呼地发出三记劈空拳,恍如风卷残云,浓雾登时消散。
  但浓雾消散之后,辛十四姑的影子也不见了。
  韩大维料想已是追不上她,恨恨说道:“又便宜了这妖妇一趟。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任天吾,你怎么说?”
  任天吾没有韩大维那样深厚的内功,吸进了一口毒雾,呛得他直咳嗽,此时正在运功驱毒。韩大维一把揪住了他。
  幸亏任天吾只是吸进少许毒雾,以他的内功造诣,还不至于有大妨碍。
  他吐出了一口浊气,苦笑说道:“韩老哥,谷啸风是你的女婿,是我的外甥,咱们好歹总是亲家,你就不能给我几分面子?”
  谷啸风冷冷说道:“我没有你这个舅舅。”
  任天吾心里暗暗吃惊,却装模作样的板起脸孔说道:“你的母亲和我虽然兄妹失和,毕竟也还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妹,你怎能不认我这个舅舅?”
  谷啸风冷笑道:“你别装模作样,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为了替母亲出气来的。你对我的母亲不好,我固然气恼,但私事我也还可以不谈。”
  任天吾道:“那你要谈什么?”
  谷啸风愤然说道:“你根本不能配做我的舅舅。”
  任天吾越听越是吃惊,强作镇定,哼了一声,说道:“我任天吾在江湖上也不是无名之辈,你是自命侠义道的了,你可知道侠义道的朋友见了我也要尊称我一声任老爷子么?你有我这样一个舅舅,难道还辱没了你不成?”
  谷啸风冷笑道:“那是因为你假仁假义,骗过了侠义道的朋友。”
  任天吾道:“哦,你是因为看见辛十四姑在我这里,才这样说么?不错,我知道她是一个恶毒的妖妇,但我与她并无过节,她来拜访我,我以客礼相待,那又有什么不对?啸风,刚才的事,你是亲眼见到的,她施放歹毒暗器,连我也想害在里头。若然我是和她勾结的一号人物,她岂能下这毒手?”
  韩大维道:“辛十四姑为何要特地来拜访你?”
  任天吾道:“实不相瞒,她与车卫有仇,找我和她联手,我没有答应。”
  谷啸风道:“这件事也还可以暂且不谈,我问你,余化龙是不是你的大弟子?”
  任天吾道:“不错,这又怎样?”
  谷啸风道:“他是蒙古鞑子收买的一条走狗,青龙口之役过后,他与鞑子兵同在一起,曾经给我碰上。他做的许多坏事,我都知道!”
  任天吾心头大震,表面则佯作大怒说道:“这个不肖畜生,瞒住我私通鞑子,我必定亲自清理门户,把他毙了!贤甥,多谢你告诉我。”
  谷啸风冷笑道:“余化龙已经招供了,他做的坏事,都是他师父指使他的!”
  任天吾颤声说道:“胡说八道,这逆徒想是要求脱身,连师父也诬蔑了。他含血喷人,你也相信他么?”
  谷啸风道:“任天吾,你倒撇赖得干净,青龙口之役,你还记得么?”
  任天吾道:“你提起这件事情,那就更可心证明他是陷害我了。那次我和你替丐帮押运你岳父的藏金,送给紫罗山的义军,在青龙口遭遇西门牧野和朱九穆率领的鞑子兵,我身受重伤,险死还生,啸风,当时你也是在场,曾经目击的啊!”
  谷啸风冷笑道:“任天吾,那是你假戏真做,做得太好了。”
  任天吾变了面色,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谷啸风道:“你正是和那两个魔头串同了谋夺上官复寄存在我岳父家里那批宝藏的,后来未能成功,你又假作见义勇为,替丐帮押运宝藏,暗地里却把消息叫余化龙送给蒙古鞑子,好让他们在丐帮运宝必经的路上截劫。这不但余化龙已经招供,宫锦云在我岳父家里,也曾亲眼看见过你,不过你不知道她躲在床底罢了。那时,正是我的岳父家遭那两个魔头大肆杀人放火之后,可是他们还没有找到那批宝藏。”
  任天吾咬了咬牙,强辩道:“好,你叫余化龙和宫锦云来和我对质!”
  谷啸风道:“余化龙已经逃往蒙古去了,当然将来我还是要找他算账的,现在可是不能去。宫锦云现在金鸡岭,你要对质,我与你到金鸡岭去见她。”
  任天吾道:“很好,那就到金鸡岭再说。”心想有这许多时日,自己总可图个脱身之计。
  韩大维识破他的心思,冷笑说道:“你别想使用缓兵之计,其实用不着对质,我已知道谷啸风说的话全是真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任天吾,你认了吧。”
  任天吾硬着头皮撒赖到底,说道:“你们都不许我分辩,好,你们杀了我吧!”
  谷啸风道:“对质也可以的,不必现在马上就去,不过,任天吾,我还是劝你老实一点,过去你虽然做过许多坏事,但只要你老老实实,决心悔改,你也还有将功赎罪的机会。而且眼前就有这样一个机会。你愿意做人还是愿意做鬼,那就全看你了!”正是:人鬼殊途凭自择,回头未晚早思量。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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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4 12: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三回 忏情长有飘鸾恨 历劫空余解佩哀
  任天吾道:“你们要我如何?”
  谷啸风道:“第一,你和鞑子怎样勾结,老老实实的招供出,来。第二,侠义道中,有多少像你这样的人受了鞑子收买?把你所知的告诉我们。”
  任天吾冷冷说道:“还有没有第三?”
  谷啸风道:“第三,就是说到眼前的事了。辛十四姑在你这里出现,你总不能完全推掉关系,但我们也不想追究你与她怎样同恶相济,只想知道她的侄儿辛龙生的消息。你若能够帮忙我们找着了他,也算是一件小小的功劳。”
  任天吾心道:“原来他们也是有所求于我。”吃了一颗定心丸,缓缓说道:“你说的第一第二两桩事情,对我是莫须有的罪名,我根本无从回答。第三桩事情,辛龙生的消息嘛,我倒知道。”
  谷啸风和他毕竟还有一点舅甥之情,心里想道:“要他立即痛悔前非,招供一切秘密,那是近于奢望。但只要他有一点向善之心,那就不妨假以时日,慢慢劝他回头。”于是说道:“好吧,那就把你所知的先说出来,辛龙生现在哪里?”
  任天吾道:“实不相瞒,辛龙生就在这里。你们若是早来半日,还可以见得着他。”
  谷啸风道:“现在呢?”
  任天吾道:“他是昨晚他的姑姑送来我这里的,他的姑姑本来已经点了他的穴道,不知怎的,今天早上,却不见了他。想是昨晚已经逃走了?”
  谷啸风又喜又惊,说道:“你说的是不是真话?”
  刚刚说到这里,韩珮瑛从里面走出来,说道:“不错,这次他说的倒是不假。”原来韩珮瑛已经在里面盘问过任家的家人,证实了昨晚确实是有一个面有伤疤的少年在任家住宿,但一大清早却又私自逃了。
  任天吾道:“贤甥,这你可该相信了吧,做舅舅的不会欺骗你的。”
  谷啸风道:“他逃往哪儿,你可能猜想得到么?”
  任天吾道:“多半是逃到车卫的家里,据我所知,他和车卫的女儿颇有情感。听说车卫不知他是使君有妇,还招赘他作女婿呢。”
  谷啸风道:“好,你带我们到车家去找他。”
  任天吾苦笑道:“这不过是举步之劳,我当然可以帮你们的忙,但你们总不能把我当作俘虏看待呀。”
  韩大维一想,任天吾毕竟是谷啸风的舅父,看在女婿的面上,也不可令他太过难堪,于是把揪着任天吾的手放开,说道:“好,只要你老老实实,咱们就还是亲家。前头带路吧。”
  任天吾道:“从后园出去,可以快些。请随我来。”谷啸风正要说好,韩大维却道:“我们也不争在快这一时半刻,我从大门进来,便要从大门出去。”谷啸风不禁有点奇怪,心里想道:“岳父一向是急性子,为什么忽然性情改了?”
  心念未已,忽听听韩珮瑛“哎哟”一声,任天吾就像背后长着眼睛一样,反手一抓,一把将她抓住,迅即飞起一脚,又向谷啸风胸口踢来。
  这刹那间,谷啸风惊得呆了,任天吾飞脚踢他,他竟然不知躲避。幸亏韩大维动作甚快,在这间不容发之际,横肱一撞,将谷啸风撞过一边。他用的是股巧劲,谷啸风给他撞得倒退了六七步,一点也不觉得疼痛。
  韩大维一招“斩龙手”,横掌如刀,疾劈他的膝盖,任天吾陡的一缩身形,却把抓着的韩珮瑛推上前来,喝道:“好,你不怕伤了你的女儿,那就来吧。”韩大维早已害怕任天吾这个人靠不住,不料虽有提防,还是给任天吾快了一步,把自己的女儿抓到手中。此时他投鼠忌器,只好把疾劈下去的一掌又疾的收了回来,喝道:“有话好说,先放我的女儿。否则,哼,哼,你也应该知道我的厉害!”
  任天吾冷冷笑道:“我就是因为知道你的厉害,所以才迫得出此下策,委屈令嫒陪我一会。嘿嘿,你信不过我,我也信不过你,待我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自会放你的女儿回去!”
  韩大维一个“移形换位”,身形斜闪,似退实进,倏地扑去。任天吾喝道:“你当真不要女儿的性命了么?”韩大维一扑不中,任天吾抓着韩珮瑛,业已跃上墙头,这堵墙是将后院和花园隔开的,另一面就是任家的花园了。
  任天吾跃上墙头,大为得意,暗自想道:“只要我踏入花园,你韩大维武功再强十倍,也是难奈我何。”
  就在他要跳下去的时候,突然腿窝的“冷渊穴”和右臂肘尖的“曲池穴”
  同时一麻,不由得把手一松,韩珮瑛从墙头上直跌下来,谷啸风跑过去将她接住。
  任天吾也是一个倒栽葱,从墙头跌下,但他却是跌向另一面,跌到花园去了。
  原来他是给韩大维用两颗小小的泥丸打着穴道的。
  内功练到炉火境界,摘叶飞花,当作暗器,可以致人死命,韩大维用的就是这种功夫。这两颗小小的泥丸,打出去无声无息,任天吾一来是想不到他竟敢如此冒险,不顾自己的女儿;二来他正在跃上墙头,泥丸从他背后打来,毫无声息,确也难于发觉,待他突然感到穴道酸麻之时,已经迟了。
  韩大维冒险偷袭,一举成功,立即跟踪追去,跃上墙头,喝道:“奸贼,哪里跑?”
  任天吾也是好生了得,被打中了两处穴道,跌了下去,居然一个“鲤鱼打挺”,立即就能跳起身来,哈哈笑道:“韩大维,有胆的你下来!”
  只见他倏地窜进一个假山洞口,把洞口的石头一扳,“轰隆”一声,洞口已是给大石封闭。在那“轰隆”一声过后,洞口射出无数乱箭。原来他这个花园里面,是埋伏有无数机关的。
  韩大维脱下长衫,迎风一挥,拨落乱箭,情知已是无法抓着任天吾,只好跳回院子这边。
  有十几支乱箭射过墙头,幸好谷啸风早已抱着韩珮瑛躲到一座假山后面,这才没有给乱箭所伤。
  韩大维吃了一惊,说道:“瑛儿,你怎么啦?”只见她的右掌一片红肿,掌背翘起,扳不下来,谷啸风正在给她揉搓。
  韩珮瑛笑道:“那老贼要跳下去的时候,给我在他胸口打了一掌。我的手腕,似乎有点转动不灵。”原来她是给任天吾的内力反震弄伤了手腕的。
  不过,若是没有她这一掌,只怕韩大维虽然打着了任天吾的穴道,她也要跟着任天吾跌到花园那一面的。
  韩大维替女儿推血过宫,令她手碗恢复原状之后,说道:“刚才我那一招用得很是冒险,幸好你够机灵,和我配合,否则只怕还是要受他所制。瑛儿,你的武功比以前大有进步,这是啸风和你切磋之功吧?”韩珮瑛笑道:“他把少阳神功传了给我,爹爹,你真够眼力,一看就看了出来。”
  韩大维恨恨说道:“可惜还是给任天吾这老贼跑了。”谷啸风满面羞惭,说道:“这都是我的错,我已知道了他是老奸巨猾,却还顾念甥舅之情,望他回心向善,几乎害了瑛妹。”
  韩大维道:“不关你的事,我也是大意了些。他这花园遍布机关,我曾经听人说过。刚才他说要从后园出去之时,我已经起了疑心,但还想不到他竟敢如此大胆,把我女儿拿去作为人质。”
  韩珮瑛道:“爹爹不必发脾气,反正女儿没事。就让他跑吧。多行不善必自毙,他跑得了这次,跑不了第二次。”
  韩大维余怒未消,说道:“太便宜这老贼了,咱们可得另外找个人带路啦。”
  韩珮瑛笑道:“这个容易,任家的那个管家,一定知道车家所在,咱们要他带路,不敢不从。”
  车卫吓走了宇文冲,但怕他看出自己的破绽,又再回头,是以仍然穷追不舍。
  他心里暗暗好笑,口里则在大呼小喝,吓得宇文冲只顾逃命,不敢回头。
  追了一程,车卫心里想道:“适可而止,我也应该回去了。”
  正在他假意喝骂,脚下止步之时,宇文冲也突然停下脚步。
  车卫心头一凛:“难道他看出我的武功恢复乃是假的?”只好硬着头皮,又追上去,喝道:“宇文冲有胆的你莫逃跑,回来与我一决雌雄!”
  只见宇文冲突然好似发狂一样,在树林里手舞足蹈,树叶给他的掌风扫得纷纷落下,满空飞舞。
  宇文冲口中发出“荷荷”的叫声,像是负伤的野兽在狂叫,饶是车卫力持镇定,也是不禁为之心悸。
  宇文冲突然喷出一口鲜血,回过头来,厉声叫道:“反正我是要死的了,好呀,车卫,我就和你拼了吧!”狂叫声中,已是向着车冲跑来,完全像是一个发了疯的狂汉!
  车卫一见这个情状,登时恍然大悟,心中暗叫:“不好,他敢情是自知就要走火入魔了。”
  原来车卫的独门内功心法,若是练得不得其法,练到一定火候,必然走火入魔。宇文冲从辛龙生那里骗取了车卫的内功心法,却不知辛龙生也骗了他,辛龙生告诉他的内功心法,乃是真假混杂的。
  即使是真的内功心法,得不到解除走火入魔的诀窍,也要遭殃,何况宇文冲练的是半真半假的内功心法,是以一旦发作起来,就更加痛苦难当了。
  宇文冲看似发了狂,内心还是有一半清醒的,此时他已发现自己上了辛龙生的当,走火入魔发作之后,性命定然难保。是以他要趁着自己还能运用内功之时,跑回来和车卫拼命。而在走火入魔之前的片刻,就像狂人一样,气力是要比常人大出许多的。
  车卫一觉不妙,要想逃跑,已是来不及了。说时迟,那时快,宇文冲已是像旋风一样,扑到他的面前,车卫只好把凝聚的真气,孤注一掷,全力接他一掌。双掌相交,“乒”的一声,车卫跌出一丈开外!
  宇文冲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狂笑叫道:“车卫,车卫,你也活不成啦!哈哈,我要亲手杀了你,让你死在我的前头,看你还敢瞧不起我么?哈哈,哈哈哈,哈哈!”
  车卫气力已经耗尽,急切间竟是爬不起来,不由得心头一凉:“想不到我今日竟然死在疯子之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四面山峰响起回声。宇文冲的狂笑虽然停止,笑声仍然从深山密林之中传了出去。
  在他的狂笑声中,正有三个少女向他这方向来。
  这三个少女,一个是奚玉瑾,一个是宫锦云,一个是任红绡。
  她们是从金鸡岭来的,为的也是要打听辛龙生的消息。
  原来太湖的七十二家山寨总寨主王宇庭在辛龙生出走之后,业已弄清楚了辛龙生的身份,于是立即派人向金鸡岭报讯。她们三人是先到了王宇庭那里,得到了进一步的消息之后,才赶来舜耕山的。
  其时王宇庭已经接获一鸣道人和百悔和尚从那小镇派人送回来的第一个报告,说是打听得辛龙生和宇文冲同行,宇文冲要迫他到舜耕山去找车卫报仇。
  她们尚未知道辛龙生和车卫有何关联,也不知道宇文冲和车卫结了什么梁子,但车卫的住址,任红绡则是知道的,她也想藉这机会,回家探望。于是在接获了第一个报告之后,便即动身了。
  这也是鬼使神差,错有错着。幸亏她们没有在太湖再待两天,不知道后来的事情。第二个报告送来的时候,她们已经离开了。第二个报告是说辛龙生和宇文冲闹翻,一先一后,各自奔赴湘西苗疆。要是她们接获第二个报告,她们就一定是前往苗疆,而不是回来舜耕山了。
  这么一来,她们和辛龙生就刚好是相差一日,回到了舜耕山。而又刚好碰上了宇文冲要杀车卫。
  任红绡将抵家门,顾虑重重,心情甚是不好。她想回家探望,又怕爹爹将她囚禁。
  宫锦云给她出个主意,叫她先找一个家人打听情形,看她父亲是否气已消了。若是不便父女相见,也好偷偷一会母亲。
  正在她们商议未定之际,宇文冲的狂笑传到她们耳中。
  任红绡吃了一惊,说道:“你们听,这个人说是要杀车卫!”
  宫锦云道:“咱们过去看看,我认识宇文冲,看看是不是他?”
  任红绡道:“车卫是我的邻居,虽然我爹不喜欢他,从不许我到他家里玩耍,但我想我爹不喜欢的人,多半会是好人,他有灾难,咱们应该帮他的忙。”
  她们来得正是时候,但一见当前的景象,她们也不禁给吓得呆了。
  只见宇文冲口吐白沫,手舞足蹈的在狂叫,形状十分可怖。车卫躺在地上,刚在挣扎着要爬起来。
  宇文冲看见她们,突然向她们跑来。
  宫锦云喝道:“宇文冲,你干什么?你认不认得我?我爹爹是黑风岛主!
  我不许你伤害这位车伯伯!”原来宇文冲和黑风岛主宫昭文颇有交情,五年前还曾经到过黑风岛的。
  宇文冲瞪着火红的眼睛,盯着宫锦云看了一着,忽地狂笑道:“我认识你,你是车卫的女儿,哈哈,我今日要死了,你来得正好,我要你们父女都陪我死!”
  宫锦云叫道:“我不是姓车!你见过我的,我是锦云!”
  宇文冲叫道:“胡说八道,你是车淇,不,不,你是我的梅表妹!哈哈,我生不得和你成亲,死后也得和你同穴!”狂笑声中,一抓就向宫锦云抓了下来。原来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当真变成了疯人了!
  宫锦云连忙使出穿花绕树的身法,一飘一闪,从他的掌底钻过去,饶是她身法轻灵,只听得“嗤”的一声响,身上穿的衣裳也给宇文冲撕烂了一幅。
  任红绡连忙拔刀拦阻,宇文冲叫道:“好丫头,你也陪我死吧!我的梅表妹是官家女儿,她要两个丫头服侍。你,还有你,都和我去服侍她吧!”
  狂叫未休,已是双掌齐出,一抓抓向任红绡,一抓抓向奚玉瑾。
  他人已疯狂,武功却没消失,出招又狠又妙。“卜”的一声,任红绡的手腕给他中指弹着,双刀脱手。宫锦云连忙将她一拉,迅速跃开,这才没有给宇文冲抓着。
  三个人中最镇定的是奚玉瑾,一见不妙,使出了一招半虚半实的剑法,宇文冲在疯狂的状态,出手虽狠,却不能辨别对方剑法的虚实。一抓抓下,奚玉瑾剑锋倏转,刺着了他的肩头。
  可是宇文冲在疯狂的状态中,竟也不知疼痛,奚玉瑾的剑尖未曾拔得出来,他已是握着剑柄,抢了奚玉瑾的宝剑,自己拔出来了。
  宇文冲哈哈大笑,抢剑舞了一个圆圈,把三个少女吓得远远躲避。
  车卫忽地冷冷说道:“宇文冲,你知道你是什么东西?”
  宇文冲显出一片茫然的神情,剑尖指着车卫,说道:“你说我是什么?”
  车卫冷笑道:“你是一只癫蛤蟆,天鹅肉没吃成,自己先自气破肚皮死了!”
  宇文冲一声怪叫,喝道:“你是何人,胆敢这样骂我?”
  车卫缓缓说道:“你忘记了么?好,我提醒你。玉姑娘是你的表妹,我是你的表妹的丈夫。嘿嘿,不单我说你是癫蛤蟆,你的表妹也是这样说你的,所以她才嫁了给我。”
  宇文冲猛的一瞪眼睛,叫道:“不错,你是车卫,是我的仇人!好呀!你咒我死,我先杀了你!”
  车卫哈哈笑道:“宇文冲,你不成啦!癫蛤蟆怎么能够杀人?不信你来试试!”
  宇文冲大吼一声,舞着宝剑,便冲过去。那副狰狞的模样,吓得三个少女都不敢再把眼睛看他。任红绡为车卫捏了一把冷汗,心里想道:“车伯伯不逃跑也还罢了,怎的还特地去激怒这个狂魔来杀自己?”
  心念未已,忽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厉叫,任红绡大着胆子回头一望,只见宇文冲已是倒在地上,翻腾打滚,地上一滩鲜血。车卫仍然盘膝而坐,距离大约在三丈之外,完全看不出他有曾经动过手的模样。
  原来宇文冲的“走火入魔”已经发作了。
  本来在走火入魔发作之后,还有一段苟延残喘的时间,不会马上发作得这样重的,但因他给车卫一激,气怒交加,这就发作得加快和加重了。
  “走火入魔”发作到最后一个阶段,那种痛苦,超过世上的任何毒刑。
  宇文冲痛苦难堪,狂叫道:“车卫,你杀了我吧!”
  车卫冷冷说道:“我说你没出息,你果然没出息,怎么临死还要求我?”
  宇文冲脸上的肌肉都抽搐得变了形,突然一声狂叫,把夺自奚玉瑾的那柄宝剑,一剑插进自己的心窝。
  三个少女看见这样惨厉的景象,不觉都是为之心悸。奚玉瑾心里想道:“这个宇文冲固然该死,但车卫做得也未免太过分车卫这才松了口气,抹去了一额冷汗。他刚才这一着实在是险到极点。宇文冲倘苦还有一点气力,这三丈的距离一冲过来,后果真是不堪想象。
  奚玉瑾大着胆子把自己的宝剑拔出来,将宇文冲的尸体移过一边。任红绡这才敢于上前说道:“车伯伯,你没事吧?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车卫想起刚才的险状,这才知道吃惊。只觉双腿酸软,已是不听使唤。
  任红绡将他扶了起来,车卫吁了口气,说道:“贤侄女,多谢你啦,这次真是多亏了你们,否则你车伯伯的这条老命,只怕早已没了。”
  任红绡道:“咱们是邻居,本来应该守望相助。车伯伯,你用不着和晚辈客气。我扶你回家吧。”
  车卫叹口气道:“贤侄女,你真是位好姑娘。我没事,可以慢慢走回去了。你是和好朋友回家吗?”
  任红绡说道:“不错。但不知我家里情形怎样?车伯伯,你近来可曾见过我的爹爹吗?”
  车卫说道:“啊,那我劝你还是暂且别回家吧。”
  任红绡吃了一惊,说道:“我家发生了什么事情?”
  车卫说道:“我是今天刚回来的,没见过你爹。不过,我却知道辛十四姑正在你的家中。你这位朋友是黑风岛主的女儿,恐怕还是避免见她的好。”
  任红绡道:“好,那我先送伯伯回家吧。车伯伯,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车卫说道:“这人是谁?”
  任红绡道:“辛龙生。”
  车卫怔了一怔,说道:“你和辛龙生相识?”
  任红绡道:“我是受了朋友之托,想要打听他的下落。车伯伯,你倘若是有他的消息,请你帮我个忙。”
  车卫已知有点不对。但他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一想这三个少女救了自己的性命,岂能推说不知?当下苦笑说道:“你们打听辛龙生的消息,算是找对了人了。实不相瞒,辛龙生和小女就在上面。”指一指上面的松林。
  宫锦云是急性子,一听之下,大喜说道:“瑾姐,这回总算给你找着了。你先去见见他吧。”
  奚玉瑾心情激荡,她本来是要来见辛龙生的,此时却禁不住有点踌躇了。
  但终于这样想道:“我和他的事情,不管是好是坏,总得有个交代。我是应该和他当面谈个清楚的。”于是也就不再说话,径自去了。
  车卫呆了一呆,说道:“这位宫姑娘我是知道的了。那位瑾姑娘是——”
  任红绡道:“她是我的好朋友奚玉瑾,百花谷奚家的女儿。”
  车卫心头一颤,心道:“原来果然是龙生的妻子来找他了。
  唉,这件事情本来是龙生做得不对,但我的淇儿却不知要如何伤心了。”
  在路上奔跑的奚玉瑾是心情激荡,忐忑不安,在松林中静听辛龙生说话的车淇,却是花容惨淡,柔肠寸断了。
  “她没骗你,那是真的!”这句话从辛龙生口里说出来,证实了辛十四姑所说的那些事实。这对车淇来说,当真是有若一个晴天霹雳,把她惊得呆了。
  没有责骂,没有哭泣,有的只是一副木然的神气。她比辛龙生所能想象的还要伤心,辛龙生也给吓得慌了。
  辛龙生咬了咬嘴唇,低声说道:“淇妹,我该死,我对不住你。但你会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人的。我叫你爹爹回来,我,我走了!”
  也不知车淇是听不见他的话还是故意不回答他,她只是呆呆的望着他,什么都没有说。
  辛龙生说到一个“走”字,本来已经站了起来,但一见她这副神气,双脚却是再也不能移动了。他轻轻的握着她的小手,重又坐到她的身旁。可是说些什么话好呢?大错是自己铸成的,能有什么言语可以叫她不伤心呢?”
  “你姑姑说的话都是真的?”车淇终于开口问他了。
  辛龙生心痛如绞,只能点了点头,说道:“不错,都是真的。”
  “她说,你是真心喜欢我的,那么这也是真的吗?”
  辛龙生怔了一怔,他知道说出心里的话,车淇更要伤心,但他可不能骗她。于是说道:“这也是真的。不过,我还是不能不离开你。”
  “我不明白,你怎么能够同时喜欢两个人?”车淇幽幽说道。
  虽然还是伤心,但看得出比起刚才,她已是恢复了几分清醒了。
  辛龙生面上一阵青一阵红,半晌说道:“我是死了一次的人,是你使得我还有活下去的勇气的。我敬重玉瑾,但我和她一直是挂名夫妻。”
  车淇诧道:“为什么?”
  辛龙生道:“我有难言之隐,但总之我并不是存心骗你。唉,淇妹,我和你说实话吧,初时我为了获得你爹的庇护,我是把有妻子的事情瞒住了你。
  但后来,你,你对我那样好,我想在我妻子的心中,我是早已死了的人,我、我就情不自禁的喜欢你了。我喜欢你这也是真的。”
  车淇说道:“你有苦衷,我不会责怪你。不过,这对你的妻子来说,却是不公平的。”
  辛龙生道:“是,我知道,所以我是非离开你不可了。请你原谅我吧。”
  车淇回过了头,不想看他离开,但正好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出乎她意料的人,却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了。
  “莫非我是身在梦中?”这刹那间,辛龙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咬了咬嘴唇,很痛,知道不是梦了,失声叫道:“玉瑾,是你!”
  奚玉瑾淡淡说道:“你意想不到吧?我是特来向你贺喜的。”
  “啊,我和淇妹说的话,她大概都已听见了。”辛龙生心里想道。他只道奚玉瑾说的这两句话是故意讽刺他的,不由得大是尴尬,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才好。
  倒是车淇在一呆之后,立即恢复了镇定,说道:“奚姐姐,你来得正好,以前我不知道你是辛龙哥的妻子,现在已经知道了。辛大哥他遭了许多灾难,身心都是受尽折磨,正需要一个好妻子来照料他。恭喜你们夫妻团圆,我可应该走了。”
  奚玉瑾微微一笑,拉着车淇,柔声说道:“车姑娘,你别走,我有话要和你说。”
  辛龙生忐忑不安,说道:“玉瑾,这都是我的过错,不关车姑娘的事,你要责怪,尽管责怪我好了。”奚玉瑾笑道:“龙生,你误会了。我是真心来向你贺喜的,车小姐是位好姑娘,你遇上她,这是你的福气。”接着回过头来和车淇说道:“咱们虽然是第一次见面,我可是打从心眼里喜欢你。我比你痴长几岁,你若不嫌弃,就把我当作姐姐吧。你愿意听一听我这个做姐姐的心腹话么?”
  她说得十分诚恳,令得车淇心里有个奇妙的感觉,觉得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奚玉瑾,当真就像她的亲人一样,是一个可以信赖的大姐姐。于是她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说道:“好姐姐,你说吧,我听你的。”
  奚玉瑾缓缓说道:“龙生,请你相信我,我是真心为你高兴的。”
  辛龙生茫然说道:“你为我高兴什么?”
  奚玉瑾道:“第一,你大难不死,今天我还能够见得着你;第二,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你能够碰上车小姐这样的好姑娘,这还不值得我为你高兴,向你贺喜么?”
  辛龙生叹口气道:“玉瑾,人生往往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我也很难和你说得明白。”
  奚玉瑾道:“你不用说,你的遭遇,我已知道。你的心事,我自信也能懂得。因为我和你有同样的感受。”
  说至此处,奚玉瑾又再回过头来,和车淇说道:“不错,我是龙生的妻子,但也正如他刚才和你说过的那样,我们只是一对挂名夫妻。我和他的这段姻缘,自始至终,就是一个错误。但好在这个错误,现在还可以挽回。”正是:终身叹为虚名误,好姻缘变恶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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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四回 惘惘幽情埋旧地 重重恨事走天涯
  车淇呆了一呆,说道:“奚姐姐,我感激你对我的好意。但我不能让你为我牺牲。”
  奚玉瑾说道:“不,你完全想错了。对我,这是一种解脱,并非牺牲。”
  “龙生,以前咱们大家都没有说真话,现在可不能像从前那样,骗自己也骗别人了。你说对吗?”
  辛龙生点了点头,说道:“玉瑾,你一向比我坚强,比我勇敢。对着你我实在觉得惭愧,你说吧。”
  奚玉瑾说道:“龙生,我想你现在心里也会承认,我们的婚姻,根本就是一个错误了吧?做夫妻,最紧要的是情投意合,但我和你却从来未曾有过心心相印的感觉,我的性情和你也有很大差别。你承认这一点吗?”
  辛龙生默默无言地点了点头。
  奚玉瑾继续说道:“你做过错事,我也做过错事。首先,我之所以答应嫁给你,心里就是存着不正当的念头。我是贪慕江南武林盟主夫人的虚荣,这才应承婚事的。因为你是文大侠的掌门弟子,大家都认为你一定也将是江南武林盟主的继承人。”
  辛龙生深深为她的坦白所感动,终于也红着面说道:“我、我心地更坏,我和你相识之时,早已知道你是有意中人了。但因你们奚家是武学世家,你是名门侠女,我欣羡你的才貌,更想倚仗你的家世,于是不惜千方百计,拆散你的大好姻缘。我、我实在是害了你!”
  奚玉瑾心中悲苦,强忍眼泪,凄然一笑,说道:“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了,咱们大家都有错处……”
  辛龙生说道:“我的错还不止此,还有更大的错呢。公孙璞的事情……”
  奚玉瑾道:“我也早已知道啦。只要你知错能改,你还可以做个好人。大家也会原谅你的。”
  辛龙生心情激动,不禁哭了出来。奚玉瑾亦是忍不住眼泪,她回过了头,咬了咬嘴唇,缓缓说道:“有的错误难以挽回,有的错误则是回头未晚。好在咱们还不至于错得不可收拾。但一错不能再错,这位车姑娘你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负她的了。你答应我这件事情吧!我这是肺腑之言!”
  辛龙生道:“那么咱们呢?”
  奚玉瑾道:“咱们以后还是朋友!”
  辛龙生道:“多谢你给我的金玉良言,从今之后,我一定要洗心革面,做个好人。但你说的那件事情,却不是我单方面所能答应的。”
  奚玉瑾道:“这你自己去和车姑娘说吧,我无需插在你们中间,我走了!”
  车淇热泪盈眶,牵衣叫道:“好姐姐,你别走!”奚玉瑾笑道:“傻妹妹,这里已经没有我的事情了,我怎能老是陪伴你们呢?”轻轻甩开车淇,一笑飘然而去。
  辛龙生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终于看不见了。和奚玉瑾的这个结果是他意想不到的,他也感到了有如奚玉瑾所说的一种“解脱”的喜悦,但在喜悦的同时,却有更多的自惭。
  正当他呆呆出神的时候,忽听得车淇在他耳边噗嗤一笑,将他惊醒过来。
  “你笑什么?”辛龙生如梦初醒,惶然望着车淇。
  车淇笑道:“我是笑你没有福气,这样好的一个妻子,你却轻易地把她放走了。你感到后悔吗?”
  辛龙生正容说道:“我碰到你,是我更大的福气。”车淇红晕双颊,低下了头,说道:“你用不着讨好我,我哪里比得上奚姐姐呢。”
  辛龙生笑道:“你们两人真是有如姊妹一般,她说你好,你也说她好。
  碰上你这是我的福气!这句话奚玉瑾刚才不也是这样说吗?”车淇怃然说道:“可惜她已经走了,我真是巴不得有这样一位好姐姐。”
  辛龙生继续说道:“说老实话,我对奚玉瑾也是十分敬佩,但对你更是更多的欢喜。”车淇心里甜丝丝的,低下了头,默然无语。耳边听得辛龙生轻轻的一声叹气。
  车淇说道:“好端端的你为什么又长嗟短叹了?”
  辛龙生道:“淇妹,但我自知我是配不上你。”
  “你为什么这样说?”
  “淇妹,你好像一块未雕的美玉,我却是满身沾满了污泥浊水的人。刚才你也听到了我过去的一些事情,你能够喜欢像我这样卑劣的人吗?”
  车淇抬起了头,柔声说道:“我不管你过去做了多少错事,但我知道你现在是个好人。这也是奚姐姐说的,人谁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不用自惭,只要你喜欢我,我一定永远陪伴你。”
  满地阳光,辛龙生心中的云翳也都在阳光下消散了。
  奚玉瑾踽踽独行,心中感触更多。解开了和辛龙生的这个“死结“,她的心情是轻松的,但想到过去的一切,她却又是十分惆怅了。“有些错误可以改正回来,有些错误却是一错就难以挽回了。”她心里想道。
  “早知今日,悔不当初!”奚玉瑾想起往事,不由得一阵心酸:“如果我不是误信人言,以为啸风已死,我怎会落得今日的下场?这只能怪命运的播弄吗?如果不是我自己把持不定,又焉会铸成大错?唉,不知珮瑛见着了啸风没有,我可是无颜再见他们了。”
  自怨自艾之后,跟着就是自惭。满地阳光,耀眼生缘,奚玉瑾忽地吃了一惊,想道:“原来我的内心深处还有这许多污秽的东西,真是应该抖在阳光之下晒一晒了。珮瑛比我好得多,她和啸风才是最合适的一对,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应该为他们高兴才是。难道我与他没有成为夫妻,就不能成为朋友吗?”
  正在她怅怅惘惘,自开自解之际,忽听得有人“啊呀”一声,叫起来道:“啸风,你瞧!那不是奚姐姐吗?奚姐姐,奚姐姐!”一个少女飞快地向她跑来,可不正是她感到愧对的韩珮瑛!后面跟着的少年自然是谷啸风了。
  奚玉瑾又惊又喜,说道:“你们怎的也都来了?”韩珮瑛笑道:“我爹也来了。我们是来这里找人的。你猜猜我们找的是谁?”奚玉瑾道:“啊,原来韩老伯亦已脱险了,你们阖家团圆,当真是可喜可贺哪。”
  韩大维和那个给他们带路的任府管家故意放慢脚步,走在后头,哈哈笑道:“瑛儿,你别卖弄聪明了,你要奚姐姐猜,奚姐姐才要笑你糊涂呢。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到这里,当然也是来找人的。你们要我的是同一个人,这还用得着猜吗?”
  奚玉瑾黯然说道:“不错,我和你们所要找的正是同一个人。”
  韩珮瑛连忙问道:“那你见着了辛大哥没有?”
  奚玉瑾道:“见着了。”
  韩珮瑛怔了一怔,说道:“那你们为什么不在一起?”
  奚玉瑾道:“他用不着我和他在一起的。”
  韩珮瑛吃了一惊,说道:“什么?他真的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
  奚玉瑾道:“不是的,他比以前好得多了。不过,不过韩珮瑛道:“不过什么?说呀!”
  奚玉瑾虽说已经想得通了,仍然不禁有点尴尬,低声说道:“不过,我们觉得还是分手的好。你先别问我什么原因。我会慢慢告诉你的。嗯,我现在先告诉你一个令你高兴的消息。”
  韩珮瑛料想她是定有难言之隐,当下也就不再追问,笑道:“我们能够在这里见得着你,这已经是十分值得高兴的了。还有什么令人高兴的消息?”
  奚玉瑾道:“有一个曾经爱慕过你的人,你还记得吗?”
  韩珮瑛怔了一怔,说道:“奚姐姐,你是和我开玩笑吗?”
  奚玉瑾笑:“这人不是男的,是个女的。”
  韩珮瑛恍然大悟,说道:“哦,你说的这个人敢情是宫锦云,她也来了吗?”想起自己昔日女扮男装,给宫锦云误会的往事,不觉失笑。
  奚玉瑾道:“不错,和我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你未曾见过面的朋友呢。”
  韩珮瑛道:“这个人又是谁?”
  奚玉瑾道:“是任天吾的女儿,名叫红绡。”
  韩珮瑛颇感意外,说道:“哦,是任天吾的女儿,她怎的也和你们一起?”
  奚玉瑾道:“莲出污泥而不染,她和她的父亲可是大不相同。她是私逃离家,现在又和我们一同回来的。哈,一说曹操,曹操就到,你瞧,这不正是她们来了!”
  只见宫锦云和任红绡扶着一个老者,从那边山坳转弯处走出来,韩珮瑛顾不得与宫锦云招呼,连忙回过头去和父亲说道:“这位老伯就是那日救助女儿的那位前辈高人。”
  韩大维是个武学大行家,一看车卫步履蹒跚,就知他是受了内伤,真气未能凝聚。当下走上前去,说道:“阁下想必是车老先生了。在下韩大维,小女多蒙救命之恩,特来拜谢。”宫锦云、任红绡早已退过一旁,韩大维伸出手来,便与车卫相握。
  车卫苦笑道:“韩兄客气了。我现在已经是一只脚踏进棺材里面的人啦。”
  要知韩大维乃是侠义道中久已成名的人物,车卫早年和正派中人结怨颇多,他见韩大维伸手出来,心中还不免有点儿顾虑,恐防韩大维是有意来试他的武功。是以先在话语之中,透露自己是受了伤的。
  哪知双掌一握,车卫只觉一股暖气,从掌心透入,片刻之间,流遍自己的奇经八脉,直达丹田。当真有如猪八戒吃了人参果一般,有说不出的舒服。这才知道韩大维乃是用本身的真气助他疗伤的。
  车卫又惊又喜,说道:“久仰韩兄是内家高手,果然名不虚传,多谢,多谢。寒舍就在不远,请和令嫒到蜗居歇歇如何?”任家那个管家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攀交,心中七上八落。
  韩大维和车卫交谈的时候,宫锦云也在和韩珮瑛吱吱喳喳地说个不停,彼此的遭遇,大家也都知道了。
  车卫邀请韩大维到他家里,韩大维正要回答,韩珮瑛忽地悄悄的一拉父亲的衣袖,说道:“宇文冲已经死了,奚姐姐也见着了辛龙生啦。咱们先陪这位任姐姐回家好不好?”
  韩大维颇感意外,说道:“哦,宇文冲已经死了吗?他也算得是江湖上的一流好手,怎么死的?”
  奚玉瑾说道:“多行不善必自毙,他是自己走火入魔死的。”
  车卫苦笑道:“我就是着了辛十四姑和他的暗算,以致真气涣散,几乎为他所害。幸亏刚才这三位姑娘来得及时,救了我的一条老命。”
  韩大维老于世故,在听了女儿的说话之后,心里已在想道:“听瑛儿的口气,似乎不想前往车家,这大概是为了避免让奚玉瑾难堪的缘故。”于是抓着车卫的说话,说道:“多谢车兄好客的盛意,咱们一见如故,我也不想和车兄客气了。车兄,你的真气现在刚开始凝聚,似乎应该回去闭门练功,以免功力有所损耗。将来我有机会再来向车兄请益如何?”
  车卫瞿然一省,说道:“多谢韩兄指教,我回去闭关三日,韩兄若是没有别的紧要事情,三日之后,请来寒舍盘桓些时,好吗?”韩大维见他盛意拳拳,说道:“好,三日之后,我来应约就是。”
  车卫说道:“那么令嫒和奚姑娘她们?”
  奚玉瑾笑道:“车老前辈和韩伯伯乃是当世的武学大师,你们两位切磋武学,我们可是插不进口的。我们也还有另外一些事情,只待送任姑娘回家之后,我们就要离开此地的了。”
  车卫最挂念的是女儿的终身大事,而女儿的终身大事,却是和奚玉瑾有最密切的关系的,他不便明言,只好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强留你们。
  但奚姑娘,你不等待辛龙生和你一同回去吗?”
  奚玉瑾微微一笑,说道:“我用不着和他回去啦。我和他的事情已经当着令嫒的面说清楚了,车老伯,你回去问令嫒就知道啦。”
  闻弦歌而知雅意,车卫一听这话,心上放下了一块石头,说道:“好,多谢奚姑娘今日帮了我的大忙,他日若有需要老朽之处,老朽定当图报。”
  语意双关,表面听来是指奚玉瑾等人刚才助他脱险之事,其实则是感激奚玉瑾成全他的女儿的婚事。
  车卫得韩大维之助,功力已经恢复几分,当下独自登山。韩大维父女等人,也陪任红绡回家了。
  谷啸风和任红绡是未曾见过面的表兄妹,两人行过见面礼之后,任红绡道:“我妈常常和我说起姑姑的,只恨爹爹固执,不许我们两家来往。不过表哥的消息我们还是时时听到的,听说你在江湖上闯出很大的名头,我们母女都是十分高兴。你这次来得真好,妈若是见到了你,不知道该如何欢喜呢。姑姑好吗?”谷啸风道:“好。表妹,我在不久之前,听说你已经到了金鸡岭,我也是十分高兴。”
  任红绡想起一事,说道:“我听得车伯伯说,有个江湖上出名的妖妇辛十四姑正在我们家里,你知道吗?”
  谷啸风道:“我正是从你们家里出来的,辛十四姑这妖妇早已给我们赶跑了。”
  任红绡道:“啊,那你见过了我的爹爹没有?”谷啸风道:“见过了!”
  任红绡瞧他说话的神情,心知有点不妙,连忙问道:“我爹,他,他对你怎么样?”
  谷啸风叹了口气,说道:“表妹,我说出来,你可要别见怪。”任红绡道:“爹爹的为人我是知道的,我也不值他的所为呢。表哥直说无妨。”心想莫非他们是言语失和,已经动过手了。
  哪知谷啸风说出来的真相,比她想象的还要坏。她听说父亲通番卖国,不肯听从谷啸风的劝告,还要下毒手害韩珮瑛等等事情,不觉呆了。
  韩珮瑛安慰她道:“表妹,你别难过,你和你爹不同,我们不会因为你爹看不起你的。”
  任红绡道:“我有这样的爹爹,真是愧对你们。只不知爹爹跑了没有?表哥,我、我想求你一件事情……”
  谷啸风已知其意,说道:“你爹是我舅舅,我也还要尽我最大的努力,希望能够令他回到正路上来的。表妹,我和你一同劝他,你以父女之情感动他,说不定他能够回头的。”
  任红绡道:“但愿如此。表哥,你和我爹争吵的时候,我的妈妈有没有出来?”
  谷啸风道:“我没有见着舅母。”
  任红绡心里想道:“他们在家里闹得天翻地覆,妈不会不知道的,为什么不出来劝架?”思疑不定,便即回头问那管家道:“莫大叔,我妈妈不在家么?”
  那个管家这才说道:“大小姐,我说给你听,你莫伤心。老夫人已经死了。”
  任红绡大吃一惊,说道:“我妈死了?怎么死的?”
  那管家道:“你走了之后,老夫人日夕惦记你,和老爷也不知吵了多少次。她是得病死的。”
  这一下恍如晴天霹雳,登时把任红绡惊得呆若木鸡。奚玉瑾连忙扶稳了她,说道:“绡妹,你醒醒。人死不能复生,伯母——”任红绡呆了片刻,这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叫道:“妈,都是不孝的女儿害了你了。”奚玉瑾安慰她道:“伯母年过六旬,寿终正寝,也算得是福寿全归了。人死不能复生,绡妹,你目前应该做的是节哀顺变,可别太过伤心了。”
  好不容易劝得住任红绡止了眼泪,大家继续前行。走了一会,忽见一缕缕的黑烟,从山坳那边吹过来,登高一望,连熊熊的火光也看得见了。任红绡和那管家都是不禁失声惊呼,原来正是她的家里起火。
  一个打击接着一个打击,吓得任红绡六神无主,面色全都变了。奚玉瑾紧紧握着她的手,说道:“绡妹,你镇定一些。咱们过去察看,先行救人要紧。”
  幸亏任家是倚山修建,后面是寸草不生的峭壁,前面有一道瀑布冲下来造成的山涧阻止去路,火势才没有蔓延烧到山上的松木。敢情这把火业已烧了很久,此时火势已经减弱,任红绡抵达家门之时,只见她的家已是烧成一片瓦砾了。
  瓦砾堆中散发出焦臭的气味,任红绡定睛看时,发觉火场中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尸体,烧得都几乎变成了焦炭。其中距离最近的一具尸体,仆倒在大门外面,看得出是挣扎着爬出来而终于不支毙命的。只有这具尸体的面目还隐约可辨,是服侍她的一个婢女。
  任红绡哭道:“冬梅,你死得好惨!爹爹,爹爹,女儿回来了,你听得见女儿在叫你吗?”她虽然对父亲并无好感,但毕竟还有父女之情,心想父亲武功卓绝,也许能够逃出火窟,不过只怕也难免受了烧伤,躲在附近。
  果然她叫了几声,只见在山涧边的乱石堆中,爬出一个人来。任红绡又惊又喜,连忙跑去迎接,但一个“爹”字未曾叫得出,却又不禁蓦地一呆,大为失望了。原来这个逃出火窟的人,不是她的父亲,而是她家里的一个花匠。
  不过能够见着一个家人也总是好的,任红绡定了定神,说道:“老王,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发生这场大火?我爹呢?”
  那个花匠老王浑身湿透,像个落汤鸡似的,抖了抖身上的水珠,唉声说道:“大小姐,你回来了,你用不着找老爷啦!”
  任红绡心头一震,叫道:“什么?我爹已经死了么?”
  花匠老王忽地抬起头来,眼中射出愤恨的目光,缓缓说道:“老爷没死,只是我们该死!大小姐,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可别怪我说,你爹爹的手段好狠毒呀!”
  任红绡大惊道:“老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爹,他,他怎么样?”
  老王恨恨说道:“这把火是老爷自己放的,我们这些家人也是他动手杀的。”
  任红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失声叫道:“你说什么?我爹,他怎会这样?他是发了疯吗?”
  老王冷冷说道:“老爷没发疯,只是我们没有醒觉得早。其实今日之事,我是应该早就想得到的。”
  奚玉瑾道:“老王,你慢慢说吧,你说的今日之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老王说道:“前面的事情我知道得不大清楚,我只知道今早来了几位客人,和老爷为难,把老爷打得逃到后园的假山洞里。其中一个客人,还是老爷的外甥呢。这是事情过后,小三子告诉我的。”说话之际,双眼望着谷啸风。
  谷啸风道:“不错,你说的那个客人就是我了。还有两位是我的韩伯伯和韩姑娘。”
  老王继续说道:“你们走了之后,小三子溜到花园里刚刚和我谈起这件事情,忽听得钟声当当,我忙即赶去聚集。”
  任红绡在旁给谷啸风解释道:“这是我爹定下的规矩,钟声一响,阖家上下就要聚集一起,听他训话。但这样的事情是很少有的。”
  那花匠老王接下去说道:“老爷叫我们聚集了来,对我们说道,他是被仇家追上门来,不能再在此处容身了,因此要我们帮他放火烧掉房屋,我们愿意走的就跟他走,不愿意走的就留下。”
  任红绡心里想道:“爹爹把劝他向善的人当作仇家,这固然不对。但如此处理,也还算得是通情达理呀。何以后来又要动手杀人呢?”
  谷啸风道:“你大概是不愿意跟他走的吧?”老王说道:“不错,我当然不愿意跟他走。不但是我,家里的仆人十九都是不愿意跟他走的。愿意跟他走的只有三个人,这三个人是他从外面带回来的黑道人物。”
  谷啸风道:“为什么你们不愿意跟他走?”
  老王转过头来,向任红绡说道:“大小姐,你爹和女真鞑子,和蒙古鞑子暗中都有往来,其实我们底下人都是知道了的,只不过瞒着你罢了。”谷啸风道:“你们不愿走,他怎么样?”
  老王说道:“他说:‘好的,你们点燃了火,马上走吧。’哪知火头一起,他和他那三个心腹,却各守一方,不论我们逃向哪方,都给他们抓了回来。一抓回来,就向火窟一摔。他们用的乃是分筋错骨手法,给摔倒的人,谁也爬不起来。只能活生生的给火烧死!”
  韩大维大怒道:“早知如此,我实不该对他手下留情!”
  任红绡欲哭无泪,“嘤”的一声,几乎晕了过去。奚玉瑾扶稳了她,说道:“任姐姐,这不关你的事。”
  任红绡颤声说道:“我做梦也想不到,我爹爹,他,他竟然这样狠毒,老王,我实在没脸见你。”
  老王说道:“大小姐,我知道你是不值老爷所为,才出走的。说老实话,我痛恨老爷,可并不恨你。”
  任红绡目蕴泪光,低下了头说道:“你们待我这么好,但我却是愧对你们。老王,好在你还能够逃出性命。”
  花匠老王继续说道:“幸而我还算及时醒觉,在老爷下令放火之时,我已经站在荷塘旁边,故意慢吞吞的放火烧一座亭子,他一动手杀人,我便跳进荷塘。荷塘下面有道暗渠,通向外面。我钻进暗渠的时候,还听得那些一时间没有烧死的人在痛骂老爷!”
  任红绡恨恨说道:“你不必再叫他老爷了,我也不能再认他做父亲啦!”
  老王抹了抹眼泪说道:“他们死得真惨,任天吾这、这老贼可还在哈哈大笑,他说:‘你们别怪我老爷狠毒,你们跟了我这许多年,知道我不少秘密,我怎能让你们跑到外面泄漏我的秘密。’”
  任红绡脱下一个手镯,说道:“老王,你把这手镯拿去变卖,到外地谋生吧。”老王说道:“大小姐的东西,我不敢要。”任红绡道:“你不要那就更增我的罪过了。”老王只好拿了手镯,说道:“大小姐,你是好人,我不会将你和你爹一样看待的。”
  老王走后,任红绡道:“葛大叔,请你带我去祭我妈妈的坟,过了今天,你也走吧。”
  这个葛大叔是任府管家,当然也是任天吾亲信的人了。他正自惴惴不安,不知韩大维等人要将他如何处置,听了红绡的话,有如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又是感激,又是欢喜,说道:“大小姐,有一件事情,我还未曾告诉你。”
  任红绡道:“什么事情?”
  那葛大叔道:“老夫人是给你爹气死的。”
  任红绡不觉又吃一惊,连忙问道:“为的什么?”
  那姓葛的管家道:“大小姐,你还记得那个来过咱们家里的颜公子颜豪吗?”任红绡道:“他怎么样?”
  那姓葛的管家道:“原来他是金国御林军统领完颜长之的儿子。不是姓颜,而是复姓完颜。”
  任红绡道:“他的身份我早已知道了。”
  那姓葛的管家接下去说道:“老夫人初时不知,后来也知道了。你跑了之后,老爷大发脾气,说是已经把你许配给那个姓颜的,非要把你抓回来不可。老夫人严辞质问他,说:‘你自命是侠义道中的领袖人物,为什么要把女儿嫁给女真鞑子?”老爷最初还想掩饰,问老夫人:‘你是听得哪个多嘴的家人胡说八道?’老夫人道:‘你是想知道这个人好把他杀了灭口么?我偏不告诉你。’老爷老羞成怒,便说道:‘你既然知道,那我也不必瞒你。不错,完颜豪是大金国的小王爷,咱们攀上这门亲家有什么不好?俗语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大宋的江山眼看不能保了,我还要充什么侠义道?’“老夫人道:‘好吧,你要做狗也好,做俊杰也好,那是你的事,我的女儿绝不能嫁给鞑子!’老爷这就破口大骂:‘你骂我是狗?哼,妇道人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即使我是一条狗,你也非得跟我不可!’他们在房中吵闹,越吵声音越大,后来只听得‘卜通’一声,似乎是老夫人给老爷推跌地上。第二天老夫人就死了。”
  任红绡越听越惊,又气又恨,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说道:“妈,我还只道你是给我这个不孝的女儿气死的,原来你是给那个无耻的老匹夫害死的!
  可恨他是我生身之父,我不能亲手杀他为你报仇。但那个完颜豪我是非得杀他不可!”
  那姓葛的管家道:“据我猜测,老爷这次离开此地,多半就是去投奔完颜长之。”
  奚玉瑾跟着劝慰她道:“完颜长之父子不仅是你的仇人,也是我们义军的敌人。你先和我们回到金鸡岭去,总有一天,我们不但会给你报仇,也会为咱们所有的汉人报仇,把鞑子赶出去的。”
  祭过了母亲的坟墓,任红绡遣走那个管家,说道:“表哥、表嫂和奚姐姐,从今之后,你们就是我的亲人了。”谷啸风道:“不,金鸡岭的义军都是你的亲人,咱们走吧。”
  韩大维道:“我和车卫有约,不能失信于他。啸风,你替我照料阿瑛,半年之后,我到金鸡岭为你们主持婚礼。”正是:爱恨恩仇都了了,欲偕良友隐名山。
  欲知后事如何?清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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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五回 甘愿幽居陪玉女 却从何处觅檀郎
  韩珮瑛面上一红,说道:“爹,你不用为我们的事情着急。不过,你和车卫切磋武功,也无需要住半年呀。不能早点到金鸡岭来么?大家都在盼望你呢。”
  韩大维道:“我多年卧病在床,和许多老朋友都没往来了。应了车卫之约,我也还想去拜访几位老朋友呢。”
  谷啸风道:“爹,我和你同往车家好么?”
  韩大维怔了一怔,说道:“你不陪珮瑛去金鸡岭么?”
  谷啸风道:“我只是想见一见辛龙生,见过了他,我就走的。”
  韩珮瑛道:“对,你和辛龙生是好朋友,应该去看一看他。我们在前头慢慢地走,等你。”
  车卫正在静室练功,车淇替父亲招待客人。韩大维说道:“你不必惊动令尊,我在你这里住下,过两天我再见他。”
  车淇说道:“是,爹爹已经对我说过了,客房我也准备好了。不过我们只有一间客房,请你们两位别嫌简慢。”
  谷啸风道:“我只是来见一见辛大哥的,辛大哥不在这里么?”
  车淇说道:“他刚刚走去屋后的松林拾取枯枝。谷大哥,你去找他好不好?”
  原来辛龙生正是因为看见他们上山,才故意躲开的。
  谷啸风在松林里找着了辛龙生,辛龙生苦笑道:“丑媳妇终须要见家翁,想不到小弟今天就变成这样的一个丑媳妇了。”
  谷啸风叹道:“辛兄,你何必避开我们呢?人谁无过,你在扬州帮了义军的忙,大家都不会看轻你的。”
  辛龙生道:“我知道你们已经原谅我了,但我自己觉得惭愧。”跟着说道:“其实我也不是想避开你,我是想和你一个人说些心里的话,我知道你会独自到这里来找我的。”
  谷啸风道:“辛兄,多谢你把我当作能够倾吐心腹的朋友,你有什么活,请说吧!”
  辛龙生道:“我和玉瑾的事情,想必你已经知道了?”谷啸风点了点头,辛龙生继续说道:“你知道我最感惭愧的是什么,我最惭愧的是对不住玉瑾,也对不起你。”
  谷啸风道:“过去的事别提了,玉瑾也没怪你。”
  辛龙生道:“不,我是在想赎罪。谷兄,我有一件事情求你,或许你是很难答应的,不过我若是不说出来,心里就不舒服。”
  谷啸风道:“那你就说出来吧。”对辛龙生想说的话,心中已是隐隐猜着几分。
  便听得辛龙生说道:“我害了玉瑾一生,这罪孽只怕是无法补救的了,如今我但盼她能够得个好的归宿,稍稍减轻我的罪孽。谷兄,我有一个秘密,除了车淇之外,从来没有告诉过外人的。我和玉瑾虽然成了亲,但这一年多来,我们始终都只是挂名夫妻。谷兄,我也知道,玉瑾的心里如今也还是喜欢你的。谷兄,你懂得我的意思么?”
  谷啸风苦笑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但过去的事我已是不想再提了。不过我和玉瑾也还是好朋友的。”
  辛龙生默默说道:“我知道你有了韩姑娘,我要求你的事情,原是强人所难。只是我的罪孽无法减轻,我唯有抱憾终生了。”
  谷啸风安慰他道:“你也用不着太过自责,你们今天这个结局,在我看来,毋宁说还是值得庆贺的。”
  辛龙生道:“庆贺什么?”
  谷啸风道:“试想你们若是做一世同床异梦的夫妻,双方的苦痛岂不是更无了结之期?如今你和她不是夫妻,但她却是你一个真正的朋友了。”
  谷啸风的话语拨开了辛龙生心中的迷雾!辛龙生瞿然一省,说道:“人生得一知己便可无憾,你的话原是不错。不过我还是觉得对不起玉瑾。她一日得不到归宿,我也一日难以心安。”
  谷啸风正容说道:“玉瑾的心胸可比你开朗得多,如今她正准备回金鸡岭去和大家一起呢。辛兄,你不要记挂自己的事情,你也会快乐的。如今大江南北的豪杰,正在同心合力,准备抵抗鞑子的南侵,我们不也应该把儿女私情暂时搁在一边么?”
  辛龙生抬起头来,但见遍地阳光,心中不觉也是豁然开朗,说道:“谷兄,多谢你的金玉良言。”
  谷啸风道:“辛兄,我希望不久咱们可以在金鸡岭见面。只要你心里不存芥蒂,你和车姑娘到金鸡岭去,我想玉瑾也会十分高兴见到你们的。否则你回到令师那儿,帮他的忙,助江南义军的一臂之力,那也很好。”
  辛龙生想了一会,说道:“我本来想埋名隐迹,在荒山幽谷过这一生的。
  现在我也知道是不可能了,不过,我恐怕还要在这里住一些时,待车老前辈复原之后,我与车淇再定行止。”
  谷啸风道:“那也好。车淇是一位好姑娘,你是应该体贴她的。”
  刚说到这里,便听得车淇在呼唤辛龙生。
  辛龙生应道:“我和谷大哥在这儿。你不在家招待客人,跑来找我干嘛?”
  车淇笑道:“韩伯伯叫我不要和他客气。我见谷大哥去了许久,尚未和你回来,我放心不下,所以也就来了。”
  辛龙生笑道:“我们好友相逢,不知不觉就谈得忘记回家了。其实你也用不着担心的,宇文冲已经死了,我的姑姑和任天吾也给赶跑了,我还会遭遇什么意外的灾祸呢?”
  车淇说道:“我知道。但不知怎的,我总是惦记着你,过了时候不见你回来我就放心不下。”她是个天真烂漫的姑娘,虽然有个第三者在旁,她也是毫无顾忌的说出心里的话。
  辛龙生心里一片甜丝丝的,想道:“啸风的话说得不错,我敬重玉瑾,但我和淇妹一起却是比和玉瑾一起快乐得多。”于是一笑说道:“好,那么咱们现在回去吧。”
  谷啸风道:“辛兄,请你回去代我告诉敝岳,珮瑛她们在前头等我,我不回去和他告辞了。”
  谷啸风独自下山,想起辛龙生和他说的这番说话,想起和奚玉瑾的往事,虽然他绝不会迷恋过去,但也不禁有点惘然,慨叹人生的变化,往往出入意料之外。“珮瑛是不会心存芥蒂的。玉瑾大概也不会的,但只怕她和我们一起,还是不免有时会触起她的伤心。”谷啸风心里想道。
  日影西移,谷啸风加快脚步,在日落之前,赶上了韩珮瑛她们。但只见韩珮瑛、宫锦云和任红绡三个人,还有一个奚玉瑾却不见了。
  韩珮瑛道:“啊,你回来了,可见着了辛龙生没有?”
  谷啸风道:“见着了。车家父女待他很好,我本来想请他和咱们一起回金鸡岭的,但恐怕他还要过些时候才能成行了。”
  韩珮瑛道:“不错,他身体所受的创伤还小,心上所受的创伤却大,让他在车家休养,身心都复原了才出山,那也好的。”
  两人的想法正好相同,谷啸风不觉笑道:“瑛妹,你真会体贴人。我也是这样想的。玉瑾呢?”
  韩珮瑛笑道:“我以为你一来就会问她的,怎么现在才问。她走啦!”
  谷啸风怔了一怔,说道:“为什么她不和我们一道到金鸡岭去?”
  韩珮瑛故意说道:“我怎么知道?但我想你是应该知道的吧?”
  宫锦云笑道:“别作弄他了,谷大哥让我告诉你吧。”
  当下宫锦云揭开谜底,原来奚玉瑾乃是前往临安(即杭州)
  谷啸风恍然大悟,笑道:“我真糊涂,其实是应该早就猜想得到的。辛龙生的师父江南的武林盟主文逸凡隐居在杭州灵隐山的中天竺峰,玉瑾如今已经知道了他的下落,当然应该去告诉他的师父。”
  一行四众,继续前行。宫锦云故意和任红绡走在前头,好让他们说话。
  走了一会,韩珮瑛忍不住问道:“辛龙生和你说了一些什么?”
  谷啸风道:“正如你刚才所说的,他身体所受的创伤还小,心上所受的创伤却大。他深深感到对不住奚玉瑾,我给他开解,好不容易才说得他的心头开朗一些,但他那份内疚的心情恐怕还是不能在短期内消除的了。”
  韩珮瑛叹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是百年身。幸而辛龙生还算回头得早,他的内疚是应该的。说实在话,我也是很为奚姐姐的遭遇感到难过呢。”说至此处,忽地把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望着谷啸风。
  谷啸风道:“我相信他们心上的创伤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韩珮瑛道:“但愿如此。不过——”
  谷啸风觉她神色有异,怔了一怔,说道:“不过什么?”
  韩珮瑛微微一笑,说下去道:“奚姐姐和辛龙生已经分手,其实你若想早点医好她心上的创伤,那也容易得很!我会成全你们的!”
  谷啸风满面通红,说道:“瑛妹,你怎的和我说这样的话?过去是我的错,因为我们虽然自小订亲,我对你一直还很陌生。如今可是大大不同了,你就是赶我跑,我也不会离开你的。”
  韩珮瑛道:“说实在话,我自知比不上奚姐姐。你和她闹到今天这样的结局,我也很为你们可惜呢。”
  谷啸风正容说道:“你说实在话,我也说实在话。奚玉瑾精明能干,和她相处,的确会感到她的光采迫人。但你却是光华内蕴,有如未雕的璞玉。
  更说得清楚些,奚玉瑾的好处,一眼可以看得出来,你的好处,却需要时日才能慢慢领略。但一旦发现了你的好处,那就必然要给你深深吸引了。珮瑛,我过去做过对不住你的事情,难道你现在还是芥蒂于心,一直不能原谅我吗?”
  韩珮瑛笑道:“我和你说笑,你怎么急起来了。好了,我知道了你这个人不能说笑,以后不和你说笑好啦。”其言似有憾焉,其心则实喜之。两人说出心里的话,感情不知不觉又进了一层,残留在他们心上的最后一点阴影也消除了。
  韩珮瑛忽地发觉落后许多,走在前面的宫锦云正在似笑非笑的回过头来望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便道:“她们不知谈些什么,谈得那么高兴,咱们上去看看。”
  四人会合一起,宫锦云笑道:“你们的体己话儿说完了么?”
  韩珮瑛佯怒道:“好呀,我有心带个消息给你,你却拿我开玩笑,我不告诉你了。”
  宫锦云一怔道:“什么消息?”
  韩珮瑛笑道:“你最挂念的是什么人?”
  宫锦云连忙问道:“他怎么样了?”
  韩珮瑛笑道:“他是谁?你说得明白一点!”宫锦云嗔道:“我诚心问你,你却来捉弄我。”韩珮瑛这才说道:“啸凤,把公孙璞的消息告诉她吧。”
  谷啸风道:“三个月前,他和我奉命到扬州劫粮,事情完了之后,他留在扬州帮忙义军办理赈济难民的工作。”
  宫锦云道:“怪不得我在金鸡岭见不着他。”原来她上次到金鸡岭的时候,韩珮瑛已往苗疆,蓬莱魔女又恰好不在山寨,她没有一个熟人,自是不好意思随便找人打听。别人也不会把这样在当时来说还是最机密的事情告诉她。
  谷啸风笑道:“你这次重到金鸡岭,一定可以见着他了。”
  宫锦云道:“我才不担心他呢。”
  韩珮瑛笑道:“真的吗?我记得你好似对我说过,那天你被迫和他分手,整整一天,吃不下饭。”
  宫锦云面上一红,半晌,叹口气道:“我不是担心他。我是担心我的爹爹,他不许我和他一起。”
  谷啸风道:“听说令尊和蓬莱魔女结有梁子,是吗?”
  宫锦云道:“就是呀,柳盟主(即蓬莱魔女)是璞哥爹爹的义妹,璞哥是叫她柳姑姑的。他如今又已是正式参加了金鸡岭的义军,做了柳盟主的属下。爹爹知道了,只怕更要为难他了。”
  韩珮瑛道:“那么你这次和我们到金鸡岭,你敢不敢留下来?”原来宫锦云上次到金鸡岭去,就是因为怕给父亲知道,只敢留宿一宵的。
  宫锦云道:“我拼着爹爹不认我作女儿,我可是顾不了那么多了。”
  韩珮瑛道:“对,这是你自己的终身大事,你应该自己拿稳主意。”这“终身大事”四字,从韩珮瑛口里说出来,可是包藏有两重意思的,一是指她的婚事,一是指她的前途。
  宫锦云感到友情的温暖,脸上发烧,心里也是热呼呼的,说道:“多谢你的鼓励,我会拿稳主意的。”韩珮瑛见她说得这样庄重,笑道:“我初次见你的时候,你是一个顽皮的小子,如今可变成了大人啦。”宫锦云想起自己假扮捡煤球的小厮,戏弄韩珮瑛的往事,亦是不觉失笑。
  一路平安无事,这日终于回到了金鸡岭。她们以为可以见得着公孙璞的。
  不料结果仍然是令她们失望。
  蓬莱魔女早已回山,韩珮瑛介绍宫锦云与她相识之后,便即打听公孙璞的下落。
  蓬莱魔女说道:“宫姑娘,公孙璞早已和我说过你了。可惜你迟来三天,公孙璞从扬州回来,又出去了。”
  谷啸风道:“他去哪儿?”
  蓬莱魔女道:“黄河五大帮会的总舵主洪圻日前托人向我致意,意欲加盟义军,要我派一个人去商谈加盟之事。公孙璞于他们有恩,自是最适当的人选,因此我就派他去了。”
  宫锦云和谷啸风等人都是大为失望,谷啸风道:“不知他什么时候回来?”
  蓬莱魔女说道:“大概总得在禹城(黄河五大帮会的总舵所在)逗留十天半月吧。”跟着笑道:“啸风,你回来得正好,有件事情,恐怕也得麻烦你去走一趟呢。”
  谷啸风道:“什么事情?”
  蓬莱魔女道:“你还记得虎威镖局的总镖头孟霆吗?”
  谷啸风笑道:“怎么不记得,那年他千里迢迢的护送珮瑛从洛阳来到扬州,我还未曾向他道谢呢。”韩珮瑛睨他一眼,说道:“那时你见着他,只怕不是多谢他,而是要大大怪责他呢。”
  蓬莱魔女微微一笑,说道:“孟霆这个人虽然开设镖局,却是重义轻利之人。啸风。我想你到大都去见他一趟。”
  谷啸风诧道:“他在大都?”
  蓬莱魔女道:“他的镖局本来是在洛阳的,前年蒙古兵攻入洛阳,把他的镖局毁了。他准备把镖局在大都重开。”
  谷啸风道:“你是要我代你向他致贺?”
  蓬莱魔女道:“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孟霆有意思暗中帮忙咱们义军,他的虎威镖局是数十年的老字号,交游广阔,不论黑道白道,各方面都有人缘。
  咱们的人难以在金京长期立足,正好请他做咱们的耳目。另外,你到了大都,还可以凭借他的关系,联络各方豪杰。”
  谷啸风道:“好的,你要我几时去,我马上动身。”
  蓬莱魔女道:“听说他的虎威镖局已经选择好日子了,定期明年正月十六在大都重振旗鼓。距今还有将近两个月之多,时间是足够的。你一路劳累,歇几天去也不迟。”
  谷啸风道:“我是走惯路的,山寨若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倒想早日前往大都,也好联络各方豪杰。”
  蓬莱魔女道:“也好,那你就明天动身吧。”
  韩珮瑛早已想要说话,此时方有机会说道:“柳盟主,我,我……”
  蓬莱魔女笑道:“你也想和他一道前往大都,是么?”
  韩珮瑛有点不好意思,说道:“说起来,我还欠孟霆一千两金子呢。我没金子给他,也该向他道谢。”
  蓬莱魔女道:“你怎的欠他金子?”
  韩珮瑛道:“前年他护送我到扬州去的时候一我爹说好了给他二千两金子,先付一半,另一半待他回转洛阳之时再付。哪知他回转洛阳之时,我家早已遭逢变故,给朱九穆和西门牧野这两个魔头毁了。我爹一直没有见过他。”
  蓬莱魔女道:“对啦,我还没有问候令尊呢。你们父女既然在苗疆重会,何以他老人家不和你一起回来?”
  韩珮瑛说明原委之后,跟着说道:“我爹说半年之后会到这儿,在这半年之中,我反正没事,和啸风到大都一趟,回来就刚好赶得上给我爹爹接风了。”
  蓬莱魔女这才笑道:“珮瑛,你别以为我不近人情,你们小两口子,我本是应该让你们一同去的,只因我刚才考虑你爹来了,不见女婿,也得见着女儿,是以我没有提你。如今既然还有半年的时间你爹才来,那你就和他一同去吧。”
  宫锦云忽道:“柳盟主,多我一人同去,可以吗?”
  蓬莱魔女似乎业已知道她的心思,当下笑道:“你是客人,来去都随你的意思,有什么不可以呢?不过,我希望你别往大都,大都毕竟是金国的京城,人多去了反而不好。这样吧,反正他们前往大都,也是要顺道经过禹城的,你和他们到了禹城,请留下来,我拜托你一件事情。”
  宫锦云道:“什么事情?”她口里这样发问,其实心中已是隐约猜着了几分、果然便听得蓬莱魔女说道:“公孙璞在禹城的长鲸帮总舵,你们到禹城的时候,料想他还是在那里的。你找着了他,和他一起回来。”
  宫锦云正是因为想要早日见到公孙璞,才要求和谷、韩二人一同离山的。
  她给蓬莱魔女说中了心事,双颊微红,低头说道:“多谢盟主允准。”
  任红绡道:“让我也凑个热闹好不好?我有个舅舅在大都,我妈死了,我想给舅舅报个讯。”原来她另外打了个主意,自从她在管家的口中,知道父亲前往大都投奔完颜长之之后,就想有日也到大都,以死谏父。这也是她内疚于心,化解不开的缘故。
  蓬莱魔女可不知道她的心事,想了一想,说道:“你们三女一男一路同行,恐怕会惹人注意。”
  宫锦云笑道:“我有办法,我是扮惯了男子的,我可以仍然扮作一个小厮。”
  韩珮瑛笑道:“这次你用不着扮作肮脏的小厮,你这样俊俏,扮作一个书生最好。”
  蓬莱魔女道:“好吧,你们就权充两对兄妹吧。”
  计议定当,第二日,他们四个人一同来的又一同去了。不过四个人却是各怀心事,心情最忧郁的是任红绡,最兴奋的则是宫锦云了。
  她可不知,她想要早日见到的公孙璞,此时却正在半路遭遇一件意外的灾难。
  公孙璞是在他们三天之前离开金鸡岭的,他们下山那天,公孙璞已经到了一个名叫“符离集”的地方,这个地方距离禹城只有两天路程。
  这天他忙于赶路,经过市集,也忘记要吃午饭,走了一会,不知不觉,感到有点饥渴。
  正好路旁有个茶馆,但这茶馆却是半掩着门口。认真说来,还不能算是“半掩着门”,因为有一扇门板已经倒塌,店主人将它竖起来,倚着墙壁,两扇板门自是不能合拢。
  公孙璞眼光射进去,只见里面虽然是茶馆的设备,但却冷冷清清,没有一个客人,只有一个老婆婆在扫地。
  公孙璞颇为失望,心里想道:“看这模样,这间茶馆大概正在修理,今天是不做生意的了。”
  但当他正要继续赶路,去找另一间路旁茶馆的时候,却忽然给这间茶馆门前的一桩奇异的物事所吸引。
  原来这间茶馆门前,是设有几条石凳供给客人热天乘凉的,其中有一条石凳断为两截。
  石凳的四只脚陷在泥中,只是当中断为两截,断口处光滑如削,凳面也没参差不齐的缺口。公孙璞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一看就知是给内家高手劈开或者踩断的。要知像这样坚硬的石凳,若是给石匠用锤斧凿开,必定会有许多碎石给敲离主体,凳面也定然是“伤痕”斑驳的了。只有以浑厚的内力突然一击,一瞬之间立即将它震断,才会弄成这个样子。
  公孙璞本来要离开的,发现了这桩奇异的事情,却想要一询究竟了,于是便去敲门。
  店主人吃了一惊,颤声问道:“是谁?”公孙璞道:“过路的客人。”
  那老婆婆从未合拢的板门缺口张望出来,见是一个背着雨伞的乡下少年,看模样是个老实人,这才放了点心,说道:“对不住,我们今天不做生意。”
  公孙璞道:“请两位老人家行个方便,我只要吃点稀饭,或者喝两杯茶也行。请容我进来歇歇吧。”
  茶馆这对老夫妻见他说话和气,样子又不似坏人,这才移开了一扇门板,说道:“客官请进,粗茶淡饭,我们还是可以拿得出来奉客的。”
  这是一间简陋的茶馆,只有四张桌子,两张是木头桌子,另外两“张”
  桌子,却只是两块长方形的青石块各自垫在两块石头上,当成桌子使用的。
  那两张木头桌子已经损坏了,一张断了两条腿,倚在墙边,另一张当中穿了一个大洞,亦已不能使用。还有装置在屋角烧茶水的“老虎灶”也毁了一角。
  看情形,似乎不久之前,有人在这茶馆大打出手。
  那老公公道:“老伴儿,你给客官弄热稀饭,拿一碟咸菜出来,请客官见谅,我们今天不准备做生意,什么东西都没有,客官将就吃点吧。”
  公孙璞道:“我是但求裹腹,于愿已足,你老人家不用张罗。”坐了下来,忽地又在那张石桌上发现一桩更奇怪的物事。桌面上有一圈凹痕,公孙璞把茶杯一放,刚好符合这个凹痕。饶是公孙璞的武学深湛,见这形状,也不禁大吃一惊,心里想道:“不知是什么人有此功力,他把茶杯放在石桌上,竟然能够深陷桌子,弄出这样一圈凹痕。”
  那老公公道:“客官定然觉得奇怪,是么?”公孙璞道:“是呀,怎会弄成这个样子的?”那老公公叹了口气,说道:“小店昨天遭逢不幸,没来由有人在我这里打架,几乎把小店毁了。”
  公孙璞掏出一锭银子,说道:“我也是穷苦人家出身的,深知穷人的苦楚。你们小本生意。遭遇不幸,可蚀不起。这一点点银子,你拿去用吧。”
  那老公公怔了一怔,说道:“客官,你不过在我这里吃碗稀饭,我怎能要你如此破费?”
  公孙璞道:“这只是略表我一点心意而已,你们肯招呼我,我帮你们一点小忙,那也是应该的。”
  那老公公千恩万谢接下银子,公孙璞道:“昨天你们碰上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可以说给我知道么?”
  那老婆婆端了稀饭出来,说道:“我活了几十年,还没有见过你这样好心的客人。我说给你听,说漏了的,老伴儿,你再给我补上。
  “昨天大约是中午时分,有一对少年男女来到小店,要了一碟卤牛肉、一壶酒和两碗白粥,看他们的样子,好像是一对小夫妻。
  “他们刚刚喝了两杯,又有一个老头子进来,这老头子穿着一件青布长袍,面上也透着青气,令人一见,就不觉心里打颤。”
  公孙璞听说是个青袍老者,不觉心中一动,问道:“这老者有没有留胡须的?”那老婆婆道:“有两撇短须,看样子就不像是个好人。”有点不解,不解公孙璞何以问得这样仔细。
  公孙璞道:“后来怎样?”
  那老婆婆道:“那青袍老者进来之后,那对小夫妻似乎很是惊慌,可也不敢就跑出去。那老者大马金刀地坐下来,坐的正是客官你现在坐的这个位子。我给他倒了一杯茶,他把茶杯一顿,随即拿了起来,石块上登时就现出这圈凹痕了。
  “他把茶杯拿起来哈哈一笑,说道:‘这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贤侄女,想不到在这里碰上你,请你们小两口子过来,咱们同喝几杯如何?’“那姑娘说道:‘公公、伯伯,我爹就在后头,你等一等,我去叫他快来。我的酒量不好,我爹可以陪你喝酒。’”
  公孙璞诧道:“她为什么把那老者叫做公公,又叫做伯伯?”
  那老婆婆道:“我也不知道,但我确实听得她是这么叫的。”
  公孙璞想了一想,终于恍然大悟,心道:“姓宫的人很多,想必是那位姑娘当时吓得慌了,声音打颤,接连说出两个‘宫’字,她叫的是‘宫伯伯’,这老婆婆却听成了公公伯伯了!”
  当下笑道:“你听错了,这人大概是姓宫的吧。”
  那老婆婆继续说道:“那老者听了那位姑娘的话,作了一个手势,按一按示意叫她坐下,冷笑说道:‘我知道你爹到江南去了,你用不着骗我。嘿嘿,就是你的爹爹在这儿,我也不怕!你们两个跟我回黑风岛去吧!’”正是:魔头履中土,陌路又相逢。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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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2-2 11: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六回 力抗强仇挥宝伞 肯令胡马践神州
  公孙璞虽然早就猜着那青袍老者是谁,但听得“黑风岛”三字从这老婆婆口中说了出来,仍是不禁心头一震,想道:“我没猜错,果然是黑风岛主宫昭文。那对少年男女想必是奚玉帆大哥和厉赛英姑娘了。”当下连忙问道:“后来怎样,是不是就打起来了?”
  那老婆婆道:“老伴儿,后面的事情,该你说了。”原来当黑风岛主和奚厉二人大打出手的时候,她早已吓得躲进房中。
  那老公公接下去说道:“不错,他们说得好好的,忽然就打起来啦。那姑娘当时斟了两杯酒,拿过去敬那老者,说道:‘宫伯伯,你要我们跟你到黑风岛去,那也未尝不可。但也用不着这样着急呀,我先敬你一杯。’“那青袍老者哈哈笑道:‘乖侄女,你敢情是要考一考你宫伯伯的功夫?
  我知道你会下毒,我喝了你这一杯毒酒,你总应该帖帖服服的跟我回去了!’“我听了他们的对话,心里不由得暗暗吃惊,我只道那个老者是个坏人,却不料那样美貌的姑娘也会下毒。”
  公孙璞道:“下毒害人当然是不好的,但对付坏人,那就是以毒攻毒了。
  大概那位姑娘自知打不过那个老者,因此给他出个难题。也不能说她不对。”
  那老公公老于世故,听得公孙璞帮那对少年男女说话,怔了一怔,笑道:“客官,你似乎知道他们是好人?”
  公孙璞道:“实不相瞒,他们是我相识的朋友。那个青袍老者我也认识的。他是个大坏人。”那老公公和那老婆婆都是吃了一惊,两双眼睛望着公孙璞,一时间竟是不敢说话。
  公孙璞微笑道:“两位老人家不用害怕,我和你们说实话,就因为信得过你们是好人。我不会对你们有所不利的,即使我要去找那老者打架,也不会在你们的店子里。”
  那老公公放下了心,笑道:“客官,我也知道你是好人。”于是继续说道:“那老者和那姑娘各自拿着一杯酒,就在那老者喝酒的时候,那姑娘突然把她拿着的这杯酒向老者面上一泼。
  “哎呀!他们当时的动作真是快得难以形容,我只听得一片乒乒乓乓、轰轰隆隆之声,这间店子就好像要倒塌似的,我慌忙躲到‘老虎灶’的后面,刹那间这三个人都出到外面去了,我这才敢偷偷的张望出去。只见本来是那对少年男女跑在前头,突然间那个老者从他们头顶飞过,落在外面那棵柳树下的一条石凳上,喝道:‘你们再不听话,可休怪我翻脸无情!’”
  公孙璞心道:“原来那条石凳是给黑风岛主踩断的。”
  那老公公继续说道:“那姑娘叫道:‘你欺侮我,我爹爹绝不与你干休!’那老者冷笑道:‘我已经是看在你爹爹的面上,对你手下留情的了。你还用你的爹爹吓我?嘿嘿,你不愿意跟我回去那也可以,你这情郎可非得跟我回去不可。否则,嘿嘿,我不信他的脊梁此这条石凳还硬!’“那少年拔出剑来,似乎是要和那老者拼命,但那少女拉着他,在他耳边说话,似乎是在劝他什么。当然他们的耳语,我是听不见了。
  “过了一会,那少年低下了头,和那位姑娘走在前面,青袍老者走在后面。转眼之间,三个人都走得没了踪迹。
  “我这才敢出来察看,哎呀,桌于打断了腿,‘老虎灶’也给打缺一角。
  我侥幸没给伤着,现在想起来都还害怕。”
  奚玉帆是公孙璞的好友,厉赛英更曾于他有恩,公孙璞心里想道:“听他说的这个情形,奚大哥和厉姑娘是给锦云的爹爹押走了。这件事情,我可不能不管。”
  他再掏出一锭银子,说道:“我的朋友在你们的店子里打架,我实在过意不去。”那老者道:“你已经给了我一锭银子啦。”公孙璞道:“刚才那点银子是代我的朋友付酒钱的,这锭银子则是赔偿你的损失,给你修理店子的。时候不早,我可要走啦。”
  那老婆婆眉开眼笑的代丈夫接下银子,笑道:“小哥,你真是个善心人。就算有人再在我的店子大打一场,这些钱也足够我修理了。”
        那老公公笑道:“这样的玩笑可开不得,你忘记了你昨天躲进房里,还吓得撒尿么?”那老婆婆啐了一口,说道:“呸,这样见不得人的事情,亏你也说得出口。”
  公孙璞正要背起雨伞离开,忽地听得脚步声响,只见有三个人来到门前。
  公孙璞见了这三个人,不由得大吃一惊。
  最前面那个是个披着大红袈裟的番僧,公孙璞不知道他是谁,但跟在后面的两个汉子公孙璞却是认识的。
  这两个人是完颜豪的随从,瘦的这个是大魔头西门牧野的侄儿西门柱石,较为胖点的那个则是以快刀驰誉江湖的独孤行。这两个人和完颜豪一起在韩侂胄的相府之时,公孙璞曾经和他们见过面。
  那红衣番僧公孙璞虽不认识,但一看他的眼神,便知他的内功甚为深厚,本领只有在到两人之上,绝不在那两人之下。
  西门柱石阴恻恻地说道:“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相府一别,只道后会无期,想不到又在这里碰见了你。我们的完颜公子对你可是挂念得紧呢!”
  公孙璞打量那红衣番僧,红衣番僧也在打量着他,大家都看出了对方不是常人。
  红衣番僧翻起一双怪眼,说道:“这人是谁?”独孤行说道:“这位公孙少侠正是黑风岛主的女婿。他们翁婿的事情,大师想必是早已知道了。”
  红衣番僧点了点头,说道:“贫僧名叫乌蒙,是从和林来的。令尊昔年在蒙古时和家师龙象法王是好朋友。我也曾有幸见过令尊一面。”
  公孙璞心头一凛,想道:“这场架恐怕是难以避免的了。西门柱石和独孤行还好应付,这个乌蒙可是来头不小,非得认真对付不行。”
  原来这个乌蒙乃是蒙古国师龙象法王的大弟子,成吉思汗生前有十八个最得力的武士被封为“金帐武士”,乌蒙名列第三,本领之强,可想而知。
  他本来是俗家弟子,但因按照师门规矩,必须做三年和尚,今年正是他做和尚的第二年,是以他虽然并未剃光头发,身上穿的却是喇嘛服饰。
  店主老夫妻见他和这个相貌凶恶的番僧扯上交情,都是不胜骇异,那老婆婆颤声说道:“客官,他们是你的朋友?”公孙璞摇了摇头,说道:“他们都是有权有势的人,我这穷小子可不敢攀交。老婆婆,你有家务要做,你忙你的去吧。不必在这里招呼我了,反正我也就要离开的了。”老婆婆得他暗示,吃了一惊,慌忙躲进房里。
  那老公公也是吓得面如土色,正要躲开,乌蒙喝道:“你开店的懂不懂开店的规矩,客人上门,你也该问问我们要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呀?嘿嘿,公孙少侠,你可别太客气,你我虽是初会,令尊和我却是渊源不浅,我不敢自居你的长辈,咱们也总算得是朋友吧。难得在此相会,你怎么就要走了?
  坐下坐下,咱们同喝几杯,好好谈谈。哼,店家,你还不快去准备酒菜?看你这穷店子大概也没有什么好酒菜的了,你有什么就弄什么吧,我不吩咐你了。”
  那老公公道:“对不住,小店什么可吃的东西都没有了,我们今天本来是不准备做生意的。”乌蒙斥道:“胡说八道,你不做生意,怎么又让他进来?”
  公孙璞道:“你瞧我吃的什么?我吃的只是稀粥,他们剩下的两碗稀粥早已给我喝光啦。你们要吃东西,我陪你们去找。”
  乌蒙说道:“我并非定要吃东西,只想和你谈谈。咱们就在这里说话,何须另外去找地方。请坐,请坐!”说话之际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向公孙璞肩头一按。
        公孙璞暗运护体神功,只觉对方这一按的力道竟如泰山压顶,大得出奇。心里想道:“我现在如果和他打起来,只怕毁了这间茶馆,殃及店家,不如稍忍些时,找个机会再把他们引开。”当下说道:“好吧,你要说些什么,尽管说好了,用不着拉拉扯扯。”
       乌蒙给他的护体神功反震,亦不由自主的身形一晃,心头微凛,想道:“这小子年纪轻轻,功力竟似不亚于当年他的父亲。”他按不下公孙璞,知难而退,把手移开,公孙璞挺了挺腰,这才坐下。
       乌蒙大马金刀的在公孙璞对面坐了下来,说道:“承蒙世兄不弃,愿与贫僧论交,年就请恕我直说了。”西门柱石和独孤行却不进来,而是一左一右,站在茶馆门前。这是因为一来他们的身份比不上乌蒙,不便和他“平起平坐”,二来也是恐怕乌蒙拦堵不住,他们要防备公孙璞逃走。
        公孙璞道:“在下不敢高攀,‘论交’二字是用不上的,大师有话,请直说吧。”
        乌蒙勉强笑道:“公孙少侠,你这话未免太见外了。其实你也应该知道,说起来咱们可还当真算得是自己人呢。”
        公孙璞面色一沉,说道:“你是蒙古的大和尚,我是宋国的小百姓,我不知这‘自己人’三字从何说起?”
        乌蒙皮笑肉不笑的打个哈哈,说道:“令岳黑风岛主宫先生如今正是和家师一起,颇为敝国大汗的重用,少侠难道不知?”
        公孙璞冷冷说道:“这是他的事情,与我无关。”乌蒙又是一声干笑,说道:“我也曾听说你们翁婿有点失和,贫僧正是为此想给你们斡旋,让你们翁婿重归于好。”
        公孙璞道:“你待如何斡旋?”
        乌蒙说道:“有件事情,公孙少侠或许还未知道,令岳和家师月前已到了大都,就住在他们的主人完颜王爷的王府。不过大约十天之前,令岳又因为另外有事,暂时离开大都,实不相瞒,我们这次出来,就是恐怕令岳那件事情棘手。特地来接应他的。如今在这里碰到少侠,这可正好,我和你一同去找令岳。”
        公孙璞欲探听消息,心想:“来得正好。”便即说道:“你能否先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办的又是什么事情?”乌蒙喜道:“令岳是在禹城的长鲸帮总舵,这么说,少侠是愿意和我们同去了?”
        公孙璞淡淡说道:“这是你替我说的,我可并不愿意。”
        乌蒙面色一沉,说道:“公孙少侠,你是存心戏耍我么?”
        西门柱石忽道:“我有一个新的发现,禀告大师。柳树下那条石凳被人断为两截,看来正是宫先生的武功家数。”
        乌蒙盯了公孙璞一眼,说道:“你们翁婿已经在这哩会过面了?”
        公孙璞道:“让你自己去猜吧,我用不着向你禀告。”
        乌蒙身为蒙古国师的大弟子,几曾受过如此奚落,当下就想发作,但转念一想,还是暂且忍住,说道:“少年气盛,也是免不了的。但你们翁婿总以和睦为佳,你还是听我劝告吧。我可以和你先到大都,你做完颜王爷的上宾,等待你的岳父回来。这样你有三个好处:第一,令尊生前曾有帮助敝国统一天下之志,是以才投奔家师的。你可以继承令尊遗志。第二,你们翁婿可以和好如初。第三,家师现在完颜长之的王府,你到了那里,家师会念在你是故人之子,定然好好看待你的。说不定还会指点你的武功。不是我自夸师门,家师武功天下第一,这是武林所公认的。你可别错过这个机会。”他口里说着第一、第二、第三之时,手指就向石桌划一划,话说完了,石桌上就现出了三划凹痕,每一划入石三分,一般深浅。
        公孙璞冷笑道:“你说的这三桩事情,都是我最讨厌的事情!”口中说话,手掌就向桌面“抹”去,内力所到,石屑纷飞,转眼之间,把那三划凹痕抹得干干净净。
        乌蒙吃了一惊,骂道:“你这小子,连你自己死了的父亲也骂在里面么?”
        公孙璞道:“我正以做不肖子为荣。人各有志,你管不着!”
        说时迟,那时快,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个人倏地都跳起来,乌蒙朝他劈面一掌打去,公孙璞早已把玄铁宝伞倒持手中,伞柄一伸,乌蒙化掌为抓,饶是他变招得快,掌缘已是和伞柄擦了一擦,腕骨疼痛欲裂,一抓之下,虽然抓着伞柄,迅即又给公孙璞的内力震开了。
  西门柱石叫道:“这是玄铁宝伞!”他这一出声警告,本是在乌蒙刚刚发掌之时,话未说完,乌蒙已是着了道儿。
  公孙璞喝道:“要打架到外面去打!”大喝声中,翩如飞鸟的扑出大门。
  独孤行快刀电斩,只听得当当连声,火花飞溅,独孤行的快刀刀口反卷,给荡开去,西门柱石侧身一闪,还未来得及施展毒掌功夫,公孙璞已是掠出门外。乌蒙喝道:“好小子,往哪里跑?”拔步急追。
  公孙璞本来可以摆脱敌人的纠缠,但一想反正双方都是要到禹城,始终无法避开,倒不如就在此地和他们一拼。虽然胜败难料,但总胜过大家到了禹城之后,他们与黑风岛主会合,自己却是必败无疑。
  而且还有一层,公孙璞之所以前往禹城,乃是代表金鸡岭义军去和黄河五大帮会订立盟约的,如今他业已从乌蒙口中得知消息,说是黑风岛主也往禹城,乌蒙是蒙古国师的大弟子,他又是奉了师父之命偕同西门柱石和独孤行去接应黑风岛主的,这两件事情连在一起来想,不问可知,他们到禹城的目的,正是和自己相同,是要收服黄河五大帮会的了。“我绝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黑风岛主倘若得到他们帮手,更加如虎添翼,我即使和他们拼个两败俱伤,那也还是值得的。”公孙璞心想。
  主意打定,公孙璞便即故意装作轻功略逊于乌蒙的模样,让他渐渐把距离拉近。
  乌蒙也有他的打算,原来他是垂涎于公孙璞的玄铁宝伞。他见识了玄铁宝伞的厉害之后,心里便在想道:“怪不得完颜豪曾经费了许多心力,想要抢这小子的玄铁宝伞。这柄不起眼的宝伞,原来果然是件宝贝。”利令智昏,是以虽然明知公孙璞的武功了得,但恃着有西门柱石和独孤行作他帮手,仍是紧追不舍。
        双方的距离渐渐拉近,乌蒙回头一看,只见西门柱石和独孤行亦已追了上来,不用担心会给公孙璞各个击破了,当下便即纵声笑道:“好小子,看你还能跑得到哪里去,有胆的回来和我一决雌雄。”
  公孙璞故意又稍稍加快脚步,让乌蒙追得更急。突然一个凝身止步,玄铁宝伞反手一挥,喝道:“好,我就与你再决雌雄!”
        乌蒙话是那么说,却想不到公孙璞真的就听他的说话,突然反扑。幸亏他应变还算得宜,一个侧身斜步,在间不容发之际,硬生生的身形急窜,如箭离弦,斜跃出一丈开外。只听得“嗤”的一声,衣裳的下摆已给伞尖戳破,乌蒙立足不稳,一跤摔倒地上。
        公孙璞一击不中,心里暗暗叫声可惜,急忙回过头来,抡起宝伞再打。
        乌蒙身手确也敏捷,在地上一个打滚,居然立即便能跳起身来,正好迎上公孙璞的玄铁宝伞。
        这次乌蒙已是有所准备,跳起来的时候,早已脱下所披的袈裟,袈裟一抖,宛如一片红云,裹着玄铁宝伞。玄铁宝伞无坚不摧,但袈裟却是轻柔之物,伞尖可以戳破它,打却是打不烂的。
        袈裟轻飘飘的随着铁伞飞舞,似裹非裹,只是罩着公孙璞的身形。玄铁至刚,袈裟至柔,武学中有“以柔克刚”之说,公孙璞的玄铁宝伞受了克制,威力难以尽量发挥,一时之间倒是奈何乌蒙不得。不过“以柔克刚”也还须视乎双方的功力而定,两人的功力在伯仲之间,公孙璞的宝伞固然难以取胜,乌蒙的袈裟要想卷夺他的宝伞亦是不能。
        乌蒙运上内力,袈裟宛如涨满的风帆,饶是公孙璞内功深厚,也感受到了它的压力。公孙璞心道:“好,我就和你拼内功!”右手的宝伞一挑,左掌一招“大鹏展翅”,斜劈过去,“蓬”的一声,把乌蒙那件袈裟打得好似泄了气似的塌下来,乌蒙喝道:“好小子,你别逞能,让你也见识见识我的龙象神功!”大喝声中,还击一掌。这一次双掌相交,却是公孙璞退了两步,乌蒙则只是身形一晃。并非公孙璞的内力逊于对方,而是因为公孙璞的内力大半用在玄铁宝伞之上,他掌伞兼施,对方这一掌却是全力打来,他自是难免有点相形见绌了。
        公孙璞心里想道:“据说龙象法王所创的龙象功,若是练到了最高境界,足可以与武当派的太极玄功、少林寺的金刚掌力相抗,果然名不虚传。”原来“龙象功”的最高境界是第九重,天下只有龙象法王一人到达这个境界,但乌蒙是他的大弟子,也已练到了第七重。
        论功力公孙璞并不吃亏,吃亏的是他用的玄铁宝伞十分沉重,挥舞起来,甚耗内力。而乌蒙的袈裟轻柔之极,虽然也要运用内力,才能使得出神入化,但比较起来,总是要比使用玄铁宝伞省力得多。
        不过一物有其弊也有其利,玄铁宝伞毕竟还是无坚不摧的宝物,乌蒙的袈裟必须把全身遮拦得风雨不透,方能抵御。否则稍有不慎,就要受伤。
        乌蒙身形一晃,重抖袈裟,斗了片刻,西门柱石和独孤行双双赶到。西门柱石在韩侂胄相府之时,曾经吃过公孙璞的大亏,此时恃着人多,打了个如意算盘,想待同伴耗损了公孙璞的内力之后,他才施展杀手,获取渔翁之利。于是采取绕身游斗的打法,一会即分,稍沾即退,乘暇抵隙,寻觅公孙璞的破绽,却不和他硬碰硬接。
        独孤行也是吃过公孙璞的亏的,不过他以快刀见长,却是必须急攻。他知道玄铁宝伞的厉害,急攻之中也是采取轻灵的打法,避免硬碰。快刀电闪,在公孙璞的身前身后、身左身右交叉穿插,每一招都是一掠即过。
        公孙璞迭遇险招,心里想道:“若不出奇制胜,只怕是必败无疑的了。”但对方三人,都是高手,各有各的独门武功,各有各的独特打法,他要想各个击破,谈何容易?莫说破敌,突围也不可能。
        饶是他内功深厚,力敌三大高手,久战之下,亦已额头见汗。激斗中乌蒙袈裟一抖,裹着他的宝伞,呼的一掌猛劈过去,这一掌他用到了第七重的龙象神功。
        公孙璞接了这一掌,身形摇晃,额头上黄豆般大小的汗珠更是一颗颗的接连滴下。西门柱石在旁窥伺,早已等待这样的一个机会,一见有机可乘,立即使出毒掌功夫,一招“偷营劫寨”,趁着公孙璞身形未稳,背向着他之际,突然偷袭,掌劈公孙璞后心的“天柱穴”。
        公孙璞反手一掌,西门柱石给他的掌力一震,退出两步。虽然退出两步,心里却是暗暗欢喜。原来他发觉公孙璞的内力,竟然比他想象的还弱,而且他那一掌虽没打个正着,指尖亦已触着了公孙璞的后心大穴。
        西门柱石所用的毒掌功夫名为“腐骨掌”,本是桑家两大毒功之一(另一毒功名为“化血刀”。)西门柱石的叔父西门牧野发掘桑家女婿公孙奇的坟墓,偷了桑家的毒功秘笈,自己练成之后,又再传给侄儿。但公孙璞也从他母亲的手里学到了外祖家传的毒功。而他这两大毒功的造诣,比西门柱石还要深厚得多。
        正是因此,所以西门柱石不敢一上来便用毒掌和公孙璞硬拼,必须等待公孙璞的内力大大耗损,自忖可以胜过他的时候,方能下手。他耐心等到了公孙璞刚刚接过了乌蒙第七重的龙象功始行偷袭,可说是选对了最适当的时机。
        西门柱石退开两步,定睛一看,只见公孙璞面上现出一重黑气,这是业已中毒的迹象。西门柱石心头大喜,叫道:“这小子中了我的毒掌,他支持不了多久啦!”
        果然不过片刻,只见公孙璞脚步踉跄,玄铁宝伞虽然仍在挥舞,使出来已是不成家数。独孤行见此情状,料想西门柱石之言不假,放大胆子,欺在公孙璞身边,快刀闪电般的劈将过去!
        哪知公孙璞正是要他如此,只听得“铮”的一声,独孤行的那柄本来就卷了口的钢刀,给公孙璞使出弹指神通的功夫,倏的一弹,脱手飞上半空。
        说时迟,那时快,公孙璞玄铁宝伞抡开,劲风呼呼,乌蒙的袈裟也裹它不住,慌忙出掌抵御,这才勉强挡住了公孙璞的攻势。
        西门柱石大吃一惊,还幸他并没有跟随乌蒙进击,这才没有给玄铁宝伞打着。他惊诧之余,心里想道:“这小子分明是中了毒,怎的突然间就能转弱为强,如此勇猛?”
        心念未已,只听得公孙璞已是冷笑说道:“西门柱石,你的腐骨掌还得再练十年!哼,你自己中了毒还不知道,赶快回去治伤吧!若还动手,你这条小命,可活不过一个时辰啦!”
        不说破西门柱石还未发觉,一说破之后,他内心一寒,果然便觉得掌心隐隐有麻痒痒的感觉,登时头晕目眩。
        原来公孙璞是因为在襁褓之时,便曾中毒,幸得他母亲悉心调理,明明大师又传他最上乘的内功心法,这才得以长大成人的(事详拙著《狂侠·天骄·魔女》)。由于他自幼锻炼,身体自然而然的培养了一种抗毒的本能,故而他刚才敢于不用内力和西门柱石的毒掌相抗,却令西门柱石作法自毙而不自知。
        西门柱石这才知道中计,这一惊当真是吓得魂飞天外,哪里还敢恋战?只恨爹娘生少了两条腿,连忙飞跑。
        独孤行的钢刀给公孙璞以“弹指神通”的功夫,弹得飞上半空,一条手臂都已酸麻,亦是心胆俱寒。西门柱石一跑,他跟着也跑。
        乌蒙硬着头皮喝道:“好小子,你使奸计我也不怕你。”公孙璞道:“好,那你莫跑,咱们如今可以公公道道的单打独斗了。且看是你的龙象功厉害还是我的本领高强?”
        乌蒙口出大言,其实亦已胆怯。他本来是想以进为退,猛攻几招,跟着就跑的。给公孙璞揭破,略一踌躇。说时迟,那时快,公孙璞已是猛扑过来,他想跑也跑不成了。
        要知乌蒙是三人中武功最高的一个,是以公孙璞存心不杀他也要令他受伤,好折掉黑风岛主的一条臂膀。这次再度交锋,还焉能容他再占便宜?
        乌蒙心里自己安慰自己道:“这小子以一敌三,激斗了一场,内力损耗不少。我把第七重的龙象功施展出来,未必就输定给他。他的玄铁宝伞,我这件袈裟也还对付得了。”于是仍依前法,
挥舞袈裟,紧裹宝伞,腾出一掌,使出了第七重的龙象功,把刚猛的掌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哪知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好,公孙璞的打法已是大不相同。公孙璞也仍然是以掌对掌,但他那把玄铁宝伞已不是合起来当铁棍使用,而是张开来反卷乌蒙的袈裟了。
  这一来袈裟以柔克刚的功能登时对消。玄铁宝伞滴溜溜的转成圆圈,反裹袈裟,饶是乌蒙暗运玄功,施展绝技,那件袈裟也是要跟着圆伞飞舞。
  剧斗中公孙璞抓紧战机,伞尖使劲一挑,随着一招“云摩三舞”,乌蒙那件袈裟当中破了一洞,挂在他的伞上。两人的内力都用得急劲之极,公孙璞的宝伞滴溜溜地转,乌蒙身不由己的跟着他转了两个圈,这才猛然一省,连忙松手,说时迟,那时快,公孙璞宝伞已是当成小花枪使用,平胸挑来,乌蒙立足未稳,如何能够避开?无可奈何,只好硬拼。
  乌蒙的本领也是委实了得,在这间不容发之际,身形一仰,腾出手来,居然一抓抓着了伞头。公孙璞猛地一声大喝,呼的一掌便劈下去。玄铁宝伞同时向前急挺。
  乌蒙在双重攻击之下,应付大感为难,若不抓牢宝伞,只怕胸口要给刺个透明的窟窿,但力量一分,只怕又抵挡不了公孙璞那浑厚异常的掌力。
  百忙中无暇思索,明知危险,也只好见招拆招了。乌蒙一矮身躯,放开宝伞,双掌齐出,用到了第七重的龙象功,全力抵御公孙璞的一击。
  幸亏他还算应付得宜,他陡地矮了半截,避开胸腹要害,玄铁宝伞的伞尖贴着他的肩头刺出。公孙璞刺了个空,立即变刺为压,玄铁宝伞重逾百斤,这一压乌蒙如何禁受得起,肩胛骨登时断了一根。
  此时两股刚猛的掌力也已相击相撞,乌蒙的功力本来是和他在伯仲之间的,肩胛骨断了一根,突然一阵剧痛,第七重的龙象功已是难以持续,只听得“蓬”的一声,乌蒙就像一个皮球般的给抛起来,抛出了数丈开外!
  乌蒙哇的喷出一口鲜血,但在重伤之下,居然也还能够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如飞疾走。
  公孙璞笑道:“别跑得太快,提防用力过度,你不死也要得个痨病。”
  正要去追,哪知笑声未已,忽觉喉咙发甜,一口鲜血涌上喉头。公孙璞定一定神,这才发觉自己也是用力过度,虽然内伤不算严重,亦已疲劳不堪了。
  公孙璞心里想道:“这厮肩胛骨断了一根,内伤也只有比我更重,他纵然保得了性命,也非大病一场不可。”乌蒙无力去助黑风岛主,公孙璞的目的已达,便也不去追他了。
  公孙璞的内伤虽然不重,但不立即调理,身体总是会妨害。敌人都已败走,他安定的坐下来,默运玄功,自行疗伤。
  正在他运功到了紧要关头,却忽地听得一个人阴恻恻地笑道:“公孙少侠,你打伤了我的侄儿,这笔账咱们该怎么算法?”公孙璞大吃一惊,跳起身来,只见一个老者已是站在他的面前。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西门柱石的叔父西门牧野。正是:龙象神功何足惧,再凭宝伞斗强仇。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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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2-2 11: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七回 化解毒功驱恶客 且凭秘笈作冰人
        公孙璞提起玄铁宝伞,喝道:“好吧,你要乘人之危,那就来吧!”他在激战过后,气力都还未曾恢复,玄铁宝伞拿在手中,竟有沉甸甸的感觉。
  西门牧野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说道:“你不用害怕,我不要你的性命,你刚才是怎样打伤我的侄儿的,尽可依样画葫芦的朝我使出来。咱们就比划比划毒掌的功夫。嘿嘿,你若还害怕,要我不出手嘛那也可以,俗语说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伤了我的侄儿,那就给我磕三个响头也就行了。”
  公孙璞怒道:“放你的屁,打不过你,大不了死在你手上,要我屈服,那是万万不可能!”怒喝声中,抡起铁伞,劈头便打。
  西门牧野“哼”了一声,说道:“好倔强的小子,但怎样打法,可就由不得你了!”轻轻一拨,拨开玄铁宝伞。公孙璞虎口一热,宝伞几乎掌握不牢。
  公孙璞倘若是气力充沛的话,玄铁宝伞拿在他的手中,就是一件无坚不摧的利器,此际却反而成为他的负累了,十数招过后,这重逾百斤的玄铁宝伞拿在他的手里,已是渐渐施展不开。
  西门牧野觑个真切,猛地喝道:“撒手!”一招“玄鸟划砂”,五指并拢,向公孙璞虎口一划,公孙璞缩掌抽身,要把玄铁宝伞挥个弧形反打回来,不料却是力不从心,说时迟,那时快,只觉手上突然一轻,玄铁宝伞已是给西门牧野夺了过去。
  西门牧野扔掉玄铁宝伞,哈哈笑道:“如何?还是用你的毒掌功夫吧!”
  公孙璞拼着豁出性命,心里想道:“这魔头大概是想从我的手中窥探桑家秘笈的奥妙,我偏不上他的当。”当下不用母亲所授的外祖父这门毒功,使出了江南大侠耿照所传的大衍八式。
  这“大衍八式”本是威力极强的一门上乘武功,但可惜公孙璞力不从心,十成的威力三成都发挥不到,不过数招,又给西门牧野迫得他不能不硬接硬碰,四掌一交,西门牧野的掌心竟似有一股粘黏之力,把他的手掌粘住,要摆脱也摆脱不开。公孙璞的掌心微有麻痒之感,知道对方已是用上毒功,而且是两种毒功同时运用,左掌使的是“腐骨掌”,右掌使的是“化血刀”。
  对方用上了毒功,内力催动之下,毒质源源向他掌心侵袭,若给毒气侵入心房,那就是必死无疑的了。公孙璞并不怕死,但却不甘平自的死在他的手上。在这样形势之下,公孙璞虽然不愿使用毒功,却也给迫得不能不用桑家的两大毒功和他周旋了。
  公孙璞曾得明明大师传授他佛门的上乘内功心法,有正宗的内功作为基础,拿来运用桑家的两大毒功,论功力虽然还比不上西门牧野,但若论造诣的精纯,却是远在西门牧野之上。
  双方对掌,过了约半炷香的时刻,西门牧野露出又喜又惊的神色,心里想道:“原来还有这样奥妙的运功方法,这可要比公孙奇自创的解毒功夫高明多了。”
  西门牧野的掌力逐渐加强,公孙璞却是逐渐变成了强弩之末,呈现油尽灯枯之象了。他心里一凉,只道性命已是难保,待要拼死一击之时,西门牧野忽地把双掌松开,说道:“你气力不加,歇一会再打吧。嘿嘿,这可不是乘人之危了吧?”
  原来西门牧野所得的桑家毒功,是从公孙奇的墓中偷来的。这两大毒功练到了高深的境界时,会有走火入魔的危险,公孙奇当年就是因此而死的。
  不过他在临死之前,却想出了一种可以化解走火入魔之灾的武学,添注在桑家的毒功秘笈之上。
  公孙奇所创的武学未曾经过实验,是否有效,尚未可知。西门牧野兼修并练,在把桑家的两大毒功练到了第七重境界时(最高是第九重),发觉公孙奇自创的解毒功夫,虽然不是没用,但却只能治标而不能治本。可以拖延走火入魔发作的期限,但到了最后,除非不运用这两大毒功,否则一用毒功,仍然难逃此厄。
  当然,公孙奇所创的解毒功夫,能够保全性命,已经算得是很大的成就了。但在西门牧野说来,他练这两大毒功,为的就是要称霸武林,若练到了登峰造极之时,反而不能拿来使用,这又何必练它?
  公孙璞没有料错,西门牧野确实是为了向他“偷师”,这才一定要迫他和自己较量毒掌的功夫的。不过公孙璞也是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西门牧野如何“偷师”的诀窍,他还没有知道。
  明明大师所授的内功心法精深博大,西门牧野要想在一时半刻之间完全领悟,如何能够?此时他只不过略窥行径,业已发觉其中的奥妙,令他心痒难熬了。是以他此际之所以放松公孙璞,并非出于好意,而是在于要尽悉公孙璞的武学底蕴。
  公孙璞隐隐猜想到他的用意,但他要跑也跑不了,无可奈何,还是只能和西门牧野一拼。西门牧野待他歇息了一段时间之后,料想他已经可以运用内功,便又迫他动手,依样画葫芦的又把他的双掌粘住。
  于是者经过三次之多,西门牧野仍未穷悉底蕴。公孙璞可是力竭筋疲,无论如何也支持不住了。
  西门牧野哈哈一笑,收回双掌,说道:“你要保全性命,随我上京去吧。”
  公孙璞跌出一丈开外,跳起身来,凛然说道:“大丈夫宁折不弯,我公孙璞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他自知难逃魔掌,便欲自断经脉而亡。
  哪知他的内力已是耗了十之八九,想要自断经脉,亦是不能。内力一震,经脉未断,却引起胸口的一阵剧痛,冷汗涔涔滴下。
  西门牧野哈哈笑道:“可惜你这大丈夫已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嘿嘿,你要死是死不去的,徒增痛苦而已。不如乖乖的听我的话,倒还可以求生。”
  笑声中走到公孙璞面前,伸手就抓。
  眼看公孙璞难逃魔掌,忽听得有个冰冷的声音,就似在西门牧野的耳朵旁边说道:“好不识羞,好歹你也算得是个成名人物,却来欺负一个后生晚辈。”
  西门牧野大吃一惊,回头一看,只见来的是个身材魁梧、满面红光的老者。西门牧野认得这个老者不是别人,正是与黑风岛主宫昭文齐名的东海明霞岛岛主厉擒龙。
  厉擒龙说话的声音如同在他的耳边,其实双方的距离却还是在十数步之外。原来厉擒龙是恐赶救不及,特地用传音入密的功夫,把声音凝成一线,远远传来,吓一吓西门牧野的。
  西门牧野知道上当,回过头待要再抓公孙璞之时,已经迟了,厉擒龙身形疾起,早已挡在公孙璞身前,挥袖一拂,只听得嗤的一声,他的衣袖给撕去了小小的一片,但西门牧野却给他这挥袖一拂之力,不由自己的接连退了三步。这一招看来是双方都吃了一点小亏,但比较起来,还是西门牧野所吃的亏稍为大些。
  厉擒龙冷笑道:“怎么,你还是要逞威风吗?要逞威风,向我来逞好啦!
  欺负后生晚辈,算得什么好汉?”
  西门牧野道:“我与你河水不犯井水,你管我的闲事干嘛?
  我也不是要伤这小子的性命,用不着你替他担心。”
  厉擒龙道:“你以为我是瞎子吗?他宁愿死也不愿受你劫持,我一看就看出来了。我最佩服这样有志气的年轻人!”原来厉擒龙早已知道公孙璞是奚玉帆和他女儿的朋友,是以非救他不可。
  西门牧野怒道:“这么说,你是打算管这闲事的了?”
  厉擒龙道:“不错,这闲事我是管定的了!不仅打算而已。”
  西门牧野怒容满面,似乎就要发作的样子。厉擒龙冷冷的盯着他,准备他突然发难。不料西门牧野却忽地又是哈哈一笑,说道:“好吧,看在你老兄的份上,你把这小子带去。”
  厉擒龙道:“这位公孙少侠,我当然是不能让他落在你的手上的。不过,你可也不能这样快就走!”
  西门牧野似乎颇感意外,怔了一怔,说道:“我已经买了你的人情了,你还要什么?”
  厉擒龙道:“你偷了人家的东西,如今也该还给人家了吧?”
  西门牧野又惊又怒,喝道:“你说什么?”
  厉擒龙哼了一声,缓缓说道:“你挖了公孙奇的坟,偷了他殉葬的桑家秘笈,你当我不知道么?我的脾气,要嘛不管闲事,要管就管到底。你挖人家父亲的坟墓,罪实不轻,如今我只要你把偷了的东西物归原主,已是便宜你了。”
  西门牧野道:“原来你是觊觎桑家的毒功秘笈!”
  厉擒龙道:“我是主持公道!”
  西门牧野对厉擒龙虽然颇为忌惮,但要他忍气吞声,把既得之物双手奉上,却是心有不甘,当下一声冷笑,说道:“好,你有本领,自己来拿!”
  厉擒龙笑道:“你既然要我动手,我唯有遵命了!”
  双掌一交,西门牧野斜跃三步,定睛瞧时,只见厉擒龙眉心隐隐现出一丝黑气,但却是一现即逝。西门牧野暗暗吃惊,想道:“这老儿的功力确是在我之上,看来我这腐骨掌是奈何不了他了。”
  厉擒龙道:“你还有化血刀的功夫,一并使出来吧!”
  西门牧野骑虎难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左掌一翻,掌心俨若涂脂,喝道:“你要见识化血刀,那就让你见识吧。”
  桑家的两大毒功,“化血刀”比“腐骨掌”更为厉害,厉擒龙接了一掌,面上也笼罩了一层黑气,但这层黑气也是一现即逝。西门牧野被他掌力一震,这次却是直追出了五六步之外,这才稳得住身形。
  厉擒龙冷冷说道:“化血刀我见识过了,你还有什么更厉害的功夫吗?”
  西门牧野料想脱身不了,拼到底的话,厉擒龙或许也难免要受毒伤,但自己可是性命难保。他心念一转:“这本毒功秘笈其实还是不能免除走火入魔之难的,让这老儿取去,他自恃甚高,料想不会向公孙璞讨教,那就害害他也好。”
  厉擒龙见他眼珠闪烁不定,冷笑道:“你还在打什么鬼主意?”
  西门牧野道:“你又不练毒功,要这秘笈何用?”
  厉擒龙道:“你管我有没有用,我是要你吐出贼赃!正主儿就在这里,难道你不该还给人家么?”
  西门牧野打了一个哈哈,说道:“厉岛主,我和你也算得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你又何必在我面前装作正人君子?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看你未必是想要物归原主吧?不过,你假若是要拿去做人情的话,我劝你还是多想一想的好。说不定你要送给他的那个人,也是我的老朋友呢。当真如此,那你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厉擒龙怔了一怔,心里想道:“这老贼也真是鬼灵精,居然识破我的心思,难道是黑风岛主告诉他的?”
  原来厉擒龙之所以要这毒功秘笈,的确有如西门牧野所料,是要拿去送给一个人的,这个人就是黑风岛主。
  厉擒龙曾经欠下黑风岛主一笔人情。两年前乔拓疆这伙海盗侵入他的明霞岛,他被困在乔拓疆所布的六合阵中,那天恰值黑风岛主来访,给他解了困,是以他曾答应黑风岛主为他取得桑家的毒功秘笈作为报酬。
  西门牧野哈哈笑道:“厉岛主,我说得对吧?”
  厉擒龙跟着想道:“不对,不对。黑风岛主和这老贼都是一模一样的忌刻小人,他们如今虽是一伙,也还是各怀心病的。黑风岛主意欲借刀杀人,焉肯明白的告诉他?大概是他不知从哪里得到风声,早就对黑风岛主起了疑心的。我那条计策多半还可以用,不但可以用,说不定还可以令他们二人都中计呢。”想至此就故意哈哈大笑,说道:“我要来何用,随你去猜。你若认为你的所料不差,那不是对你正好吗?这本毒功秘笈转一转手,就仍然可以回到你的手上了!”
  西门牧野也有他的打算,心想既然打不过厉擒龙,那就不如舍弃这本毒功秘笈了。“他已经给我说破了他的心思,想来他是不会拿去送给黑风岛主的了,我又何妨给他。我倒还有希望可以解除走火入魔之危,他却未必能够。”
  主意打定,便即把那本毒功秘笈拿了出来,向厉擒龙抛去。
  厉擒龙接到手中,说道:“你这秘笈,是真是假?我警告你,你若拿假的骗我,休想逃出我的掌心!”
  西门牧野哈哈笑道:“是真是假,有这位桑家的外孙在此,一看便知。我岂能骗你。”厉擒龙道:“好,你走吧!”
  西门牧野走后,厉擒龙回过头来,察看公孙璞的伤势。
  公孙璞道:“厉老伯,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厉擒龙眉头一皱,说道:“你的内力耗损不少呢,先别说话,我给你推血过宫。”
  厉擒龙紧紧握着他的双手,以本身内力助他运气行血,过了一炷香时刻,公孙璞头上冒出热腾腾的白气,本来是苍白的脸色亦已渐渐转为红润。厉擒龙暗自想道:“他不过二十来岁年纪,内功竟然如此深厚,真不愧是当世三位武学大师的衣钵传人。怪不得我用不着如何费力,就可以打败西门牧野这个老魔头,想来这老魔头在折磨公孙璞之时,自己的内力至少也耗损了几分了。”
  公孙璞吁了口气,说道:“厉老伯,多谢你啦,我的血脉都已畅通,不碍事了。”
  厉擒龙笑道:“你多谢我,我可不敢居功。要不是你内功深厚,只怕我全力帮你的忙,你也要大病一场。不过,目前虽说已无大碍,至少也还得休息一天。”
  公孙璞道:“我已经可以跑路了,有老伯在一起,也用不着担心碰上强敌,我不想耽搁这一天了。”
  厉擒龙怔了一怔,心道:“你去什么地方,怎知道我一定会陪伴你?”
  心念一动,便即问道:“对啦,你刚才说有一件事情要告诉我,那是——”
  公孙璞道:“我得到了令嫒的消息,她、她……”厉擒龙又惊又喜,连忙问道:“她怎么样了?”公孙璞道:“她和奚玉帆大哥一起,已经给黑风岛主掳去了。”当下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厉擒龙大为感动,说道:“原来你是为了赶到禹城去救他们,不惜连番苦斗,这才伤在西门老魔之手的。我早已知道你曾经帮过小女不少的忙,如今又几乎为她丧了性命,我真是不知如何感激你才好。”
  公孙璞道:“老伯别说这话,令嫒也曾救过我的性命的。而且奚大哥也是我的好朋友呢。”
  厉擒龙诧道:“小女本领和你相差很远,她焉能救你性命。”
  公孙璞道:“实不相瞒,黑风岛主虽是晚辈岳父,但因我不肯听他的话,他却是曾经想要把我置之死地的。有一次我被他追踪,眼看逃不过了。好在碰上令嫒,将他骗过。”
  厉擒龙笑道:“原来如此。你们翁婿不和,我也早有风闻的了。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妙法,叫他非把女儿心甘情愿的嫁给你不可。”
  公孙璞面上一红,说道:“多谢老伯关心。这、这……”
  厉擒龙哈哈一笑,说道:“你不用害羞。我和你虽然相识未久,我可很喜欢你的为人,恕我倚老卖老的说一句心里的话,我对你就有如子侄一般,这个忙我是一定要帮你的。”说罢,拿出了那本桑家秘笈,递给公孙璞,接着说道:“这是你家的东西,你看看这是不是真本?”
  公孙璞翻阅一遍,看见秘笈上他父亲添注的字迹,不觉悲从中来,难以自抑,哽咽说道:“这是真的。但它却也是害人的东西。我听家母说过,我爹之死,固然是由于多行不义,自取其咎,但练这毒功秘笈却也是致死之由。”
  厉擒龙道:“你不要难过,你爹的事情我知道。我还知道他后来走火入魔,也是颇有悔意的。说句实在话,你爹确实不能算是好人,但他有这样一个好儿子,也可以为他赎过了。”接着笑道:“你说这是害人的东西,许多邪派中人,却把他当作武林异宝,梦寐以求呢。”
  公孙璞道:“多谢老伯给我夺回家父之物,但我可不能要它。老伯若然同意,我看还是把它烧了的好。”
  厉擒龙道:“我本来应该还给你的,你不要它,那就借给我用一用吧。”
  公孙璞道:“这是老伯之力夺回来的,如何处置,自当由老伯作主。不过小侄知道的却不能不告诉老伯,这本秘笈,虽经家父添注了解毒之法,却还是不能免除走火入魔之危的。”
  厉擒龙道:“你真是一个忠厚老实的人。不过,你所说的,我也早已料到了。要是这本秘笈已经完美无暇,西门牧野这老贼恐怕还不肯交给我呢。
  但我正是因为它还有弊害,所以才要它的。说得更明白些,我并非自己要练这毒功秘笈。”
  公孙璞怔了一怔,说道:“那么老伯要来何用?”
  厉擒龙缓缓说道:“实不相瞒,我是要拿去送给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你的岳父黑风岛主。”
  公孙璞又是吃惊,又是诧异,说道:“老伯的用意是——”
  厉擒龙道:“我曾欠他一笔人情,因此我答应他为他取这秘笈还他人情的。”
  公孙璞道:“他一定还不知道,练这毒功秘笈会引致走火入魔。”
  厉擒龙道:“不错。所以实不相瞒,我最初的用意也是打算以毒攻毒的。”
  公孙璞心地纯厚,暗自想道:“不错,黑风岛主是个邪恶的人,但我们也用邪恶的手段对付他,那不是和他一样了?”
  厉擒龙继续说道:“对尧舜、行揖让,对桀纣、动刀兵。邪恶的手段,有时恐怕也是要用上一用的。不过,我现在的主意却又改了。”
  公孙璞道:“老伯打算如何?”
  厉擒龙笑道:“我是打算利用这本毒功秘笈,给你们翁婿作鲁仲连。你要知道,你的岳父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人物,以他的武学造诣,练这秘笈,不用多久,就可以升堂入室,那时他的走火入魔之难也就快要发作了。嘿嘿,那时他就非得求你不可啦,你懂了吧?”
  公孙璞方始恍然大悟,心里想道:“这个计策果然毒辣,但也确实有用。
  到了黑风岛主当真有求于我之时,我也可以乘机劝他改邪归正了。”
  厉擒龙道:“还有一层,据我所知,你的岳父投奔蒙古之后,似乎也不是怎么得意,西门牧野与朱九穆这两个魔头和他都是怀着心病,想要排挤他的。这本毒功秘笈到了你岳父的手上,迟早会给这两个魔头知道,那时他们对你的岳父定然更为忌刻。你的岳父在那边立足不住,对你不也大有好处吗?”
  公孙璞道:“宫岛主若能改邪归正,这正是我所盼望的事情。老伯用心良苦,小侄不胜感激。不过令嫒令婿还是在他手上,咱们恐也不宜耽搁了。”
  厉擒龙却是毫不紧张,神色自如地说道:“不用担心,他不敢害我女儿的。大概是拿我的女儿来要挟我,一方面阻止我与他为难,一方面要我履行以前的诺言罢了。如今这秘笈已经在我手里,正好可以拿来和他交易啦。我担心的倒是你的余毒还未去净,无论如何也得歇息一天,否则目前纵无大碍,后患却是无穷了。”
  公孙璞是个武学行家,自然也是知道其中利弊的,在厉擒龙劝告之下,深感他的爱护之意,当下也就听他的话,多耽搁一天了。
  在这一天当中,厉擒龙仍依前法,以本身真力助他运功驱毒,公孙璞本身有深厚的内功,又得他之助,因此虽然不过一天的工夫,不但他的残毒已经去净,而且功力也恢复了七八了。
  不过,由于他在路上多耽搁了一天,谷啸风、韩珮瑛、宫锦云和任红绡这一行四人却已赶在他的前头,早几个时辰,先到了禹城了。
  到了禹城,宫锦云笑道:“瑛姐。你还记得咱们在仪醪楼初次相会的往事么?”韩珮瑛笑道:“你这馋嘴的煤黑子(拾煤球的小厮)大概是想起了仪醪楼的佳肴美酒了吧?”原来那次仪醪楼之会,宫锦云就是扮成一个“煤黑子”去戏弄韩珮瑛的。
  宫锦云笑道:“瑛姐,你真是最懂得我的心事的人,这次我请客,不用你破费了。”接着回过头来对任红绡道:“这仪醪楼是北五省最有名的酒楼,据说是纪念发明酿酒的老祖宗仪狄的,仪狄是大禹的臣子,所以在这禹城开店。”任红绡道:“那是一间老字号了?”
  宫锦云道:“这还用说?罗隐诗中有云‘愧对前贤贪旨酒,不辞醉倒仪醪楼。’罗隐是初唐的人,他的诗中已提及仪醪楼,少说也几百年的历史了吧?他们自酿的美酒呀,有名叫做拼命酒。”
  任红绡道:“为什么取这样俗的名字?”宫锦云道:“这是浑名,虽很粗俗,却是有来由的。据说不会喝酒的人,到了仪醪楼,也宁愿不要性命,拼着醉死的。这酒有多么好,你就可想而知了,还有在仪醪楼你还可以吃到他们妙法烹调的刚捞上来的黄河鲤鱼,那是鱼中的极品。”任红绡笑道:“你不要再说了,说得我也流涎了呢。”
  谷啸风道:“咱们还是先到长鲸帮,找着了公孙大哥再来吧。”
  宫锦云道:“反正咱们今晚会赶得到长鲸帮的,急什么?再说咱们也还没有吃午饭呢。”
  谷啸风道:“我是怕一喝起酒来,又得耽搁多些时候了。我的酒量也不大好。”
  宫锦云笑道:“原来你是怕自己喝醉了,那也不要紧呀,醉倒了有瑛姐扶你。”
  韩珮瑛笑道:“你日盼夜盼,盼着见你的璞哥,到了这里,反而不急了。好,你既然不急,我们又何妨奉陪。”
  宫锦云这才说道:“黄河五大帮会的人,经常有人进出仪醪楼的,我是想找个人带路。”
  一行四人上了仪醪楼要了一张临窗的桌子,一面喝酒,一面眺望黄河。
  宫锦云向店小二招一招手,叫他过来,说道:“你还认得我么?”
  店小二仔细一看,首先认出了韩珮瑛,跟着认出了宫锦云,想起她们曾在这里打过架的事,不由得惴惴不安,张大了嘴巴,说道:“原来是两位客官再度光临?你们是洪帮主的朋友,对吧?”
  宫锦云笑道:“不错,你的记性很好。这次你放心,我们不是来打架的了。”
  店小二陪着她苦笑,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又不敢说出来的样子。
  宫锦云道:“洪帮主好吗?”店小二道:“好久没有见过他老人家了。”
  宫锦云这样问是有用意的,用意之一是让其他的客人知道她和长鲸帮的洪帮主甚有交情,长鲸帮的帮主洪圻是黄河五大帮会的领袖人物,食客中若有五大帮会中人,定会过来和她搭话;用意之二,是要从侧面打听,打听公孙璞来到了禹城没有。
  要知公孙璞是北五省绿林盟主蓬莱魔女的使者,他若然已经来到,洪圻和五大帮会中的首脑人物必定会在仪醪楼设宴招待他。不料店小二的回答却是许久没有见过洪圻,宫锦云听了,大为失望,心里想道:“难道璞哥还没来到禹城?还是已经来到了却不便在外间公开露面?”
  这天仪醪楼上的客人不多,除了他们这张桌之外,只有寥寥六七个客人,分据三张桌子。不一会儿,这几个客人忽地一个接着一个,全都结账走了。
  也不知他们是害怕惹祸上身,还是其中确有帮会人物,故此要赶回去报讯。
  任红绡笑道:“先喝酒吧。啧啧,这酒确实不错,我不会喝酒的也要拼命喝它了。”
  宫锦云问不出什么,只好让那店小二走开。她挟起一块鲤鱼,笑道:“黄河鲤鱼要趁热吃,你喝醉了也不怕,鲤鱼汤就可以解酒。咦,谷大哥,你在呆看什么?再不动筷,这盘鲤鱼可没你的份啦。”
  谷啸风道:“你瞧吴梦窗这首词写得多好。三千年事寒鸦外,无言倦凭秋树。逝水移川,高陵变谷,谁识当时神禹。……”原来他正在看墙上挂的一幅中堂。
  韩珮瑛道:“不错,这是缅怀大禹治水功德的一首词,虽然伤感的味道太浓,却也是感援遥深呢。梦窗(吴文英)是南渡之后的词人,想不到他的这一首词却也传到了北方,还有人写了起来挂在这酒楼上。”
  谷啸风道:“这首词写在仪醪楼上正是再也合适不过。你瞧,咱们从这窗口望出去,就可以望见大禹当年治水所驻的老龙口呢。禹城因大禹而得名,这仪醪楼酒又正是纪念大禹和仪狄君臣的。”
  宫锦云笑道:“你们两个书呆子别再考据了,酒都冷了呢。”
  就在此际,忽听得有三个人的脚步声走上楼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这仪醪楼的美酒,你们实是不可不尝。”一个粗豪的声音哈哈笑道:“我打算一口气喝它几十斤,就只怕这酒楼没有这么多的陈年佳酿。”正是:心事暂抛谋一醉,且将旨酒涤烦忧。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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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2-2 11: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八回 惊见小城潜巨寇 喜斟旨酒撮良缘
  跟着又是一个人笑道:“仪醪楼的藏酒上百年的少说也有十几缸,你喝是喝不完的,我倒是怕你这样鲸吞牛饮的喝法,尝不出美酒的滋味,那就未免太杀风景了吧。”
  谷啸风一听得这三个人说话的声音不觉变了面色。忽听得“当”的一声,宫锦云的酒杯跌在地上,碎成片片。看来她比谷啸风还更吃惊。说时迟,那时快,这三个人已经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原来这三个人一个是宫锦云的父亲黑风岛主,一个是东海盗魁乔拓疆,还有一个则是乔拓疆的副手钟无霸。乔、钟二人是三个月前在苗疆和谷啸风交过手的。谷啸风大吃一惊,心里想道:“怎的他们也这样快逃出苗疆来到了禹城,糟糕,一个黑风岛主已足够我们应付,加上这两个恶贼,今天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钟无霸一眼认出了谷啸风,哈哈笑道:“原来你这小子也在这里,老子正要找你!”迈开大步,走近他们这张桌子,张开蒲扇般的大手,一抓就向谷啸风抓下。
  谷啸风端坐不动,拿起一双筷子对着钟无霸掌心的“劳宫穴”。钟无霸一缩手变抓为劈,掌锋斜扫,谷啸风的筷子跟着变招点他的脉门。他是用筷子使出绝妙的七修剑法,一时间钟无霸倒是不敢硬抓。
  宫锦云笑道:“你们是老朋友,相请不如偶遇,何不坐下来吃点东西?”
  挟了一个肉丸子,筷子一送,卜的一声,肉丸塞进钟无霸的口中。钟无霸的武功本是比宫锦云高得多的。只因全神对付谷啸风的点穴剑法,冷不防就着了宫锦云的道儿,气得哇哇大叫。
  黑风岛主和宫锦云打了一个照面,不觉“咦”了一声,睁大了眼睛。要知宫锦云女扮男装,虽然乔装得妙,却总是瞒不过父亲的眼睛。
  乔拓疆看见钟无霸吃了亏,本来就要过去帮他的,忽然发现黑风岛主脸色有异,他是个机灵的人,知道其中定有蹊跷,怔了一怔,便即止步。
  黑风岛主喝道:“锦儿,不可顽皮无礼!”
  宫锦云道:“爹爹,这个野人欺侮我的朋友,又欺侮我,你还骂我!”
  钟无霸这才知道宫锦云竟是黑风岛主的女儿,不禁也是大吃一惊,连忙退开了。
  黑风岛主喝道:“锦儿,不可胡闹,过这边来。”
  宫锦云是知父亲是想要把她拉开便即动手,倏地就抽出短剑,对准自己的胸口。黑风岛主大惊道:“你干什么?快快放下!”
  宫锦云道:“为朋友不辞两胁插刀,这是武林古训。我和他们是有福同享,有祸同当!”
  黑风岛主道:“你就只知道有朋友,不知道有爹爹了?”
  宫锦云道:“女儿不敢和爹爹作对,唯有出此下策。爹爹,你欺侮我的朋友,我只好死在你的面前。”
  黑风岛主知道女儿倔强的脾气、倒是有几分顾忌,当下皱起眉头说道:“有话大可好好商量,无须寻死觅活。”
  宫锦云叫道:“爹,你别过来!你再上一步,那就是要迫女儿寻死了。”
  黑风岛主无可奈何,只得在邻近的桌子坐了下来,说道:“好,你跟我回去,我撒手不管这里的事情。”
  宫锦云道:“爹,你投降鞑子,我可不能跟鞑子混在一起。”
  黑风岛主变了面色,斥道:“胡说八道,你简直是目无尊长了。”
  宫锦云道:“忠孝不能两全,爹,你杀了我吧!”
  黑风岛主眼珠一转,说道:“我不是要你跟我去和林,也不是去大都,咱们是一同回家。从今之后,咱们父女相依,我也不再踏出黑风岛半步。这样说你可以满意了吧?”
  宫锦云道:“爹爹此话当真?”
  黑风岛支道:“我怎会骗你。”
  宫锦云道:“好,那你先走,你到百里之外的大渡口等我。”
  黑风岛主道:“你要是不来呢?”
  宫锦云道:“只要爹爹说话算数,女儿自也不会欺骗爹爹。”
  黑风岛主道:“好,我相信你,我这就走!”说到一个“走”字,突然把手一扬,只听得“叮”的一声,宫锦云指着胸口的那把短剑,已是给他飞出的一支筷子打落。原来他乃是假意答允女儿的条件,好松懈宫锦云对他的防范的。
  这一下变出意外,谷啸风还来不及拔剑出鞘,说时迟,那时快,黑风岛主已是一跃而起,把女儿拉过去了。他一拉开了女儿,便即喝道:“动手!”
  乔拓疆哈哈笑道:“谷啸风,看你这小子还往哪里跑?”谷啸风把桌子一掀,乔拓疆一掌劈去,一张坚实红木做的八仙桌登时碎成八块,木片纷飞,杯盘碗碟乒乒乓乓的碎了一地。酒楼的伙计都吓得钻进了柜台底下。谷啸风、韩珮瑛双剑出鞘,立即和乔拓疆恶斗起来。
  谷、韩二人双战乔拓疆,另一边任红绡和钟无霸也交上了手。
  宫锦云又是伤心,又是气愤,叫道:“做父亲的都欺骗女儿,女儿活地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当下浊气一涌,便要自断经脉而亡。
  黑风岛主说道:“你现在寻死,那是死不成了。乖乖听我的话。我会叫你称心如意的。嗯,锦儿,我知道你喜欢公孙璞,是么?我替你把他找回来,完成你们小俩口子的心愿。”
  自断经脉,需有深厚的内功,宫锦云的功力本就不足自断经脉,何况还有黑风岛主手掌按着她的背心,阻挠她的运功?当然是难以如愿了。她自断经脉不成,却弄得胸口一阵剧痛,汗下如雨。
  黑风岛主柔声说道:“你何苦如此?他们纵然是你朋友,总比不得公孙璞是你心上人吧?爹爹已经答允如你心愿,又不插手为难你的朋友,咱们父女还不可以和解么?”宫锦云忍着疼痛,一声不响。
  不过黑风岛主这番说话也还是有点效力,他一提起了公孙璞,就叫宫锦云情不自禁的想道:“不错,为了璞哥,我可还应该再活下去。”幸亏她打消了自尽的念头,否则纵然死不去,但继续运功自断经脉,身体也还是多少要受损伤的。
  黑风岛主知道女儿的功力不足以自断经脉,但也不敢就将女儿放开。他把眼一看,只见谷啸风、韩珮瑛双剑合璧,恰恰和乔拓疆打成平手,任红绡单独与钟无霸交手,却不免甚处下风。黑风岛主吁了口气,心里想道:“看情形的确是用不着我插手了。”不料多看了片刻,不由得忽地一惊。
  钟无霸招熟力沉,着着进攻,把任红绡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但任红绡身法比他轻灵得多,仗着轻灵的身法,东窜西闪,钟无霸一时之间,倒也难奈她何。此时酒楼上的桌椅十九已被踢翻,有了这许多障碍,钟无霸更难捉住她了。
  黑风岛主看出任红绡的家数,吃了一惊,叫道:“钟兄手下留情,这女娃子是任天吾的女儿!”
  钟无霸正自焦躁,要施杀手,听了黑风岛主的话,说道:“好,我不杀她便是!”腾的飞起一脚,把一张翻倒地上的桌子踢下楼梯,意欲在扫除障碍之后,才好把任红绡活擒。
  忽听得轰隆一声,那张桌子滚下楼梯,突然给一个正好走上来的少年,用一柄雨伞一挑,就把这张桌子挑开,不但挑开,而且还在桌子的中心穿了一个大窿。在少年的后面,跟着走上来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老头。
  宫锦云喜从天降,失声叫道:“璞哥!”原来走在前面的这个少年正是公孙璞,后面的这个老者则是明霞岛主厉擒龙。
  在禹城碰见黑风岛主不足为奇,因为公孙璞早已知道黑风岛主是来了禹城的,但同时见着了宫锦云,却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了。
  公孙璞见这情形,又惊又喜,呆了一呆,说道:“云妹放心,你爹不会难为咱们的。”宫锦云道:“好,那你暂且不用管他,去帮一帮任姐姐吧。”
  黑风岛主哈哈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老朋友来了。厉兄,什么风把你吹来的?”他外表强作镇定,内心实是惴惴不安。
  厉擒龙冷冷说道:“你应该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来的,我的女儿呢?”
  黑风岛主道:“啊!你是要找令嫒?”
  厉擒龙哼了一声,说道:“明人面前不说假话,小女和奚公子给你捉了去,你在我的面前还装蒜吗?”
  黑风岛主笑道:“厉兄不用恼怒,有话好好商量。”
  钟无霸把任红绡逼到墙根,正在一抓抓下,想要把她掳为人质。公孙璞把玄铁宝伞倏地伸出,喝道:“休得逞凶!”
  钟无霸不知公孙璞的厉害,哪里将他这把黑黝黝的毫不起眼的雨伞放在心上,一抓抓去,正好抓着玄铁宝伞。
  钟无霸的外功差不多已练到登峰造极境界,但毕竟还是血肉之躯,怎能和玄铁宝伞硬碰,一碰之下,虎口登时震裂,痛彻心肺。他大吼一声,忙把玄铁宝伞放开。
  公孙璞笑道:“你不服气,我空手和你打过。”玄铁宝伞一抛,抛给任红绡拿去防身。
  钟无霸好像受了伤的猛兽,狂叫大吼,便扑过去。公孙璞使出了“大衍八式”中的天罡掌,划了一道弧形,缓缓拍出。双掌相交,两股刚猛的力道碰在一起,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震耳欲聋,楼板给钟无霸踩裂了一个大窟窿,他那水牛般的身躯登时陷入窟窿,一时之间,还未能跌下。
  公孙璞一抓抓着他的头皮,硬生生的将他拉了起来,信手点了他的穴道,扔过一边。钟无霸要抓任红绡作为人质,不料自己反而变成人质了。
  黑风岛主叫道:“大家且慢动手!”乔拓疆退过一边,谷啸风、韩珮瑛上前和公孙璞相见。
  厉擒龙道:“好,你要如何与我商量?”
  黑风岛主道:“咱们是老朋友了,是不是?”
  厉擒龙冷笑道:“你把我的女儿捉了去,天下有这样对待老朋友的吗?”
  黑风岛主笑道:“厉兄放心。不错,令嫒和令婿是在我的手里,但我看在老朋友的份上,可没有损伤他们的分毫。厉兄,你意欲如何,请尽管明白见告吧。”
  厉擒龙道:“这还用得着问吗,把我的女儿女婿放回来!”
  黑风岛主笑道:“厉兄,你应该知道黑道上的规矩,咱们老朋友是一回事……”
  厉擒龙喝道:“我还没有说完呢,我要你把他们放回来,还要你把女儿留下!”
  黑风岛主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说道:“你得回女儿,却要我失掉女儿,这个交易未免令我太过吃亏了吧?”
  宫锦云道:“爹,你刚才不是许下诺言的么,你让我跟了璞哥,我还是认你做爹爹的,你并没有失掉了女儿啊!”
  黑风岛主摇了摇头,说道:“真是女生外向,令我好不灰心。”
  公孙璞道:“云妹别急,我们和令尊一定会商量出一个结果来的。”
  黑风岛主笑道:“对啦,还是你的璞哥比你明白事理。说句公道话,这个交易,实在是令我太吃亏了。”
  厉擒龙道:“我不和你算账已经好了,你还说是你吃亏?”
  黑风岛主道:“按照黑道的规矩,把失物归还原主,失主多少也得付点彩头。如今是什么也没得到,反要赔了女儿,太过蚀本的生意我不能做!”
  厉擒龙假意沉吟片刻,说道:“本来做女儿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令嫒早已许配给公孙璞,你不能留着她一辈子不嫁,她要从夫,那是名正言顺之事。这件事和你我之间的纠纷也没牵连。不过,我做好人就做到底,你既然把女儿当作买卖,那我就替公孙璞作主,送给你一件你梦寐以求的宝物,当作聘礼,也当作我给你的‘彩头’。这样,这桩买卖总可以成交了吧?”
  黑风岛主心头怦然一跳,连忙问道:“你准备替公孙璞送给我什么聘礼?”
  厉擒龙拿出那本毒功秘笈一扬,说道:“这是我从西门牧野手中夺来的,本来这也是令婿家传之物,如今拿来作他的聘礼,岂非正是最好不过?”
  黑风岛主道:“我怎知是真是假?”
  厉擒龙道:“曾经令婿鉴定,决不会假。”
  公孙璞道:“不错,我已经详阅过了,书中的注释,的确是家父手书。”
  厉擒龙继续说道:“这本桑家秘笈,一方面是我当作替公孙璞送给你的聘礼,一方面也是替我自己还你的人情。我欠了你一笔人情,你如今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我也不追究你了。你所要的东西我交了给你,从今之后,咱们谁也不再欠谁。”
  黑风岛主知道厉擒龙说一不二,暗自想道:“只要他不向我报复,我也用不着把他的女儿留作人质了。虽然这宗交易,是有点便宜了公孙璞这个小子,但我得到这本秘笈,同样也是有了便宜。”于是说道:“好,我都依你,你把秘笈给我,我把你的女儿还你,咱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
  公孙璞忙道:“锦云呢?”
  黑风岛主哈哈笑道:“我收了你的聘礼,女儿还能不给你么?”当下把手放开,笑道:“锦儿,你用不着寻死觅活了,你去跟你的璞哥吧。”
  宫锦云紧紧握着公孙璞的手,不禁喜极而泣。他们二人经过许多磨难,终于得到团圆,也顾不得有人在旁,便依偎在一起了。
  风岛主一和对方和解,乔拓疆却是不由得大起恐慌了。要知厉擒龙刚才说的所欠黑风岛主那笔人情,就是由于乔拓疆侵入厉擒龙的明霞岛,黑风岛主充作鲁仲连而得来的。如今黑风岛主与厉擒龙已经和解,厉擒龙重提旧事,岂非就是要对付我?
  乔拓疆大起恐慌,说道:“黑风岛主,咱们是合伙人,你做的这宗生意,我也该沾点光吧?”
  黑风岛主道:“厉兄,令嫒想要归来,恐怕还得借重这位乔兄。请你给我几分薄面,过去的事,大家都不必计较了。”
  厉擒龙怒道:“什么。你又要节外生枝吗?”
  黑风岛主说道:“实不相瞒,令嫒是我付托给乔兄的一位朋友管的,我只能请他陪同令嫒回来。”原来黑风岛主说的这位朋友就是史天泽。乔拓疆、钟无霸和史天泽乃是一伙,他们逃出苗疆之后,想藉黑风岛主之力,多搭上一条完颜长之的路子,因而才互相结纳的。
  依理推测,黑风岛主也不会把人质留在长鲸帮,定是付托可靠的自己人看管。厉擒龙料想他说的乃是实情,便道:“好,今天我不和他们计较,但他们倘若仍是怙恶不悛,日后碰上了我,我还是不能放过他们。”
  乔拓疆吃了颗定心丸,说道:“好,就这样吧!”走过去便想解开钟无霸的穴道和他同走。
  厉擒龙喝道:“且慢!”乔拓疆道:“怎么?”厉擒龙道:“枉你是黑道上的一个人物,难道还不知道江湖上的规矩?我们的人来了,才能交换!”
  公孙璞笑道:“乔舵主,你不用担心,我是用独门手法点了你这位兄弟的穴道。这种手法,决不会伤他身体,只不过多挨一个时辰,他大概就要少一年功力而已,算不了什么。”
  钟无霸练的是以力服人的外功,耗了一年功力,本领就要大打折扣。乔拓疆为了保全他的得力助手,非得急急赶路不可。当下恨恨的盯了公孙璞一眼,连忙走下仪醪楼。宫锦云笑道:“乔舵主,你慢慢走啊!”
  乔拓疆走了之后,厉擒龙笑道:“宫兄,咱们老朋友现在可以叙叙啦。”
  谷啸风招手叫那店小二过来,说道:“打坏了你们许多东西,实在不好意思,这锭金子给你当作赔偿,不知够不够用。”
  这店小二是刚刚从柜台下钻出来的,余悸犹存,说什么也不敢要。黑风岛主淡淡说道:“这位谷少爷赏给你的,你就收下吧。”店小二看他一眼,这才敢抖抖索索地收下了谷啸风给他的金子。厉擒龙看在眼里,心中已是猜着几分,想道:“看这情形,黑风岛主想必已经到了长鲸帮好几天了,这店小二也知道他是黄河五大帮会的贵客啦。”
  宫锦云笑道:“下次我们一定不会在你这里打架了。麻烦你给我们收拾收拾,另外备办一席酒菜。”
  不一会儿,打扫干净,只是楼板当中的那个大窟窿一时间无法修补。店小二给他们摆了一张靠窗的桌子,端来酒菜,重整杯盘。
  厉擒龙举杯说道:“宫兄,咱们先干一杯。请问是什么风把你吹到禹城来的?”
  黑风岛主道:“我是偶然路过,慕仪醪楼之名,稍作逗留的。”
  厉擒龙笑道:“当真只是偶然路过的吗?我猜你是在等两位朋友的吧?”
  黑风岛主道:“你怎么知道?”
  厉擒龙道:“你刚才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老朋友,老朋友面前何必还说假话?你说真话,我也可以告诉你一个消息。”
  黑风岛主情知瞒骗不过,说道:“你要我说什么真话?”
  厉擒龙道:“你来禹城,是为了拜会黄河五大帮会的帮主,商量某件‘大事’的吧?若是我猜得不错,你们商谈的地点,大概就是在长鲸帮在禹城的总舵了。是也不是?”
  黑风岛主变了面色,强笑说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厉兄,咱们的交易已是双方满意,你也允诺把恩怨一笔勾销了。那你就不能节外生枝啊。”
  厉擒龙道:“你不必担心,我并非要管你的闲事。但多蒙你以老朋友看待,我知道的事情可不能不告诉你,你说对吗?”
  黑风岛主道:“你得到的是什么消息,那就请说吧。”
  厉擒龙道:“你等的那两个朋友,一个是龙象法王的大弟子乌蒙,一个是西门牧野,是么?”
  公孙璞道:“厉伯伯,你说漏了两个人,还有一个西门牧野的侄儿西门柱石,和一个完颜豪的随从武士独狐行。”
  厉擒龙笑道:“这两个是上不得台盘的角色,咱们只说乌蒙和西门牧野。”
  黑风岛主道:“他们两人怎么样了?”言下之意,已是默认厉擒龙所料不差。”
  厉擒龙缓缓说道:“那你就不用等他们了,他们不会到禹城啦。”
  黑风岛主道:“为什么?”
  厉擒龙道:“乌蒙已给令婿打得重伤,纵然不致丧命,至少也得大病一场。至于西门牧野,你知道我给你的这本秘笈就是从他手上夺来的,如今我在禹城,你想他还敢来么?”
  黑风岛主暗暗吃惊,勉强笑道:“厉兄,多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要知他奉了完颜长之之命,前未收服黄河五大帮会,虽然他自忖本领高强,毕竟也还是孤掌难鸣。西门牧野和乌蒙不能来到禹城和他会合,那就等于是折了他的两条臂膊了。
  厉擒龙道:“还有一个消息,似乎也应该告诉你。”
  黑风岛主胆战心惊,说道:“啊,还有什么消息?”
  厉擒龙道:“你不想知道令婿是因何而来禹城的吗?公孙贤侄,你自己和岳父说吧。”
  公孙璞说道:“我是奉了柳盟主之命,特地来和黄河五大帮会定盟的。”
  黑风岛主听了,默然不语。
  厉擒龙又道:“我夺了西门牧野的秘笈,他也真是聪明,一猜就猜对了我是要夺去送给你的。”
  黑风岛主和西门牧野各怀心病,此事也早已在他意料之中。不过黑风岛主虽然有点患得患失,毕竟还是舍不得放弃这本毒功秘笈。他心里惴惴不安,不自觉的连连喝酒。
  厉擒龙道:“这酒好么?”黑风岛主道:“好极了,我从来没有喝过这样的好酒!”
  厉擒龙微微一笑说道:“这酒是有名的‘拼命酒’,嘿嘿,为美酒拼命,那还值得,为鞑子拼命,那就似乎划不来了。宫锦云不知以为然否?”厉擒龙借酒讽人,促他悔悟,黑风岛主听了,不觉又是惭愧,又是有点感动。
  宫锦云忍不住说道:“爹,你在黑风岛逍遥自在,有何不好,何苦去给人家卖命?爹,你别去大都,还是回家去吧!”黑风岛主喝了满满的一杯“拼命酒”,放下酒杯,苦笑说道:“我还能和西门牧野、朱九穆等人混在一起吗?你放心,我当然是回黑风岛的了。”
  宫锦云大喜道:“爹,你若当真改过自新,我永远做你的孝顺女儿。”
  说到这里,只听得有脚步声走上楼梯,宫锦云道:“咦,怎么只是一个人?”她以为是乔拓疆独自回来,正在担心事情或有变卦,抬头一看,却原来来的是长鲸帮的帮主洪圻。
  洪圻是听说谷啸风和韩珮瑛等人在仪醪楼喝酒,特地赶来和他们会面的。不料到来一看,却见黑风岛主也在座中,不觉大吃一惊。再一看,看见了公孙璞,这才稍稍放心。当下大着胆子走上前去,和众人招呼。
  谷啸风道:“洪帮主,你来得正巧,我们正是要到贵帮的呢。”
  洪圻道:“多谢你们远道来探望我。”公孙璞笑道:“实不相瞒,我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洪圻连忙向他打个眼色,说道:“对啦,公孙少侠,你是我们黄河五个帮会的恩人,我们未能报答你的大恩,大家都在挂念你。难得你今日来到,有事没事,都要请你到敝帮多住几天的了。宫岛主是前两天来的,如今也是住在敝帮,你们正好作伴。”他说这话,用意当然是在向公孙璞暗示,叫他不要在黑风岛主面前胡乱说话的了。
  不料公孙璞却是毫无顾忌,坦然说道:“洪帮主,我是奉了金鸡岭柳盟主之命,特地来拜会你的。说来真巧,在路上我又碰上了这位厉岛主,这就作伴同来了。你和厉岛主还没见过吧?”
  洪圻这才知道坐在黑风岛主对面的这个老头,竟是和黑风岛主齐名的明霞岛主厉擒龙,心中大喜,想道:“有这位厉岛主和公孙少侠一起,那是足可以对付黑风岛主了。”
  厉擒龙笑道:“洪帮主,我是来抢你的客人的。宫岛主是我的‘老朋友’,待会儿他就和我一起走的,恐怕是不能再回贵帮了。”洪圻听了,越发暗暗欢喜,不过表面上却不敢露出来。
  当下洪圻连忙说道:“宫岛主,我一点不知你要走得这样匆忙,请容我借花献佛,就借这一席酒给你饯行吧。”当下吩咐酒家重添酒菜。
  黑风岛主苦笑道:“我现在只等两位朋友,他们一来我就要走了。你用不着费神了,这饯行酒不喝也罢。”
  厉擒龙哈哈笑道:“一说曹操,曹操就到。宫兄,你不用等啦,他们来了。”黑风岛主话犹未了,只见乔拓疆和奚玉帆、厉赛英三人已经上楼来了。
  厉赛英叫道:“爹!”扑入父亲怀中,说道:“爹,女儿受了坏人的欺侮,你都知道了么?”说话之时,狠狠地盯了黑风岛主一眼。厉擒龙笑道:“宫伯伯和你开开玩笑,你不要记恨。他已经答应把女儿留下来和你作伴啦。”
  厉赛英何等聪明,一听就懂,笑道:“原来你们是拿我和宫姐姐交换的,嘿嘿,这交易不坏,我用不着和宫伯伯算账了。不过宫姐姐留下来不是和我作伴,是和公孙大哥作伴,那才是真的。”
  公孙璞给钟无霸解开穴道,冷冷说道:“好,交易清楚,你们可以走啦。”
  乔拓疆拉着钟无霸灰溜溜地走下仪醪楼。
  厉擒龙喝道:“且慢,我还有两句话说。”
  乔拓疆停下脚步,暗暗吃惊,颤声说道:“厉岛主有何吩咐?”
  厉擒龙道:“你回去告诉史天泽,在这禹城,若是给我见着了他,我定要取他性命。你们两人也是如此。”他早已猜着乔拓疆的那个朋友定然是史天泽无疑,于是索性给他点破。
  乔拓疆道:“好,我们三人今日离开禹城就是,用不着厉岛主挂心啦。”
  满怀怨毒的眼光看了看厉擒龙,说完立即就走。
  黑风岛主跟着要走,宫锦云道:“爹,女儿敬你一杯。”黑风岛主从未见过女儿这样孝顺,喝了这一杯酒,心里颇有甜丝丝的感觉,说道:“你跟你的公孙大哥,我很放心。”
  任红绡道:“宫伯伯,我也敬你一杯。”黑风岛主鉴貌辨色,问道:“红绡,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任红绡道:“是呀,我正想问一问宫伯伯,你可知道我爹的下落?”
  黑风岛主道:“我在大都见过你爹,他在完颜长之的王府。嘿嘿,我可以金盆洗手,他恐怕还不肯金盆洗手呢。”宫锦云道:“爹,旁人的事,咱们不必管它。凡事但求自己问心无愧就行。”
  黑风岛主一声长笑,说道:“你说得对,我走啦!”正是:良言谏父心良苦,秘笈居奇有巧谋。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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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九回 妖妇寻仇挑舵主 玉人联袂入京华
  黑风岛主一走。长鲸帮的帮主洪圻如释重负,说道:“幸亏你们今天来到,给我们黄河五个帮会消弭了一场灾祸。要是迟一天来,说不定就见不着我啦!”
  公孙璞道:“黑风岛主是不是要强迫你们投降鞑子?”
  洪圻说道:“是呀。我力不能敌,只好采取缓兵之计,暂时和他敷衍。
  昨晚我们五个帮主已经会齐,大家商量的结果,决意和他一拼,宁死也不向他屈服。只等他今日一到长鲸帮,我们就要动手的了。想不到救星天外飞来,你们恰好就在今天到了这儿。事情这样解决,这真是最好也不过了。”
  公孙璞笑道:“还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呢,西门牧野这老魔头已经给厉岛主吓跑,料他是不敢再到禹城来了。”
  洪圻越发欢喜,说道:“只要这两个魔头不在禹城,我们倒不怕和鞑子官兵作对。”
  公孙璞说道:“金国现在忙于准备应付蒙古的入侵,对你们料想也不会大动刀兵的。不过,若是蒙古大举侵犯中原,咱们江湖上的同道倒也是应该有点准备,大家合力同心才好。”
  洪圻说道:“公孙少侠,我这条性命是你救的,今天你又给我们五个帮会解除灾祸,你要我们怎样做,尽管吩咐好啦。我敢代表五个帮会向你应承,你要我们赴汤蹈火,我们都在所不辞。”
  公孙璞说道:“我是奉了柳盟主之命来和你们商谈双方合作,订立盟约的。我年轻识浅,哪值得你们这样拥戴。”
  洪圻说道:“公孙少侠,你客气了。我们五个帮会的上下人等,对你都是深感大恩,愿听你的吩咐的。不过既然是柳盟主看得起我们,听她的话也就等于是听你的话,我在这里就干脆的说一句,从今之后,我们都是她的属下,唯她马首是瞻,用不着说什么‘订盟’了,那太抬举我们啦。”
  公孙璞道:“兹事体大,许多细节都还要商量,柳盟主的意思,大家还是携手抗敌,更能发挥力量。说不上是谁统属谁?”
  能够维持本帮的独立,洪圻自然更加愿意,当下笑道:“我是一个粗人,什么也不懂得。柳盟主的意思既是这样,那么就请公孙少侠驾临敝帮,咱们从长计议吧。好在他们四位帮主如今也是正在我那儿,你什么时候来到,就立即可以商谈大事。”
  谷啸风与奚玉帆好友重逢,也是十分高兴。公孙璞与洪圻商量大事之时,他们也在交谈别后的经过。
  原来奚玉帆正是要和厉赛英到金鸡岭去打听他妹妹的下落,奚玉帆说道:“我曾经回过家里,听说扬州知府岳良骏已经给金鸡岭好汉扳倒了,他被劫了官粮,上个月已给‘奉旨查办’啦。我家的那个老花匠说,金鸡岭好汉那次大闹扬州,谷兄也曾来过,他还说舍妹也曾参与其事,不知谷兄可知舍妹消息?”
  谷啸风道:“不错,那次在扬州我曾经见过她,但她如今又不在金鸡岭了。”
  奚玉帆道:“她在哪儿?”
  谷啸风颇感踌躇,不知要不要把实情告诉好友。他看了韩珮瑛一眼,韩珮瑛说道:“奚大哥,你知道了辛龙生的事情没有?”
  奚玉帆道:“听说他已经死于非命,不知是真是假?”
  韩珮瑛心里想道:“事情迟早他会知道,也用不着隐瞒他了。”当下叹了口气,说道:“我告诉你,你可莫要伤心。辛龙生并没有死。”
  奚玉帆怔了一怔,心想:“这是好消息啊,我怎会伤心?”
  待到韩珮瑛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之后,奚玉帆这才知道妹妹与辛龙生已告仳离,当下黯然说道:“我早知道他们是不能偕老的了!这样结局也好。”
  韩珮瑛道:“个多月前,瑾姐和我们在舜耕山分手之后,她说要到江南去见辛龙生的师父文大侠,然后可能回家小住一个时期。你现在回家,正可以见得着她。”
  此时洪圻与公孙璞的谈话已经告了一段落,厉擒龙回过头来,说道:“玉帆,你们在谈些什么,谈完了没有,咱们可该走啦。”
  厉赛英道:“帆哥刚刚知道他妹妹的消息,她已经回到家里了。”
  厉擒龙笑道:“那么你是要跟他回家拜见你这位小姑的了?”
  厉赛英面上一红,说道:“他家所在的那个百花谷是扬州的名胜之地,爹,你也和我们一同去吧。”
  厉擒龙哈哈笑道:“只要你们不讨厌我这个老头子,我当然也是要去会会亲家的。”
  洪圻说道:“难得厉岛主来到,请让我稍尽地主之谊,多留两天才走。”
  厉擒龙道:“我无所谓,但只怕玉帆要急于回家吧?”
  奚玉帆虽然是归心似箭,但一来洪圻的盛情难却,二来他也想和谷啸风、公孙璞多聚一天,于是答允洪圻,今晚在他的长鲸帮过夜,明天才走。
  哪知一到长鲸帮,又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
  只听得大厅中人声嘈杂,其中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尤其刺耳,冷冷说道:
  “你们不必遮瞒,快叫黑风岛主见我!”
  听这情形,这妇人似乎已经来了多时,长鲸帮的人也已经告诉她黑风岛主不在这里的了,但这妇人却是不肯相信,非得见着黑风岛主不肯罢休。
  洪圻好生诧异,心里想道:“这妇人好生大胆,居然一个人就敢跑到长鲸帮来找黑风岛主寻仇!”
  韩珮瑛“咦”了一声,和谷啸风说道:“这妇人好像是辛十四姑!”
  此时长鲸帮的副帮主丁厚正在斥责那个妇人:“黑风岛主和你有甚梁子我们不管,你跑到我们这里闹事,却是不该。你再胡闹,我可要赶你出去了!”
  那妇人冷笑道:“我偏要胡闹,瞧你怎样赶我?”
  洪圻忙跑进去,帮众大喜叫道:“帮主回来了!”
  丁厚正在一掌向那妇人推去,想要把她推开,不料却给那妇人揪着,扭得他的手臂向后弯曲。丁厚忍着疼痛,额上的汗珠一颗颗滴下来。
  丁厚练有铁砂掌的功夫,不料一出手竟然就吃大亏,洪圻大吃一惊,连忙喝道:“住手!你是什么人,来找黑风岛主作甚?”
  谷啸风和韩珮瑛混在人丛之中,定眼一看,这妇人果然是辛十四姑。
  辛十四姑放开丁厚,说道:“好,你就是长鲸帮的洪帮主吧?你告诉黑风岛主,叫他不用躲避,只要他见了我把话说得清楚,我和他的恩怨可以一笔勾销。”
  洪圻说道:“你要找他,到黑风岛去找他吧。”
  辛十四姑道:“胡说八说,我早已知道他和乔拓疆到了你们这里,你还要骗我?”原来辛十四姑在任家逃出性命之后,自忖孤掌难鸣,是以又想和乔拓疆、史天泽等人重行结纳。
  厉擒龙越众而出,缓缓说道:“黑风岛主是给我劝回黑风岛的,洪帮主并没说错。”
  辛十四姑想不到在长鲸帮会见着厉擒龙,这次可是轮到她大吃一惊了。
  说时迟,那时快,谷啸风与韩珮瑛已是并肩齐上,齐声喝道:“你找黑风岛主,我们也正要找你!”
  辛十四姑游目四顾,看见了公孙璞、宫锦云等人也在人丛之中,不由得暗叫不妙。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辛十四姑心里想道:“必须抓着他们的一个人,我才有脱身之望。”她出手端的是快捷之极,洪圻等人本来是围住她的,一眨眼间,不知怎的,就给她脱出了包围。但见她身形宛如水蛇游走,长鲸帮众人哪里拦阻得了?说时迟,那时快,她的青竹杖已是挟着劲风,向韩珮瑛背心的大椎穴点下。
  厉擒龙喝道:“暗算小辈,要不要脸?”话犹未了,只听得“叮叮”两声,谷啸风、韩珮瑛双剑齐出,反手一挥,恰到好处的把辛十四姑的青竹杖荡过一边,余势未尽,两把长剑随着他们身形的旋转,直指到辛十四姑的面门。辛十四姑一招“横云断峰”,竹杖收回在胸前一挡,化解了他们的攻势。
  厉擒龙看得又惊又喜,心道:“谷啸风的七修剑法似乎还在他的舅父任天吾之上,韩珮瑛的蹑云剑法亦已尽得乃父真传,看来只是他们两个就可以抵敌得这个女魔头了。”本来他正准备出手的,看见谷、韩二人抵敌得住,便也暂时改为袖手旁观了。
  辛十四姑叫道:“厉岛主,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要乘机投井下石,那就和众小辈并肩齐上吧,我死在你的手里,那也值得!”要知厉擒龙乃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角色,是以辛十四姑先用言语挤兑他,要令他不好意思插手。
  韩珮瑛唰的一剑刺将过去,喝道:“你毒死我的母亲,又曾两次三番害我,我与你可是往日有冤,近日有仇!这笔账就只我们二人和你清算!”
  辛十四姑道:“好,那就照江湖规矩办事吧。谷啸风是你的未婚夫,他和你联手倒也应该。”
  辛十四姑虽然也感觉他们的剑法比前更加精妙,但还是估计不足,以为凭着自己这身本领,仍然可以稳操胜算。故此口口声声强调“江湖规矩”,把其他的人撇过一边。厉擒龙是个武学的大行家,看了几招,却已越发放心,知道谷、韩二人联剑御敌,纵不能胜,也绝不至于落败了。当下冷冷说道:
  “好,咱们就照江湖规矩办事,但你即若敢妄施毒,伤及旁人,那可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辛十四姑放下了心上的一块大石头,想道:“我不用毒功,也胜得了这两个小辈!”哪知心念未已,谷、韩二人双剑合璧,已是把她的身形圈住,饶是她的一根青竹杖指东打西,指南打北,瞬息百变,也不过堪堪能够招架而已。根本就腾不出手施展她的歹毒的暗器了。
  辛十四姑身上所藏的歹毒暗器,最厉害的有两种:一是毒雾金针烈焰弹,一是淬过剧毒的梅花针,这两种暗器都是一出手就会波及旁人的。但以厉擒龙的本领,辛十四姑自己也知道得很清楚,这两种暗器是决计伤他不了的。
  厉擒龙有言在先,她一用歹毒暗器伤及旁人,他就定然出手,因此莫说辛十四姑此时已是腾不出手来,就是腾得出手来,她也是有所顾忌,不敢胡为的了。
  大厅里长鲸帮的一众人等,早已退过两边,腾出了一大片地方,可是谷、韩二人双剑合璧,剑光的圈子却是越缩越小,不到一盏茶的时刻,已是把辛十四姑困在核心,容不得她四处游走了。
  辛十四姑又是吃惊,又是诧异,心里想道:“才不到半年之前,他们还不是我的对手,怎的只不过这几个月的时间,他们的剑法竟精进如斯。”
  原来韩珮瑛和父亲会面之后,韩大维针对辛十四姑的竹杖点穴打法,教了她一套以飘忽见长的蹑云剑法。这半年来,她和谷啸风的七修剑法已是配合得妙到毫巅。
  他们二人的功力和辛十四姑相差颇远,本来若是单打独斗,纵然他们曾得韩大维的指点,也抵挡不了辛十四姑的三十招,但两人的剑法一配合起来,却是不但可以应付裕余,而且是稳操胜算了。
  辛十四姑在剑光圈中东窜西闪,眼看随时都有中剑的可能,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忽地“哇”的吐出了一口鲜血来!
  说也奇怪,这口鲜血一吐,她的青竹杖一挥,力道忽地陡增,谷、韩二人的长剑竟然给她荡开。辛十四姑倏地就从剑光圈中窜出,洪圻首当其冲,她一抓就向洪圻的琵琶骨抓下。
  原来她自知难以幸免,一狠下心,使出了邪派功夫“天魔解体大法”。
  这“天魔解体大法”在自残肢体之中,功力可以突增一倍。但却极耗真气,过后至少也得大病一场。而且这种邪派功夫,也只是能够收效一时,不能持久的。
  辛十四姑急于脱身,此时已是顾不得厉擒龙的警告了。洪圻是长鲸帮的帮主,她只想能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抓抓着洪圻,作为人质,便可脱身。
  哪知厉擒龙一直是目不转睛的注视她,哪容得她偷袭成功?她快厉擒龙也快。就在她的指抓堪堪要抓着洪圻的琵琶骨的时候,只觉劲风飒然,厉擒龙已是挥袖在他们两人之间“劈”下,衣袖虽然柔软,但经过厉擒龙的内功运用,不亚于当中插下一柄利刀。
  只听得“嗤”的一声,厉擒龙的衣袖给撕去了一幅,但辛十四姑给他衣袖一拂,却是不禁接连退了三步。厉擒龙喝道:“有我在此,可不能容你害人!”
  说时迟,那时快,谷啸风与韩珮瑛双剑合璧,又已杀到。辛十四姑振臂一挥,青竹杖横架两柄长剑,“哇”的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谷啸风刚刚见识过她“天魔解体大法”的厉害,只道她这口鲜血一喷,跟着就有极其猛烈的反击,不禁吃了一惊。哪知这一次辛十四姑口喷鲜血之后,竹杖上的力道不是加强而是减弱,谷啸风力贯剑尖,一挑就把她的竹杖挑开了。
  原来辛十四姑的“天魔解体大法”本就不能持久,加上给厉擒龙的铁袖功一击,元气大伤,此时她已是真的吐血了。
  谷啸风一招“长河落日”,剑光划了一个圆圈,把辛十四姑迫得斜退两步,侧身闪避。他一招出手,便即叫道:“瑛妹,下手吧。”
  原来他这一招精妙之极,辛十四姑必须如此闪避不可,这一闪避就恰好套在韩珮瑛的剑势所及的圈子之中,等于是送上去受她一剑了。
  韩珮瑛唰的一剑直指她的咽喉,辛十四姑的竹杖已是遮拦不了,忽地叹口气道:“我于你有仇,但我也曾照料过你的爹爹,你爹答应过我的……”
  话犹未了,韩珮瑛剑尖一颤,疾刺过去,跟着喝道:“饶你不死,你去吧!”辛十四姑一声厉呼,倒翻出数丈开外。
  长鲸帮的副帮主丁厚喝道:“妖妇,哪里走?”他要报适才的一掌之仇,不愤韩珮瑛放过了她。
  辛十四姑竹杖一挑,丁厚大喝一声,劈手夺了她的竹杖。但辛十四姑的困兽之斗余力未衰,丁厚夺了她的竹杖,自己了不禁摔了一个筋斗。他还未曾爬得起来,辛十四姑已是翩如飞鸟的越过墙头去了。
  厉擒龙把丁厚扶了起来,洪圻随着来到,失惊问道:“他怎么样了?”
  厉擒龙道:“不妨事,这妖妇业已给韩姑娘废了武功,强弩之末,伤不了人啦!”
  原来韩珮瑛刚才那剑尖一颤,乃是避开辛十四姑的咽喉,改刺她的琵琶骨的。只因她的手法太快,挑断了辛十四姑的琵琶骨,洪圻、丁厚等人尚未知道。
  洪圻吁了口气,笑道:“韩姑娘,你废了这妖妇的武功真是大快人心,但也还是便宜她了。”
  韩珮瑛道:“论理这妖妇是死有余辜,但我爹确是答应过不杀她只废她的武功。我是为爹爹遵守诺言。不过料她也不能为害人间了。”
  宫锦云道:“上次她也曾自断琵琶骨,但她偷了我爹爹的千年续断,居然给她驳好断骨,仍然为害人间。”
  厉擒龙笑道:“这次她的琵琶骨是给利剑削断的,伤口根深。她又曾用天魔解体大法自伤元气,不死也得大病一场。这一次是纵有千年续断,也不能复元了。”众人听他这么一说才放了心。他袖手旁观,竟能在一瞬之间,把韩珮瑛怎样削断辛十四姑琵琶骨的手法说得清清楚楚,韩珮瑛更是大为佩服。
  聚集禹城的一众妖人,至此都已给赶跑,走得一干二净了。长鲸帮上下自是兴高采烈,当晚置酒庆功,不必细表。
  公孙璞代表金鸡岭义军与黄河五大帮会商谈定盟之事,一说便成。具体实施的细节,也都经由双方洽商,一一得到十分圆满的解决。
  第二天,各自分道扬镳,按照原来的计划,公孙璞与宫锦云回转金鸡岭向蓬莱魔女复命,厉擒龙父女与奚玉帆回扬州百花谷奚玉帆的老家,谷啸风与韩珮瑛前往大都,找寻虎威镖局的总镖头孟霆。
  洪圻知道谷啸风要赴大都,说道:“我们长鲸帮在大都安置有一个卧底的兄弟,开一间绸缎店作为掩护,你们两位到了大都,可以在他的绸缎店落脚。”谷啸风正自担忧到了大都人生地不熟,住在客店,风险太大,得洪圻替他解决这个难题,自是正合心意。当下接过洪圻给他的信物,便即告辞。
  各人都已有了去处,只余任红绡未有着落。宫锦云本来邀她同回金鸡岭的,但任红绡却要跟随谷、韩二人同往大都。宫锦云知她心意是想到大都劝她父亲,当下叹了口气,也就由她和谷啸风、韩珮瑛一同走了。
  路上韩珮瑛和任红绡谈起辛十四姑之事,不胜感慨。任红绡道:“最幸运的是黑风岛主,他有一个好女婿和好女儿,看来今后大概是可以改邪归正了。我只担心爹爹不会回头,他日只怕会像辛十四姑一样下场。”
  谷啸风道:“我也但愿舅舅能够及早回头,咱们到了大都,见机而作吧。”
  心里却在想道:“舅舅假仁假义,比黑风岛主只怕还要奸猾,我可要随时提醒表妹,别要上舅舅的当才好。”
  一路平安无事,到了大都。
  洪圻安置在大都的那个人原名叫做丁实,乃是长鲸帮副帮主丁厚的弟弟,他的绸缎店开设在金京最繁盛的一条街道——东长安街。为了适合商人的身份,改个名字叫丁贵盛。
  谷啸风恐怕和两个少女一同到那绸缎店去有所不便,和她们说道:“我是怀着洪圻给我的信物去找那个‘丁老板’的,到了那间绸缎店,必须见机而为,人多反而不好说话。你们不如在附近的一间茶馆等一等我,待我和‘丁老板’说妥之后,回头来接你们。”
  恰好在那间绸缎店对面街口的转角处就有一间小茶馆,可以望见得绸缎店的侧门。韩珮瑛笑道:“我正要吃点点心,我们就在这间茶馆等你一两个时辰也是无妨。倘若有事发生,你一声长啸我们就听得见。”谷啸风笑道:
  “咱们是找朋友,又不是找人打架,不会有事发生的。我见着了丁老板。只须把信物一交,他就知道我是什么来历,料想也用不了许多时候。”
  哪知意外的事情虽然没有发生,但谷啸风却是见不着那个丁老板。
  他到了那间绸缎店,心里想道:“长鲸帮的总舵在禹城,我说是从禹城来的,他们必然另眼相看。”
  不料他还未曾开口,绸缎店的人已是对他“另眼相看”了。他一进店门,店子里的人就都盯着他看,神情颇为紧张,有两个小伙计还似乎露出有点吃惊的样子。
  二掌柜和他打个招呼,冷冷问道:“客官你要挑选什么货式,是批发还是零沽?”
  谷啸风不觉有点诧异,心里想道:“素来听说大都的人最有礼貌,尤其做生意的人,即使做不成生意,对客人也是十分殷勤的,怎的他们却是这个样子,完全不像生意人的模样。唔,难道他们已是看出我有个可疑之点?”
  当下答道:“我不是来买料的,我是来找你们丁老板的。”
  “你找我们的老板做什么?你是他的朋友吗?”二掌柜的面色更难看了。
  谷啸风赔笑道:“我虽然不是你们老板的朋友,但却是他的一位老朋友介绍来的。”
  “是谁?”二掌柜问道。
  谷啸风道:“是山东禹城一位姓洪的老太爷,我就是从禹城来的。”
  他这么一说,店子里的伙计神情更紧张了。二掌柜冷冷说道:“我们的老板不在这里。”
  谷啸风不知店子里的人可不可靠,他怀中的信物是必须见着了丁实本人才能交出来的,当下只好问道:“他不在店里,那么可是在家里还未出来?”
  那二掌柜只是简简单单答了两个字:“不是!”
  谷啸风又再问道:“他在哪里,你可以告诉我吗?”
  二掌柜道:“你为什么要找我们老板,我们老板可是不想有太多的‘应酬’的。”谷啸风心想做生意的人讲究的是和气生财,丁实虽是冒充商人,也该学学别个商人的模样,哪有害怕应酬之理?这分明是他们的砌辞,不想我见他们老板的了。他可不知,二掌柜说的这个“应酬”乃是另有所指。
  谷啸风没法,只好更多透露一点口风,说道:“那位洪老爷子托我送点东西给你们老板,我必须当面交给他。”
  二掌柜道:“哦,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可以由我转交么?”
  谷啸风赔笑道:“不是区区在下不敢相信你们,是那位洪老爷子这样吩咐我的。”
  二掌柜道:“那你来得不巧了,我们的掌柜出门收货去了。”
  谷啸风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二掌柜道:“不知道。”口气更为冰冷了。
  谷啸风当然不肯就此罢休,于是再问:“丁老板家住哪里?你告诉我好吗?”
  不料二掌柜又是说道:“不知道!”
  谷啸风不觉有点气起,说道:“你们老板家在哪里,你做掌柜的都不知道的吗?”
  二掌柜冷笑道:“你不相信我,我也能不相信你。京城里各式人等都有,你客官当然不是流氓,但我们做伙计的可得提防有人骚扰我们的老板。这是我们的规矩。对不住你了,你既然不是来做买卖,那就请你走吧!”
  谷啸风怒从心起,但他可不能在店子里和人吵架,因为一吵起来,不但于他无益,甚至还会连累丁实。
  恰好此时又有几个客人来到,二掌柜和小伙计就不再理会谷啸风,忙着去招呼客人了。
  谷啸风强忍怒气,心里想道:“为了顾全大局,我暂且不和你们计较。
  现在还是先回去和瑛妹商量吧。”
  韩珮瑛和任红绡在那间小茶馆里也和谷啸风的遭遇一样,虽没意外发生,却也碰上一件有点奇怪的事情。
  她们在那间小茶馆要了一壶龙井,几碟糕点,没多久有一个白衣少年进来,坐在她们对面的一张桌子,不停的用眼角斜瞟她们,对任红绡好像尤其注意。
  任红绡小声说道:“瑛姐,你有留意这个人吗?贼忒忒的尽是在打量咱们,讨厌!”韩珮瑛只道这人是个无赖少年,说道:“别管他,他不惹咱们算是他的造化。”
  哪知话犹未了,这少年就走过来“惹”她们了。
  那少年过来作了一揖,说道:“两位小姐打哪儿来的,咱们好像有点面善。”
  任红绡怒道:“我从没见过你,给我滚开!”那少年斟了杯茶,说道:
  “就算我认错了人,小姐你也用不着这样生气呀。请容我说几句话如何,你生气我斟茶给你赔礼!”
  任红绡道:“谁喝你的茶!”口中说话,中指就向茶杯弹去。
  任红绡跟她父亲练的是正邪合一的武功,她这一弹,用的乃是“隔物传功”的阴柔指力。这股力道传过去能伤对方的脉门,本领稍差的武林人物,都禁受不起她这一弹,没有练过武功的人,那就更是不用说了。
  在任红绡的心目中,这少年不过是个流氓无赖,这一弹弹过去,非痛得他像杀猪般的嚎叫不可。
  不料只听得“铮”的一声,任红绡弹着茶杯,那少年竟是神色自如,若无其事。茶杯里的茶都没溅出半点。
  那少年笑嘻嘻地道:“小姐还是生气,那我只好自己喝了。对不起打扰了你们两位啦。”
  禁受得起任红绡的“隔物传功”这还不算稀奇,难就难在他能够举重若轻,丝毫不露声色的就化解了任红绡的指力,连杯子里的茶水都没溅出半点。
  显然他的内功造诣,要比任红绡高明得多。
  韩珮瑛吃了一惊,正准备暗中出手帮忙红绡,不料又是颇出她们意料之外,她们以为这少年占了上风,少不免还有一场啰唆的,这少年喝干了那杯茶之后,却是彬彬有礼的道了个歉,竟自走了。
  韩任二人摸不透这少年的来历,再过一会,谷啸风也回来了。
  韩珮瑛道:“怎么你这样快就回来,见着了丁老板没有?”
  谷啸风苦笑道:“我吃了闭门羹啦!”把经过告诉她们二人之后,笑问她们道:“你们好像神色有异,可是也碰上什么意外的事情么?”正是:人心险恶难轻信,致教吃了闭门羹。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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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一○回 访友攀交凭信物 还银结纳识英豪
  韩珮瑛道:“没什么大事,只是一点小小的风波。”
  谷啸风听她说了刚才的遭遇,不禁疑云大起,暗自寻思:“难道我们刚入大都,就给人家识破行藏,暗中‘缀’(跟踪而兼监视之意)上了?”但因一来在茶馆里不便畅言,二来他也不愿韩、任二女多所担忧,听了之后,便轻描淡写地说道:“京城里龙蛇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这人既然没有生事,那也就不必再理他了。
  就当他是个欺软怕硬的小流氓吧。”说是这样说,他们三个人心里当然也都是明白的,只从那个少年所炫露的那手功夫来看,他就绝不会只是一个“小流氓。”
  韩珮瑛道:“不错,目前最紧要的事情还是先找着丁老板。”
  任红绡道:“可是丁老板不在大都,怎知他什么时候回来?”
  谷啸风笑道:“那些伙计说的话怎能信以为真?你想一间规模这样大的绸缎店,哪有老板亲自落乡收账之理?这话当然是骗人的了。”
  韩珮瑛道:“伙计的话虽然是假,但丁老板不在店中,我看却是真的。”
  谷啸风道:“不错,他在的话,听了我那番言语,料想是应该出来的。
  可恨那个掌柜不肯把老板家里的地址告诉我,我想到他家里找他也没办法。”
  坐在这间小茶馆里,是望得见绸缎店的侧门的。他们刚说到这里,忽见一个背着煤篓的小厮从那店门里走出来。韩珮瑛道:“有了,你们等我一会。”
  只见韩珮瑛在街道转角之处追上那个小厮,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韩珮瑛就回来了。一回来就笑道:“咱们走吧,我已经知道丁老板的住处了。”
  丁老板家在城西,远离市区。他们走到僻静的路上,任红绡这才笑问她道:“瑛姐,你是怎么探听出来的?”韩珮瑛笑道:“你还记得宫锦云曾经假扮煤黑子戏弄我的事吗?我就是由于想起这件事情,灵机一动,才想到可以从那小厮身上打听出丁老板的住址。
  “我假装是丁家的丫头,劈头就问那个小厮:‘你们为什么这样偷懒,只记得送煤炭到店子里,却忘记了我们老板家里也要烧煤呢?是不是嫌路远了要加工钱?
  “我想丁老板开的绸缎店既然是他们送的煤炭,家里想必也是和他们的煤炭行交易,果然给我料得不差。”
  任红绡笑道:“你这一问相当冒险,要是他昨天刚刚送过煤炭,岂不是立即戳破你的谎言?”
  韩珮瑛笑道:“幸亏不是。不过,若是当真那样的话,我也会编另一套说辞的。”
  任红绡道:“你既然冒充丁家的丫鬟,如何还能向他打听丁家的地址?”
  韩珮瑛笑道:“山人自有妙计,你别着急,我慢慢告诉你。”
  她接着说道:“我这么一问,那小厮似乎甚为惶恐,说道:‘三天前我们店子里不是刚送过去一大篓的吗,不过不是我送的罢了。’我一听不是他送的那就更容易套问他了,于是说道:‘我们老板明天要请客,那一篓煤炭怎么够用?诺,这里是一锭银子,你拿回去,明天叫你们的老板多送几篓来。
  这十文铜钱是赏给你的。’
  “那小厮接了我的银钱,对我这个冒充的丫头自是相信无疑,我就乘机说道:‘我没有见过你,也不知你是不是那间煤炭行的,你说说我们老板家里的地址,说得对我就信你。’这小厮怎会想到我是骗他,乖乖的就和我说了。”
  任红绡笑得打跌,说道:“瑛姐,我也想不到你竟会使用诡计,表哥,你可要当心了。”
  谷啸风笑道:“我倒是害怕到了丁家,还有波折呢。”
  韩珮瑛笑道:“我已经骗过那小厮了,待会儿如何骗开丁家的大门,那就是你的事了。”
  谷啸风心中盘算已定,说道:“好,待会儿你瞧我的吧。”
  找到了丁家,谷啸风便独自上去拍门。
  他料得不差,丁家的人果然是颇有防范,不肯随便开门。
  “你是什么人?来这里找谁?”里面有人发问了,门却不肯打开。
  “我是店子里来的,当然是找老板的了。”谷啸风说道。
  那个家人嘀咕道:“店子里刚刚有人来过,怎么又有人来了?”不过他还是打开了一道门缝。
  这个家人从门缝一张,发现谷啸风是个陌生人,吃了一惊,喝道:“店子里的人我都认得,你是什么人,胆敢冒充我们的伙计?”
  他正要把大门关上,谷啸风手肘一抵,大门已是打开,韩珮瑛、任红绡和他都进去了。
  谷啸风笑道:“我是到过绸缎店找你们的老板,找不着才到这里来的。
  我说是从店子里来,并没说错。可并没有冒充你们的伙计!”
  那家人怒道:“我们的老板生病,不见客!”口里说着话,便要把谷啸风推出去。
  谷啸风道:“那我来得正好了,让我进去探病吧。”
  那家人用力一推,却给谷啸风的反弹之力震得他倒退数步,不由得大吃一惊,瞪起眼睛来看。原来谷啸风口中说话,已是暗中使上了“沾衣十八跌”的功夫,要不是他手下留情的话,那个家人已是跌了个四脚朝天了。
  谷啸风赔笑道:“我是你家主人的老朋友叫我来的,千里迢迢,从禹城来此,故此不辞冒昧,登门造访。丁老板没病,我们固然是要见他,有病,那是更要探问的了。”
  那家人气呼呼地道:“好,你既然找上门来,见不着我家主人,大概你也是不肯甘心的了,那就随我来吧!”
  进了客厅,那个家人冷冷说道:“你们在这里等着吧!”
  过了一会儿,只见一个魁梧大汉大踏步走了出来,谷啸风一看他的相貌和长鲸帮的副帮主丁厚颇为相似,便站起来道:“这位想是丁老板吧,我是特地从禹城来拜访你的。”
  那汉子打量了谷啸风,似乎有点诧异的神色,说道:“不错,我就是丁贵盛,丁贵盛就是我。听说你们曾经到过绸缎店找我,如今已找上门来,那真是令我不敢当了。”声音俨若洪钟,哪里有半点病态?他口里说着话,伸出右臂就和谷啸风握手。
  谷啸风知道他是要试自己的功夫,却佯作不知,坦然和他握手,说道:
  “丁老板不必客气。”
  化名丁贵盛的绸缎店老板丁实和他哥哥丁厚一样,都是从小就练铁砂掌的功夫的,虽然他是弟弟,功夫比哥哥还要高明,但一握之下,见谷啸风却是若无其事,也没有运劲反击他,不禁暗暗吃惊。
  谷啸风虎口隐隐作痛,心里想道:“要不是我这一年来勤练少阳神功,只怕还禁不起他这一握呢。”当下说道:“听说丁老板贵体违和,不知可好了点吗?”
  丁实见他似无恶意,越发惊疑,说道:“你是什么人,找我何事?”
  谷啸风道:“在下谷啸风,禹城洪帮主托我送一件东西给你。”说罢掏出一个斑竹做的戒指,递给丁实。
  这种斑竹是禹城的特产,和普通竹子不同,是方形的。因此长鲸帮的帮主拿来制成戒指,作为本帮的信物。一般戒指非金即银,只有他才戴这种斑竹戒指。识得此物的本帮弟子,见了戒指,有如帮主亲临。
  丁实听了谷啸风的名字,已是颇感意外,见他拿出这个戒指,更是大吃一惊了,当下恭恭敬敬地接过本帮信物,说道:“丁某不知——少侠是自己人,多有得罪了,这两位姑娘是谷啸风道:“这位是韩姑娘,这位是任姑娘。”
  丁实见闻颇广,连忙问道:“洛阳韩大维大侠不知和韩姑娘怎么个称呼。”
  韩珮瑛道:“正是家父。”
  丁实知道他们是订了婚的,当下笑道:“韩姑娘,令尊是我最佩服的一位老英雄,难得你和谷少侠一同来到。”
  谷啸风道:“这位任姑娘是我舅舅任天吾的女儿。”
  丁实眉头一皱,心里想道:“谷啸风大概尚未知道他的舅父已经变节。”
  但因刚刚相识,却也不便就说。
  谷啸风道:“我这表妹是和父亲闹翻了走出来的。听说任天吾现在大都,表妹不愿意给她父亲知道,是以我们找个地方给她暂且安身。”
  丁实何等精明老练,一听谷啸风直呼任天吾之名,便知他已是不把任天吾当作舅父看待,心里想道:“原来如此。那就用不着我告诉他了。”当下笑道:“何必还找什么地方,你们三位是我请也请不到的,若是不嫌委屈,就请在寒舍住下吧。”
  寒暄已毕,丁实询问谷啸风的来意,谷啸风道:“听说虎威镖局在大都重开,我想见见孟老镖头。不过这事却是不能给外人知道的。洪帮主叫我来听你的安排。”
  丁实说道:“孟霆并不知道我的真正身份,不过我们的绸缎店和虎威镖局却有来往。他的总局设在洛阳之时,我曾请他保过镖了,过几天他的镖局在大都老店新开,你可以冒充我的伙计,和我同去道贺。”接着笑道:“当年我请他保镖,就是想留下这一份交情。”
  谷啸风道谢过后,也笑着问丁实道:“丁老板,你们店里的掌柜说你去了外地收账,到了这里,你的家人又说你贵体违和,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丁实笑道:“想必你是觉得很奇怪了,这件事我也正要和你说呢。”
  原来三天之前,丁实的绸缎店里来了一个客人,自称是从禹城来的,要找丁实说话。
  过去长鲸帮派来的人,丁实和那个二掌柜都是认识的,而且他们一来到就必然会说出暗号。这个客人不但是个陌生人,而且又不懂长鲸帮的暗号,丁实当时在店子里,他也不知道他是老板。
  丁实做事谨慎,当然不肯就这样见他,于是冒充伙计,问他找老板有何说话。那客人说他是来收账的。他这么一说,倒是令得丁实大为诧异了。
  谷啸风道:“或许他也是和我一样,虽然不是属于长鲸帮的人,却是你们帮主的朋友呢?”
  丁实说道:“不会的。他若是和你一般身份,他就该拿出信物来了。或者最少也得透露一点口风,但他却是来向我们讹诈银子的。”
  谷啸风道:“但我已经透露了口风,为什么你们的掌柜又不肯以实话相告?”
  丁实笑道:“谷兄有所不知,像你这样拿了帮主的信物来找我的,这还是第一次。莫说我们的掌柜不敢相信你的说话,即使你当时拿出这个斑竹戒指给他看,他也不认识呢。这是我们帮主日常戴的,有特别记号的戒指,只有几位香主识得辨别,见此戒指,有如帮主亲临。你想这样重要的信物,是会轻易交给外人的吗?所以你说是帮主托你送件东西给我,他们反而疑心你是说谎了。你可莫要见怪他们才好。”
  谷啸风这才知道洪圻对他是如此敬重,另眼相看,不禁暗暗感激。
  丁实接着笑道:“三天前来的那个陌生客人,有一点倒是和你差不多。”
  谷啸风道:“什么样差不多?”
  丁实说道:“年纪和你差不多,装束也差不多。他是个丰神俊秀的少年,同样的书生打扮,还有和你一样,都说是从禹城来的。”
  谷啸风笑道:“那就更怪不得你们的掌柜要对我特别谨慎,了,三天前刚出过这样一件事情,他怎能不怀疑我是那人的同党?”
  丁实笑道:“实不相瞒,他确是这样怀疑的。在一个时辰之前,他派人告诉我这件事情,我也起了疑心呢。不过我听说你是替帮主送东西来的,我才猜疑不定,不敢断定你是敌人而已。”
  谷啸风道:“后来你怎样对付那个少年?”
  丁实说道:“掌柜问他收的是什么账?他说我们的店子去年在禹城采购的一批货物,是他负责给我经办的,余款尚未付的,故此特来讨账。”
  谷啸风笑道:“想必是假话了。”
  丁实说道:“根本没有这回事情,当然是假话。
  “我一想这人如此大胆,敢来讹诈银子,看来大概是已经给他知道我的一点秘密,这才特地说成是从禹城来的,叫我们知道他已拿住我的把柄。
  “当时我就也不声张,暗示掌柜把银子如数给他。”
  谷啸风道:“他没坚持要见你么?”
  “他是想不到我竟肯甘心受他讹诈的。”丁实笑道。接着把那日的经过情形说了出来:“掌柜的得到我的暗示,就和他说道:‘此事我并不知情,待我问问账房。’过了一会,掌柜和冒充伙计的我,就把银子从账房里捧出来给他,说道:‘账已查过,确实是如你老兄所说,我们还有这笔货款未曾清付,这就请你收下吧。’
  “我们这样做法大概太过出他意料之外,他说:‘你们的丁老板既是外出未归,我改天再来,那也无妨。我是恐怕未经你们的老板知悉,你们就付了这么大一笔款子给我,老板回来了要责怪你们。’掌柜的就和他说道:‘小店做生意,从来都讲信用,人欠欠人,账薄上写明白的我们就一定清理,决不拖延。用不着老板亲自支付。再说,我们的老板到外地收账,也说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怎能等他?’按商场的规矩,他要讨的‘账’我们已如数给了他,他还能有什么话说。不过,这小子临走的时候,还是耍了一手想要吓唬人的花招。”
  谷啸风道:“什么花招?”
  丁实说道:“不知他是真的把我当作伙计还是有心试我,临走的时候,我送他出门,他竟然赏我一锭银子。”说罢把那锭银子拿出来,只见一个本来是椭圆形的元宝捏成了扁扁的一块,银子上的指痕清晰可见。丁实笑道:
  “这就是他想吓唬我的花招了。我不动声色收下来,还向他道了一声多谢呢。”
  谷啸风笑道:“或者他已经对你有点疑心,好在你没报以颜色,令他捉摸不透。”
  丁实说道:“是呀,所以事情过后,我就索性假戏真做,回家装病。一面叫人暗中打探这厮的来历。”
  谷啸风道:“可有端倪?”
  丁实说道:“尚未查得出来,不过在这三天之中,他都曾经在店子附近出现。”
  韩珮瑛心中一动,正要把她们在茶馆中的遭遇告诉丁实,恰好绸缎店里又有人来,正是那个上午和谷啸风打过交道的二掌柜。他见谷啸风在座,十分惊诧。
  丁实和他说明原委,他连忙赔礼不迭。谷啸风笑道:“这怪不得你,怪的该是我来得太冒昧了。”丁实问道:“那个小子今天还有没有出现?”
  二掌柜道:“我正是为此来禀告老板的,那小子已经走啦。”
  丁实道:“你怎么知道?”
  二掌柜拿出一张辞行的帖子,说道:“这是他亲自送来的,说得十分客气,说是想不到这次讨账讨得如此顺利,未能向老板面谢,心实不安,叫我把这张辞行的谢帖等你回来给你。看来他得了一千两银子,亦已心满意足啦。
  嘿嘿,这次咱们倒是应了一句俗话,财散人安乐了。”
  丁实拿过那张谢帖来看,只见上面的具名是“李中柱”三字。眉头一皱,问谷啸风道:“这十年来我在大都,江湖上新出道的后一辈人物我并不熟悉。
  谷兄,这个人的名字,你可曾听人说过?”谷啸风道:“李中柱?没听人说过。”任红绡听了这个名字,似乎颇是留神,不过她也没有说话。
  韩珮瑛本来想把在茶馆中的遭遇说出来的,但听说这个少年已经走了,她也不再说了。
  这晚丁实陪谷啸风聊天,谷啸风想起日间之事,问丁实道:“丁香主,日间我提及任天吾的时候,你的神色似乎有异,敢请你是知道他的什么消息。”
  丁实笑道:“正是。日间有任姑娘在旁,我不便说,你那位舅舅早已到了大都,现在料想是在完颜长之的王府作客。”
  这消息对谷啸风来说并不新鲜,不过他当然还是要询问这个消息的来源。
  丁实说道:“我没有见到你的舅舅,不过我却见着了他的徒弟。”
  谷啸风道:“是余化龙吗?”
  丁实说道:“正是。有一天,有个御林军的军官到我的店子购买衣料,还请我们派个裁缝跟他回去。我一瞧这个军官似曾相识,一想想了起来,原来他是在十多年前和你的舅舅到过我们长鲸帮的那个余化龙,当时你的舅舅还是侠义道中的成名人物,我们对他都很尊敬。是以我见他的徒弟余化龙变成了一个金国的御林军军官,觉得很是奇怪。”
  谷啸风道:“任天吾早已不是侠义道了,我也早已不把他当作舅舅了。
  但余化龙见着了你,不知他可认识?”
  丁实说道:“十多年前他到长鲸帮的时候,我只是一个小头目。长鲸帮这么多人,他不会特别记得我的。那天他到我的店子里,我也没有以掌柜的身份去招呼他,我一认出了他,就躲开了。料想他还未曾看见我呢。”
  谷啸风道:“后来怎样?”
  丁实说道:“后来他带了裁缝到御林军的营房去,那个裁缝告诉我,是给一个老头子做衣服。余化龙叫这老头子做师父的。”
  丁实接着说道:“当时我还不敢相信,只道余化龙或许另有一个师父,后来仔细问了那个老头的形貌,这才知道确实是任天吾。”
  谷啸风道:“任天吾蓄意投奔完颜长之,这是我早已知道的人。却不懂他要做衣服,为何不亲自到你的店子里来?”
  丁实说道:“我猜他还想继续欺骗侠义道中的人物,是以虽然已经变节,却还须躲躲藏藏,不愿给外人知道。”
  谷啸风道:“那他是枉费心机,他的本来面目,连他自己的女儿都瞒不过了,还骗得过别人吗?”
  丁实说道:“我就是害怕你们还未知道,你已经知道,那就好了。”
  谷啸风道:“任天吾这老贼固然可恨,余化龙这厮也是极其可恶。他是个有奶便是娘的家伙,两年前曾经投靠蒙古,如今又投靠了金虏,我若是遇见了他,绝不将他放过。可惜那天我不在你的店子里。”谷啸风是曾经受过余化龙造谣陷害,故此对他痛恨非常。
  丁实说道:“我也约略知道此人为人,他以前在江湖上是专门造谣生事,挑拨是非的。不过他如今公开做了金国的御林军军官,倒是不会有正直的人再上他的当了。”接着笑道:“谷兄,你要见着他倒是不难,说不定过几天你就会见着他了。”
  谷啸风道:“为什么?”
  丁实说道:“听说他在金虏的御林军中,做的正是名副其实的‘鹰爪’工作。他是汉人,完颜长之就利用他和京城里有地位的武林中的汉人来往,例如各大镖局,他都是时常走动的。所以孟霆的虎威镖局重新在大都开张之日,他多半会来。”
  谷啸风道:“好,到了那天,我改容易貌前往,找个机会干掉他。”
  丁实道:“我劝你还是忍耐些时,别要连累了孟老镖头。”
  谷啸风道:“这个我懂,我不会当场下手的。”
  一宿无话。第二天中午时分,丁家忽又有个不速之客登门。看门的家人拿了一张拜帖来见丁实。拜帖上的具名正是“李中柱”。
  那家人说道:“我本来不敢随便开门的,但因昨天来了这位谷少侠,我恐怕他也是和咱们有点关系的人,故此请他稍候,容我禀报。香主,你是见他还是不见?”
  丁实笑道:“他昨天才到店子留下谢帖辞行,今天却又找到我家里来啦。
  看来他是非要见我不可的了。”
  谷啸风道:“让我去打发他吧。”
  丁实笑道:“别忙,先让他进来再说。”
  那个家人奉命去带李中柱进来。家人走后,丁实说道:“我猜他昨天是暗地里跟踪你们,这才发现我这里的住处。他既是阴魂不散,纠缠不清,咱们也正好趁这机会,弄清他的底细。待会儿你替我招待客人,见机而作,我仍然装病。”
  谷啸风道:“可不可以动武?”
  丁实说道:“你试试他的虚实也好,瞧瞧他是什么门派的。他若是来历不明,又纠缠不清的话,你替我把他撵走。不过,也别伤他性命。”
  说至此处,已听得有脚步声从大门外走来,丁实就躲进里面。
  谷啸风正待“招待”客人,忽听得韩珮瑛在屏风后面小声说道:“啸风,你过来一会。”原来她和任红绡早已得知消息,悄悄躲在屏风后面偷听了。
  谷啸风隔着屏风道:“什么事?”
  韩珮瑛道:“这个李中柱不是别人,正是我们昨天在小茶馆碰着的那个恶少。”此时李中柱刚刚走上台阶,她们在屏风后面偷看,已是看得一清二楚。
  任红绡接着低声说道:“待会儿你问问他是哪里人氏。”
  刚刚说得这两句话,那个客人已是踏上台阶的最上一级,站在客厅的门外了,谷啸风便出去迎接客人。
  李中柱打量了谷啸风一眼,说道:“这位大哥是——”
  谷啸风道:“我是店子里的小伙计,这两天过来帮忙老板料理家务。”
  李中柱哈哈一笑,说道:“你老哥太客气了,我瞧你可不像一个小伙计。”
  接着说道:“前几天我听说你们老板到外地收账,故此没有登门造访。但听说丁老板昨天已回来了,这才敢来探问。”
  谷啸风知道他说这番话乃是有意为丁实圆谎,也好为自己制造登门造访的藉口的。当下也就不说破他,说道:“李先生消息很是灵通,佩服,佩服。
  不过我们老板是患了病回家的,他可不能见客。”
  李中柱道:“我不可以去探望他么?”
  谷啸风道:“老板病得不轻,如今他的家眷正在病榻之前服侍他,恐怕有些不便。”
  李中柱道:“我远道而来,却是非见他不可的。”
  谷啸风道:“我已得老板吩咐,你有话和我说也是一样。”
  说至此处,丁家的小厮托着茶盘出来,要给客人敬茶,谷啸风道:“给我。”接过托盘,说道:“李兄,你喝了这杯茶润润喉咙再说!”
  他单掌托着茶盘,掌心内力一吐,茶杯忽地跳起,李中柱若是用手来接,非得也运上内力不可。两股内力一碰,杯中的热茶定然溅得他满头满面。
  韩珮瑛在屏风后面看得暗暗好笑,心里想道:“难为谷大哥想出这样一个捉弄恶客的法子,既可试探对方的本领,又不至于就伤了他,且看他如何对付这恶作剧。”
  心念未已,只见李中柱神色自如地笑道:“谷兄,别客气。”张口一吸,有如长鲸吸水,手指都没触着茶杯,已是把满满的一杯茶喝得干干净净。他吐了口气。赞道:“好茶,好茶!”茶杯跃高寸许,端端正正的又落在盘中。
  这一下暗中较量内功,可说是各有千秋,难分胜负。谷啸风暗暗称奇,想道:“昨日听珮瑛所说,我只道这厮是个无赖少年,想不到他练的竟是正宗内功。不知他是哪位高人的弟子?”
  李中柱喝过了茶,说道:“谷兄,那天我到你们宝号,可没见你。”谷啸风道:“那天我恰不在店里。”李中柱道:“那么我在你们宝号的事情,不知谷兄已否知道?”谷啸风道:“我听得掌柜的说了。李兄,你今日再来,可是账目有欠分明么?老板已经吩咐过我,当日倘是未曾付足,相差多少,我可以代他清付。”
  李中柱哈哈一笑,解下背上的“褡裢”(一种长条形的包袱),说道:
  “你们的老板真是慷慨无比,不过他可是猜错了。我不是来讨账的,我是来还钱的。”
  谷啸风道:“那天你说小号欠你们的货款,二掌柜是按照你所说的数目,一文不多也一文不少的给了你,何以今日却来还钱?”
  李中柱道:“说来真是难为情得很,那天是我弄错了。幸亏禹城敝号昨天来了一个伙计,他是赶来告诉我的,说是欠我货款的是另一家,不是你们宝号。”
  谷啸风道:“老板只是叫我付银子,没叫我代收银子。你若当真弄错,那就请到小店当当吧。”他不知李中柱弄的是甚玄虚,心想且把他推出门去再说。
  李中柱道:“我不想多走这一趟了,谷兄,你就代贵宝号收下吧。”口中说话,突然就把那“褡裢”向谷啸风一抛。褡裢有一千两银子,那就是六十多斤重的东西了,这一抛的功力非同小可!正是:千金轻一掷,来历费疑猜。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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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2-2 11: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一一回 镖局宏张豪士集 箫声低奏故人来
  谷啸风心头火起,想道:“好呀,我和你文比,你却要和我武比。”双掌“呼”的拍出,把那褡裢又推过去,不料褡裢突然穿了一个洞,有六七个元宝跌了出来。原来在李中柱抛过来的时候,已是暗中运上内力,推压褡裢里面的银子,弄破褡裢的。
  谷啸风心道:“你已经卖弄了两手功夫,来而不往非礼也,且叫你也知道我的厉害!”当下把手一抄,一招“千手观音接万宝”的手法,把六七个元宝全都抄到手中,冷冷说道:“还有几锭银子,请李兄一并拿走。”说着将手中元宝抛出。
  他这一抛,乃是以一招“七修剑法”化为暗器手法的,七个元宝飞过去,每个元宝都是对着李中柱的一处穴道。
  李中柱不慌不忙,滴溜溜一个转身,七个元宝全都卷在他的袖中,说道:“谷兄定然不肯代收,那我只好留下来待有机会再还给你们的老板了。不过我却有一件私事,想请问谷兄。”
  谷啸风道:“你我素昧平生,我有何私事劳李兄动问?”
  李中柱道:“听谷兄口音,似乎是扬州人氏?”
  谷啸风道:“不错,那又怎样?”
  李中柱道:“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谷啸风道:“什么人?”
  李中柱道:“江湖上有一位任天吾老前辈,他有个妹妹是嫁给扬州谷家的,谷家的少爷名叫谷啸风,不知可是谷兄本家?”原来谷啸风刚才只是报姓,并未通名。
  谷啸风心头一动,说道:“你打听任天吾和谷啸风做什么?”
  李中柱低声说道:“实不相瞒,我和任老前辈的大弟子余化龙是好朋友,是以我知道任老前辈来了大都。余化龙托我打探谷啸风的下落,说是有几句话要告诉他。你若是他本家,那就可以请你转告了。”
  谷啸风情知这个李中柱已经知道他的身份,心里想道:“你装蒜,我也装蒜。”说道:“你有什么话要告诉谷啸风?”
  李中柱道:“余化龙说,他的师父和谷啸风有点小小的误会,但他们毕竟乃是甥舅,有什么误会不可以化解的?因此任老前辈很想找他外甥回来,余化龙就将这件事拜托了我。”说话之际,侧目斜睨,似是要留心观察谷啸风的面色。
  谷啸风正要发作,猛地想起一事,说道:“你是哪里人氏?”
  李中柱怔了一怔。不解谷啸风何以在这紧要关头,却又与他说起闲话来了。
  李中柱怔了一怔,说道:“我是山东武城人,谷兄有何指教?”
  谷啸风面色一变:“不错,我正是要教训你这奸贼!”
  李中柱道:“谷兄何故口出恶言?”
  谷啸风冷笑说道:“老实告诉你,我就是谷啸风,任天吾变节投敌,我早已不认他作舅父了。你给任天吾跑腿?我还焉能容你走出这个大门?”冷笑声中,便即一抓向李中柱抓去。
  但他在怒斥李中柱的时候,屏风背后,却传出轻轻的“噫”的一声。
  谷啸风心中一动,想道:“不知表妹何以要打听这厮籍贯,难道他们是相识的么?”但此时他已出手,心想即使这个姓李的奸贼是和任红绡相识,我也要把他擒下再说。
  李中柱听得那声轻噫,也是心中一动:“看来我大概是不会看错人了。”
  谷啸风出手何等快捷,哪有余暇让李中柱分辩,李中柱一个“移形换位”,迅速闪开,暗自想道:“且待我试试他的本领,看他是不是真的谷啸风?”
  说时迟,那时快,谷啸风第二招第三招连接攻来,攻势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李中柱把褡裢一挥,谷啸风霍的一个凤点头,随即一掌劈出。
  这一掌用上少阳神功,把李中柱拿着的褡裢,打得脱手飞出,哗啦啦一片响声,银子撒了满地。
  李中柱笑道:“谷兄,小心脚下。”数十百个元宝在地上打滚,施展腾挪闪展的功夫当然会受影响,稍一不慎,便有跌倒的危险。
  谷啸风怒道:“任你诡谋百出,也休想逃出我的掌心!”一个“十字摆莲”腿法,扫荡满地乱滚的银子,骈指如戟,倏地就点到了李中柱的面门。
  李中柱道:“是么?”反手一指,指向谷啸风额角的“太阳穴”。这一招以牙还牙的对攻指法,使得精妙之极。谷啸风也不禁心头一凛。同时又是有些诧异,想道:“这厮的点穴手法如此高明,但却是和公孙璞的惊神指法似乎有点相同,真是奇怪。”
  高手拼斗,必须攻守兼备,两人一沾即退。谷啸风自忖点穴的功夫比不过对方,立即变招,以指代剑,一口气攻了李中柱七招。
  李中柱陡地跳出圈子,赞道:“七修剑法,果然名不虚传!咱们不用打了,我是试探你的!”谷啸风哪敢相信,喝道:“你捣什么鬼?”屏风背后。任红绡已是走了出来。
  任红绡叫道:“表哥且慢动手!啊,小柱子,果然是你!”李中柱笑道:“难为你这贼丫头还认得我,昨天我却是对你无礼了。”任红绡道:“小柱子,这是怎么回事?你既然知道是我,昨天为何又不把话说明?”李中柱笑道:“昨天我还怕认错人呢,你这么一叫我,我才敢断定是你。”
  李中柱叫任红绡做“贼丫头”,任红绡居然并不生气,谷啸风惊疑不定,连忙问道:“他是什么人?”
  李中柱摸出一管玉箫,忽地吹了起来,箫声悲壮,感人肺腑。任红绡顾不得答话,先自听得呆了。
  谷啸风正自奇怪他为什么忽然吹起箫来,丁实和韩珮瑛也走出来了。韩珮瑛妙解音律,在谷啸风耳边说道:“他吹奏的曲调是从杜阁部(杜甫)的一首诗谱出来的,现在是下半阕。”轻轻念道:“野哭几家闻战伐,夷歌处处起渔樵,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音书漫寂寥。”
  谷啸风心里想道:“杜老此诗是悲悯战祸的,不知他吹奏此诗是何用意?
  不过他倒是文武全才的人呢。如此人才——岂能甘心做金虏的走狗,莫非他当真是试探我的?”
  心念未已,李中柱一曲已终,手抚玉箫,向丁实施了一礼,说道:“这位敢情是丁老板了。丁老板,我是特此来向你请罪的。”
  谷啸风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只见丁实脸上现出又惊又喜的神情,说道:“李兄,尊师想必是檀大侠吧?应该赔罪的是我,我不知道你是檀大侠的弟子。”
  李中柱笑道:“不错,丁老板听了我的曲子,果然一猜就着。那么我的来历,大概也用不着和谷兄说了。”
  这一下大出谷啸风意料之外。原来丁实所说的“檀大侠”,正是天下闻名的武学宗师之一的“武林天骄”檀羽冲。武林天骄和蓬莱魔女柳清瑶、“笑傲乾坤”华谷涵是最要好的朋友,他们的交情谷啸风是早已知道的,虽然他还没见过武林天骄。
  谷啸风这也才恍然大悟,心里想道:“怪不得他的点穴手法和公孙璞相同,公孙璞的惊神指法一半是得自武林天骄的传授,他和我说过的,我刚才却没想起。”
  任红绡大喜道:“小柱子,原来你已投得明师,我却一点也不知道。但丁香主——你何以一听他的箫声,就能够知道他的来历呢?”丁实笑道:“对于音律,我是一窍不通。但这支曲子,我却是曾经听得檀大侠吹奏过的,那是差不多二十年之前的事情了。”
  原来二十年前,北五省的绿林豪杰第一次在金鸡岭集会,“蓬莱魔女”
  柳清瑶就是在那次绿林大会中被推选为绿林盟主的。当时丁实出道未久,还是长鲸帮中的一个小头目,作为帮主洪圻的随从,参加盛会。
  武林天骄以大会特别邀请的客人身份,前来观礼,在庆祝蓬莱魔女当选盟主的那天晚上,他酒后吹箫,吹的就是这个曲子,用的也是这根暖玉箫。
  丁实说道:“当年我得聆令师雅奏,乐声从这管箫中吹出,当真是响遏行云,我对音律之道虽然一窍不通,这支曲子却还记得,这管玉箫也还认得。”
  李中柱重新和谷啸风见过了礼,说道:“适才多有得罪,谷兄切莫见怪。”
  谷啸风笑道:“任天吾是我舅舅,也难怪你要试探我的。”
  李中柱跟着向韩珮瑛赔礼,说道:“昨天在那小茶馆中,你们一定以为我是个轻薄少年了。”
  韩珮瑛道:“你和任姑娘是从小相识的吗?”
  李中柱道:“不错。我是她外祖父的邻居,小时候时常在一起玩的。后来任家搬到别处,我们就没有见面了。”
  任红绡道:“我们本来是住在山东聊城的,和外祖父所住的武城相去不远,所以小时候我一年之中最少有半年是住在外祖父家里。后来我家搬到了河南舜耕山,妈难得再回娘家。前几年我外祖父去世,我们到武城奔丧,才知道他们李家也早已搬走了。”接着笑道:“小时候我叫他小柱子,他叫我做贼丫头的。昨天在那小茶馆,如果他敢叫我一声贼丫头,我就知道是他了。”
  李中柱笑道:“那时你正在生我的气,我还敢这样叫你?”
  韩珮瑛笑道:“红绡,小时候你很淘气吗?”
  任红绡笑道:“不错,小时候我是比他淘气,但也没有偷过他的东西。
  他叫我做贼丫头,是另有原由的。我的名字是外祖父给我取的,外祖父说红绡是唐代的一个女侠,红绡盗金盒消弭兵灾的故事,你们是知道的了。外祖父要我效法这位前朝侠女,小柱子听了红绡的故事,却就笑说我是贼丫头了。”
  李中柱道:“今后我不会再这样叫你了,你现在已经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女侠啦。”
  任红绡道:“你怎么知道?”
  李中柱道:“你若贪图富贵,早就和你爹爹住到王府去了。你在这里,这就证明你是个明大义、识是非的侠女了!”
  任红绡听他说起往事,不觉黯然,心里想道:“外公以侠女期望我,谁知我的爹爹却是认贼作父。”
  李中柱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说道:“莲出污泥而不染,你爹是你爹,你是你,你在我的眼中,始终是和从前一样,你也不必为了你爹的事情难过了。”
  任红绡道:“你怎么在三天之前,就知道我要到丁老板这里?”
  李中柱笑道:“我哪有未卜先知之能,这次的事,不过是巧上加巧罢了。”
  任红绡道:“你不是为了我爹的事,想来告诉丁老板的么?”
  李中柱道:“这是原因之一,但在昨天之前,我却做梦也想不到,你们会在丁老板的家中出现。”
  丁实笑道:“对啦,你也应该给我解开这个疑团了,你是怎么知道小号的秘密的?”
  李中柱道:“我是奉了家师之命来的,家师是笑傲乾坤华谷涵和蓬莱魔女柳清瑶这对武林侠侣的朋友。”
  丁实恍然大悟,说道:“敝帮和金鸡岭的柳盟主最近正在商量联盟之事,想必是我们的帮主把我在这里主持分舵的事情告诉了柳盟主,柳盟主又告诉了尊师。那天你在小店为何不早说呢?”
  李中柱笑道:“我可不能在闹市的一间绸缎店里,吹那支曲子给你听呀。”
  丁实一想那天的情形,即使李中柱讲明他是武林天骄的弟子,自己也是不会相信的,当下笑道:“不错,这不能怪你,只能怪我太谨慎了。但不知尊师找我,可有什么紧要之事?”
  李中柱道:“家师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只因我在大都人地生疏,将来若有什么消息要想传递出去,也得有个可靠的朋友帮忙,是以叫我来拜会丁老板的。”
  原来武林天骄本是金国的贵族,在完颜长之王府之中,有一个家人是他奶妈的儿子。武林天骄自己不便在大都居留,故此叫初出道的弟子李中柱前来大都,替蓬莱魔女打探消息。
  李中柱说道:“我现在就是住在师父那个奶妈的儿子家中,打听到几桩事情。不过这些消息或许丁老板也早已知道了。”
  丁实道:“是哪几桩?”
  李中柱道:“一桩是完颜长之想要收服黄河五大帮会,包括贵帮在内。”
  谷啸风道:“这个阴谋,他们早已进行了。不过当然也得准备他们再来。”
  李中柱道:“第二桩事情和金鸡岭有关。听说金国正在准备向蒙古屈服求和,这样他们就可抽出一部分防守边境的兵力,用来‘讨伐’义军。”
  丁实说道:“此事早已在我们意料之中,不过金虏如今既是有了更具体的计划,我当然也是要设法把这消息送到金鸡岭去的。”
  李中柱道:“第三件事情就是任天吾投靠完颜长之之事了。我恐怕侠义道还未知道,受他瞒骗。但现在我是可以完全放心了。”
  事情的原委说得一清二楚之后,李中柱又再笑道:“丁老板,你可要原谅我那天的鲁莽。那天我到了你们宝号,想不出有什么好办法可以令你见我,只得出此下策,伪装是来讨账,我以为你一定会大动怒火,亲自出来斥责我的,那我就可以有机会和你单独解释了,谁知却是弄巧反拙。”
  丁实笑道:“幸亏你够机灵,找得到我的家里来。要不然几天之后虎威镖局开张,我都恐怕不敢出头露面去向孟霆道贺呢。”
  李中柱道:“听说孟老镖头慷慨重义,家师也曾和我说过他的。到了那天,我也想去向他道贺,你可以带我一同去吗?”
  丁实说道:“当然可以。那天你和谷兄都可以冒充我的伙计。”接着笑道:“我有三天没有上铺,恐怕会引起老主顾的疑心,今天我是应该出去了。
  在我这里,就当作是自己的家一样,无须客气。李少侠,你和任姑娘久别重逢,也该叙叙旧。今晚待我回来,咱们再谈。”
  任红绡得见儿时好友,谷啸风和韩珮瑛都是替她欢喜。丁家有个后花园,丁实走后,他们到花园游玩,谷、韩二人有意让他们亲近,避过一边。
  任红绡笑道:“小柱子,小时候你唱的山歌很好听,想不到你如今又学会了吹箫,吹得更是妙极,我真想再听一遍。”
  李中柱道:“好,我给你唱另一支曲子,你用这支玉箫给我伴奏。”
  任红绡道:“这支玉箫真是宝贝,别的玉箫触手生寒,这支箫却是暖的。”
  李中柱道:“这是武林异宝暖玉箫呢,师父特地给我作防身武器用的。”
  任红绡道:“你要唱什么曲子?”
  李中柱道:“欧阳修的浪淘沙。浪淘沙的曲调很普通,想必你是一定会吹奏的了。”
  任红绡道:“让我试试,吹得不好,你别见笑。”
  两人一吹一唱,谷啸风和韩珮瑛也给箫声吸引,悄悄走近他们。一曲未终,只见任红绡的眼角已是挂着晶莹的泪珠。
  李中柱唱道:“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武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这首词写的是追忆旧游之乐,思念故侣之情。他们久别重逢,李中柱特地选了这首“浪淘沙”词唱给她听,自是有意向她暗吐心曲的了。
  任红绡想起与李中柱的儿时旧事,想起和他分手之后自己这许多惨痛的遭遇,不觉又喜又悲,泪盈于睫。
  李中柱道:“对不住,这支曲子反而引起你的伤感了。”
  任红绡道:“没什么,我只是高兴得有点想哭罢了。真想不到我还会见到你的。”
  李中柱笑道:“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这首词呢。嗯,我的心情也是和你一样。”
  任红绡抹去了脸上的泪痕,笑道:“一般人都以为欧阳修是个道学先生,谁知他也会写出这样含有深情的绮词丽句。不过你似乎唱错了一个字。”
  李中柱道:“是哪个字?”
  任红绡道:“原词第三句我记得好像是‘垂杨紫阳洛城东’的,你却唱成了‘垂杨紫阳武城东’了。不是把‘洛’字错成了‘武’字吗?”
  李中柱微微一笑,低声说道:“我是故意错‘洛’为‘武’,咱们童年的那段快乐时光,可是在武城一同度过的啊!”
  任红绡杏脸泛红,佯嗔说道:“我早知道你没存着好心思。”其实她是早已明白李中柱改这个字的用意,不过她还要他从口中亲自说出来。她表面是佯嗔薄怒,心里实在是甜丝丝的。
  李中柱道:“我只恨自己写不出这样好词来献给你,只好改前人的词来表达我的心意了。绡妹,我希望你别把我当作轻薄少年,我说的是心里的话。”
  任红绡见他说得诚恳,心里甚为感动,笑道:“昨天在那小茶馆里,我和珮瑛姐姐几乎真的把你当成轻薄少年呢。”
  李中柱道:“现在呢?”
  任红绡笑道:“你现在是名震江湖的武林天骄的弟子,我是羡慕你、钦佩你都来不及了。”
  李中柱道:“这些年来我都在想念着你,若是见不着你,我学成多好的武功也是不会快乐的。”
  任红绡低声说道:“咱们现在不是见着了吗?”
  李中柱道:“不错,咱们是见着了。但不知能够聚首多久?唉,‘今年花胜去年红’,但‘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呢?”
  任红绡冰雪聪明,当然听得懂他引用这几句话的用意。他是在向她试探,在他们分别了这许多年之后,她是不是另外有了心上之人?故此要问她“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任红绡想起自己几乎受了化名颜豪的完颜豪的欺骗。当时自己以为“颜豪”是位少年游侠,一片芳心,也曾寄托在他的身上。想不到他却是个骗子,是金国御林军统领完颜长之的儿子。想起此事,不觉暗自羞惭:“小柱子对我这样痴情,我却几乎移情别向,真是愧对他了。”
  李中柱叹口气道:“世事沧桑,人所难料。咱们虽曾是两小无猜的好朋友,毕竟还是毫无名份的,你、你若有了另外更好的朋友,我、我也不会怨你的。”
  任红绡嗔道:“你胡说什么?我现在最要好的朋友就是韩姐姐和谷表哥,他们是自小订了亲的。你和我才见面,就与我说这些话,当心让他们听了去,可要羞死我了。”
  李中柱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笑道:“好,再说两句,我就不说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话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韩珮瑛噗嗤一笑,从假山背后走了出来,说道:“你真是个傻瓜,还用得着问吗?你的绡妹以后永远都会和你在一起了,‘还与谁同’呢?”
  任红绡羞得满面通红,说道:“我以为你们是在那边练剑,谁知却跑来偷听人家说话,我可不依!幸亏我没说你坏话。”
  韩珮瑛笑道:“你说我的坏话,我也不会生气。其实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本来是光明正大的事情,又怕什么人家偷听?”
  任红绡嚷道:“你越说越不像话啦,我可真的不依你了。”
  她口里这么说,一颗心却是感到有了着落了。这晚她做了一个又甜蜜又可怕的梦。梦中先是李中柱走来和她在花丛之中山盟海誓,忽地完颜豪跑来要把她抢去。李中柱和完颜豪打了一架,竟然给完颜豪打伤了。
  三天之后已是虎威镖局在大都重新开张的日子。
  他们按照原来的计划,谷啸风和李中柱冒充绸缎店的伙计,跟随老板丁实到镖局道贺。
  孟霆交游广阔,他们到了镖局门前,只见车水马龙,十分热闹。
  贺客盈门,有来头的人物不知多少。丁实不过是一个绸缎店的老板,自是用不着孟霆亲自招呼,充当知客接引他们进门的是一个名叫徐子嘉的镖师。
  徐子嘉在镖局里的地位不低,他是孟霆手下排名第二的四大镖头之一(其他三人是石冲、秦干、孙华)。当年孟霆从洛阳护送韩珮瑛到扬州与谷啸风完婚,这徐子嘉也是随同护送的镖师之一。那次的“保镖”中途出事,孟霆、徐子嘉都没有到过谷家,不过谷啸风和徐子嘉却是曾经有过一面之交的。
  好在谷啸风化了妆,他的身份又只是一个绸缎店的小伙计,谁也没有特别注意他。徐子嘉以前虽然曾经见过他,亦是没有认出。
  宾客越来越多,金京所有镖局的总镖头和有点名气的镖师差不多都来齐了。丁实和徐子嘉寒暄已毕,说道:“徐镖师,你去招呼客人,不必和我们客气。”
  一个年约四十左右服饰华贵的汉子和一个少年走来,和丁实点了点头,笑道:“小姓赵,这位是鸿福大宝号的丁老板吧?我是贵号的常年顾客,这件长袍的料子就是前天在贵号购买的,那天没见着你丁老板,想不到今天在这里遇上了。”
  丁实依稀记得似曾见过这样一个顾客,看他模样,又像是个商人,心想:“大概不会是特地来试探我的吧?”当下说道:“前几天我得了点小小的毛病,有失迎迓了。赵老板,你在哪里发财?”
  姓赵的汉子哈哈一笑,说道:“我倒是想在这间镖局发财,不过是不是能够发财,那还要托赖孟老镖头和徐老弟各位镖师的福气呢!”
  丁实莫名其妙,不觉怔了一怔,心道:“难道是我走了眼,他竟然是黑道的人物么?但他纵然要打这镖局的主意,也不必和我这个不相干的人说啊!”
  心念未已,徐子嘉已是笑道:“丁老板,我忘了给你介绍了,这位是敝局的新东主赵斌先生。”
  丁实听了赵斌的名字,方始恍然,原来赵斌也是大都一个颇有名气的武林人物,而且听说还是交游相当广阔的,不过丁实可还没有和他正式认识。
  谷啸风和丁实不觉都是有点诧异,心想这虎威镖局乃是孟霆的祖业,怎的却又多了一个“新东主”赵斌出来?
  赵斌说道:“王马镖局的马老镖头和沧州名武师梅花拳的掌门梅锷等人都已来,徐老弟,你过去帮忙招呼吧。”
  徐子嘉走开之后,赵斌笑道:“我只是镖局一个小小的股东,所占的股份不过四分之一。其实这行生意我是丝毫不熟的。不过冲着孟老镖头的面子,帮帮他的忙罢了。这是小儿武仲,他是还未出道的,以后还得仰仗你丁老板多多提携呢。”
  丁实不觉又是一怔,笑道:“我只懂做绸缎的生意,对武术一窍不通,‘提携’二字,从何说起?”
  赵斌笑道:“丁老板,你误会了,拿刀弄杖的事,我怎能麻烦你丁老板呢?我说的提携,就正是指生意方面的事情啊。我知道贵号以前曾有几次光顾过虎威镖局,小儿他日出师之后,贵号要找人保镖的话,希望丁老板多多照顾他。”
  丁实道:“令郎跟那位名师?”
  赵斌道:“我之所以加入虎威镖局,为的就是想小儿得到孟老镖头指点他一些武功,如今他是孟老镖头的第三个徒弟。”
  丁实佯作对武林人事不感兴趣,随口和他敷衍,赵斌却是兴高采烈的和他谈论生意上的事情,问他有什么行业的生意好做,说道:“其实镖行的生意风险太大,还是你们做绸缎店老板的最易发财。”
  丁实听得越来越感难耐,心里想道:“这赵斌也算得是有点名气的武师,怎的如此鄙俗?”
  幸亏不久又有一个药行老板来到,这间药行的生意做得很大,老板在商场上的身份当然也是远在丁实之上,赵斌父子忙着去奉承他,就抛下丁实了。
  丁实背后的两个客人窃窃私议,一个说道:“孟霆是镖行中的泰山北斗,怎的找了这样一个合伙的人,岂不辱没了虎威镖局这块金漆招牌。”另一个道:“话可也不能这么说。赵斌武功不错,在大都人面又熟。孟霆的镖局是从洛阳搬来的,他要想在大都打开局面,像赵斌这样的人正是合适不过啊。”
  先前说话那人道:“我不是指的这个,我说的是赵斌的人品,你不觉他和孟霆的性格正是格格不相入吗?”他的朋友低声说道:“赵斌这把口溜滑得很,孟霆恐怕迟早会上他的当的。不过有一事你却不知,孟霆现在正在闹穷,所以不能不找人合股,才可以增添资本啊。他的镖局在洛阳已经毁于战火了。”非议赵斌那汉子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这就难怪了。”
  丁实听了他们的议论,这才明白个中原委,心里也有“原来如此”之感。
  就在此时,忽听得充当知客的石冲和孙华齐声叫道:“有贵客到!”正是:忽闻“贵客”到,镖局起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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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一二回 诡计阳谋来贝子 玄功暗运惩妖狐
  大门开处,只见孟霆的大弟子归伯奎陪着一个身披狐裘,像是“贵公子”
  模样的客人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四个随从:一个秃头老者、一个面肉横生的中年汉子、一个看似一表斯文的少年,还有一个年约三十左右,打扮得油头粉面,但却是瞎了一只眼睛的人。
  归伯奎陪着他们进来,一脸孔极不自然的神气。
  宾客中认识这“贵公子”的,无不大吃一惊!
  原来这位“贵客”不是别人,正是金国御林军统领完颜长之的儿子完颜豪。完颜长之是金国的亲王,完颜豪的身份亦即是小王爷了。
  一间小小的镖局开张,竟然有个“小王爷”身份的贵人亲临道贺,这是谁也意想不到的事情!赵斌心里热呼呼的,要想上去献个殷勤,双腿却先自吓得软了。
  但除了赵斌父子之外,虎威镖局的镖师和孟霆的门人弟子,大家却都是敢怒而不敢言了。
  赵斌注意的是“小王爷”完颜豪,他们注意的却是完颜豪带来的那四个随从。
  那个秃头老者是淮北平原的大盗“程氏五狼”中的老狼程彪。那个面肉横生的中年人是他的长子“青狼”程挺,一表斯文的那个少年人是他的少子“白狼”程玉。他还有两个儿子“黑狼”程英和“黄狼”程浩合称“程氏五狼”,这两人却没有来。
  那个油头粉面的独眼汉子“名头”也不在“程老狼”之下,他是江湖上著名的采花大盗绰号“野狐”的安达。
  宾客中有知道“野狐”安达的来历的,无不心中暗怒。试想在一个镖局开张,各方好汉藉这机会前来聚首的场合,竟有一个淫贼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这不仅是侮辱了主人,也侮辱了宾客。但因这“野狐”安达乃是完颜豪的随从,众宾客也都是敢怒而不敢言了!”
  但宾客们还不知道,完颜豪这几个随从还是孟霆的仇家呢!孟霆那次护送韩珮瑛到扬州完婚,中途遇劫,劫镖的主脑人物就是“程老狼”和“野狐”安达。要不是准新娘子韩珮瑛出手,孟霆一世英名,恐怕早已付之流水,甚至未必还有性命再回镖局呢。
  这件事情赵斌父子不知道,镖局里的老镖师和孟霆的门人弟子则是知道的。归伯奎之所以一脸尴尬的神气,也就是为此了。
  在人檐底下,不得不低头。孟霆无可如何,只好上前行礼。
  完颜豪哈哈一笑,说道:“孟老镖头,听说你和这几位朋友有过一点过节,我把他们带来,你不见怪吧?”
  孟霆字斟句酌地答道:“小王爷屈驾光临,敝局上下,同感荣宠。孟某干保镖这行,有时难免开罪江湖上的朋友,但绝不敢明知故犯,得罪小王爷的手下人。还望小王爷体察下情,原谅草民无心之过。”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言下之意,他根本就没想到完颜豪以小王爷的身份,会结交黑道上为非作歹的草寇。
  完颜豪笑道:“孟老镖头,你无须如此客气,你知道我的来意吗?”
  孟霆道:“请小王爷明示。”
  完颜豪说道:“我知道他们劫过你的镖,不过这是从前的事情,现在他们早已洗手不干,跟随我做了王府的卫士了。所以我特地把他们带来,想和你孟老镖头化解从前的嫌隙的。”
  孟霆说道:“小王爷言重了,江湖上保镖的遭遇劫镖的事极寻常,一点小小的过节,揭过也就算了,小王爷为此劳神,小民倒是心有不安了。”
  完颜豪哈哈笑道:“孟老镖头真是个爽快人,俗语说得好:不打不成相识,那你们以后多多亲近吧。”
  “程老狼”和安达等人依次和孟霆见过,“程老狼”说道:“孟老镖头,说起来我还要多谢你呢!”
  孟霆怔了一怔,说道:“多谢我什么?”
  “程老狼”道:“我们若不是折在你的手下,还不会这样快就金盆洗手呢。”
  孟霆说道:“对啦,我也还未曾恭喜你们高升呢。你们能够碰上小王爷这样的‘好主子’,这是你们的福气,与我孟霆无关。”心里在想:“你们虽然早就不是好人,但甘心做鞑子的爪牙,这可要比做强盗更坏十倍!”
  “程老狼”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哈哈,说道:“孟老镖头,你这话也说得是。那次劫镖的事,在我们来说是因祸得福,在你来说,你能够逢凶化吉,这却是多少凭点运气了。嘿嘿,孟老镖头,我和你都走了眼啦,想不到你所护送的那位新娘子,武功竟是那么厉害!”
  谷啸风听见他们说到自己未婚妻的头上,份外留神,心想莫非他们已经知道珮瑛和蓬莱魔女的关系,特来查探,这才是他们真正的来意呢。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安达接着说道:“孟老镖头,我有一事未明,倒要请教。”
  孟霆心头微凛,说道:“安兄想问何事?”
  “野狐”安达摇一摇手中的折扇,说道:“孟老镖头,你那次保镖,事先难道不知那位新娘子是武学大名家韩大维的女儿么?”
  孟霆说道:“惭愧得很,我只知道韩家是洛阳城里的大富户,后来才知道是韩大维,否则我也不会不自量力,替他保镖了。”
  安达说道:“她的夫婿是什么人,你也不知道么?”
  孟霆说道:“我只受托护送那位韩姑娘到扬州去,她的丈夫是什么人,我就管不着了。”
  安达说道:“那么你现在总该知道他们夫妇的情况吧?”
  孟霆说道:“你这话说得倒是有点奇怪了,为什么我一定会知道呢?”
  安达笑道:“你替谷啸风把他的妻子送上门来,他们夫妇还能不感激你的恩德,和你结成好友么?”
  孟霆苦笑道:“我那次的事情,还能瞒得过你老哥子吗?我根本就没有把新娘子送到扬州,半路就出事了,刚好是你们来过之后的第二天。”
  安达说道:“我也听得人家说了,听说劫‘镖’的是百花谷奚家的大小姐?”
  孟霆说道:“是呀,所以我根本没有见到谷啸风,焉能和他结为朋友?”
  安达说道:“不过我又听说那位奚大小姐早已把新娘子送回去了,她们只是好朋友闹着玩的。你那次虽然在奚玉瑾手里吃了亏,但对付托你保镖的韩家父女来说,却也不算是有辱使命。所以,我以为无论如何,你总应该比我们多知道一点他们的消息。”
  孟霆说道:“实不相瞒,那次我未能把新娘子送到扬州,根本就没脸去见韩大维。这两年我一直都在大都,对他们的消息真是一无所知。”
  “程老狼”冷冷说道:“我倒听说谷啸风这小子已经到了江南,他现在是帮文逸凡组织什么义军,想要和金国对敌呢!”
  谷啸风混在人丛之中偷听,听到这里,暗暗好笑,心里想道:“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我就在你的眼前,你却不知。”
  “程老狼”又道:“听说那位准新娘子韩珮瑛如今也是在金鸡岭蓬莱魔女那儿,和她的未婚夫婿谷啸风一样,同样是要和大金国作对!这事孟老镖头你也不知?”
  孟霆佯作大吃一惊,说道:“委实不知。我们干镖行的,只要人家付得起镖银我们就替人家保镖的了。至于人家是干什么的,我们可不便过问。”
  完颜豪道:“孟老镖头不用多心,我们不是来查究你那次保镖之事。不过,我对这件事情倒也很感兴趣。听说那位新娘子武功惊人,不知她长得怎样?”
  “程老狼”道:“长得倒是花容月貌,不过手段却也十分狠辣。我们都曾吃过她的亏呢,安老弟吃的亏比我更大。”
  “野狐”安达的一只眼睛就是给韩珮瑛打瞎的,对韩珮瑛自是恨之刺骨,听了这话,怒气冲冲地说道:“哼,这臭丫头要是给我碰到……”“程老狼”道:“碰到了她,你又能怎样?”
  安达说道:“请小王爷把这臭丫头赏给我做小老婆。”
  大都镖行的领袖马如龙、邓山君等人,听得安达如此肆无忌惮的信口雌黄,都是禁不住眉头一皱。要知韩大维名重武林,乃是他们所尊敬的人,倘若不是因为安达现在的身份是完颜豪的随从的话,他们焉能容得他侮辱韩大维的女儿,恐怕早就要打他的嘴巴了。
  完颜豪本来想说几句轻佻说话的,看见众镖头的脸色甚不自然,蓦然一首,想起自己应该保持身份,遂只微微一笑,说道:“只要你降伏得了这个雌儿,我才不管你怎么样呢。”
  安达不知已犯众怒,犹自洋洋得意地说道:“好,那就多谢小王爷的赏赐了。我现在或许还不是这臭丫头的对手,但有这许多好朋友帮忙,还怕降伏不了她吗。嘿嘿,我一抓住她,就先废了她的武功,叫她服服帖帖,非做我的小老婆不可!”说罢哈哈大笑。
  谷啸风在人丛中听得他侮辱自己的未婚妻,几乎气炸了心肺,但一想:“小不忍则乱大谋”,只好暂且忍住。
  大都主家招待客人的习惯,在筵席未开之前,是有茶点瓜果之类奉客的。
  李中柱正在拿着一颗红枣要送进口中,趁着别人不注意,把红枣在鞋底擦了两擦,舒袖一遮,双指一弹,就把那枚红枣弹了出去。
  安达正在哈哈大笑,嘴巴还未合拢,只听得“卜”的一声,那枚红枣已是飞入他的口中。安达一声尖叫,牙齿断了一根,人却似着了定身法似的,动也不能一动。嘴巴也还是张得大大的,合拢不来。
  李中柱悄悄和谷啸风说道:“我今天出门,在街上不小心踩着驴粪,这枚枣子的滋味,可够他尝的啦。”
  谷啸风心里痛快之极,但却也不能不暗暗吃惊。
  “李兄,你不怕惹出事吗?咱们不打紧,连累了主人就不好了。”谷啸风说道。
    李中柱在他耳边笑道:“谷兄,你放心,事情不会闹大的。别说打断他的一根牙齿,你就是再给一点厉害让他尝尝,我担保完颜豪也是不敢追究。”
  谷啸风听他说得如此之有把握,不觉有点将信将疑。心想:“怎的他敢说这样的‘满话’,难道完颜豪还会害怕他么?”
  完颜豪的随从突然给人暗算,把牙齿都打断了,这一个突如其来的意外事件,吓得镖局里的人都呆住了。
  谁知果然不出李中柱的所料,完颜豪怔了一怔之后,忽地摇了摇头,斥责安达道:“你怎能说这样轻薄的话?怪不得有人听不顺耳,要惩戒你一下了。”
  “野狐”眨眨独眼,红枣已经吐出来了,但嘴巴仍然合不拢来,也说不出话。只见他面上肌肉抽搐,显然正在抵受着一种莫名其妙的痛苦。
  “老狼”程彪是个行家,看出不对,说道:“奇怪,他这个样子,似乎是给人家点了穴道。小王爷,你是这方面的大行家——”一顶高帽子给完颜豪戴上去,完颜豪听得开心,微微一笑,说道:“不错,你很有几分眼力,待我给他解开穴道便是。”一捏安达的鼻子,安达打了一个喷嚏,这才能够说出话来:“多谢小王爷。”
  完颜豪装作一本正经地说道:“祸从口出,安达,你以后可不能这样再信口胡言了。”安达又羞又气,在完颜豪面前,只好诺诺连声。
  原来李中柱是用师传的“惊神指法”,把那枚红枣弹出,一物两用,既打断了安达的牙齿,又戳着了他人中上的“闻香穴”的。
  李中柱的师父武林天骄的“惊神指法”,是从金宫珍藏的“穴道铜人图解”琢磨出来的。这门点穴、打穴的功夫,除了武林天骄之外,就只有完颜豪的父亲完颜长之懂得最多了。完颜豪学了几年,才学到父亲的五成本领,勉强可以用来解穴。
  是以完颜豪一见安达是给人用“惊神指法”暗算的,就不禁起了疑心,疑心这个暗算安达的人是武林天骄檀羽冲了。
  武林天骄在金国皇族中的辈份比完颜豪高,武功更是远胜于他。即使有“金国第一高手”称号的他的父亲完颜长之,说起武林天骄,也是颇为忌惮的。
  完颜豪之所以不敢发作,就是因为忌惮武林天骄之故。他怎知偷施暗算的人,不是武林天骄,而是武林天骄的徒弟。
  一场出人意外的风波也出人意外的结束了,镖局的人松了口气。宾客间的酬酢继续进行,虽然大家还是有点忐忑不安,表面的气氛总算恢复了一片热闹。
  事情过后,完颜豪惊疑不定,蓦地想起一个人来:“我怎么忘了公孙璞这小子呢?这小子曾经得过武林天骄的指点,他可也是懂得惊神指法的啊!”但随即又想:“公孙璞这小子是个老实人,暗中作弄人家的手段,似乎不像是这小子所为。”
  完颜豪捉摸不透,暗自思量:“如果是武林天骄的话,我当然招惹不起,但假若是公孙璞所为,我轻轻将他放过,那就太不值得了。”
  由于他猜疑不定,只好把程彪叫来,悄悄地吩咐他几句,叫他留心宾客中的可疑人物。程彪又把完颜豪的命令告诉他的两个儿子和安达,于是他们便分头在宾客之中穿插,留心注意每一个似乎可疑的客人了。
  赵斌看见程彪向他走来,连忙上前奉承,哪知程彪对他并不重视,淡淡的和他客套两句之后,便即和坐在他旁边的这个“绸缎店老板”丁实大打交道了。
  赵斌忙给他们介绍,程彪哈哈笑道:“用不着你替我介绍了。丁老板,你不知道我,我可是早就知道了你呢!”
  丁实暗暗吃惊,不知有什么破绽给他瞧出,当下强自镇定,说道:“我是个做小生意的人,程大人知道我的贱名,我实在是感到太荣幸了。”
  程彪笑道:“丁老板你太谦虚了,说起绸缎店来,谁不知道你的大宝号呢?听说你们在南边设有联号,京城里难以买得到的苏杭绸缎你们也有。”
  丁实说道:“多蒙夸奖,小号规模不大,货式倒还齐备。苏杭绸缎,是我们在扬州的联号代为批发的。”扬州属于金国统治,隔江就是南宋的国土了。丁实特地声明联号是在扬州,乃是避免“通敌”的嫌疑。
  金宋两国对敌,但南北之间的货物交流还是有的。丁实为免避疑,加以解释,却反而引起老于世故的程彪的疑心了。心想:“怪不得余化龙说这个绸缎店的老板似乎有点可疑,他若然是个普通的商人,就不该这样多心。”
  赵斌说道:“丁老板的宝号不但货式齐备,他们店里的裁缝在京城里也是第一流的。听说许多达官贵人的衣服都是在他的宝号定做。”
  程彪笑道:“这个我也早已知道了。我们一位御林军中姓余的朋友,前几天到过贵号,不知丁老板可还记得?”
  丁实说道:“小号的伙计曾经和我说过,那天我恰巧不在店里。”心里倒是松了口气,想道:“原来他是因此知道我的。”
  丁实小心应对,程彪多方试探,倒也找不到他的什么破绽。
  程彪捉摸不透,心里想道:“看样子这家伙倒像是个精明能干的生意人,并没什么江湖气味。或许他因为我是王府的随从,所以刚才才特地要和我那样解释吧?”
  两人正在说话之间,那“野狐”安达摇着一把折扇,也在朝着他们这边走过来了。
  安达笑道:“你们在谈些什么,谈得这样高兴?”
  程彪说道:“这位是鸿福绸缎行的大老板,很够朋友,你也来结识结识吧。”
  安达道了一声“久仰”,问道:“丁老板,你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和朋友来的?”
  丁实不觉又是一怔,不知他这样问有何用意,只好含糊答道:“我只是代表小号来的,并没镖行的朋友带引。”
  赵斌说道:“丁老板是带了两个伙计来的。是伙计,不是朋友。”
  安达笑道:“过两天我想到贵号缝件衣裳,不敢麻烦你做老板的,认识你的伙计,或者倒是方便一些,你那两个伙计呢?”
  丁实佯作游目四顾,半晌说道:“刚才还在这里的,现在不知哪里去了。安大人,你放心,我一回去就会特别交代他们,只要你安大人一来,包管招呼妥当。”
  赵斌有心讨好王府的随从,说道:“喏,在那一边。要不要我叫他们过来?”安达说道:“用不着了。我是有求于人,应该让我过去结识他们才是。”
  安达在人丛中找着了李中柱和谷啸风,对李中柱只是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径自就和谷啸风说道:“你贵姓呀,咱们好像是见过的,对吗?只恨我的记性太差,一时间却是想不起来了。”
  谷啸风在两年前是曾和安达见过一次,不过那次是在乱军之中,他们只是朝了相,还没动手,谷啸风就给一名蒙古的神箭手射中,滚下山坡去了。
  现在的谷啸风打扮成一个猥琐的小伙计模样,和当时那个气宇轩昂的谷啸风当然不大相同。
  谷啸风本来是想避开他的,不料仍是躲避不开。心里怒气暗生,想道:“你既送上门来,我也不和你客气了。且叫你吃个哑巴亏,吃了亏还不知道是我干的。”
  安达缺了一齿门牙,说话漏风,谷啸风竖起手掌,遮在耳旁,说道:“你说什么,我听得不大清楚。”安达气得红了脸,就要发作。
  赵斌有心巴结安达,走过来道:“安大人问你,他说他和你好生面熟,你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的。”
  谷啸风装出一脸孔惶恐的神气,说道:“安大人,你一定是记错了,每天进出小号的人虽然很多,但安大人你若来过,我一定记得。我记得的主顾,我也一定会向他先招呼的。”言下之意,独眼的客人极少,安达若是来过的话,他自然印象深刻。
  安达冷笑说道:“不管你是否认识我,我现在总算认识你了。咱们亲近亲近!”折扇一收,伸出手去,就和谷啸风握手,心想:“这小子委实有点可疑,且不管他是谁,他对我不够礼貌,就该让他吃点苦头!”
  谷啸风佯作吓了一跳,说道:“安大人,我只是个小伙计,我可不敢高攀。”但安达不由分说,已是抢上去握着了他的手。
  谷啸风“哎哟”一声,额上暴出一颗颗黄豆般大小的汗珠,赶紧抽出手,呻吟说道:“安大人,你,你气力好大。”
  安达试出他丝毫不会武功,疑心倒是去了一半,哈哈笑道:“对不住,捏痛了你吧?”
  赵斌笑道:“以后你可要多学一点礼节,别给你们的丁老板丢脸。”他是个武学的行家,安达有意“惩戒”这个“不懂礼貌的小伙计”,他自是看得出来。谷啸风继续装作忍住疼痛的模样,连声说道:“是,是。”
  安达的疑心去了一半,但仍然觉得这小伙计似曾相识,正要再行盘问,忽听得程彪在那边和丁实说道:“刚说曹操,曹操就到,我那位姓余的朋友来了。”
  安达抬头一看,看见余化龙穿着御林军军官的服饰走了进来,不觉有点诧异,心里想道:“怎么他不在王府,却也来了?难道是王府出了什么事么?”
  原来余化龙本来是想跟完颜豪来的,但完颜豪恐防镖局的客人中,有和义军有关系的侠义道人物,是以不想余化龙在这种场合露面,故此将他留在王府。不过这话他可没有对余化龙当面说明,是过后他才和安达、程彪等人说的。
  余化龙无暇与程、安等人招呼,神色匆匆的就走去找完颜豪了。安达料知定有急事,于是也就无暇再去盘问一个小伙计,连忙与程彪回到完颜豪的身边。
  完颜豪眉头一皱,说道:“余化龙,你来这里做什么?”
  余化龙道:“王爷请贝子回府。只有我知道贝子是在这里,所以差遣我来。”
  完颜豪道:“是什么事?”
  余化龙道:“王爷说有位客人来到,请贝子回去招待。”完颜豪道:“什么客人?”余化龙道:“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
  完颜豪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回去吧。”正要和主人告辞,站在他旁边的“野狐”安达,忽地捧着肚子,喉头“咕咕”作响。
  完颜豪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安达,你怎么啦?”
  安达捧着肚子呻吟道:“我、我……”话犹未了,只见他已是双眼翻白,额头一颗颗黄豆般大小的汗珠涔涔滴下。蓦地“卜通”一声,倒在地上,滚来滚去。他张开了口,似乎还想说话,但已是说不出来。
  程彪说道:“莫非他又是受了人家的暗算?他刚才虽然说话失当,但亦已是受过惩戒的了。那个人还要折磨他,做得也未免太过份了。”
  完颜豪看了一看,摇头说道:“这次并非穴道被封。”程彪父子把安达扶了起来,让完颜豪替他把脉。
  忽地只觉臭气扑鼻,中人欲呕。完颜豪连忙掩鼻后退,挥手说道:“赶快把他抬走!”
  程彪忍着臭气问道:“抬往哪儿?”完颜豪怒道:“咱们要赶回王府,难道还要抬着他随行?你将他搬进后堂,请镖局的人暂时帮忙照料。”
  程彪惴惴不安,说道:“不知他到底是着了什么暗算?”
  完颜豪眉头一皱,显出极不耐烦的神气,说道:“别多问了,他已经不中用啦。”原来安达受的什么暗算,完颜豪亦是看不出来。
  程彪不觉凉了半截,顿兴兔死狐悲之感,心里想道:“他还没有死呢,你就不理他了。看来王府这座靠山,也是很靠不住,能不叫人寒心!”
  一个意外的事件接着一个意外的事件发生,满堂宾客都是惊骇莫名。人丛中李中柱悄悄和谷啸风说道:“谷兄,真有你的。你这一手可要比我刚才那手还更高明,这骚狐吃了苦头,当真是有口难言,死了也只能做个糊涂鬼。”
  谷啸风道:“以他的本领,大概还不至于就死掉的。”李中柱笑道:“死不去,这苦头也够他受了。”
  原来这“野狐”安达,正是给谷啸风将他弄得死去活来,而且还不知道是着了谷啸风的暗算的。
  谷啸风恨他出言侮辱了自己的未婚妻,刚才与他握手之际,暗中使上了少阳神功。
  谷啸风的少阳神功已练到将近炉火纯青的境界,当时安达丝毫也不觉察,过后方才发作。一发作就不可收拾。少阳神功震撼他的五脏六腑,痛苦难以形容,屎尿都撒出来了。他哪里还能够说话?”
  孟霆是个老于世故的人,连忙说道:“小王爷,你的随从留在这里,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担当不起。不如这样吧,我请人将他抬回你的王府,你也派一个人帮同护送。”
  完颜豪皱眉道:“有甚不测,我不怪你就是。”
  就在此际,忽见孟霆的长子孟铸又陪着一个客人进来,一踏进客厅就喜洋洋地说道:“爹爹,你好大的面子,任大侠亲自来向你道贺啦。”
  原来来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任红绡之父、谷啸风之舅任天吾。
  镖局的客人还未知道任天吾早已做了金廷的鹰犬,见他来到,都是又喜又惊,心里想道:“任天吾是侠义道中的成名人物,小王爷不知道他的底细,两人碰上了面,莫要闹出事来。”但因任天吾在武林中的身份,众人只好佯作不知他是和抗金的义军有过来往的人,拥上前与与他招呼。
  谷啸风可是不能不吃惊了,暗自思量:“我化了装,别的人认我不出,任天吾料想是会看得出来的。”趁着众人没留意,连忙躲避,悄悄从角门溜出大厅。
  完颜豪看见任天吾来到,则是暗暗欢喜。原来他和任天吾是约好了一个先来一个后来的。他要任天吾仍然以“侠义道”的身份出现,替他侦察孟霆这班客人。
  任天吾因为早和完颜豪约好,是以进来之后,也装作不认识他。只是去找孟霆道贺。
  此时程彪父子正在抬着安达,茫然地站在孟霆旁边,不知如何是好。
  任天吾看见这个情形也是暗暗吃惊,和孟霆招呼过后,便问他道:“这位客人是谁,他是突然患了急病么?”
  孟霆苦笑道:“任大侠,你来得正好。你见多识广,请你给他看看,他是着了暗算还是患了病?”
  任天吾装模作样地说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他是什么人呢。你是知道我的规矩,这位好像是官府的人呢。”
  孟霆只好说道:“任大侠,我给你介绍。这位是完颜贝子,这个‘病人’是贝子的随从安达。”
  任天吾装出一副冷淡的神气,似乎是无可奈何的勉强和完颜豪见了礼,淡淡说道:“我是个小百姓,涉及王府的随从,我可是不敢多理闲事的了。”
  完颜豪也装作无可奈何的求他道:“我这随从得了急病,一时无法请到大夫,任老先生你就帮个忙看看他吧。是死是活,那都与你无关。”正是:妖狐遭重创,吓坏小王爷。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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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2-2 11: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一三回 伪善藏奸为虎伥 神功伤敌创妖狐
  孟霆说道:“任大侠,请你看在我的份上,帮个忙吧”原来任天吾变节投敌之事,孟霆亦曾有所闻,但尚未知道是真是假。他这么说是有心给任天吾找个藉口,好让他放心救治安达。因为孟霆也不想王府的随从,在他的镖局死掉。
  任天吾装出一副勉强的神气,说道:“好,冲着孟老镖头的面子,我只能破一破例,给官府中人看病了。”言下之意,他“买的”可不是“小王爷”的面子。
  但他这么一说,尾巴可也露出来了。别的客人或许还没窥破,孟霆是早就对他犯了疑的,立即就想道:“他敢公然在这里露面,又敢故意表示他不是买完颜豪的面子,他是凭了什么?只怕是特地做作好让人家知道他还是‘侠义道’吧?看来那个传闻,只怕是真非假了。”
  任天吾替安达把了把脉,心内暗暗吃惊,要知他的少阳神功虽然还不及谷啸风那样高明,但安达受了少阳神功之伤,他是看得出来的。不禁起了疑心:“难道谷啸风这小子也来了这里么?”
  完颜豪道:“任老先生,他怎么样?是否受人暗算?”
  任天吾不愿当众抖露,说道:“他是得了急病,但不碍事,我会替他治好。”
  完颜豪道:“好,那就多多拜托你老先生啦。”
  完颜豪与随从走了之后,任天吾“哼”了一声,说道:“算这位朋友运气不错。倘非他是你的客人,我绝不会理这闲事。”
  孟霆说道:“是,我知道,任大侠你要什么东西来救治他,尽管吩咐。”
  任天吾道:“我只要一间静室。”孟霆道:“好,请随我来。”
  赵斌父子自告奋勇,把那臭气薰天的安达抬入静室。任天吾和孟霆跟在后面,任天吾忽道:“咦,那人是谁?”用手一指通往厨房的门,原来正有一条人影闪入厨房,那间静室和厨房之间,有一条曲折的甬道,光线不足,那人的背影看得模糊不清。
  孟霆怔了一怔,说道:“大概是烧火小厮吧。”任天吾道:“这人的背影我好像有点眼熟,待我看看。”
  就在此时,只见孟霆的次子孟印陪着那小厮从另一扇角门走出去,孟霆喝道:“这小厮哪里来的?”孟印说道:“是送煤球来的。”任天吾定睛一看,只见那个小厮果然是满面煤炭,疑心去了一半。孟印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大孩子,任天吾想道:“这孩子该不至于向他爹爹撒谎吧?而且他也绝不可能认识谷啸风。”
  本来任天吾还想过去仔细察看的,但就在此时,那个已经抬入静室的安达忽地发出痛苦的呻吟,孟霆乘机说道:“这位安大人似乎有点不妙,任大侠,请你看在我的份上,还是赶快将他救治吧。”
  任天吾虽有把握医好安达,但也怕时间拖得久了,安达禁不起折磨,变成残废,医好了也会埋怨自己。便道:“不劳叮嘱,我会赶紧救治他的。孟老镖头,你请便吧。”他要和安达私自说话,当然不愿有人在旁,赵斌父子想献殷勤,也都给他遣走。
  孟霆说道:“赵兄,我要换过一套衣裳,请你替我招呼一会客人。”
  赵斌苦笑道:“那位安大人撒了一裤裆的屎尿,我的衣裳也给弄脏了吧。
  好在有伯奎他们在外面知客,咱们换了衣裳出去也是无妨。”
  孟霆待他们父子进入自己的房间之后,悄悄走入厨房。在厨房后面的小天井里,果然发现那个“送煤球的小厮”还在那里,另外还有两个人陪着他,一个是他儿子孟印,一个是镖局中四大镖头之一的徐子嘉。
  那小厮抹了抹脸,笑道:“孟老镖头,你想不到会是我吧?”
  孟霆看清楚了,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这个小厮,不是别个,正是谷啸风。
  孟霆连忙把谷啸风带入另一间静室,关上房门,悄声说道:“谷少侠,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谷啸风笑道:“我是奉了柳女侠之命来看你的,不得不来。幸好徐子嘉认得我,马上给我化装变成一个送煤球的小厮,令郎也极机灵,替我撒谎,任天吾大概还不会想到是我吧?我这舅父业已变节,孟老镖头想也知道了吧?”
  孟霆说道:“他已经有点疑心了,但现在咱们暂且也不必去管他了。柳女侠叫你来可有什么紧要的事?”
  谷啸风道:“没什么紧要的事,不过他想请你帮忙留在金京,打探敌人的消息。”
  孟霆苦笑道:“完颜豪来过我这间镖局,看来他对我恐怕亦有点疑心了。
  我要离开大都也不可能啦。但不知咱们以后怎样联络?”
  谷啸风道:“我住在鸿福绸缎店,那位丁老板是长鲸帮的人。长鲸帮和金鸡岭不久前订了盟约,是自己人。”
  孟霆说道:“怪不得程老狼刚才找他说话。或许他们对他也起了疑心了。”
  谷啸风道:“丁老板掩饰得很好,他们似乎尚未看出破绽。”
  孟霆不敢在里面逗留太久,说道:“谷少侠,你还有什么事么?”
  谷啸风道:“是还有一件私事。”一面说话,一面掏出一叠银票。
  孟霆怔了一怔,说道:“你这是干嘛?”谷啸风道:“这是折合一千两金子的银票,家岳托我转交给你,请你赏面收下。”
  孟霆道:“这算什么?”
  谷啸风道:“家岳说,他当年请你保镖,还欠你一半镖银,是应该补给你的。”
  孟霆怫然不悦,说道:“当年我不知道托我保镖的人是你的岳父,如今已经知道,怎能还要他的镖银?再说,认真按照镖行的规矩,我未能护送韩姑娘到你府上,实为有负所托,我也没有面子敢要这个镖银。”
  谷啸风道:“孟老镖头言重了。那次珮瑛蒙你护送,我和她都是很感激你的。虽然路上出了事情,但你已经是尽了力了。”
  孟霆怒道:“你一定要把金子给我,那就是不把我当作朋友了。”
  谷啸风道:“孟老镖头,有一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孟霆道:“但说无妨。”谷啸风道:“贵镖局在大都重新开张,是不是欠缺一点资金?”
  孟霆道:“我就是没有钱用,也不能要你们的。”
  谷啸风道:“孟老镖头,时候无多,请恕我只能把话直说了。据我所知,贵局招了新股,但那新股东赵斌,依我看来,却似乎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
  孟霆说道:“他是有点势利,但还不是坏人。我找他合伙,也不完全是为了钱,因为他在大都交游广阔,镖局要在大都站得住脚,正也需要这样的人。”
  谷啸风道:“一个人名利之心太重,就有走到歪路的危险。
  孟老镖头,你的阅历比我深得多,这层道理,当然比我更为明白。”
  孟霆道:“我知道,我会提防他的。你的意思是——”
  谷啸风道:“正因为朋友有通财之义,我才敢代表家岳请孟老镖头把这一千两金子的银票收下。我想,你与其找赵斌这样的人合伙,还不如就把这笔钱收下的好。不必当作‘镖银’,当作是家岳的股份也行。”
  孟霆见他说得诚恳,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要我叫赵斌退股,在我来说,还是有点为难的。我说出的话可不能不算数呀。”
  谷啸风道:“你留下备用好了,待将来有机会再与他拆伙。我想他是个贪利的人,只要对他有好处,他不会不依。”
  孟霆忽地想起一事,说道:“好,你这一千两金子我收下了。不过我并不打算用于镖局,你在临安,可见过江南大侠耿照么?”
  谷啸风道:“在文盟主处见过一面,有什么事吗?”
  孟霆说道:“耿大侠有个儿子叫耿电,今年大约十四五岁。当年耿大侠率领义军南渡之时,将这孩子留在北方。如今我已知道他的踪迹,正准备请人把这孩子送回去给耿大侠。这一千两金子正可以用于这件事情。”
  谷啸风不觉失笑,说道:“孟老镖头,你保了一辈子的镖,却也要托别人保镖。”
  孟霆笑道:“没有法子,这事我不能让镖局的人知道,我自己又没把握保得耿公子的安全,只得找人帮忙。”
  谷啸风道:“孟老镖头,要是你觉得我还可以付托——”
  孟霆道:“不,这件事情你是不便出面的。你想耿大侠的公子,金虏还能不加注意吗?倘若是和义军有关系的人保护他,定会出事。倒不如找一个局外人护送为妙,我告诉你这件事,只是想你见到耿大侠时,请说给他知道,让他安心。”
  谷啸风听他说得有理,便道:“好,我会托人把这个消息送去给耿大侠的,不过赵斌之事,孟老镖头,我希望你还是早作安排,能够拆伙,早点拆伙。”
  孟霆说道:“此事我会放在心上的了。对不住,我要出去了。在这里耽搁太久,外面的客人恐怕会起疑心。”
  谷啸风道:“好,那我也走啦,请你叫一个人悄悄告诉丁老板,我在外面等他。”他是怕给任天吾发现,是以必须避免和丁实与李中柱同时告辞。
  孟霆说道:“对,任天吾虽然未必疑心是你,也总是小心的好。我和丁老板也用不着单独见面了,待过了今天,我再去拜会他吧。”
  孟霆把谷啸风从后门送走,分手之时,孟霆忽又想起一事,说道:“要是你在丁家有甚意外,站不住脚,可以到西山我的一位朋友家里,暂避些时。”
  他把那个朋友的姓名和住址告诉了谷啸风,便即匆匆赶回客厅。
  只见任天吾和安达已经在客厅等候,孟霆一出来,任天吾就笑道:“孟老镖头,你到哪里去了,我正要找你呢。”
  孟霆强作镇定,笑道:“任大侠,你真是妙手回春,我不过回卧房换了一套衣裳,你就已经把安大人医好了。任大侠找我何事?”
  任大吾道:“没什么,我来得久了。要告辞啦。嘿嘿,若是找不着主人,我怎好意思独自溜走呢?”
  孟霆赔笑道:“难得任大侠远道而来,请多留两日,容我稍尽地主之谊。”
  任天吾双眼朝天,板起脸孔,冷冷说道:“多谢了。老孟。我不是嫌你招待不周,我是嫌你这里常有‘贵人’来往,我可怕惹麻烦!”
  孟霆心里冷笑:“你甘心作了敌人的鹰犬,居然还敢装出这样一副‘清高’的嘴脸,也不怕别人齿冷!”但因未到时机,只好佯作不知任天吾的底细,说道:“任先生是‘世外高人’,我这镖局却非‘清净之地’,任先生既然执意要走,我也不便强留安达跟着告辞,孟霆在礼貌上不能不对他表示歉意。安达哼了一声,说道:“孟老镖头,今日我在你这镖局里算是栽到了家啦。但这也只能怨我自己学艺不精,你用不着向我道歉。”
  孟霆说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霎时祸福,安大人,你在敝局突然得了急病,我做主人的也很是过意不去。好在安大人命大福大,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贵体已然无恙,我也可以放心啦。”
  安达的说法是自承受了暗算,但孟霆这番说话却轻描淡写的把他遭遇的意外当是急病,安达瞿然一省,心里想道:“任天吾给我医治,是把我当作生病的,我可不便否认。孟霆这老滑头也真够道行,他是故意当众和我这样的说,免得我以后来找他的麻烦。哼,其实我要找他的麻烦,何需要什么藉口?”但因不便否认,当下也只好忍住气说道:“孟老镖头,多谢你的照料,安某感激不浅,定当图报。”说罢,向孟霆一揖,便即走出镖局大门。
  大都镖行领袖马如龙悄悄和孟霆说道:“这人心怀不忿,日后只怕还会与你为难。老孟,你可得当心一些了。”
  孟霆苦笑道:“竖起旗竿,就不能害怕恶鬼。我在大都开设镖局,也早已准备应付一些意外的麻烦了。”
  马如龙叹道:“你说得对,干我们镖局这行,麻烦是免不了的。这口镖行饭可真不容易吃哩。”
  孟霆心里想道:“安达来找麻烦我倒不怕,最难对付的恐怕还是任天吾这老贼。”但这话自是不便和马如龙说了。
  丁实和李中柱没有和孟霆告辞,他们是得到徐子嘉暗中通知,就不辞而行的。好在当时赵斌父子正去奉承任、安二人,别的宾客也没注意他们。他们在街口与谷啸风会合,交谈之后,最担心的也正是任天吾。
  丁实说道:“安达虽称‘野狐’,其实任天吾才是最难对付的老狐狸,只怕他已看出咱们的破绽。”
  谷啸风道:“宾客中趋炎附势的人虽不大多,也很不少。今日和安达握过手的人不计其数,谅他也不知道是我暗算他的。不过,任天吾是否看得出来,我就不敢担保了。纵然看得出来,他也未必知道我是你的伙计。”
  丁实说道:“总是小心为妙,”
  谷啸风道:“孟老镖头有个姓何的朋友,在西山居住。他叫我们倘若有事,可以到他这个姓何的朋友家里暂时躲避。”
  丁实说道:“是何健行吗?”
  谷啸风道:“不错,你认识他?”
  丁实说道:“我知道有这个人,他却不知道我。不过,我现在若就躲起来,只怕更会引起鹰爪的疑心,将来要避风头的话,也得先遣散店里的伙计,以免他们受到牵累,唉,现在只好见一步走一步了。”
  回到丁实家里,谷啸风把在镖局碰见任天吾的事,原原本本的和任红绡说了。任红绡甚为难过,说道:“照你所说的情形看来,他已是死心塌地的做完颜豪的‘门客’了。我还想劝他回头,只怕这是痴心妄想了。”
  谷啸风叹道:“贤愚不肖,各有不同。他虽是你的父亲,你也只能尽你做女儿的心事便了。当真劝他不听,那也没有办法。不过,有件事情,我倒想问你。”
  任红绡道:“什么事情?”
  谷啸风道:“你爹的少阳神功练到了第几重?”
  任红绡道:“少阳神功,奥妙精深,我是连皮毛也还不懂,他的这门功夫怎样,我是更不知。不过我常听他叹息,说是我们家传的少阳神功秘笈,爷爷给了你的母亲作陪嫁,以致他想深造,亦是不能。只能凭他小时候爷爷传授过他的口诀自行揣摩。如此看来,他的少阳神功的造诣多半还不如你。”
  谷啸风心里想道:“我知道他不如我,但只怕他能够看出安达所受的是少阳神功所伤,那就有点不妙了。”
  要知谷啸风是最早走的,假如他知道安达不到一个时辰就给任天吾医好,他就应该知道任天吾业已看出破绽。谷啸风在猜疑不定之下,只好自己加倍小心,提防任何意外。
  这晚任红绡由于心中郁闷,迟迟不寝,韩珮瑛安慰她道:“莲出污泥而不染,你爹误入歧途,那也与你无关。”
  任红绡咬了咬牙,说道:“说起来我妈也是间接给他害死的,当真劝他不听,我也只好不认这个爹爹了。”
  韩珮瑛道:“对了,你先作最坏的打算,想通了这点,也就可以把心事抛开,安心睡你的觉了。”
  任红绡叹口气道:“话虽如此,我总是觉得难堪。叫我不要想它,还是不能。”
  韩珮瑛笑道:“李中柱约我们明天去逛西山,你不早点睡,明天哪有精神?绡妹,你有我们这班朋友,不也等于你的亲人一样吗?别难过了,睡吧。”
  任红绡道:“你说得对,志同道合的好朋友,那是要比亲人还要更亲。我是决心当作没有这个爹爹了。好,咱们睡吧。”
  她还未卸装,刚刚说到这里,忽地窗门无风自开,一个人倏地跳了进来,冷笑说道:“绡儿,你自小我就百般的疼爱你,你竟敢不认我做父亲了!”
  这个人可不正是她的父亲任天吾?
  任红绡这一惊非同小可,定了定神,叫道:“你若肯听我的话,做个好人,我当然还是你的女儿。”
  任天吾冷笑道:“笑话!只有女儿听父亲的话,哪有倒过来女儿教训父亲的?我是好人还是坏人,用不着你管,你先跟我回去!”
  任红绡一闪闪开,说道:“不,不,我不跟你!”
  任天吾出手何等迅捷,只听得“嗤”的一声,任红绡的衣裳已给他撕毁了一幅。这还是他因为恐怕伤了女儿,出手不敢太重,否则早已给他抓住。
  韩珮瑛见势不妙,连忙一口气吹灭灯火,把任红绡拉到她的背后,说道:“任老先生,人各有志,你不能强逼你的女儿。”
  任天吾骂道:“我的女儿本来没有这样大胆,都是你这贱人教唆她的。好,我先和你算账!”
  任天吾听声辨向,呼的一抓就向韩珮瑛抓下来。韩珮瑛只好拔剑抵挡,唰的一招“玉女投梭”削他手指。
  任天吾挥袖一卷,左掌径拍下来,“兵”的一声,把梳妆台打掉了一角。
  韩珮瑛的长剑几乎给他夺去,慌忙绕桌逃避。
  狂天吾腾的飞起一脚,把桌子踢翻,一掌又劈下来,任红绡叫道:“爹爹,你伤了我啦!”
  任天吾吃了一惊,化掌为指,戳将过去,韩珮瑛舞剑防身,黑暗中任天吾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减了几分,急切间可还不能抢了她的宝剑。但任天吾一惊之后,却也立即知道女儿乃是说谎,骂道:“你不听爹爹的话,只听这丫头的话,伤了你也是活该!”
  韩珮瑛怒道:“任老先生,你出口伤人,可休怪我们做晚辈伤也不客气。”
  剑锋倏转,一招“横云断峰”,横削他的手腕。
  任天吾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谅你这臭丫头能有多大本领,不客气又怎么样?”口中说话,铮的一声,中指疾弹,已是把韩珮瑛的长剑弹开。藉着宝剑吐出的光芒,呼的又是一抓,朝着韩珮瑛的琵琶骨抓下来了。
  任红绡见势危急,叫道:“爹,我不听你的话,你杀我好了,可不能伤了珮瑛姐姐!”她本来是给韩珮瑛拖到后面的,此时正要不顾一切,挺身而出。任天吾忽地大吼一声,把抓向韩珮瑛的手掌缩了回来。
  原来谷啸风和李中柱二人,给她们房间里打斗的声响惊动,正好及时赶到。
  任天吾在黑暗中虽不能眼观四方,却能耳听八方,一觉微风飒然,立即回掌攻敌,闪电之间和谷啸风对了一掌,又化解了李中柱的一招。一交上手,任天吾当然也就知道来者是谁了。
  但他虽然知道来者是谁,却还是禁不住心头一凛。
  原来谷啸风是早就在他意料之中的,但李中柱的武功却颇出他意料之外。
  李中柱用的是武林天骄所传的“惊神指法”,李中柱给他的掌力震荡得胸口发闷,呼吸为之不舒,但任天吾给他的指尖戳了一下,一条左臂,登时也是感到一阵酸麻。幸亏内功深厚,立即运气自解,这才没有给封闭穴道。
  任天吾见识多,化解了李中柱这招,不禁心头一凛,想道:“这小子的点穴手法,古怪非常,和完颜豪颇有几分相似,他当然不会是王府的人,莫非是武林天骄的弟子?”
  心念未已,只听得谷啸风已是喝道:“任天吾,你到这里做什么,是完颜豪叫你来的吧?”
  任天吾骂道:“谷啸风,你好无礼,我好歹也是你的舅舅。我找我的女儿回去,关你什么事?”
  谷啸风道:“对不住,你做了鞑子的鹰犬,我就不能认你这个舅舅,你的女儿也不会跟你回去。”
  任天吾老羞成怒,喝道:“我的女儿都是你们教坏的。谷啸风,你结交匪类,我有心救你,你却目无尊长,可休怪我不念甥舅之情!”他口中说话,手底仍是丝毫不缓,在这片刻之间,已是接连向谷啸风攻了数招。但因李中柱在旁牵制,他却无法得手。
  谷啸风又是恼怒,又是为任红绡难过,说道:“任天吾,亏你白天在镖局里还敢冒充是侠义道,你知不知羞?你快快给我滚开,否则我认得你,我这口宝剑可不认得你!”唰的一声,宝剑出鞘。
  任红绡心情矛盾之极,她既不愿谷啸风给她爹爹所伤,也不忍见任天吾伤在谷啸风的剑下,只好叫道:“爹,你走吧!只要你不泄漏我们的秘密,我们也不泄漏你的秘密。你当作没有我这个女儿好了,以后咱们各走各路。”
  韩珮瑛摇了摇头,心想:“红绡,你好糊涂,他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还不是替完颜豪尽鹰犬之责吗?你还希望他保守秘密?”
  果然她的话没说出来,任天吾已先说道:“你们倒是打得如意算盘,嘿嘿,谷啸风已经知道我现在的身份,你以为我还会放过他吗?还有你红绡,你不认我是你父亲,我可是非得把你抓回去不可!哼,你的胳膊已向外弯,我还能相信你吗?”
  谷啸风道:“表妹,你躲过一边,他不肯走,我们只好将他赶走。”
  任大吾在黑室搏斗,空手入白刃的功夫难以发挥,频频遇险,心里想道:“如今他们的秘密机关已经给我查获,我何必还和他们缠斗?”当下呼的一掌,把谷啸风迫退,从窗口跳了出去。
  任红绡松了口气,说道:“好啦,他已走了。”话犹未了,忽听得任天吾一声长啸,随即哈哈笑道:“谁说我走!这个屋子里的人,哪一个要走,我都不能让他走呢。”任红绡从窗口张望出去,只见她的父亲果然仍是站在院子里。
  谷啸风吃了一惊,暗叫不妙,连忙和李中柱一同跳下去,青钢剑一招“夜战八方”,挡住了任天吾的截击。
  谷啸风喝道:“任天吾,你是不是勾结了鞑子,和鞑子的官兵来的?”
  任天吾纵声笑道:“你猜得对了,但可惜你已是醒觉得迟了一点!”笑声中只听得响箭的声音此起彼落,随即是蓬蓬的擂打大门之声,不过片刻,官兵已是破门而入。
  原来日间在镖局任天吾起疑之后,回到完颜豪的王府,仔细向安达、程彪等人查问,发觉丁实的两个“伙计”最为可疑,于是由任天吾先来查探,丁家外面则埋伏了一队官兵,只待任天吾查探是实,官兵便即来援。这是免得打草惊蛇的做法。
  此时韩珮瑛和任红绡亦已冲出房间,任红绡又惊又气,自怨糊涂。谷啸风叫道:“珮瑛,你和绡妹快走,我给你们殿后。”
  此时已有六七个军官冲进院子,为有的一个军官哈哈笑道:“好标致的两个娘儿,正好拿去献给王爷,不可把她们伤了。”
  韩珮瑛大怒,唰的一剑,疾刺过去。那军官举刀招架,“当”的一声,刀头竟给韩珮瑛的宝剑削断。那军官吃了一惊,叫道:“好狠的娘儿!”倏地手腕一翻,刀背朝外磕出,韩珮瑛第二招第三招闪电般的接续而来,只听到“当当”之声,不绝于耳,那军官遮拦不住,左臂又着一剑。但韩珮瑛的长剑竟也给他荡开,虎口隐隐作痛。说时迟,那时快,另外两名军官已从两侧攻到,一根狼牙棒,一柄大砍刀抵住了她的长剑。原来这些人都是王府精选的武士,本领或许比不上韩珮瑛,亦是非同泛泛。
  另外三名武士堵截了任红绡的去路,任红绡陷入包围,咬牙苦战。那几名武士一面攻击一面出言调笑。
  任红绡气恼交加,叫道:“爹,你听见了没有?人家欺侮你的女儿,你还要做人家的奴才!”
  那几名武士怔了一怔,其中一个笑道:“原来你是任老先生的女儿。任老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任天吾脸上发热,这刹那间不禁也是有点觉得难堪,但随即就平静下来,淡淡说道:“我这个丫头不懂事,她误交‘匪人’不肯听我的话,请各位大人看在我的份上,多多包涵。”
  调戏任红绡的那个武士笑道:“任老先生放心,我们不会难为令嫒的,令嫒是小王爷的心上人,我们已经知道了。适才言语之间,多有冒犯,我还要请任老先生和令嫒多多包涵呢。”
  另一个武士跟着说道:“不过我也得请任姑娘听我一句良言,我们的小王爷对你好,你可不该对我们撒泼。我劝你还是收了兵刃,跟我们走吧。往后的日子,有你的荣华富贵呢!”
  这两个武士只道任红绡如鸟在笼,插翼难飞。他们已知任红绡的身份,心里还当真有些顾忌,不敢猛下杀手。哪知这两个武士笑声未了,任红绡双刀挥舞,刀光霍霍,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忽地就伤了其中的一个。
  那武士大怒道:“任老先生,你不劝劝你的女儿,可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任天吾只好说道:“绡儿,事到如今,你可不能放肆了。要逃你是逃不了的,听我的话,收了兵刃吧。”
  任红绡又气又怒,眼角泪珠滴了下来,说道:“我不是你的绡儿,我也没有你这个不知羞耻的爹爹,从今之后,咱们父女之情,一刀两断!”正是:父女殊途成反目,青莲原自出污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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